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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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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杜綱]南北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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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立新君誓圖撥亂 遇舊後私逼成婚



  話說斛斯椿見平陽王於田舍,馳報高王。高王大喜,便遣婁昭將四百騎迎之。王至,歡迎入氈帳,自陳誠款,泣下沾襟。平陽讓以寡德,不堪承立。
  歡再拜,王亦拜。歡出,備服御,進湯沐,達夜嚴警。明旦,群臣執鞭以朝,使斛斯椿奉表勸進。椿入帷門,罄折延首而不敢前。王令思政取表視之,曰:「今不得不稱朕矣。」歡於是代為中興帝作詔策禪位焉。四月戊子,王即位於洛陽城東郭,是為孝武皇帝,年二十三歲。用代都舊制,以黑氈蒙七人,歡居其一。帝於氈上西向拜天畢,入御太極殿,群臣朝賀,升閶闔門,大赦,改元太昌。以高歡為大丞相、天柱大將軍,世襲定州刺史。百官進爵有差。
  加高澄侍中、開府儀同三司,自置開府以下官屬。澄入謝,帝悅其俊美韶秀,賜宮錦三百匹、白玉帶二條、黃金百斤、珍珠無數。蓋知澄為歡所愛也,故厚賜之。一日,王思政、孫騰侍側,帝曰:「高王勛在社稷,其勞大矣,恨無官可以酬之。朕聞其有女待字,意欲納之為后,重以婚姻之好,二卿以為何如?」又顧孫騰曰:「卿係王之舊人,可與思政同往,一致朕意。」二臣奉命往見高王,致帝求婚之意。歡辭曰:「吾女年幼貌陋,不可以上配至尊。如欲申以姻好,帝有妹華山公主,與吾弟高琛年相若,可以尚主。煩二公轉達於帝,未識可否?」二人辭去,復命於帝。帝曰:「其弟高琛固可尚主,朕即選為駙馬。至高王之女,朕虛中宮以待。二卿還當為朕曲成。」騰曰:「歡妻婁氏助歡成業,其女婁所鍾愛。乞帝加恩於婁,婁氏允則歡亦允矣。」
  帝曰:「高王妻妾有幾?」騰曰:「一妻五妾。」因各舉其姓氏以對。帝欲悅歡,遍賜封號。婁妃封渤海王正夫人。王千花封渤海左夫人,穆金娥封渤海右夫人,胡桐花封恒山夫人,岳靈仙封遂安夫人,游瑞娥封儀國夫人。恩旨頒下,高王大喜,入朝謝恩,曰:「臣無大功,陛下念臣,恩及妻孥。臣銘心刻骨,慮無以報陛下萬一,但臣尚有衷情上瀆,臣少失怙恃,蒙姊雲蓮撫養,得以成立。即領軍尉景之妻,乞陛下加封一號,以報其德。」帝依奏,封景妻為常山郡君。歡謝恩而退。先是,王有叔高徽,為河州刺史,身故,遺一子歸彥,與母流落河州。王迎之入京,歸彥尚幼,命高岳撫之。鄴城人高隆之有才能,王以為弟,引為侍中,入侍天子。王初起兵,世隆知司馬子如與王有舊,出為南岐州刺史,王入洛,召子如為大行台尚書,朝夕左右參知軍國。又征賀拔岳為冀州刺史,岳畏歡,欲單馬入朝。右丞薛孝通說岳曰:「高王以數千鮮卑破爾朱百萬之眾,誠亦難敵。然諸將或素居其上,或與之等夷,雖屈首從之,勢非獲已,今或在京師,或據州鎮,高王除之,則失人望;留之,則為腹心之病。且萬仁雖復敗走,猶在並州,高王方內撫群雄,外抗勁敵,安能去其巢穴與公爭關中之地乎?況關中豪傑皆屬心於公,願效智力。公以華山為城,黃河為塹,進可以兼山東,退可以封函谷,奈何束手受制於人哉?」言未畢,岳執孝通手曰:「君言是也。」乃遜辭為啟,而不就征。歡覽岳表,謂其使者曰:「寄語賀拔公,關西事一以相委,無貽朝廷憂也。」
  是時高王以兆在並州,思欲北征,乃留段榮父子、婁昭、孫騰、高乾、高隆之等於京師,其餘將士皆以自隨。入朝辭帝,帝設法駕親送之乾脯山,群臣皆集。王再拜,帝降座扶之,握手而別。軍至鄴,送仲遠、度律至京,斬之。澄請守鄴。王分軍一半付之,又慮其幼,命高岳為副。遂往晉州進發,沿途文武無不夾道迎送。將至晉州,官吏軍民皆遠遠相接。斯時晉州官署已改為王府,儀仗已半朝鑾駕,萬民爭迎,諸親眷屬無不嘖嘖稱羨。王至府,先與婁妃相見,而後金娥、桐花以及子女皆來下拜。少頃,游氏、岳氏、王氏諸夫人至,彼此相見畢,高王謂婁妃曰:「相別二載,幸各無恙。今蒙帝恩,卿等皆賜封號。今當吉日,理合開讀受封。」眾夫人皆大喜,忙排香案謝恩。是夜,王宿婁妃房中,笑謂妃曰:「以卿意量寬宏,故在外又娶三妾。」
  妃曰:「願王功業日隆,多娶奚害?」王謝之。次日,拜見內乾夫婦、姊氏雲蓮,惟有彼此欣喜,各相慶賀。今且按不下表。
  再說孝武既登大位,惟恐高王拂意,委心相托,言無不聽。高隆之恃王勢狎傲公卿,南陽王寶炬毆之曰:「鎮兵何敢乃爾?」帝以歡故,出寶炬為膘騎將軍,勒歸私第。壬辰,帝鴆節閔帝於門下外省,仍詔百司會喪,葬用殊禮。復殺安定王朗、東海王暉,以其曾稱尊號也。詔遣太尉長孫稚到晉州,迎高琛來京尚主。琛字永寶,少失母,撫於婁妃。今將結婚帝室,入辭婁妃,妃謂之曰:「小郎有此大福,非偶然也。但勿恃家門之勢傲上慢下,斯保福之道。」琛再拜受命,時年十六也。秋七月庚子,高王發晉州、鄴城兩處人馬,北取晉陽,召高澄隨軍,命段榮守鄴。又帶恒山夫人同往,以其曾征步蕃,熟於山川形勢也。壬寅,王引兵入滏口,大都督厙狄乾入並、陘。庚戌,帝使高隆之帥步騎十萬會王於太原,屯軍於武鄉。斯時謀臣如雨,猛將如雲,軍威甚盛。爾朱兆聞之大懼。又並州兵士經過兩次大敗,無不望風生畏,誰敢迎敵?兆欲戰不能,欲守不可,於是大掠晉陽,帶了家眷北走秀容,連北鄉公主、孝莊后也不顧了。及北鄉曉得,高兵已臨城下,只得領親軍三千,狼狽而逃。城中無主,百姓大開城門,執香跪接。高王入城,安撫軍民已畢,知北鄉去尚未遠,隨命恒山夫人領兵追往。桐花追趕一晝夜,已及北鄉後隊,約有一千馬步,卻是孝莊后押後。孝莊后武藝原不弱桐花,無如軍士慌亂,心中已怯,與桐花交戰數合,回馬而走。桐花趕上,生擒過來。並榮妾張氏、榮幼子文殊,盡擄以歸。單有北鄉公王逃往秀容,此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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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下     立新君誓圖撥亂 遇舊後私逼成婚



  且說這高王據有晉陽,以地勢雄壯,東阻太行常山,西阨蒙山,南擁霍太山高壁嶺,北控東陘、西陘兩關,有金城之固,真乃福基之地。乃取白馬寺基,創建渤海王府。規模制度務極壯麗,發人夫三萬,不分星夜建造,刻日限竣。使高澄屯兵城外,自居爾朱舊府,暫作行署。一日,桐花回軍,報說擄得爾朱至親三口,俘甲士五百餘人,孝莊后於馬上擒之。王大喜,排宴堂中,為桐花賞功。兩人對酌,酒半,桐花說起爾朱后年少青春,容顏絕世。可惜國破家亡,被擒於干戈之際,做了帝后一場,如此結局,真人生之大不幸也。歡聞后美,不覺心動,問曰:「后何在?」桐花曰:「軟禁在營。」
  歡曰:「明日召來,吾有以處之。」桐花道:「處之若何?」王曰:「此雖天柱之女,陷於逆黨,實係孝莊之后,理合寬宥,使之不失富貴可耳。」桐花道:「正宜如此。」宴罷同寢。明日,歡獨坐一室,召后及張氏至。后於庭中,歡遙望之,果然天資國色,蓋世無雙,遂下座迎之。后見歡掩袂流涕。
  歡再拜,后不得已亦下拜。歡曰:「后不幸而遭國變,以至如此。此兆之過,非后過也。營中不便居住,此處本后家舊府,可居之。」命即送入內堂,一應服御器皿,著令皆如其舊。舊時宮人亦令入內服侍。張氏及后只道高王相待之厚尚在天柱面上,並不為異。桐花聞之,來諫歡曰:「妾聞大王留后在府,竊以為不可。后居內堂,王居外堂,妾處東廳,雖屋宇深遠互相隔別,而同居一府,恐涉瓜田李下之嫌。何不使之另居他處,以禮待之,則王之義聲振於天下。」王笑而不應。桐花覺其意,問曰:「王將納之乎?」歡亦不應。桐花曰:「大王建義,為永安復仇,故天下響應。若納其妻,非所以示天下也。且天下豈乏美女子,而犯此不義為?」歡曰:「汝勿多言,同安一室可耳。」桐花知王意不可回,歎曰:「早知美色惑人,悔不當時放之使去,吾累王矣。」王笑而出。
  明日,王召張夫人出,謂之曰:「你家犯滅門之罪,汝與文殊俱當死。」
  張氏伏地求饒,王曰:「吾有一事托汝,若得玉成,不唯免死,而可富貴。汝能之乎?」張氏問:「何事?」王曰:「后年少終身未了,如肯從吾,當以金屋貯之,禮待逾於正妃。爾子文殊亦必復其世爵,以繼天柱之後。否則,爾朱絕矣。」張氏唯唯承命,但曰:「此事王勿性急,后性烈如火,須以緩言勸之,一時未必即從也。」王曰:「汝善為之,異日必有以報。」張氏退而進內。后見張氏面有驚色,曰:「歡召汝去何意?」張氏泣曰:「爾朱絕續,全在於后矣。」后問:「云何?」張氏因述歡言:「后從之,可保富貴;不從,則全家誅絕。」后聞此言,怒氣填胸,即欲拔劍自刎。張氏止之曰:「后為一身計,獨不為宗門計乎?后死,文殊誅,天柱無後矣。后何不留著性命,為爾朱延一線之傳也?」后放聲大哭,堅欲為永安守節。高王探得事尚不諧,復召張氏謂之曰:「后不嘗為肅宗嬪乎?肅宗崩,后事永安而不死,今何獨誓死不從也?」張氏復言之后,后默然。張又云:「歡言待后逾於正妃,則后亦不屈人下也。」張見后有允意,遂報知高王。歡大喜,乃悄步而入。后與張俱坐堂中,見王至,不及避,遂遜王坐。歡自稱下官,屈意迎之。
  少頃,設宴對飲,兩情漸諧,是夜遂成夫婦之好。明日,桐花進賀。后見之有慚色,桐花曰:「昔為敵國,今為一家,何幸如之?」王大笑。蓋桐花性極靈巧,能隨機應變,故王素寵之。
  未幾,新府成,王自臨視。周圍約有數里,制度宏敞,賽過帝闕。內有正殿、後殿,東西兩殿堂,則紫雲、芙蓉、儀鳳、儀政、德陽等名。園有東西兩座,樓台亭榭隨處皆是,間以水木花石,無不曲盡高深。後院妃妾所居,深房邃室,皆畫棟雕樑,朱門金壁,不下五百餘間。見者以為神仙之府不過如此。高王大悅,厚賞監造人員。乃命尉景、孫騰將三千輕騎,到晉州迎取眷屬,同到晉陽居住。又命在山東等處選買女子三百名,以充府中役使。百官慶賀新宮,日日開筵歡飲。一日,報有詔到,正使趙郡王、副使華山王、內使元士鼎,王迎入府中。開讀聖旨,乃賜高王錦繡千匹、黃金千兩、牙牀一座、流蘇帳二頂、宮娥二十名。王謝恩畢,乃與天使見禮,留入書房敘話。
  二王曰:「我等此來,為帝欲立正宮,必求王女,正位朝陽。且有別旨,王若不允,終身不立國母。望王善承帝意。」王曰:「帝命焉敢不遵。但欲屈留二王在此,容俟議定復命。」二王許之。於是送至公署安歇。二王別後,王取流蘇寶帳一頂送入後堂,即帶領二十名宮女來見爾朱后。宮女叩首侍立,偷眼往上一看,乃是爾朱娘娘,何為在此?后見宮女有曾經服侍過者,追思往事,不覺愀然。王曰:「此帳與宮娥皆今上所賜,特以贈卿,卿何轉生不樂?」因命左右歌舞,后曰:「清淡可耳。」王自是迷戀後色,往往數日不出,即天子求婚一事,亦不提起。正所謂:兒女多情歡愛重,君臣大義等閒輕。
  以後情事,且待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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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運神謀進兵元旦 追窮寇逼死深山



  話說高王迷戀美色,把軍國大事皆置不問。又將爾朱舊府添設樓台、殿閣,以為遊樂之所。因號新府曰北府;舊府曰西府,獨讓爾朱后居住。一日,婁妃諸眷已近晉陽,文武官員皆郊外迎接。桐花聞知,亦要去接婁妃,正好遷住新府。王謂之曰:「此處事情,你且瞞過婁妃。我已吩咐左右近侍,不許說知。如有泄漏,咎總在你。」桐花含笑而應。又進謂后曰:「今日妃眷都到,我往北府看視一番,卿在此勿傷寂寞。」后曰:「王自去,但我與你妻總要不相聞問,免我羞慚。」王曰:「卿勿憂,各自為尊便了。」王來北府,婁妃車從已到。相見大喜,諸夫人及兒女一一拜見。府中鋪設齊備,婁妃居於正宮,諸夫人各居一院。將山東彩選的三百名女子皆宮樣妝束,撥給各宮伺候。服御、器皿無不工巧華麗。婁妃曰:「妾等今日受此榮華,皆叨大王之福。」高王笑曰:「報卿俊眼能識人耳。」妃亦笑。至晚,排宴後堂,合家聚慶,燈燭輝煌,管弦齊奏,不讓天家富貴。酒半,王顧端娥謂婁妃曰:「天子屢次求婚,情難再卻,我欲許之,未識卿意若何?」婁妃曰:「昔孕此女,夢月入懷。月本後象,今天子欲納此女為后,此亦前定之數,妾何敢違?」王大悅。筵畢,王宿正宮,諸夫人各歸別院。明日,趙郡、華山二王來賀,說起帝命,歡不復辭。二王大喜,便欲進京復旨。此且不表。
  且說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為。高王納了爾朱后,不許一人泄漏其事,那知只瞞得北府眷屬,外人卻都曉得。二王在晉陽擔擱數日,早有人報他知道,故一到京中,喧傳此事。復命對,言歡已肯納女,帝大悅,即遣李元忠納幣於晉陽。元忠本歡舊人,今充大婚使,歡敬待有加。嘗與之宴,酒酣論及舊事,元忠曰:「昔日建義,轟轟大樂,比來寂寥,無人相問。」歡撫掌笑曰:「此人逼我起兵。」元忠戲曰:「若不與侍中,當更求建義處。」歡曰:「建義不慮無人,止畏如此老翁不可遇耳。」元忠曰:「止畏此翁難遇,所以不去。」因捋歡須大笑。歡悉其意,深重之。斯時天子娶婦,高王嫁女,富貴赫奕,不待言表。端娥臨行,牽衣慟哭,舉家為之下淚,王亦揮淚不已,惟高澄在旁竊笑。王次日召澄問之,曰:「端娥入宮,終身不得歸寧。爾獨無姊弟情,而笑於旁乎?」澄曰:「女子得為帝后,富貴極矣,有何不足,而為之戚戚?兒以天下可憂事正多,父不之憂而乃憂此兒,所以笑也。」高王曰:「你且說可憂者何事?」澄曰:「爾朱兆尚在秀容,分兵守隘,出入寇掠,及今不除,釀成遺患。父王屢次出兵,旋又中止,未識何意。」王曰:「爾何知,此兵機也。」澄悟曰:「然則歲終可襲而取也。」王曰:「汝勿言。」澄拜而退。高王自嫁女後,在婁妃前托言軍事匆忙,要往營中料理,遂往西府安歇。命尉景為並州刺史,管理萬民,厙狄乾權管三軍。自與爾朱后行坐不離,歡樂宴飲。諸將知之,皆不敢言。時至殘冬,告后曰:「吾為國事將東出數日,暫別卿去。」后不敢留。便從數騎來至軍營,召集眾將聽令。又召世子高澄,私語之曰:「吾今夜起兵,去捉萬仁。新春諸事,你當代吾為主。西府中元旦亦要賀節。庫內有玉如意一隻、金鳳爐一座,你送去為賀禮,待之一如親母,倘傲慢失禮,回必重責。但要瞞了你母及眾夫人,你歸只說吾軍行要緊,不暇回府了。」高澄受命,直至大軍起行,然後回府。
  細想父王吩咐,不知西府所寵何人,教我如此。因想恒山夫人曾在西府居住,必知其詳。於是將行軍之事稟過婁妃,悄步走入桐花宮來,向桐花道:「敢問姨母,西府居者何人?」桐花佯曰:「不知。」世子道:「父王命我元旦賀節,禮敬如嫡。故必問明,然後好去。」桐花曰:「大王囑我勿泄,故不敢言。既命你去,我先說你知道。居西府者,乃爾朱榮之女,孝莊王后也。前日逃往秀容,被我擒回,大王納之,寵幸非常。但你雖知之,不可泄漏於人,致觸父怒。」世子連稱不敢而退。
  再說高王起軍,慮大隊行緩,命竇泰先將輕騎三千往前進發。泰一日夜行三百里,直抵秀容城下。兆是時因高王屢次起兵旋復中止,防守漸懈。況值歲首,隔夜除夕,軍將皆歡呼暢飲,高家軍來,全無消息。城門方啟,泰兵一擁便入,把兆府前後圍住。萬仁正在中堂,觀左右手搏為樂,忽報高兵殺進,已把府門圍住,驚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急召諸將,諸將皆已逃竄。
  其妻李氏聞外面金鼓喧天,忙出問信。萬仁一見,大哭道:「高兵已到,大事休矣。但不可留下妻女,再為人辱。」拔劍斬之。欲殺其女金婉,尚在內閣未出,不及尋覓。只得結束停當,帶領親軍數騎,殺出府門。竇泰向前攔住,萬仁不敢戀戰,殺條血路,拍馬而走。竇泰趕至城邊,已被逃去。少頃,高王軍到,聞兆已走,命竇泰留後,安撫城中。惟北鄉府中,任其出入,不必設兵嚴禁。自率大軍來趕萬仁。忽遇高山擋住,不知萬仁所向,便屯軍山下,遣彭樂、斛律金二將各帶百騎入山搜捉。山路崎嶇,追尋半日,不見蹤跡。忽見一壯士身衣豹皮,手執三股叉,高叫曰:「你們要捉爾朱兆乎?我領你去。」二將大喜,隨之而往。要曉得萬仁逃入深山,心慌意亂,走到一絕逕所在,前無去路,隨身軍士止存得張亮、陳山提兩人,因謂二人曰:「汝等以死相從,愧無以報,斬吾首去,可圖富貴。」二人不忍,兆乃殺其所乘白馬,自縊於樹。那壯士在隔嶺望見,故來報信。彭樂等兵至,遂斬其首,並執張、陳二人以歸。高王見其首,不禁惻然,命收其屍葬之。並釋張亮、陳山提罪。二將因言壯士報信之功,王問:「其人何在?」對曰:「在轅門外。」王召入。其人下拜,王細認之曰:「汝莫非太安韓伯軍乎?」其人曰:「臣實韓軌也。」伏地不起。蓋軌少時與王同學。軌有妹俊英,王曾求之為室,其母嫌王貧,不許,自此遂絕往來。王命之起,坐而問之白:「卿吾故人,何流落在此?」軌曰:「自王別後,即遭拔陵之亂,家業蕩盡,後為葛榮擄去。榮敗,陷入逆黨,應死。臣乘間逃脫,在此打獵為生。」王語以前事,軌惶懼謝罪,因曰:「前者聞王建義,本欲相投,因負前罪,故不敢進謁。」王曰:「今汝母妹何在?」軌曰:「臣逃後,天柱將臣母妹沒為官婢,現在拘於秀容織紝宮中。求王放出,使臣得骨肉相聚,則恩德無量矣。」王即發命,召他母女到營。賜軌冠裳,留住營中。蓋王將曉諭邊夷,故尚停軍於此。次日韓軌母妹召到,入帳叩見。王見其母頭白齒落,老態可憐;俊英膏沐不施,丰韻猶存。軌隨後亦入。皆命之坐,問其母曰:「你女何以不嫁貴人而憔悴若此?」韓母羞慚無地,乃謝曰:「前日有眼不識,悔已無及。今女尚未嫁,願充箕箒之役,服事大王,以贖前愆。」王曰:「向不肯與我為妻,今乃肯與我為妾乎?」軌亦跪地求允,王笑而許之。是夜,遂納俊英於營中。
  不一日,王返秀容,慕容紹宗叩轅求見。王召入,起而迎之曰:「我念將軍久矣,何以今日才來?」紹宗曰:「北鄉公主尚在,不可棄之而去。」
  王曰:「卿可謂忠於所事者矣。」因問:「北鄉公主安否?卿為吾致語北鄉,后及公子文殊皆安樂。倘肯遷到晉陽,與后同居,則大好。即不然,富貴如故,可無憂也。」紹宗退,來見北鄉,以歡言告之。北鄉大疑。俄而,報有高王使者在外,遂召之入。問使者曰:「后在並州時居於何所?」使者曰:「王建西府居之,榮華逾於前日。」北鄉知后已失節,勃然變色,遂令使退,進內放聲大哭曰:「后競若是,我何面目再立人世?」遂自縊。紹宗為之殯殮。高王聞之,親臨祭奠,召紹宗謂之曰:「卿今而後可以一心事我矣,當令官爵如故。」紹宗拜謝。王出令,所有籍沒萬仁家產,載往晉陽,其家口賞給諸將為奴婢。當面查點,只見一女子體態嬌柔,形容出眾,悲不自勝,因問曰:「爾係萬仁何人?」女對曰:「妾名金婉,萬仁女也。」王命置之。
  其餘照簿發遣。是夜,王命金婉陪飲,又納之為妾,即後所稱小爾朱夫人是也。王將班師,命韓軌為都督,鎮守秀容。於是三軍齊發,下令兵將不許傳說北鄉自縊之事,違者有罪,恐後聞之而生怨也。軍到晉陽,正值元旦,王入北府,命文武各散,進與婁妃相見。諸夫人聞之,都來拜賀。眾方就坐,餓有兩乘香車至殿下,兩邊侍女十餘人,眾妃見之皆愕然。見秀幔中走出兩位美女,侍女擁之,從西階上,入殿下拜。婁妃問王:「何人?」王曰:「此年長者韓軌之妹,前日不肯與吾為妻,故令今日與我為妾。此年幼者萬仁之女,本已沒為官婢,吾憐其嬌好,故納之。卿勿以為怪也。」婁妃笑曰:「此皆吾王好色所致,妾何怪焉?」便令各居一院,撥給承值宮女各二十名。當夜大開筵宴,共賞元宵。王飲三爵,起謂妃曰:「我有軍務未了,不能在此宴賞。」說罷便出,蓋王急欲往西府也。
  且說爾朱后獨居西府,正傷寥寂,半月來不知高王在於何所,轉輾不樂,獨自倚欄,看月長歎。宮女忽報王至,忙移蓮步下階相迎。王一見之,恍似嫦娥下降,喜逐顏生,便攜手上階,並坐而語之曰:「吾因軍旅羈身,累卿寂寞。」后問:「半月何往?」王權辭以對,因問:「歲首元旦,世子曾否來賀節。」后曰:「來賀。世子聰明俊秀,謙下有禮,可稱佳兒。」王曰:「此兒頗識事機,能稱吾心,故命之來見耳。」宮娥排宴上來,看月對酌,王自彈琵琶,以娛後意。左右宮女爭相歡笑為樂。飲至更深,撤宴歸寢。次日,報有建州刺史韓賢,遣人貢獻蛟龍錦三百匹。發而視之,工織奇妙,五彩相間,皆是金龍玉蛟出沒於五色祥雲之間,盤旋屈曲,光彩奪目。每匹長五丈,闊七尺。王曰:「蛟龍錦,中國亦有,不能如此奇妙。」因問使者:「錦從何來?」答曰:「此錦番商齎來,每匹百金,吾主以為奇貨,故買之來獻。」王大悅,厚常使者。以錦賜與爾朱后,為幔天帳一頂,坐臥其中為樂。自是高王深居西府,雖近臣亦罕見其面矣。此且按下不表。
  再說孝武納后以來,在高王面上,深加敬愛,后亦安之。而帝有從妹二人,一號明月公主,一號雲陽公主,皆以色美為帝寵愛,留在宮中不嫁,而明月尤寵。高后聞之不悅,常欲諫阻,未敢出口。一日,內侍有言高王娶莊后事者,帝聞大慍,謂后曰:「近聞卿父娶莊后為妃,未識信否。若果如此,大亂君臣之義矣。」后微笑曰:「君臣之義不可紊,兄妹之間獨可亂乎?陛下寵幸明月、雲陽,外庭皆知,何以示天下後世?吾父果爾,正所謂有是君有是臣也。」帝聞之甚慚,由是與後外相親愛,而內懷不睦。君臣嫌隙,亦從此生矣。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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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乙弗氏感成奇夢 宇文泰獲配良緣



  話說高王納了爾朱后,帝雖聞而惡之,然並無相圖之意。朝臣中惟斛斯椿心懷反覆,平素喜與術士劍客往來,好行機詐。高王初入洛陽,椿已慮其權重欲圖害之,賴賀拔勝言之而止。及歡殺喬寧、張子期,心益不安。因與南陽王寶炬、武衛將軍元毗、侍郎王思政等結為一黨,密於帝前言歡之短,勸帝除之。舍人元士弼亦言詔到並州,歡坐而聽讀,驕傲無禮。帝於是常懷不平。欲除之而計無所出。一日,忽接歡表,言爾朱兆已正殺君之罪,滅及全家,而太原王榮曾有大功於國,不應無後,其所遺幼子文殊年漸成人,理合賜之襲爵,以酬其勛。帝覽奏大駭,欲許之,則封叛臣之子為王,心所不甘;欲不許,則慮觸歡怒,致生不測。乃密召斛斯椿,以表示之。椿曰:「陛下不可不許。歡之推恩於爾朱者,以納莊后之故,在他面上用情,志在必得,不如許之以慰其心。然歡所為如是,未始非天朝之幸也。」帝曰:「何幸之有?」椿曰:「以歡之雄才大略而勵精圖治,經營大業,其勢難制。近聞其自納莊后為妾,日夕居於爾朱兆舊府,只圖歡樂。諸將罕見其面,舊時姬妾亦置不問。以尉景為冀州刺史,委以政事,自己全不關心。又以北地已平,關西通好,以為天下無事,因此志驕氣盈,惟酒色是娛。現在乘其昏惰之時,正好設計除之。歡若一除,其長子高澄年僅十二,餘皆孩提,雖有謀臣勇將,蛇無頭而不行,皆可以利誘也。如是則大權復歸帝室,天下皆稽首歸服矣。」
  帝曰:「除之若何為計?」椿曰:「陛下禁旅單弱,先當廣招武勇,添置閤內都督部曲、值殿之將,每員以下增置數百人。又諸州行台管轄一方,皆歡私人為之,本以正討反亂,故建其職。今托言天下已平,悉罷其兵,則歡勢孤矣。關西賀拔岳士馬精強,雖陽與歡合,未必心服。今遣辯士說之,使順朝廷。其兄賀拔勝英雄無比,心地忠烈,現為侍中,可使都督三荊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以為外援。及早行之,便足以制歡矣。」帝曰:「司空高乾,朕亦欲用之。」你道帝何以欲用高乾?先是乾在信都遭父喪,以軍興不暇終服。及帝即位,表請解職行喪,詔解侍中,惟不解司空之職。乾雖求退,不謂帝遽見許,既解侍中,朝政多不關豫,居常怏怏。帝既貳於歡,冀乾為己用,嘗於華林園宴罷獨留乾,謂之曰:「司空奕世忠良,今日復建殊勛。朕與卿義則君臣,情同兄弟,宜共立盟約,以敦情契。」慇懃逼之。乾對曰:「臣以身許國,何敢有貳?」帝復申前說,乾唯唯。且事出倉猝,不謂帝有異圖,遂不固辭。與帝焚香訂盟,誓終始不相負,因是帝欲用之。椿曰:「乾若為陛下用,其弟敖曹勇冠三軍,雄武無敵,亦可結之,為陛下用矣。」帝大喜,由是朝政軍謀,帝專與椿決之,群臣皆不得與。得與聞者,惟南陽王、王思政數人。然南陽雖與其謀,恐事無成,心甚憂之。
  一日朝退,獨坐閣中,其妃乙弗氏賢而色美,為王所愛敬,無事時,每與談論世事。妃是日見王默默不樂,問其故。王曰:「我憂高歡當國,將來禍必及我。」妃曰:「王承帝寵甚厚,何畏於歡?」王曰:「天子是他扶立,國政軍權皆他掌握。一旦有變,天子且不保,其社稷何有於我?我所以憂也。」
  妃曰:「此非王一人事,且寬懷過去。」因問歡之宗祖是何等樣人。王曰:「我初不知。前日我同高道穆入景明寺閒玩,時歡隨爾朱榮入都,與司馬子如亦來寺中遊玩,在左廊下相遇,歡與子如並肩而行。吾見其容貌特異,聲音宏亮,目視久之。道穆謂予曰:「殿下識此人否?」我曰:「不識。」道穆曰:「此人姓高,名歡,字賀六渾,渤海人也。其上祖名隱,出仕於晉。
  隱子慶,為燕吏部尚書。慶子泰,為燕都尹。燕亡,泰之子湖,以燕郡太守引兵降於本朝。吾世宗皇帝封為右將軍。湖有四子,次子名詝,官為侍御史,犯法坐罪,削職為民,謫徙於懷朔鎮。詝與吾家為同姓,與吾父、吾叔叔兄弟行。其去懷朔時,以祖宗神像寄與吾父,曰:「門戶衰敗,未識流落何所,恐有遺失,幸弟為我留之。且言我父:為將常行仁義,未嘗妄戮一人,我雖如此,或子孫尚有成人者,可以此示之。於是遂去,其後不相聞問。我父嘗以此諭我兄弟。吾曾看其先像,此子容貌,宛似高湖,但少須耳,乃湖之曾孫也。」我曰:「既有此事,何不以像還之?此子神姿秀異,所謂成人者,即其人歟?」道穆乃進前相見,遂入講室。歡與子如、道穆及我同入共坐。
  道穆遂請姓氏,歡言之。再請其祖宗名號,歡又言之。道穆因以其祖犯法寄像之言,一一告之。歡整衣而起,向道穆再拜。道穆答拜。歡起,斂手拜曰:「我祖不幸犯法流徙,以公父賢明,寄留先像。今歡幸遇明公,得悉原委。願請遺像以歸,亦公之德也。」因俯首灑淚。道穆曰:「正以君是賢子孫,故欲奉還先像。將軍不棄,可往寒家奉還。」歡固辭不肯。乃約次日仍於寺中取像,遂各別去。次日,道穆將遺像入寺,拉吾同往。歡設酒以待,見像展拜曰:「我衣冠族也,而沉淪至此。」因悲不自勝,灑淚如雨。見者皆為慘戚。是日雖置酒,略飲數杯而罷。去後,道穆深歎其孝,異日必成偉器。我自此方知其家世也。」妃曰:「若如此,歡亦名家子也。且為人孝敬,安知其不為魏之純臣也。」王曰:「汝言兒戲耳。歡有奇才異相,安肯安分守己,久居人下?」妃又問歡之異相若何。王曰:「歡身長八尺,體貌如神,龍行虎步。雙眉濃秀,目有精光,長頭高額,齒白如玉,肌膚細潤,十指如初出筍尖一般。聲如裂帛,又能終日不言,通宵不寐,喜怒不形於色,人莫能測其意。性既沉重,識又宏遠,實天地異人也。亂階一作,天命有歸。歡若據有天位,我家宗社絕矣。」妃曰:「此王之過慮,歡能終守臣節亦未可知。」王曰:「智者見於未萌,何況已著。近聞一節事,已見歡之無君矣。」
  妃曰:「何事?」王曰:「歡素好色,姬妾無數。正妃婁氏寬厚賢明,即今上皇后之母。有一姬名桐花,能行妖法,顏色嬌美,身體纖弱若不勝衣,而能衝圍陷陣,所向披靡,戰必大捷,今上封為恒山夫人。從征爾朱兆,莊后逃歸秀容,被他擒得,歡竟納之為妾,寵愛異常。故爾朱文殊亦得襲封王爵。歡以帝后為妾,豈復知上下之分乎?」妃不覺失驚曰:「此事必非虛聞。妾昔與諸王妃入宮見孝莊皇后,其容色光豔,絕世無雙,嬌顏麗質,雖洛浦神女、嫦娥仙子無以過之。今孝莊崩,后又年少,被歡得之,美色動心,後焉得不失節?但歡有此事,大虧臣節,後事不可量矣。」王曰:「所憂正在乎此。朝廷雖為之備,吾恐事屬無成,反速其禍耳。」妃亦為之不樂。
  至晚,宴罷而寢。乙弗氏睡去,遂得一夢。夢見天子引兵出西陽門,俄而變為龍,鱗甲雖具,爪角不長,氣象甚弱,乘紫雲冉冉西去。護從人員一無所見,獨南陽王跣足登雲,亦化為龍,皆從西去,身亦不覺隨之而行。須臾見北方一人,形貌非常,心以為高歡也。仗劍立於大樹之頂,威容甚猛。
  視其樹,高有七十餘丈。又一人身披金甲,手持白刃,亦在樹上,大聲呼曰:「大家高歡!」言未絕,歡足生青雲,化為一條黃龍,長六十餘丈,夭矯於青雲中。風雨驟至,金鱗耀目,火眼睜光,牙爪攫拿,翻覆有勢,雲霧已遮半天,南陽迴避而行。望見西北上又有黑雲一片,從地而起。一人仗劍立於雲上,儀表非凡,衣服皆黑,發垂垂披於兩肩,長與身等,氣勢甚盛。與南陽相遇,即化為白龍,鱗甲爪牙如玉,其黑雲亦遮半天。王雖為龍,大有畏縮之狀。仰視紅日無光,煙霧迷漫,絪縕不散。未幾,有彩雲一朵從西而來,中有仙花兩朵,其大如盤。南陽乘雲而去,銜得一朵,擎於爪中。妃心惡之,遂與王相失。隨後又見黃龍乘雲趕上,亦銜一朵而往。妃不見王,身所無依,甚是恐怖,低首視之,乃身在萬仞高山之上,危險難行,不禁失足,驚出一身冷汗而醒。時正五鼓,南陽起身入朝,妃亦起來梳洗。細思夢中景象,國家必有大變,王即無恙,此身恐不得保,呆坐房中,鬱鬱不樂。少頃王歸,以夢告之。王聞默然,既而謂妃曰:「若應此夢,魏室江山必致傾覆。龍者,君象也。歡為黃龍,主有天下。況其父名高樹,正應神人所言。白龍庚辛色,只怕西方別有真人為帝。我化為龍,或亦有人君之分,然奄奄不振,亦必受制於強臣之手。徒擁虛名。至銜花一事,主我有重婚之兆。但我與卿結髮情深,斷無棄卿別娶之理。況高歡亦取一花,理不可解。因取花箋一幅,將夢中所見一一記之,付妃藏好,留為異日之驗。後來王為西魏主,蠕蠕國有兩公主,一嫁於王,一嫁於歡,而乙弗后遂廢死,此夢始驗也。正說間,報侍郎王思政來,接入密室相語。思政曰:「今奉帝詔,往說賀拔岳,特來告別。」
  王囑之曰:「機不可泄,願君慎之。」思政曰:「吾改作賈客,潛入關西,相機行事便了。」王曰:「如此最好。」遂別去。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賀拔岳鎮守關西,軍政無缺,四民樂業。岳以行台左丞宇文泰為腹心。泰有文武才,志度深沉,特為岳所器重,言無不聽,計無不從。泰年二十有四,尚無正室,身邊只有李姬一人,欲待其生子,然後冊正。姬生一女,因生時雲氣滿室,取名雲祥,即後西魏廢帝后也。一日,賀拔岳出長安遊獵,駐軍華陽城外。眾將皆隨,泰亦同往。泰見軍中無事,私語部下頭目三人,易服為遊客,入華陽遊玩。走過幾處街方,忽見掛一算命卜卦招牌,便同三人走入店中,向術者拱手道:「乞將賤庚一排。」術者寫下八字,推算一回,便起身道:「此處不便說話,請貴人裡面坐談。」四人走進,術者向泰作揖道:「不知貴人下降,有失迎迓。」泰笑道:「小子是經商的人,何敢當貴人之稱?」術者道:「休要瞞我,尊命極貴。目下雖有爵位,未足為奇。一遇風雲,飛升雲表,必為萬民之尊。現在喜氣重重,來春定生貴子。」泰又笑道:「我尚未娶室,焉得來年生子?」那術者一聞未娶之言,拍手喜道:「好,好,好,今日遇著了。」泰駭極,問故。術者道:「老漢是成都府人,雲遊無定。所以擔擱在此者,只為受人之托,必成就其事方去。」泰問:「何事?」術者道:「此間有一長者,姓姚,名文信。積代名家,富而好禮,世居盤陀村。女名金花小姐,年方十八,才貌無雙。前日推算其命,貴不可言,定當母儀天下,非尋常人可配。長者欲得貴婿,故留我在此算卜,看有可以配合者,為之作伐。無如所算之命皆非其耦,今貴人之命正是天生一對。既雲未娶,老漢願為執柯,敢求名姓,好去通知。」泰大喜,便以名姓告之,訂於明日來討回音。泰出門囑三人勿泄。那術者自泰去後,即到姚文信家,言有八字在此,是一極貴之婿,不可錯過。其夜,金花小姐夢一金龍據腹,正在堂中告知父母,恰好術者到來為媒。文信大以為瑞,一諾無辭。術者報泰,泰即納聘。賀拔岳知之,勸其即娶。遂停軍三日,城內備下公署,共結花燭。合巹之後,泰見金花色美而慧,心下甚喜。於是拜別文信夫婦,共歸長安。到家之後,賓朋畢賀,張樂設飲,忙了數日。一日,門上持帖來稟云:「有一人商旅打扮,從洛陽來,要見主人。」泰見帖上名字乃是王思政,心下大駭,吩咐開門,親自出外接進。施禮坐定,便問道:「侍郎,天子貴臣,何以微服下顧?」思政曰:「偶訪親友至此,特來奉候。」泰曰:「莫非要見我元帥乎?」思政曰:「賀拔公也要進候。深慕左丞才智不凡,識權達變,先來一談。」泰知其意,便請入密室相語。但未識所語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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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卷     思政開誠感賀拔 虛無作法病高王



  話說宇文泰屏去左右,將王思政邀入密室,問其來意。思政曰:「我今至此,特為國事起見。」泰曰:「自渤海王當國,寇亂已平,天下安冶,國家尚有何事煩公遠出?」思政曰:「左丞以渤海王為何如人?」泰曰:「高王滅爾朱,扶帝室,大魏之功臣也。」思政曰:「吾亦意其如此。孰知滅一爾朱,復生一爾朱。今歡身居並州,遙執朝權,形勢之地皆其私人所據,天子孤立於上,國勢日危。近歡又納孝莊后為妾,敗常亂紀,於斯為極,寧肯終守臣節哉?帝素知行台與左丞忠義自矢,士馬足以敵歡,故特遣我來密相盟約,為異日長城之靠,所以敢布腹心。」泰曰:「高歡之心路人皆知,吾元帥豈肯與之同逆。直以勢大難敵,故陽為結好耳。請即同往,與賀拔公議之。」思政大喜,便與泰同來見岳。岳知思政至,忙即請入,下階相迎。坐定,略敘寒溫,思政便以告泰之言告岳,出帝密詔付之。岳再拜而受,因曰:「國步將危,正人臣捐軀效節之日,況有帝命乎?岳敬聞命,不敢有二。」
  留入後堂,設宴相待。宴罷,思政不敢久留,起身辭去。岳曰:「歸奏天子,歡若有變,岳必盡死以報。倘有見聞,當使宇文左丞到京面陳。」思政既結好關西,星夜趕回京師,奏知孝武。孝武曰:「賀拔岳諒無他意。但恐歡終難制,奈何?」斛斯椿曰:「陛下勿憂,臣更有一計,足以除歡。」帝問:「何計?」椿密語帝曰:「有嵩山道士黃平信、潘有璋善行符魘之法,與臣往來親善,臣嘗試其法有驗。據雲能攝人生魂,用伏屍術,埋而壓之,其人必死。只要本人生年月日,貼肉衣服,法無不靈。臣欲害歡,已托其行事。歡之年月日時已有,所少者貼肉衣服耳。又有一術士李虛無,自言能往並州盜之。臣俱留在家中,法物一備,便可動手。可安坐而制其命也。」帝曰:「此法若靈,勝於用兵數倍矣。卿善為之,勿使作事無成,徒人笑。」椿受命而退。
  且說高乾與帝立盟之後,絕不知帝有他意,後見帝增加部曲,心甚疑之,私謂所親曰:「主上不親勛賢,而招集群小,數遣近臣往來關西,與賀拔岳計議。又出賀拔勝為荊州刺史,外示疏忌,實欲樹黨。禍難將作,必及於我。」
  乃密啟歡。先是封隆之、孫騰皆有書報高王,言朝廷聽任匪人,暗招刺客,潛入晉陽,欲害大王,宜謹防之。歡得書大怒,曰:「帝即忌我,其奈我何?
  惟刺客當防之耳。」於是日與爾朱后深居內室,侍側者皆女子,外官非親信不得常見。三五日一出,經理庶務,四方有要緊文書,皆侍女傳遞。十日一宴眾官,亦不出府,自正廳至寢室共門十有八重,每門設監守官二員,查視出入。其堂內門戶,皆婦女關守,莫敢亂行。舊時宴會,非至二更不散,自後日一沉西便即終席。最親愛者惟孝莊后一人,刺客事亦惟後知之,餘無知者。至是又是乾啟,心益大怒,乃召乾至並州,面論時事。乾見高王,悉陳朝廷所為,不久定有變動,因勸王受禪,以弭其禍。王急以袖掩其口曰:「司空勿妄言。吾今以司空復為侍中,門下之事皆以相委。」言訖,即令記室作啟,奏請乾為侍中。又謂乾曰:「明日是花朝節,當與司空宴於北城府中。」
  傳令百官,明日皆集相府伺候。乾乃拜辭而出。次日,司馬子如來見,便與子如偕往北府。正行之次,見一蓬頭道人手持團扇,上寫善觀氣色,預識吉凶。高王頭踏到來,全不退避。軍人拿住,送到馬前,道人叩首道:「不知王到,誤犯虎威,伏乞釋罪。」高王吩咐放去,道人立起身來,只把高王細看。一到北府,眾官分班迎接。王入西園,宴已擺設。王坐南面,乾與百官依次坐下。笙歌迭奏,女伶樂妓紛紛進酒。斯時婁妃亦同眾夫人在景春園中百嬌亭上飲酒賞花,聽得樂聲嘹亮,問宮人:「何處奏樂?」宮人稟道:「大王在西園宴客。」婁妃暗忖:「高王一月不見,宴罷之後,自然進宮。」便同諸夫人各歸內閣。那知高王一心只在西府,階前方報未時,便即起身,謂高乾曰:「司空早轉朝去,今當復為侍中,諸事留心。明日我來餞送。」乾拜謝,王即去。婁妃聞之不悅。子如送王歸府,行至中途,復見蓬頭道人立在街旁,注視高王。子如心疑,遂命從人帶道人歸府,問他何以兩次衝道。
  這人曰:「貧道深通相術,今觀大王氣色,主在今夜即有急病纏身,欲為大王尋一解救之術,故在旁偷視。」子如曰:「你不可亂說,言若不驗,定加重責。」吩咐左右將他鎖在書房,不許放去。
  且說高王回到西府,時已傍晚,便與爾朱后在春風亭上開筵對飲,宮女輪流斟酒,花香人美,十分快意,不覺沉醉。將近二更,月明如晝,思欲下階閒步。袖拂金杯於地,親自俯拾。忽一股黑氣從地而起,直衝王面,迴避不及,覺氣冷如冰。后見王色異,慌問:「何故?」王不應,遂與后聯坐。
  再命進酒,連飲數杯,身漸不快,攜后手同歸寢室。坐方定,垂首大吐,乃就榻以寢,后侍坐榻旁。三更時候,大聲呼痛,后急問之,謂后曰:「我太陽如斧劈,痛不可忍。」言未絕,又曰:「我右脅左膝亦發奇痛,未識何故。」
  后即命宮女執燭,親自看之。王體素白,是時三處皆青。后驚曰:「乍痛乍青,症甚奇異,當召醫者入視。」王曰:「且待天明。」后曰:「王舊日曾有是症否?」王忍痛言曰:「吾自幼多疾,飲食少進,不能受勞。至十歲即能飲酒,賴尉氏姊調護,不至沉醉過傷。年二十始無病,然三十之內體尚瘦弱,不得豐厚。雖居高位,精神未能全美。一到晉陽,肌丰神壯,體日以強,雖應務紛繁,終夕不倦。自此五六年來,疾病全無,故敢恣情酒色,朝夕自娛。舊有值宿醫官,吾以無病故,皆令去之。今於半夜出召醫者,人必驚疑,故待天明不安,然後去召。」后見王愁眉蹙額,似有不勝痛楚之狀,心甚惶急,巴不得天就明亮。一到五鼓,忙即傳諭出宮,宣召醫官二人。醫者入視,診過脈息,再看痛處,茫無治法。出外擬方,私語侍者曰:」今按大王之脈,別無甚病,三處奇痛莫識所由。恐遇妖魅之物,以致此禍。當啟妃主,問明大王,再商所以治之。」內侍曰:「昨夜在後花園飲酒,皆宮女承應,歸寢大吐,我問宮女方知。妃主之前不敢稟也。」看官,你道高王此症何來?緣道人即李虛無,欲識高王形像,故兩次詳視,當街不避,被子如鎖在書齋。
  宿至二鼓,人皆熟寢,乃悄然而起,點燈焚香,念誦秘咒,將黃絹畫成高王形像,以法針三隻,刺其太陽、右脅、左膝三處,咒畢,藏於鞋履之中,凝神以坐。此處作法,高王三處就痛起來。醫者那裡識得,雖擬一方,服之其痛不止。
  卻說司馬子如絕早起身就往西府,一來謝酒,二來要驗道人之言真假。
  斯時百官懼集,忽有內侍傳令出來,大王昨夜中酒,不能勞動,著刺史尉景餞高司空入京,百官免見。子如心疑,留身入內,問門使曰:「王在裡面有何動靜?」門使云:「五更即傳醫官進去診視大王,未識何病。醫官云:「大王脈象無甚大疾,但太陽、脅、膝三處青腫,奇痛異常,疑為邪氣所侵。得術士救解才可,恐非藥石所能效。』」子如聽了,暗想道人之言有驗,遂令內侍請見。王召入,直至牀前,見王有忍痛狀,因問曰:「王疾從何而起?」
  王以後園飲酒,黑氣相觸告之。子如曰:「昨日送王回府,見那蓬頭道人屢次顧王,我帶歸問之,據雲觀大王氣色主在半夜發疾,我疑其謊,故禁之在室。今言黑氣相犯,或有妖孽作祟,何不召之來治?」高王點頭,子如遂出召之。未幾,道人至,同入內宮。王努力坐起。道人見王再拜,請視痛處。
  王示之,道人曰:「此無他故,蓋中鬼毒也。請以神針,針其患處。」王不許,曰:「吾痛尚不能忍,況又加針乎?且太陽、脅、膝等處,皆非可針之地。汝可別以良法治之。」道人曰:「法雖有,但能暫止其痛,而疾不能除。」
  王命試之,道人討淨水一杯,畫符念咒,以水噴於三處,痛果頓減,便命留之外閣。子如告退。其夜道人獨宿閣中,將過半夜,復行邪法。高王痛又大作,倍加於前。后大驚,著令內侍問之,道人曰:「此大王不許用針,故復發耳。」后又令內侍問曰:「除用針而外,可有解救之術否?」道人答曰:「王必不肯用針,尚有一術,但須明夜為之。」內侍問:「何術?」道人曰:「須得大王貼身衣服數件,在東南方撿一僻靜之處,待貧道作法,則鬼毒可解,大王便得安寧。」內侍進述於后。后見王閉目忍痛,不去告知,便喚宮女將王換下貼身衣服數件,放一匣內,付與內侍。便命明日與道人同往,撿一僻處,在內作法,不許放去。內侍領命,將衣服交與道人,道人大喜。次日,謂內侍曰:「我旅店正在東南方,與汝同去。」至店,內侍緊緊守定。
  是日,子如到府問候,知疾復作,大為憂疑。後亦時刻不安。那道人到夜托言作法,云:「外人不可窺伺。」令內侍宿在外邊,閉戶獨處。半夜時候,將高王衣服藏起,取破衣數件放在匣內,書符數道,封固匣口。乃將高王所畫形像拔去三針,取像焚之。天明,出謂內侍曰:「我法已施,大王自然安矣。」與內侍同到府中,交還衣服。果然王到三更其疾若失,痛患盡除,起身謂后曰:「此病速來速去,甚為可怪。」後乃以道人作法解救告之,王曰:「若是有驗,道人之功不小。吾今日且出理政務,以解內外之惑。」梳洗方畢,內侍捧匣以進,言道人叮囑,此匣不可輕開,開則恐疾復發。王命謹而藏之,因問:「道人何在?」內侍曰:「在外。」王命厚賞之,送往清霄宮居住。清霄宮者,晉陽第一道觀也。道人辭曰:「我為解大王之厄而來,非貪賞也。吾事已畢,便渡江去矣。」內侍挽之不住,進報王,王益重之。
  時段韶從京師回,到府求見。王命召入,細問朝事。韶言:「帝以斛斯椿為心腹,出賀拔勝為荊州,遣王思政到關西,皆為王故。其深謀密計,不能盡知。臣因定省久虛,上表回來。」王歎曰:「我不負帝,帝今負我。古人云『功高震主者身危』,正我之謂矣。」又謂段韶曰:「汝在此受職,不必再往京師了。」段韶受命而退。次日,接得肆州文書,報有阿至羅引兵十萬,來攻肆州,所過殘破,乞發兵救援。諸將皆言宜救。王曰:「朝廷自有良謀,何煩我去征討?」兵不發。餓而,朝廷亦有詔至,催王發兵,王故遲之。司馬子如諫曰:「肆州與晉陽連界,肆州危,晉陽亦不得安。」王曰:「我豈不知,特恨朝廷急則用我,緩則忌我耳。至羅雖強,聞吾兵發,其心必怯,遣使諭以威福,可以不戰而屈也。」乃發書於至羅,勸其歸順。至羅親見使者,曰:「高王有命,我不敢抗。」引兵退歸舊境,此話不表。
  且說李虛無已回洛陽,備訴騙取衣服之事。斛斯椿及有璋、平信皆大喜,共入密室,推算年命,其年高王正三十八歲。平信曰:「歡今年別無大悔,三月春殘,主有小悔,可以助成吾術。過此則皆吉星臨命,不可複製矣。」
  遂縛一草人,穿其衣服,又畫一人形,壓在草人身上,共埋地下。日夕書符作法,招其魂魄,相戒:「不可亂動,到三月十五子時三刻其命自絕。此伏屍之術,未有能免者。」正是:擎天手段難逃死,蓋世英雄即日休。
  未識高王性命若何,且聽下回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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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妖術暗侵凶少吉 神靈阿護死還生



  話說高王因觸黑氣致疾,疑係爾朱舊第萬仁在內為祟,擇地東城另建新府。日夜督造,限在速成。然精神日減,寒熱時作。隔三四日出理軍情一次,不勝勞倦。醫官時時進藥,百無一效。一日,新府成,王自臨視,庭院深沉,樓台重疊,金碧輝煌,各極土木之巧。擇於三月初三,同爾朱后遷進。題其寢宮曰:「廣寒仙府」,珠簾繡戶,彷彿瑤台曲室蘭房,迥非人境。百官入賀,皆令免見。至晚,與後並坐對飲,笑謂后曰:「卿是阿嬌,此處可當金屋否?」后微笑。又曰:「前日得病,以府第不安,因急過此,想得安靜矣。」
  言未絕,王忽目閉口噤,鼻血如注,身坐不穩,漸下座來。后及左右皆大驚,急起扶之,已昏迷不省人事。后正無計,見神氣將絕,且泣且呼。乃依時俗解救暴死之法,命宮女取外祠紙錢焚於庭下,取酒酬地,須臾鼻血少止。俄而口開,后遂取姜湯灌之。良久乃蘇,瞪目視后,但不能出聲。后即扶之入寢。約有兩個時辰,王忽長吁,泣謂后曰:「我幾不復見卿。」后問:「王何若此?令人驚絕。」王曰:「我正與卿講話,眼前只見一人,身長丈餘,頭裹黃巾,手執文書一紙,告我曰:『主司有請。』我問:『主司何人?你敢擅入。』方欲叱之,此人進步將我咽喉捻住,兩目黑暗,不知南北。耳中聞卿喚我之聲,開口不得。魂搖搖漸覺離身,忽有火光從頂門出,喉間才得氣轉,開目見卿。至今喉痛、眼疼,遍體無力,看來吾命不久矣。」后聞言淚下,勉強安慰曰:「大王神氣虛弱,故見神見鬼。宜報知世子,召醫下藥,調理元氣,自然平復。」王點頭。
  天明,即召世子。世子聞召,即到新府拜見,又拜見莊后。王謂世子曰:「我二月中得病,淹留至今,昨夜更加沉重。你母在北府尚未知道,你歸言之。」說罷,便令出宮。世子退立中堂,請見爾朱娘娘。娘娘移步出來,世子曰:「父王所犯何病?兒實不知,求娘娘細言其故。」後乃以前日若何發痛,若何得安,昨夜若何昏迷,一一告之。世子聽罷,大驚失色曰:「父病深矣,當急醫治。諸事全賴娘娘調護。兒且歸報吾母,再來問候。」道罷告退。世子歸見婁妃曰:「今日去見父王,臥病在牀,十分沉重。」婁妃驚問:「何病?」世子備述後園飲酒,黑氣相觸,頓發奇痛。因疑爾朱兆作祟,遷居新府,不意昨夜鼻血如注,昏迷過去,半夜方醒,病勢較前加重。婁妃聞知大驚,因問曰:「新府陪侍何人,乃爾留連忘返?」世子曰:「此事父王不許泄漏,故不敢告知。今日為母言之,新府美人乃是爾朱皇后。」婁妃曰:「後何以在此?」世子曰:「後被恒山夫人擒歸,父王悅其色美,遂爾收納,朝夕不離。」婁妃曰:「臣納君妻,事幹名義,汝父奈何為此?汝今夜當在閣門外寢宿,病勢輕重當告我知。」世子再拜而退。婁妃嗟歎不已。少頃,諸夫人聞王疾,皆來問信。婁妃以實告之,無不驚憂。妃乃謂桐花曰:「大王納爾朱后,汝何以瞞我?」桐花曰:「大王有命,不許告知。但罪實在妾,若不擒之以歸,何至為王所納。」眾夫人曰:「此女容貌若何?」桐花曰:「若說容貌,果然天姿國色。我見猶憐,大王焉得不愛?」忽有使至曰:「大王疾病少可,已進湯藥。」眾心稍安。妃欲自往問病,先遣宮使啟請。王命匆往,妃不悅。
  要知高王並非疾病,特為妖術所制。一到黃昏,遂發昏迷,口鼻流血,遙見羽儀隊仗停在翠屏軒側,黃巾人等擁滿牀前,邀請同往,魂飄飄欲去。
  虧有兩個力士似天丁模樣,一個手持寶劍,一個手擎金瓜,侍立牀前衛護,黃巾不敢近身。至四鼓方醒,夜夜如此,故肌肉消瘦,自懼不保。一日,召世子吩咐曰:「吾吉凶難料,但軍務不可廢弛。你傳我命,叫竇泰引兵三千,去巡恒、肆二州,即懾伏至羅;彭樂引兵五千,移屯平陽;段韶權領鎮城都督,領驍步五千,守禦並州;韓軌鎮守秀容,就令兼督東京關外諸軍事;子如可參府事;張亮可令入直。其餘頭目諸將,各依舊日施行。明日,替我各廟行香,祭告家廟。」世子一一領命,才出閣門,忽報大王仍復昏迷,口鼻流血。世子大驚,忙問醫官:「父王究何病症?」對曰:「臣等昨日診王之脈,外冷內熱。今日診之,又外熱內寒,此係祟脈,必有妖魅作祟,所以日輕夜重。」世子聞之,甚加憂慮。明日,王病小可,恐眾心不安,強乘步輿,出坐聽政。堂上設金牀繡帳,旁列執事宮女十二人,皆典外內文書箋表之類。
  王既升堂,乃召合府大小文武官員參謁。謁罷,略諭數語,盡皆命退,獨召天文官,問之曰:「卿觀天象有何變異?」天文官對曰:「天象亦無大異,但台輔星不明,邪氣蒙蔽,主上有不測之災。」王曰:「此氣起於何時?」
  對曰:「三月初三夜間已犯此氣,近日或明或暗,未嘗有定。疑下有伏屍鬼為禍,故大王不得安也。」王曰:「何為伏屍鬼?」對曰:「天上月孛、計都兩星為災,此所謂伏屍也。今大王所犯,必有怨王者在暗中作魘魅之術,以亂氣相迷,使王精神日損。幸命中尚有吉耀相臨,可無妨也。」
  至酉時,王復升輿入內,因想:「內外左右莫敢作怨,止有恒山夫人素通妖術,未納莊后時恩愛無間,今把他冷落,或生怨望,暗中害我,亦未可知。須召他到來,以夫婦之情動之,自然改心救我。」躊躇已定。其夜病發如故,明日往召桐花。桐花謂婁妃曰:「大王召妾,未識何意?」妃曰:「妹多才智,妹去我亦放心,宜即速往。」桐花至新府,王正高臥,莊后侍坐牀前。桐花入,與后見過,便揭帳一看,見王形容憔悴,不覺淚下。王攜其手,謂之曰:「卿來,婁妃知否?」桐花曰:「是妃命我來,未識大王何以消瘦至此?」王曰:「我病無他,據覘象者言,有人怨我,暗裡行魘魅之術,使病日增。至昏迷時,有黃巾人等前來相逼。卿素有靈術,欲卿作法驅之,以解吾厄。不然,恐成長別也。」桐花曰:「妾等全靠大王一人,苟急難有救,雖粉骨碎身,亦所不辭,妾何敢違命?但恐非妾之術所能制耳。」說罷,淚如雨下。高王見其意誠,亦泣,因言:「前日道人救解,要我貼肉衣服三件,用為法物,方得痛止。」桐花問:「道人何在?」王曰:「已去。」桐花道:「大王莫非被他誤了?既已解救,何又病根纏綿?且要王衣服,大有可疑。」
  王曰:「衣服已經交還,現在封固匣中,戒勿妄動,動則病發。」桐花曰:「既如此說,匣既未開,為何病發?妾意道人決非好人,必有欲害王者使來盜王衣服,以為魘魅之計。」王悟,遂命取匣開之,果破衣數件,並非王服。
  王與後皆大驚。王謂桐花曰:「非卿多智,不能破其奸也。為之奈何?」桐花曰:「妾請試之。」遂入密室,仗劍念咒,取淨水一杯,埋於寢門之前。
  是夜,王方昏迷,逾時即醒,謂桐花曰:「頃睡去,見寢門前成一大河,無數黃巾隔河而望,不能過來,因此遂醒。此皆卿之功也。」
  且說潘有璋在京日夜作法,不見高王魂魄攝到,乃召神使問之。神使道:「高王牀前有九真宮游擊二將軍,奉九真之命,差來衛護,不容近前。又有一婦人在彼作法,寢宮前有大河阻路,因此不能攝其魂魄。」於是有璋復加秘咒,禁絕牀前二曜,使不得救護。又書符數道,焚化爐中,使黃巾力士前無阻路。吩咐道:「刻期已到,速將生魂拘至,不得有違。」力士奉命而去。
  果然妖術利害,高王那夜血湧如泉,昏迷欲死。后及桐花守至半夜,漸漸氣息將絕,驚惶無計,相對泣下。忙召世子進來,世子見王危急,悲痛欲絕,只得跪在庭前,對天禱告。時三月十五子時也。良久,口中漸有氣出,血亦止,兩眼微開微閉,漸能言語,見世子在前,謂曰:「我幾不返人世矣。頃我冥目昏沉之際,見黃巾復來,各仗一劍飛渡大河。牀前向有二將擋住,至此不見,遂被黃巾相逼,不得自主,只得隨之而去。其行如飛,我亦自料必死。行至半途,忽有一隊人從到來,馬上坐一貴人,冠服儼如王者,當前喝住,趕散黃巾。牽過一騎,教我乘坐,送我歸來,言:「我是晉王,廟在城西,聞王有難,特來救護。明日有人在我西廊下,其事便見分曉。自後黃巾不敢來擾矣。』行至寢宮門口,把我一推,我便醒轉。明日,你早去廟中行香,即帶子如同往,細加察訪。」眾皆大喜。又謂世子道:「汝母處可令知之,以安其心。」世子道:「兒見父王危急已遣人去報。今幸得安,又遣人去矣。」時婁妃在北府,初聞王信,與眾夫人相對哭泣,及後使至,言王可保無事,心下稍安。
  世子坐至天明,召子如至,訴以王言,便同乘馬到廟,只帶親隨數人。
  道士接進,先向殿上焚香,參謁神像,世子跪下禱謝。拜畢起身,道士進茶,便同子如步入西廊。只見一人急急走避,子如視其人頗覺面善,忽然想著:「乃是斛斯椿家人張苟兒,為何在此?必有緣故。」即喚眾人拿住,將他帶到府中。世子不解,子如曰:「少頃便知。」遂同往子如府中密室坐定。帶進鞫問道:「你姓甚名誰,來此何干?」那人道:「小人石方,到此買馬。因有同伴二人住在廟中,故到廟相尋。」子如道:「你認得我麼?」對曰:「不認得。」子如笑道:「你不識我,我卻識你。你是斛斯椿家人張苟兒,何得瞞我。」那人聽了失色,叩頭道:「小人實是斛斯家人,因奉主命到此,下書於東陘關張信甫。」子如道:「皆是謊語。你是侍中親信家人,差你到此,必有別故。快快招出,免你一死。」世子喝令左右:「拔刀侍候,倘有支吾,即行斬首!」苟兒堅口不承。子如吩咐鎖禁,遣人到廟,押同廟主,拿他伴當二人。未幾拿到。不令與苟兒相見,在內廳排列刀斧,將他綁縛跪下,喝道:「你們是斛斯椿家人,你主人情事張苟兒已經招承。你二人也細細供來,倘有一言不符,立時死在刀下。」那二人嚇得面如土色,算來苟兒已供,難以抵賴,遂將斛斯椿留道人在家魘魅高王情事一一供出。然後帶上苟兒問曰:「你家主暗行魘魅之術,欲害高王,我已盡知。你還敢隱否?」
  喝叫:「用刑!」苟兒見事已敗露,受刑無益,只得吐實。世子問:「妖道何名?」苟兒說:「一名黃平信,一名潘有璋,一即來盜衣服之李虛無也。」
  又問:「所行何法?」苟兒曰:「聞說是伏屍之法,將王衣服穿在草人身上,埋壓地下,雲在三月十五子時王必命絕,故差小人來此打聽。此皆主人之命,事不由己,伏乞饒死。」世子聽罷,大怒道:「含沙射影,小人伎倆!堂堂天朝而暗行毒害,寧不愧死!」子如曰:「若非大王有福,險遭毒手。」遂命將三人監下。世子急歸新府,走進寢門,遇見桐花問:「王安否?」桐花曰:「大安。」遂同至帳前見王。遂將到廟拿獲苟兒、審出朝廷暗行魘魅情事一一告知。王歎曰:「我何負朝廷,而必置我於死地?我今不得不自為計矣。」吩咐將苟兒等好行監守,勿令其死,以為異日對證。世子出,門吏進報恒州術士高榮祖、山東術士李業興至。蓋王病重時召來禳解者也。世子見之,細述其故。二人曰:「此二妖道,吾等皆識之。平信法力有限;有璋善持符咒伏屍之術,實足害人性命。今幸法已破,除卻此術,餘法皆可禳解,不足慮也。」世子大喜,啟知高王,將二人留住府中。王自此氣體平復,精神漸強,事無大小皆專行之,不復稟命於帝矣。但未識平信、有璋在斛斯椿家再行何術,且聽下卷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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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卷     宇文定計敵高王 侯莫變心害賀拔



  話說斛斯椿自行魘魅之後,屢遣人到並州打聽高王消息,聞王有病不能出理軍政,深信法術有靈,暗暗奏帝,不勝欣喜。道士有璋尤日夕作法,攝其三魂六魄,等待三月十五功滿,高王一定身亡。那知時刻已到,杳無動靜,有璋惶急,謂椿曰:「此人福命非常,暗中已得救護,事不濟矣。」椿大驚失色曰:「此人不死,吾輩終無葬身之地。為之奈何?」次日,帝召問,椿以實奏。帝不悅曰:「為之無益,徒成畫餅。倘為所知,益增仇恨矣。」椿曰:「此事甚秘,歡何從知?但其耳目甚廣,恐在京勛貴有泄漏者。」帝曰:「司空高乾前與朕立盟不負,今復貳心於歡,泄漏機密。歡奏之為侍中,朕不許。又求為徐州刺史,其意叵測。朕欲誅之何如?」椿曰:「乾與歡乃同起事之人,往來常密,其泄漏朝廷機密無疑。今亦發其私盟事,告之於歡,則歡亦必疑有貳心,乾乃可誅矣。」帝從其計,乃下詔於歡曰:「高乾嘗與朕盟,數言王短。今在王前,復作何說?王可直奏,以執離間之口。」高王見詔,以乾與帝盟,亦惡之。即取乾前後數啟,遣使封上。帝乃召乾至殿,對歡使責之。乾曰:「陛下自立異圖,乃謂臣為反覆。人主加罪,其可辭乎?」
  遂賜死。帝又密敕東徐州刺史潘紹業殺其弟敖曹。敖曹聞其兄死,知禍必及己,先伏壯士於路,執紹業,得敕書於袍領,遂將十餘騎奔晉陽。王聞乾死,深悔負之,見敖曹,抱其首哭曰:「天子枉殺司空,令我心惻。」悲不自勝。
  敖曹兄仲密為光州刺史。帝敕青州刺史斷其歸路,仲密亦間行奔晉陽。王皆任之為將。王病癒,猶未至北府與婁妃相見。一日,桐花先歸,妃見之,問王起居。桐花曰:「大王容顏如舊,當即來也。」俄而王至,執妃手,深謝不安。眾夫人及兒女皆來拜賀。王曰:「幸邀天佑,復得與卿等相見。然天下事尚未可知,我斷不學爾朱天寶,受其屠割也。」妃曰:「天下諒無他變,王靜守並州,且圖安樂可耳。」是夜,王宿婁妃宮,私語妃曰:「吾納孝莊后,諒卿已知,卿度量寬宏,定不怨我。但彼此各不相見,究非常理。今後懷孕將產,如得生男,欲屈卿往賀,彼此便可會面,未識卿意允否?」妃曰:「木已成舟,見之何害?臨期妾自來賀也。」王大喜,作揖謝之。隔數日,後果生子,名浟,字子深,王第五子也。三朝,婁妃備禮往賀,與孝莊后相見,平敘賓主之禮而還。自此兩府往來無間。今且按下慢表。
  且說關西賀拔岳受帝密詔,共圖晉陽,然懼高王之強,懷疑不安,乃與宇文泰議之。泰曰:「近聞高王有病,不能理政,未識信否。公當通使晉陽,一探消息,審其強弱何如,然後可以為計。」岳乃遣行台郎馮景詣並州。王聞岳使至大喜,曰:「賀拔公詎憶我耶?」乃即召景入見。景至殿下再拜,呈上岳書。王覽畢,召上賜坐,謂之曰:「孤蒙行台不棄,煩卿至此。但破胡出鎮荊州,何無一使相通?行台處曾有使至乎?」景曰:「無之。」遂命設宴外庭。宴罷,送歸驛舍安歇。三日後,景辭歸。王復召至殿上,與景歃血,約岳為兄弟。景歸,言歡禮意慇懃,欲申盟好,相期行台甚厚,究未識其真假。宇文泰曰:「歡奸詐有餘,未可遽信。」泰請自往觀之。岳曰:「左丞去可得其真心,但使者亟往,恐動其疑,奈何?」泰曰:「歡納爾朱后為妾,近聞生子,內外百官皆賀。今備禮儀數事,托言往賀,彼不疑矣。」岳曰:「善。」乃以泰充賀使而遣之。泰至晉陽,投館驛安歇。明日,叩轅求見,將賀啟禮儀先行呈進。王接啟,知來使是宇文泰,即傳進見。泰至階下再拜,王見其相貌非常,眼光如曙,召上問曰:「君即宇文黑獺耶?雖未謀面,聞名久矣。」命坐,賜茶。泰曰:「前使回,賀拔行台知王有添子之喜,遣泰前來拜賀。薄具土宜,乞王賜納。」王曰:「此何足賀,勞卿跋涉,足感行台之念,我不忘耳。」遂命設宴堂上,親自陪飲。暗忖:「黑獺形貌決非凡物,不若留之晉陽,庶免後患。」酒半酣,謂之曰:「卿北人也,宗族墳墓皆在於此,卿事賀拔公,何不事我?卿能屈志於此,定以高官相授。」
  泰下席再拜曰:「大王重念小臣,曷敢違命。但臣奉行台之命而來,若貪富貴留此不返,則失事人之道。臣失事人之道,王亦何取於臣?願還關西,復命後來事大王,俾臣去就有禮。」王見其言直,遂許之。宴罷,泰拜退,不回館驛,帶了從人,飛馬出城逃去。王次日復欲執而留之,報言已去。差輕騎往追,泰已逃進關中。不及而返,王深悔之。泰回長安,復命賀拔岳曰:「高歡狀貌舉止,決不終守臣節,其所以未篡者,正憚公家兄弟耳。侯莫陳悅之徒非所忌也,公但潛為之備,圖之不難。今費也頭控弦之騎不下一萬,夏州刺史斛拔彌俄突有勝兵三千餘人,靈州刺史曹泥、河西流民紇豆陵伊利等各擁部眾,未有所屬。公若移軍近隴,扼其要害,震之以威,懷之以惠,可收其士馬,以資吾軍。西輯氐羌,北撫沙塞,還軍長安,匡輔魏室,此桓、文之功也。」岳聞其言大悅,復遣泰詣洛陽見帝,密陳其狀。帝大悅,加泰武衛將軍,使回報岳,許以便宜行事。八月,帝以岳為都督雍、華等二十州諸軍事、雍州刺史,又割心前之血,遣使者齎以賜之。岳受詔,遂引兵西屯平涼,以牧馬為名。斛拔彌俄突、紇豆陵伊利以及費也頭、萬俟受洛乾、鐵勒、斛律沙門等,皆附於岳。秦、南秦、河、渭四州刺史同會平涼,受岳節度。唯靈州曹泥素附晉陽,不從岳命。岳自是威名大振,兵勢日強。又以夏州為邊要重地,必得良刺史以鎮之。非其人不可任,眾皆舉泰。岳曰:「宇文左丞吾左右手,何可離也。」沉吟累日,無一能勝此任者,不得已,卒表用之。
  且說高王聞岳屯兵平涼,招撫邊郡諸部落,乃使長史侯景往招紇豆陵伊利,使歸順晉陽。伊利新受關西之命,不從。景還報,王大怒,乃引兵三萬,親率諸將襲之。伊利拒戰於河西,大敗。生擒伊利以歸,遂遷其部落於河東。
  帝聞,讓之曰:「伊利不侵不叛,為國純臣,詎有一介行人先請之乎?」王奏曰:「伊利外順天朝,內實包藏禍心。及今不除,必為後患,臣所以不待上告而伐之也。專命之罪,臣何敢辭?」又欲探帝旨意,托言天下已定,表辭王爵,解軍權。帝亦知其詐,不允所請,下詔慰諭。又請所封食邑十萬戶分授諸將佐,以酬建義討賊之勛。帝乃從之,減其國邑十萬戶。
  再說賀拔岳聞知伊利被擒大怒,謂諸將曰:「伊利新降於我,歡竟滅之,是使我不得有歸附之徒也。今曹泥附彼,我亦起兵滅之,以報伊利之役何如?」眾不欲行。乃使都督趙貴往夏州,與宇文泰謀之。泰曰:「曹泥孤城阻遠,未足為憂。侯莫陳悅貪而無信,宜先圖之。」貴歸,以泰之言告岳。
  岳曰:「陳悅新受帝旨,許我同心為國,豈有他意?若不滅曹泥,是使人皆懼歡而不畏我,何以威眾?」遂起師,召悅會於高平,共討曹泥。
  先是高王患賀拔岳、侯莫陳悅之強,右丞翟嵩曰:「嵩乞憑三寸之舌間之,使其自相屠滅。」王大喜,遣其潛入關西。嵩至渭州,假作江湖相士,賂門者求見陳悅。悅見嵩一表非俗,應答如流,深敬異之,遂留府內,與之日夕談論,甚相得。因問嵩遊歷四方,所識貴人有幾,而極貴者為誰。嵩曰:「吾相人多矣,莫如高晉陽是一代偉人,非目前王侯輩所及。且相不徒在形貌間也,其人深沉有度,求賢若渴,有功必賞,故能糾合智勇,芟除寇亂。以爾朱百萬之眾取之如拉朽,所謂『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此其人也。」
  悅聞心動,因曰:「吾欲結好高王久矣,慮其不信我也。」嵩曰:「將軍果有意結好,吾為將軍先容何如?」悅曰:「君與高王有舊乎?」嵩曰:「不惟有舊,吾實王之右丞翟嵩也。王慕公英名,故特遣我到此密訂盟好。」悅大驚,起身致敬曰:「不識右丞光降,連日多罪。如高王果有念我之心,敢不執鞭以從?」嵩又言高王許多好處,悅求附恐後。一日,忽報長安有文書至。悅視之,乃召其會兵高平,進討靈州,暗想:「吾欲附歡,而討其所附不可。然違岳命,則先觸惡於岳,又不可。」因與嵩商之。嵩問悅曰:「制人之與受制於人孰善?」悅曰:「制人善。」又曰:「獨據一方與分據一方孰善?」悅曰:「獨據善。」嵩曰:「然則公可以無疑矣。為公之計,公承岳召,即引兵赴之,使岳不疑。然後乘其間而圖之,誅其帥,撫其眾,內據關中之固,外得晉陽之助,稱雄一時,天下畏服,何至鰓鰓然受制於岳哉?」
  悅曰:「公言誠是,吾計決矣。」乃引兵三萬進與岳會。岳不知其有異,聞其至大喜,坦懷待之,數與宴語。長史雷紹諫岳曰:「悅意叵測,宜謹防之。」
  岳不以為然,使悅將兵居前。行至河曲,悅誘岳入營商論軍事。坐未久,悅陽稱腹痛而起,其婿元洪景猝起不意,拔刀斬岳。岳左右惶愕,皆散走。悅遣人諭之曰:「我別受旨,止取一人,諸君勿怖。」眾疑出自帝意,皆不敢動。而悅既斬岳,以為大事已定,不即撫納其眾。一面遣嵩歸報高王,一面引軍入隴,屯兵水洛城。於是岳眾散還平涼。岳將趙貴詣悅請岳屍,悅許之,貴乃葬之高岡。岳死時年二十八。悅軍中皆相賀,行台郎中薛憕私謂所親曰:「主帥才略素寡,輒害良將,吾屬今為人虜矣,何賀之有?」
  當是時岳眾未有所屬,諸將以都督武川寇洛年最長,推使總諸軍事。洛素無威略,不能齊眾,乃自請避位,另推賢者為主。趙貴曰:「宇文夏州英略冠世,遠近歸心,賞罰嚴明,士卒用命。若迎而奉之,大事濟矣。」諸將或欲南召賀拔勝,或欲東告魏朝,猶豫未決。都督杜朔周曰:「遠水不能救近火。今日之事,非宇文夏州無能濟者。趙將軍議是也。吾請輕騎告哀,且迎之來。」眾乃從之。朔周馳至夏州,以岳死告泰,泰對眾大慟曰:「此必晉陽有使,與悅通謀,以害元帥。若不殺悅報仇,非丈夫也。」朔周請其速行,泰乃與將佐賓客共議去留。前太中大夫韓褒曰:「此天授也,又何疑乎?侯莫陳悅井底蛙耳,使君往,必擒之。」眾以為悅在水洛,去平涼不遠,倘若已有賀拔之眾,圖之實難,願且留以觀變。泰曰:「悅既害元帥,自應乘勢直據平涼,而退屯水洛,吾知其無能為也。夫難得易失者時也,若不早赴,眾心將離。」時有都督彌姐元進陰謀應悅,泰知其謀,與帳下親將蔡祐謀執之。祐曰:「彌姐元進會當反噬,不如殺之。」泰乃陽召彌姐元進及諸將入計事,坐定,泰曰:「隴賊逆亂,害我元帥,當與諸人戮力討之。諸人似有不同者,何也?」言未畢,祐被甲持刀直入,瞋目謂諸將曰:「朝謀夕異,何以為人?今日必斷奸人首!」舉坐皆叩頭曰:「願有所擇。」祐乃叱彌姐元進下,斬之,並誅其黨。因與諸將同盟討悅。泰謂祐曰:「吾今以爾為子,爾其以我為父乎?」祐字承先,高平人,勇冠三軍,素有膽略,助泰成事者也。泰發夏州,令杜朔周引兵一千,先據彈箏峽。時民間惶懼,逃散者多,軍士爭欲掠之。朔周曰:「宇文公方伐罪弔民,奈何助賊為虐?」約束軍士,秋毫無犯。於是遠近悅附,兵行無阻。但未識泰到平涼,若何進討陳悅,且聽下卷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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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卷     黑獺興師滅陳悅 六渾演武服婁昭



  話說高王聞賀拔岳死,軍中無主,以為得計,便遣長史侯景領輕騎五百,前往平涼撫其餘眾,不許遲誤。景受命,星夜趕行。行至安定郡,正與宇文軍相遇。泰方午食,聞士卒報道:「高王長史侯景引兵往平涼招撫。」泰食不及畢,吐哺上馬,出與景會,厲聲謂曰:「賀拔公雖死,宇文泰尚在,君來何為?」景聞言失色,徐對曰:「我猶箭耳,唯人所射。」遂不敢前,引軍而還。泰見景退,急往平涼進發。至則易素服,拜岳靈前,放聲大哭,淚流滿面。三軍之士無不悲哀。乃進諸將而謂之曰:「陳悅敢害元帥者,晉陽實使之。諸君既推我為主,須用我命。一大仇宜報,一王命宜遵。不滅陳悅,無以伸主帥之恨;不拒晉陽,無以恤國家之難。諸將有不附國而附歡者,聽使去。毋得心懷疑貳,以乾大戮。」諸將皆拜伏曰:「唯將軍命。」泰於是權攝軍事,號令嚴肅,眾心始有所屬。朔周回軍見泰,泰知其嚴諭軍士,不許掠民,大喜,握手勞之。朔周本姓赫連,因令復其舊姓,命之曰達。侯景回報高王,王復使景與代郡張華原、太安王基往平涼勞泰。泰不受,欲劫留之,謂三人曰:「留則共享富貴,不留命盡今日。」華原曰:「明公欲脅使者以死亡,此非華原等所懼也。」泰乃遣之。三人還,言於歡曰:「黑獺雄杰,異日必為王患。請及其未定舉兵滅之,庶無西顧之憂。」歡曰:「卿不見賀拔、侯莫乎?吾當以計拱手取之。」時孝武帝聞岳死,大驚,謂斛斯椿曰:「岳忠心為國,朕方倚以敵歡,今為賊臣所害,朕失一助矣。」椿曰:「岳死軍無主,悉召其兵將入京,以為禁衛,亦足壯吾國威。侯莫陳悅亦召赴洛,以彌後患。」帝從之,乃遣武衛將軍元毗,慰勞岳軍及侯莫陳悅之眾,並召還京。毗至平涼,泰率諸將來見。毗宣帝旨,泰曰:「吾等得為天子禁旅,甚善。但陳悅既附於歡,害我元帥,恐其不受帝命。公且留此,遣使以帝命召之,看其去留若何。」毗從之,以詔往,悅果不應召,泰謂毗曰:「悅不奉詔,恃有歡也。吾軍若去,關西非國有矣。此不可以不慮。」毗深然之。
  泰乃因毗歸,附表以聞。其略云:臣岳忽罹非命,都督寇洛等令臣權掌軍事,奉詔召岳軍入京。今高歡之眾已至河東,侯莫陳悅猶在水洛。士卒多是西人,顧戀鄉邑,若逼令赴闕,悅躡其後,歡邀其前,恐敗國殄民,所損更甚。乞少賜停緩,徐事誘導,漸就東引,庶幾免禍於目前,而得圖報於異日。
  帝覽表從之,即以泰為大都督,統領賀拔之軍。
  先是賀拔岳以東雍州刺史李虎為左廂。大都督岳死,虎奔荊州,說賀拔勝,使收岳眾,勝不從。後聞宇文泰代岳統眾,乃自荊州還赴之。至閿鄉為人所獲,送洛陽。帝方謀取關中,得虎甚喜,拜衛將軍,厚賜之,使就泰。
  遂與泰共謀討悅。泰方起兵,先以書責悅曰:賀拔公有大功於朝廷,身受一方之寄。君名微行薄,賀拔公薦君為隴右行台,恩至渥矣。
  又高氏專權,君與賀拔公同受密旨,屢結盟約,而君黨附國賊,共危宗廟。口血未乾,匕首已發。負恩反噬,人人切齒。今吾與君皆受詔還闕,今日進退惟君是視。君若下隴東邁,吾亦自北道同歸。若首鼠兩端,吾則整率三軍,指日相見。
  時有原州刺史史歸素為岳所親任,河曲之變反為悅守。悅遣其黨王伯和、成次安引兵二千助之,鎮守原州。泰惡之,乃遣都督陳崇帥輕騎襲之。崇乘夜將十騎直抵城下,伏餘眾近路,約曰:「俟吾進城則鼓噪以前。」歸見騎少,全不為備。崇即入據城門。會高平令李賢及弟遠、穆在城中為內應,於是中外鼓噪,伏兵悉起。史歸敗走,擒之。並執次安、伯和二將。解至平涼。
  泰遂令崇行州事。泰至原州,眾軍畢集。悅聞之大懼,問計於眾將。南秦州刺史李弼謂悅曰:「賀拔公無罪而公害之,又不撫納其眾。今宇文夏州率師以來,聲言為主報仇,人懷怒心,其勢不可敵也。為公計,宜解兵謝之,以求其退。不然必及於禍。」悅不從。是時泰引兵上隴,軍令嚴明,秋毫無犯,百姓大悅,歸附益眾。軍出木狹關,雪深數尺,眾將欲止。泰曰:「兵乘雪進,此正兵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舉可滅之時也,奈何失此機會?」於是倍道兼行。悅聞之,退保略陽,留萬人守水洛。及泰至,其兵即降。泰據水洛,遣輕騎數百趨略陽。悅又退保上邽,召李弼拒泰。弼知悅必敗,陰使人詣泰,請為內應,泰大喜。悅方恐孤城難守,走保山險。弼誑其下曰:「侯莫陳公欲還秦州,汝輩何不束裝?」弼妻,悅之姨也,眾咸信之,爭取上邽。
  弼先據城門以安集之,遂舉城降泰。泰即以弼為原州刺史。其夜悅出軍將戰,軍自驚潰。又悅素猜忌,既敗,不聽左右近己,與其二弟及子,並謀殺岳者七八人棄軍迸走。數日之間盤桓往來,不知所趨。左右勸向靈州曹泥,悅從之。自乘驢,令左右皆步從,欲自山中趨靈州。泰使其將賀拔穎追之。悅過山嶺,行六七里,望見追騎將近,遂縊死於荒郭。追兵至,斬其首以獻於泰。
  泰入上邽,設岳位,以悅首哭而祭之。三軍悲喜。引薛憕為記室參軍,收悅府庫,財物山積。泰秋毫不取,皆以賞士卒。左右竊一銀甕以歸,泰知而罪之,取以剖賜將士,由是歸附者益堅。
  時幽州刺史孫定兒黨於悅,有眾數萬,據州不下。泰遣都督劉亮襲之。
  定兒以大軍去州尚遠,不為備。亮先豎一纛於近城高嶺,自將二百騎馳入城。
  定兒方置酒宴客,猝見亮至,眾皆駭愕,不知所為。亮麾兵斬定兒,遙指城外纛,命二騎曰:「出召大軍。」城中皆懾服,不敢動。泰聞捷,即命亮行幽州事。先是故氐王楊紹先降於魏,至是逃歸武興,襲執涼州刺史李叔仁,夏稱王。於是氐、羌、吐谷渾所在蠭起。自南岐以至瓜膳,跨州據郡者不可勝數。泰乃令李弼鎮原州,拔也惡蠔鎮南泰州,可朱渾元還鎮渭州,趙貴行泰州事。征取幽、涇、東秦、南岐四州之粟,以給軍。楊紹先懼,遂降於泰,送妻子為質,邊土皆寧。高王聞泰已定秦隴,遣使甘言厚禮以結之。泰不受,封其書,使親將張軌獻於帝。斛斯椿問軌曰:「高歡逆謀,行路皆知。人情所恃,唯在西方。未知宇文何如?」賀拔軌曰:「宇文公文足經國,武能定亂,誠國家柱石之臣。」椿曰:「誠如君言,大可恃也。」帝使軌歸,命泰發二千騎鎮東雍州,其大軍稍引而東,助為聲援。又加泰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關西大行台、略陽縣公,承制封拜。泰乃隨才器使,拜諸將為諸州刺史,各守要地。有前岐州刺史盧待伯不受代,泰遣輕騎襲而擒之。
  長史於謹言於泰曰:「明公據關中險固之地,將士驍勇,土地膏腴。今天子在洛,迫於群凶。若陳明公之懇誠,算時事之利害,請都關右,挾天子以令諸侯,奉王命以討暴亂,此桓、文之業,千載一時也。」泰善之。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帝有妹平陽公主,年及笄,才貌兼美。帝敕選朝臣中有才望姿儀者,招為駙馬。時侍中封隆之、僕射孫騰皆喪妻,爭欲尚主。帝問王思政二人誰可?思政曰:「若選駙馬,孫騰不如隆之。」帝曰:「二臣皆歡心腹,朕自有處。」乃召二臣宴於御園,令公主從樓上觀之。宴罷,二臣退。帝問公主曰:「二臣孰愈?」公主不答。再問,答曰:「封隆之可。」帝遂選隆之為駙馬,擇日下降,騰怒隆之不讓己。謂斛斯椿曰:「隆之嘗私啟高王,言公在朝必構禍難。」椿聞大怒,即以奏帝,帝亦怒。隆之聞之懼,連夜逃歸晉陽。會騰帶仗入省,擅殺御史,懼罪亦逃。其時高王勛戚皆就外職,唯領軍婁昭在朝。昭見形勢孤立,亦辭疾歸。帝以斛斯椿兼領軍。由是圖歡之志益亟。
  卻說昭歸晉陽,王問何以遽歸,昭以朝局有變,懼涉於禍,故以病辭。
  王曰:「汝且安之。」當是時王正廣選美色,專圖佚樂,全不以國事為意。
  昭竊怪之。你道高王何以如此?先是王在東府,伺候於聽政堂者,宮女一百二十名,十二名一班,每日一換。不值班時仍歸於爾朱后宮。有宮女荀翠容,年十四,美而慧,為諸侍女之首。王頗愛之。一日王體不適,宿於聽政之後院。半夜呼湯飲,諸侍女皆熟睡,唯翠容立於牀側,以湯進。王問:「餘人何在?」曰:「已睡。」王復寤。明日責諸侍女,而賜翠容黃金釧一副。侍女皆怨翠容,言與王有私。后聞之大怒,剪去其髮,欲置之死。王命送之北府,后益怒。當夜王歸寢,后閉門不納。王怒后,遂歸北府,廣求天下女色,思有以勝后之美者。有青州刺史朱元貴獻一美人曰杜真娘,王納之。晉陽趙氏有二女皆美色,長名蘭嬈,次名蘭秀,王亦納之。又聞龍門薛修文有女瓊英,山東蘆氏有女鳳華,皆稱絕色,聘娶以歸。然色雖美,究不及后。嘗訪之陳山提,山提曰:「臣目中只有一女,名董仲容,潁川人。除東府美人外,罕有其匹。」王大喜,遂命山提往聘。以故婁昭聞之不悅,乃乘間諫王曰:「今君心有變,禍難方興,大王乃一代英雄,何不務遠圖而耽於聲色為?」
  王曰:「人生貴適志耳,外何求焉?」昭默然。王見其色不懌,笑曰:「子知吾姬妾之盛矣,盍亦觀吾宮室之美乎?」遂攜手同入宮來。
  要知高王的府第,本晉陽白馬寺基,又除四面民宅,以擴其址,因此宮院深沉。婁妃居正府,府有殿九間,廊宇二十四間,寢宮五間,左右四軒。後有迎春閣,閣外即花園,閣左右宮娥房五十餘間,寢宮前有天街,街前寶廷堂是會親戚之所。左有雕樓七間,右有畫堂九間。樓左五十餘步即鎖雲軒,小爾朱夫人所居。堂右五十餘步即鳳儀院,乃達奚夫人所居,是王征伊利時見其美而娶者。從柏林堂而入,又有偃月堂。堂後分二巷,巷內迴廊復道,皆眾夫人所居。王夫人居左巷之首,次則恒山夫人,次則岳夫人之棲鸞院,再次乃韓夫人清凝閣也。每一處則隔一座花園。右巷居首則穆夫人,次則游夫人之天香院。其餘別館不可勝計,皆新娶美人居之。庫藏倉厫一百餘所,府中宮娥六百餘人,珍寶羅綺皆如山積。婁昭隨了高王遊覽一遍。諸夫人有相見者,有不相見者。在在珠圍翠繞,奪目移情。至晚留宴於婁妃宮中,開懷暢飲,王不覺沉醉。昭辭歸,暗忖道:「有如此樂境,怪不得他專事遊樂了。」
  時交五鼓,忽聞命召。來使云:「大王已至西郊教場演兵,諸將皆集,特召領軍同去一觀。」昭大驚,忙乘馬趕去。只見旌旗密布,兵馬雲屯。高王坐將台,諸將侍立,如負嚴霜,屏息聽命。少頃,白旗一麾,諸將各施技勇。人如猛虎,馬如游龍。箭及二百步外,莫不中的。諸將演畢,三軍排開陣勢,如臨大敵,步伐進退不失尺寸。雖孫吳用兵,無以逾此,昭見之竦然。
  少頃王回府,問昭曰:「吾久不視師矣。汝今觀之,比朝廷禁旅何如?」昭曰:「禁旅那得及此。」王曰:「不獨此軍然也,吾四境之兵無一不然。」
  昭乃拜伏。王又曰:「吾豈與朝廷較強弱哉?吾之耽於娛樂者,欲使上不我忌,庶各相安於無事。奈何上之逼我太甚乎?」昭再拜,曰:「大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看官,要曉得懷與安實敗名,高王是何等人而肯出此。即其兒女情長,莫非英雄作用。昭為心腹之戚,故微露其意。但未識晉陽之用果能不動否,且聽下卷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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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     魏孝武計滅晉陽 高渤海兵臨京洛



  話說高王當日原非志在篡魏,即扶立孝武,大權在握亦不過政由寧氏,祭則寡人,其心已足。斛斯椿心懷反覆,懼禍及己,日夕勸帝除之,遂成禍階。一日,椿語帝曰:「建州刺史韓賢、濟州刺史蔡俊皆歡黨羽,各據要害之地,宜先去之。」帝乃改置都督,革除建州刺史缺以去賢。又使御史舉俊罪,罷其職,以汝陽王叔昭代之。歡聞俊罷,上言:「蔡俊勛重,不可廢黜。若以汝陽有德,當受大藩,臣弟高琛猥任定州,妄叨祿位,宜以汝陽代之,使避賢路。」帝不聽。歡大怒,乃命俊據濟州,勿受朝命。又華山王鷙在徐州,歡令大都督邸珍奪其管鑰逐之。中外皆知歡必反矣。五月丙子,帝增置勛府將六百人,又增騎官將二百人。盡發河南諸州兵數十萬,悉赴京師,大閱於洛陽城外。南臨洛水,北際邙山,軍容甚盛。帝與斛斯椿戎服觀之。辛未戒嚴,雲欲伐梁。又慮歡覺其偽,賜歡密詔,言「宇文黑獺、賀拔破胡各據形勢之地,頗蓄異心,故假稱南伐,潛為之備。王亦宜共形援」。歡得詔,大笑曰:「朝廷為掩耳盜鈴之計,吾豈受其愚乎?」乃即上表,以為「荊、雍既有逆謀,臣今潛勒兵馬三萬,自河東渡」。遣恒州刺史厙狄乾等將兵四萬,自來違津渡;領軍將軍婁昭等將兵五萬,以討荊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將山東兵七萬、突騎五萬,以討江左。皆勒所部,伏聽處分。帝出表示群臣,皆曰:「歡兵一動,必直抵洛陽。其意叵測,宜急止之。」帝於是大懼。
  且說高王自得詔後,以帝為椿黨蒙蔽,異日定有北伐之舉。不如先發制人,引兵入朝,除君側之惡,奉迎大駕,遷都鄴城,方可上下相安。籌畫已定,乃發精騎三千,鎮守建州。又發兵三千,去助蔡俊守濟。再遣婁昭引三萬人馬,鎮守河東一路,以防帝駕西行。又遣將把住白溝河,將一應地方糧儲皆運入鄴,不許載往京師。乃上表言:臣為嬖佞所間,陛下一旦見疑。臣若敢負陛下,使身受天殃,子孫殄絕。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動,佞臣一二人願斟量廢黜。
  斛斯椿見歡表,陽請退位。帝不許,曰:「歡言何可信也。」乃使大都督源子恭守陽湖,汝陽王暹守石濟,又以儀同三司賈顯智為濟州刺史。
  顯智至濟,見城門緊閉,先使人到城下,高叫道:「朝廷有旨到來,速即開門。」俊使人城上答云:「奉高王之命,不許開門納人,有甚聖旨便當曉諭。」使云:「朝廷遣賈儀同來代行濟州事,如何違旨?」城上答道:「奉高王之命,不得受代。甚麼賈儀同,教他早早去罷。」使人回報顯智,顯智只得回京,以俊拒命奏帝。帝大怒,知由歡使,乃使舍人溫子升為敕賜歡。
  其略云:
  朕前持心血,遠示於王,深計彼此共相體恤,而不良之徒坐生間二。近者孫騰倉猝來北,聞者疑有異謀,故遣御史中尉綦母俊具申朕懷。今得王啟,言詞懇惻,反覆思之,猶有未解。
  以朕眇身遇王,不勞尺刃,坐為天子,所謂生我者父母,貴我者高王。今若無故背王,自相攻討,則使身及子孫,還如王誓。皇天后土,實聞此言。近慮宇文為亂,賀拔應之,故戒嚴誓師,欲與王相為聲援。宇文今日使者相望,觀其所為,更無異跡。賀拔在南,開拓邊境,為國立功,念無可責。王欲分討,何以為辭?東南不賓,為日已久,先朝以來,置之度外。今天下減半,不宜窮兵黷武。朕以闇昧,不知佞人為誰?可具列姓名,令朕知之。頃高乾之死,豈獨朕意,王乃對其弟敖曹言朕枉殺之,人之耳目何可輕易?聞厙狄乾語王云:本欲取懦弱者為主,何事立此長君,使其不可駕馭。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廢之,更立餘者。如此議論,皆王間勛人言之,豈出佞人之口。去年封隆之叛,今年孫騰逃去,不罪不送,誰不怪王?王若事君盡誠,何不斬送二首,以伸國法?王雖啟雲西去,而四道俱進。或欲南渡洛陽,或欲東臨江左,言者猶應自怪,聞者寧能不疑?王若守誠不貳,晏然居北,在此雖有百萬之眾,終無相圖之意。王若舉旗南指,問鼎輕重,縱無匹馬只輪,猶欲奮空拳而死。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無知,咸謂實可。或為他人所圖,則彰朕之惡,假使還為王殺,幽辱齏粉,了無遺恨。何者?王之立朕以德建,以義舉,一朝背德害義,便是過有所歸。本望君臣一體,若合符契,不圖今日分疏至此。古人云:越人射我,笑而道之;我兄射我,泣而隨之。朕與王情如兄弟,所以投筆撫膺,不禁欷歔欲絕。
  帝詔去後,歡不受命。京師糧粟不至,軍食無出。帝甚憂之,乃復降敕於歡。
  其略云:
  王若壓伏人情,杜絕物議,惟有罷河東之兵,徹建興之戍,送相州之粟,追濟州之軍,使蔡俊受代,邸珍出徐,止戈散馬,守境息民,則讒人之口舌不行,宵小之交構不作。王可高枕太原,朕亦垂拱京洛矣。王若馬首向南,朕雖不武,為宗廟社稷之計,不能束手受制。決在於王,非朕能定。其是非逆順,天下後世必有能辨之者。為山止簣,相與惜之。
  帝雖屢降明詔,歡不應如故。王思政言於帝曰:「觀高歡之意,非口舌所能喻,兵必南來。洛陽非用武之地,難與爭鋒,不如遷駕長安,以關中為根本。
  地險而勢阻,資糧富足,兵革有餘。況宇文泰乃心王室,智力又足敵歡,可恃以無恐。再整師旅,克復舊京,殮除凶逆。歡雖強,可坐而誅也。」帝雖然之,而猶戀舊都,懷疑不決。
  時廣寧太守任祥在洛,帝厚撫之,命兼尚書左僕射,加開府儀同三司。
  祥故歡黨,棄官走,渡河據郡待歡。帝乃敕文武官北來者任其去留,遂下制書,數歡咎惡。又遣使荊州,召賀拔勝赴行在所。勝接帝詔,問計於太保掾盧柔。柔曰:「高歡悖逆,公席捲赴都,與決勝負,死生以之,上策也。北阻魯陽,南並舊楚,東連兗、豫,西引關中,帶甲百萬,觀釁而動,中策也。舉三荊之地,庇身於梁,功名皆去,下策也。」勝笑而不應。一日,帝坐朝,黃門奏關西行台宇文泰,遣帳下都督楊薦入朝,面陳忠悃。帝大喜,召薦殿下問之。薦曰:「泰本卷甲赴京,特以歡兵西指,深恐關中有失,故兵發中止。遣臣來者,恭請聖駕入關,以圖後舉。如合上旨,躬率將士出關候迎。」
  帝曰:「行台既忠於朝廷,朕亦何辭跋涉。」時平陽公主駙馬都尉宇文測在側,亦勸帝西幸。帝即命測與薦同往,謂之曰:「去語行台,朕至長安,當以馮翊長宮主妻之。速遣騎士前來迎我。」測受命而出。於是中外咸知帝將西去,王侯貴戚無不憂危。測至家,語平陽公主曰:「帝將西幸,命我先見宇文。此後未識有相見日否。」公主曰:「何不相攜同去,免使室家離散?」
  測曰:「帝命嚴迫,何能同往?」夫婦相對泣下。只見階前走過一人,跪下道:「駙馬勿憂,倘有禍亂,小人情願保護公主西歸。」公主問測曰:「此人有何才乾,能保護吾家?」測曰:「此人姓張名吉,為人忠直,勇敢當先。三年前曾犯死罪,吾救之,故願為我僕。作事大有膽略。得其保護,公主可以無憂。」但恐家中人不服,因以親佩寶劍一口賜之,吩咐眾僕曰:「若遇危難,凡事皆由吉主。」吉同眾僕皆叩頭受命。遂別公主而去。
  先是帝廣征州郡兵,東郡太守裴俠帥所部詣洛陽。思政問之曰:「今權臣擅命,王室日卑,奈何?」俠曰:「聞天子為西幸之謀,誠有之乎?」思政曰:「有之。君以為可否?」俠曰:「未見其可也。宇文泰為三軍所推,居河山百二之地。所謂已操戈矛,寧肯受人以柄。雖欲投之,恐無異避湯而入火也。」思政曰:「然則若何而可?」俠曰:「圖歡有立至之憂,西巡有將來之慮。且至關右,徐思其宜。」思政然之,乃進俠於帝,授左中郎將。
  當是時歡雖四道進兵,大軍未發。乃召其弟高琛於定州,以長史崔暹佐之,鎮守並州。親自勒兵南出,告其眾曰:「孤以爾朱擅命,建大義於海內,奉戴主上,誠貫幽明。橫為斛斯椿讒構,以忠為逆。今者南行,誅椿而已。明日五鼓,爾將士俱集轅門聽令。」當夜,入宮語婁妃曰:「孤將入除君側之惡,起行在即,來與卿別。」妃大驚曰:「大王身居王爵,兒受顯職,弟為駙馬,女為皇后,尊榮極矣,何復作此舉動?」蓋王作事深密,朝廷事婁妃全未知之,故不樂王行。王曰:「我能容人,人不容我。須得入朝整頓一番。」
  妃曰:「帝與后若何處之?」王曰:「遷駕鄴城,仍扶為帝。彼雖以爾朱比我,我決不學萬仁所為。」妃恐有妨於后,終不懌。少頃,諸夫人聞王出兵,皆來拜送。王命宮內事悉聽妃主處分,又謂妃曰:「東府因他性剛,我不去辭別。五兒週歲,你須同諸夫人往賀,莫冷落他。」妃應諾。是夜,王宿營中,帶高澄同往。五更勒兵齊出,馬步一十三萬,將帥三千餘人。以敖曹為先鋒,劉貴、封隆之為左右翼,彭樂、竇泰輔之,高隆之押後。其餘能征慣戰之將,皆聚於中軍,臨時調用。軍聲所至,無不望風畏懼。
  其時宇文測亦至長安,召泰迎駕。泰接旨後,便點上將王賢,領人馬一萬,據住華州,以防晉陽兵至。遣都督駱超引兵一千,直抵洛陽接駕。又遣楊薦同了宇文測引兵一千,前出潼關,沿途候接。自領大軍屯於弘農,以為聲援。乃曆數高歡之罪,移檄四方。其略曰:高歡出自輿皂,罕聞禮義。一介鷹犬,效力戎行。靦冒恩私,遂階榮寵。不能竭誠盡節,專挾奸回,乃勸爾朱榮行滋篡逆。及榮以專政伏誅,世隆以凶黨外叛,歡乘其間,暫立建明,以慰天下,亦可勛垂不朽。孰意假推普泰,欲竊威權,稱兵河北。以討爾朱為名,黜陟自由,跡同謀逆。幸而人望未改,天命有歸,魏祚方隆,群情翼戴。歡因阻兵安忍,鎮守邊隅。然廣布腹心,跨州連郡,禁闥侍從,悉伊親黨。而舊將名賢,正臣直士,橫生瘡痏,動掛網羅。故武衛將軍伊琳、直閣將軍鮮於康仁,忠良素著,天子爪牙,歡皆收而戮之,曾無聞奏。孫騰、任祥,歡之心膂,並使入居樞近,知歡逆謀將發,相繼逃歸。歡益加重待,亦無陳白。故關西大都督賀拔岳,勛德隆重,興亡攸寄,歡忌其功,乃與候莫陳悅等私相圖害,以致大軍星隕。
  幕府受律專征,便即討戮。歡知逆狀已露,懼罪見責,遂遣蔡俊拒代,竇泰佐之。又使侯景等阻絕糧粟,以弱王室。惡難屈指,罪等滔天。其州鎮郡縣,率土黎民,或為鄉邑冠冕,或為勛戚世裔,並宜同心翼戴,共效勤王之舉,毋貽從逆之誅。封賞之科,已有別格。檄到須知。
  高王見檄大笑道:「彼欲以言語聳動天下乎?此何足為吾害?」乃令軍士倍道進發,限在七月十三俱集黃河渡口,以便進取,毋失時刻。正是:喑嗚山嶽盡崩頹,叱咤風雲皆變色。
  聞者寒心,見者喪膽。但未識朝廷若何相拒,且聽後文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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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卷     逼京洛六渾逐主 奔長安黑獺迎君



  話說孝武帝聞歡引兵向闕,親勒十萬人馬,帶領文官武將屯於河橋。以斛斯椿為前驅,屯於邙山之北。椿言於帝曰:「臣聞高歡之兵三日夜行一千餘里,人馬必乏。椿請率精兵一萬渡河擊之,掩其勞敝,可以得志。」帝然其計。黃門侍郎楊寬與椿不睦,說帝曰:「高歡恃其兵強,遂至以臣伐君,何所不至。今假兵於椿,恐生他變。椿若渡河,萬一有功,是滅一高歡,生一高歡矣。」帝遂敕椿停行。椿歎曰:「今熒惑入南斗,上信左右間構之言,不用吾計,豈天道乎?」蓋《五行志》云:「熒惑入鬥,天子不安其位。」
  又俗謠云:「熒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故椿言及此。其時宇文泰聞之,亦謂左右曰:「高歡兵行太速,此兵家所忌。當乘便擊之,方可取勝。而主上以萬乘之重,不能渡河決戰,方緣津據守。且長河萬里,捍御為難。若一處得渡,側大事去矣。」無如孝武當日,專以拒守為計,乃使斛斯椿、潁川王斌之共領一萬人馬,鎮守虎牢;長孫子彥領兵一萬,鎮陝;賈顯智、斛斯元壽引兵一萬,鎮滑台;汝陽王元暹領兵一萬,鎮石濟。高王兵過常山,知四萬,鎮滑台;汝陽王元暹領兵一萬,鎮石濟。高王兵過常山,知四面城池皆有兵守,遣上將韓賢以五千騎攻石濟,竇泰引兵五千攻滑台,而自率所部直前。那滑台守將賈顯智本係高王舊人,素有歸降之意,聞泰至,謂元壽曰:「竇泰勇將也,不可與戰。」元壽信之,遂閉城不出。顯智陰遣人納降於泰,許為內應。有軍師元玄覺其意,乃私言於元壽曰:「賈將軍恐有他圖,宜備之。」元壽乃使元玄見帝,請益兵。帝遣大都督侯幾紹引兵赴之。竇泰知有兵來,引軍直抵城下,幾紹出戰,顯智繼之,元壽守城。戰方合,顯智在後呼曰:「軍敗矣。」遂退走,前軍亦亂。幾紹不能禁止,被泰掩殺過來一戟刺死。元壽聞之,驚得魂不附體,棄城而走。顯智遂接泰軍入城,報知高王,高王大喜。時有北中郎將田怡亦遣使約降於歡,願為內應,請速進兵。事露被誅。帝見人心內變,於是益懼。歡至野王城,離河十里停車不進,遣使奏帝,自明非有叛志,特欲面申誠款,以明心跡,乞上勿疑。帝不答。潁川王斌之與斛斯椿爭權不合,棄椿還,言於帝云:「滑台、石濟皆不守,歡軍已至。」帝大懼。丁未,遣使召椿還。遂帥南陽王寶炬、清河王亶、廣陽王湛以五千騎宿於瀍西。沙門惠臻負玉璽,持千牛刀以從。眾知帝將西出,其夜逃亡者過半。亶、湛二王亦逃歸。帝遣人至宮中單迎公主數人,倉皇就道,從者絕少。武衛將軍獨孤信單騎追帝。帝見之,歎曰:「將軍辭父母、捐妻子而來,方知世亂出忠臣,非虛言也。」
  高王行至河津,知帝已西去,遂吩咐段韶飛馬過河,安撫大小三軍,各守營寨。大軍忙即渡河,河橋軍士未逃者皆迎拜馬首。是夜,王宿河橋寨中,見一應表奏文書皆堆積案上,燈下翻閱,見有度支尚書楊機奏云:「高歡久失臣節,必無善意。宇文泰兵馬精強,潼關險阻,不若西幸為上。」不勝大怒。時高隆之素與吏部尚書崔孝芬、駙馬都尉鄭嚴祖有怨,欲乘間害之,入帳見高王倚牀默坐,面有怒色,乃曰:「今天子西幸,實非本意,皆出數賊臣之謀。」王曰:「果如卿言。尚書楊機素號老臣,朝堂宿望,我甚重之。
  乃閱其表,暴我過惡,勸帝西出,豈不可恨。」隆之曰:「不獨楊機然也,即吏部崔孝芬、駙馬鄭嚴祖亦每於帝前舉大王之過,起西幸之謀,皆罪不容誅者。」王曰:「俟至京當盡誅之。」次日,王入洛陽,朝官跪道相接,百姓皆執香以迎。以永寧寺壯麗,作行署居之。乃遣領軍段韶等率輕騎追帝,請駕東還。命世子高澄入宮見后。后見澄大慟,欲見王。澄曰:「父王有命,將親自西迎帝歸。帝歸後,方來相見。」后益悲,澄以好言慰之而出。八月甲寅,高王於永寧寺正殿召集文武百官,責之曰:「為臣奉主,職在匡救危亂。若既不能諫爭於平日,又不能隨扈於臨時,緩則耽寵爭榮,急則倉皇逃竄,臣節安在?」眾莫能對。尚書左僕射辛雄曰:「主上與近習圖事,雄等不得與聞。若即追隨,恐跡同逆黨;留待大王,又以不從見責。雄等進退無所逃罪。」王曰:「卿等備位大臣,當以身報國。群佞用事,卿等並無一言諫爭,使國家之事一至於此,罪欲何歸?」乃收雄及儀同三司叱列延慶、吏部崔孝芬、尚書劉廞、楊機、常侍元士弼,皆殺之。命執駙馬鄭嚴祖,數日前全家已逃。乃下令,朝臣西去者,不論王侯貴戚,悉收其家屬拘於瑤光佛寺,還者放免。若有勸得帝回者,重加官爵,授以不次之賞。唯斛斯椿妻黃氏、幼子斛斯演,發下天牢收禁。一日,拿到嵩山妖道潘有璋、黃平信、李虛無,王親自嚴訊,審出實情,遂往斛斯椿宅搜取魘魅等物。直至深密之處名偃月堂,供奉九天使者,旁列黃巾數十,皆如病時所睹。問有璋伏屍埋於何處,有璋指出地方,遂令掘起。見有一三四歲小兒,身首異處。一草人穿王衣服,一百二十支節,皆用麻繩綁縛。身邊有劍一口,劍鋒上皆有血腥。
  王見之大怒,命即焚之。術士李業興曰:「不可造次,須將草人支節逐一解散,焚之方妥。小兒屍必用棺木成殮,安葬入土,冤魂方解。」王命如言以行。有璋三人凌遲處死。監中弔出斛斯演一並斬首,妻囚子戮,皆椿自取之也。
  且說孝武西行,事起倉卒,芻糧未備。又長孫子彥不能守陝,棄城而走,高兵日逼,勢甚危急。於是星夜往龍門進發,糗漿乏絕,三二日間從官唯飲澗水。至湖城有王思村民以麥飯壺漿獻帝。帝悅,許復一村十年。至稠桑,潼關大都督毛鴻賓迎獻酒食,從官始解饑渴。俄而斛斯椿至,稍有糧食,用以濟軍。然不見宇文泰來接,心甚疑懼。循河西行,人煙蕭索,絕非東洛氣象,因謂左右曰:「此水東流,而朕西上。若得復見洛陽,親謁陵廟,卿等功也。」左右皆流涕,帝亦悲不自勝。泰聞帝至,忙備儀衛迎帝。先遣趙貴、史寧來請帝安,然後親率諸將謁見於東陽驛。叩頭駕前,免冠流涕曰:「臣不能武遏寇虐,使乘輿播遷,臣之罪也。」帝慰之曰:「公之忠節著於遐邇,朕以寡德,負乘致寇。今日相見,深用厚顏,方以社稷委公,公其勉之。」
  將士皆呼萬歲。泰迎奉帝入長安,權以雍州廨舍為宮。帝即授泰為大將軍、雍州刺史、兼尚書令。別置二尚書分掌機事,以行台尚書毛遐、周惠達為之。
  二人悉心竭力,積糧儲,治器械,簡士馬,朝廷賴之。帝欲結泰歡心,以馮翌長公主妻之,拜駙馬都尉。維時軍國草創,從官皆無住處。初聞高王拘其家屬,歸者得免,逃回者過半。留者皆無妻小,權借民居以處。獨宇文測一家,全虧張吉擁護平陽公主西來,夫妻重聚。人皆重張吉之義,而羨測之得人。
  再說高王因朝中無主,權推清和王亶為大司馬,掌理朝綱,自率大軍追迎帝駕。正欲起行,忽爾體中不適,暫居永寧寺中靜養。一夜睡去,夢一美女從左階下冉冉而來,儀容綽約,光彩照人。雖爾朱后號稱絕色,其美更甚。
  登階而拜曰:「妾南嶽地仙也,與王有夙世緣。奉上帝命,侍王衾枕。」王大喜,引之起。女又曰:「天機有數,此時未可造次。會合之期,當在弘農地方。」言訖,飄然而去。王驚醒,達旦不寐,袍上尚有龍涎香氣。目以巫山之夢不過如此。因想大軍西行,必從弘農經過,到彼有遇,亦未可知。不一日到了弘農,先遣僕射元子思往潼關追駕,大軍暫歇城中。忽有游騎拿獲鄭駙馬一家,前來報功。王命收禁後營,回京發落。你道駙馬嚴祖何以被獲?
  蓋嚴祖世為國戚,永熙朝又尚新寧公主,富貴無比。公主單生一女,名大車,號曰娥,年十四,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父母愛如珍寶,已許字廣平王元贊。當高王入洛時,嚴祖懼禍,又念與王無仇不至害我,故暫避河東,俟事平回京。後聞高王要治他罪,只得離了河東,逃往長安。那知被高家游騎捉住,此時囚在營中,插翅難飛了。一日,高王聞報元子思叛去,已降於泰,不勝大怒,便命世子留守軍營,親自將兵來攻潼關。守將毛鴻賓出戰,擒之,遂破潼關,進屯華陰。龍門都督薛崇禮以城降。長安大懼。
  再說世子自王去後,日夜巡視各營。一夕月色微明,與段韶閒步營外,行至後幕,忽聞嗚咽之聲。世子問曰:「何人在彼啼哭?」左右對曰:「是鄭駙馬家眷。」世子即命開幕而入,見嚴祖曰:「駙馬何苦若此?」嚴祖泣而不言。遙見燈光之下,有一女子擁羅巾而泣,窈窕娉婷。進步視之,女子斂巾而起,嬌容豔色,目所未睹。世子一見,頓覺神魂飄蕩,目不轉睛者久之,問段韶曰:「此女何人?」韶曰:「鄭駙馬之女也,子豈驚為神女乎?」
  世子微笑曰:「恐神女不及。」因向嚴祖道:「駙馬勿憂,俟我父王回軍後,餘當稟請釋放,官還舊職。」嚴祖再拜而謝。自是世子日夕探望,佳餚美酒絡繹送進,時露貼戀之情,滿擬日久情熟,好事必諧。詎意高王以世子年幼,恐有疏失,屢使人至軍查視。使人回報曰:「世子在營別無他事,唯鄭駙馬一家大行寬縱。」王聞之,怒曰:「孺子何知?敢縱反賊!」即日遣使收鄭氏家屬赴京投獄,待後取決。世子大驚,然懼父威嚴,欲留其女而不敢啟,怏怏而已。
  再說賀拔勝聞帝西去,使長史元穎守荊州,自帥所部西赴關中。至浙陽,聞歡已屯華陰,欲還。左丞崔謙曰:「今帝室顛覆,主上蒙塵,公宜倍道兼行,朝於行在。然後與宇文行台同心戮力,倡舉大義,天下孰不望風響應?今捨此而退,恐人人解體,一失事機,後悔何及?」勝不能用,遂還。高王退屯河東,使行台長史薛瑜守潼關,大都督厙狄溫守封陵。發民夫一萬,築城於蒲津西岸,限十日告竣。以薛紹宗為華州刺史,使守之。以高敖曹行豫州事。王自發晉陽,至是凡四十啟,帝皆不報,王乃東還。遣行台侯景引兵襲荊州,荊州民鄧誕等執元穎以應景。又東荊州刺史馮景昭,帝在洛時曾遣都督趙剛召之入援。兵不攻發,帝已入關。景昭集府中文武議所從違。司馬馮道和請據州以待北方處分,剛曰:「宜勒兵急赴行在。」景昭不對。剛抽刀投地曰:「公若欲為忠臣,請斬道和;如欲從賊,可速殺我。」景昭悟,即率眾赴關。會侯景引兵逼穰城,東荊州民楊祖歡起兵應之,以其眾邀景昭於路。景昭戰敗,剛沒蠻中。由是三荊之地皆屬高王。
  且說破胡還至半途,聞荊州已失,大驚曰:「荊州吾根本地,今若失之,妻子皆為虜矣。」遂率軍馬星夜趕回。景知勝兵將至,慮其驍勇難敵,遣人求援於敖曹。敖曹曰:「大王使吾鎮守豫州,正為今日。勝之勇非景能敵,吾當力戰破之。」遂許發師。但未識兩虎相鬥勝負若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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