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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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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杜綱]南北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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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02:20: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諧私願六渾得婦 逼承幸元懌上蒸



  話說內乾因昭君欲嫁六渾,屢次勸之,執意不改,楊氏又痛惜女兒,恐其憂鬱成疾,因想女兒家最貪財寶,不若以利動之。商議已定。其時正值春光明媚,天氣融和。夫婦同在那西廳,擺列長幾數隻,幾上多設金銀珠翠、首飾異寶、綾羅錦繡、珍奇玩器等物,英英奪目,閃閃耀人。乃召昭君出廳,謂之曰:「汝肯從親擇配,當以此相贈。」昭君目不一視。又謂之曰:「汝若不從父命欲歸高氏,當一物不與,孑身而往,汝心願否?」昭君點頭曰:「願。」內乾大怒道:「既如此,由你去。但日後莫怨父母無情。」昭君不語歸房。內乾將金寶一齊收起,便喚前日王媽到來,教他通知高家,聘物一些不要,竟來迎娶便了。王媽道:「這又奇了。前日嫌老身多說,今日卻先自許。可見姻緣原是天定的。」欣然來至高家,先在高樹夫婦前稱喜,備說內乾之言。親事不勞而成,夫婦大喜。即擇了聘娶日子,打點娶媳。六渾悉聽父母主張。昭君臨行,內乾不與分毫,只有蘭春隨往,當日成親。兩人相見,分明是一對豪傑聚首,更覺情投意合。昭君入門後,親操井臼,克遵婦道,不以富貴驕人,見者無不稱其賢孝。
  一日,六渾出其前日所贈,謂昭君曰:「此卿所贈者,事若不成,決當還卿,至今分毫未動。」昭君曰:「今君身居卑賤,當以此財為結納賢豪之用,以圖進步。」六渾從之,遂貨馬廿匹,以結懷朔諸將,升為隊主。楊氏嫁女後,憐其貧苦,日夜哭泣。內乾曰:「昭君我女也,何憂貧賤。恨其不聽我言,暫時受些苦楚。」婁昭亦勸其父道:「姊身已屬六渾,何必嫌其貧賤。且六渾終非久居人下者,願以財產給之。」內乾乃遣人去請六渾,歡不至。復命婁昭親往請之,歡亦不至。於是內乾夫婦親至其家,接女歸寧。六渾始拜見妻之父母,遂同昭君偕來。內乾見其房屋破敗,出錢數千貫,為之改造門閭。又撥給田產、奴婢、牛羊、犬馬等物。自此六渾亦為富室,交遊日廣。歡嘗至平城投文,鎮將段長子段寧見之,笑曰:「此婁女所嫁者耶?奚勝區區」蓋段亦曾求婚於婁氏,婁氏不就,故以為言。歸而述諸父,父曰:「六渾志識深沉,器度非凡,豈汝所能及。」一日六渾來,尊之上坐,召寧出拜,曰:「兒子庸懦,君有濟世之才。吾老矣,敢以此兒為托。」歡謝不敢當。寧自此敬禮六渾。六渾歸,昭君語之曰:「吾前夜夢見明月入懷,主何凶吉?」歡曰:「此吉兆也。」后產一女,名端娥,即永熙帝后也。未幾,鎮將以歡才武,又轉之為函使。今且按下不表。
  再說胡太后臨朝以來,乾綱獨攬,臣工無不畏服,尊榮已極,志氣漸盈。
  以天子年幼,攝行祭禮,改令為敕,令群臣稱陛下。又魏自太武以來累世強盛,東夷西越貢獻不絕,府庫充盈。太后嘗幸絹藏,命王公大臣從行者百餘人盡力取之,少者不減百餘匹。尚書令李崇、章武王融負絹過重,顛仆於地,李崇傷腰,章武折足。太后惡其貪,令內侍奪之。空手而出,人以為笑。侍中崔況止取二匹,太后問:「所取何少?」答曰:「臣止兩手,只持兩匹。」
  眾皆愧焉。又差內侍宋雲、僧惠生往西域取經,臨行之日,太后自餞於永寧寺。百官皆集,賜金銀百斤、名馬廿匹。中尉元匡奏侍中侯綱掠殺羽林軍士,請治罪。太后以其舊恩不問,綱益驕橫。又奏冀州刺史於忠前在朝擅殺尚書裴植、郭祚,請就冀州戮之。太后亦以舊恩不問。未幾,召忠入朝,彔尚書事,封靈壽縣公。及卒,追贈甚厚。太后父秦國公沒,葬以殊禮,追號曰太上秦國公。諫議大夫張普惠以太上非臣下所得稱,力爭於朝。太后使人宣令於普惠曰:「封大上,孝子之心。卿所爭,忠臣之義。已有成議,勿奪朕懷。」
  普惠遂不敢言。孝明帝年九歲未嘗視朝,群臣罕見其面。普惠有疏,每欲面陳之而不可得。一日,帝臨前殿,群臣朝參禮畢。方欲退朝,普惠出班奏曰:「臣有短章,冒瀆天聽。」其略曰:慎帝業之不易,飭君道之無虧。減祿削俸,近供無事之僧;崇飾元虛,遠邀未然之報。皆非所以利天下而安社稷也。臣謂修朝夕之因,求祇劫之果,未若親郊廟之典,行朔望之禮。撤僧寺不急之務,復百官已缺之秩。收萬國之歡心,以事太后,則孝弟通乎神明,德教光乎四海。節用愛人,臣民俱賴。
  其言皆深中時病。帝覽之而可其奏,遂懷疏入見太后。太后口雖以為然,然念此兒才一臨朝,便有朝臣向他嘵嘵,日後必奪吾權。乃下詔曰:「天子年幼,不堪任勞,俟加元服,設朝未遲。」自是帝益罕視朝矣。
  神龜元年九月,太史奏天文有變,應在二宮。太后懼,欲以高太后當之,乃遣內寺殺之瑤光寺中,以尼禮葬之,命百官不許服喪。群臣皆言宜崇其禮,太后不聽。時武號森列,羽林軍橫行都市。征西將軍張彝上封事,求削銓格,排抑武職之人,不得預於清選。武人皆懷憤怒,立榜通衢,大書張彝父子之惡,約期某日會集羽林虎賁之眾,屠滅其家。張彝父子全不為意。至期,共有三千人眾聚集尚書省外,大聲辱罵,聲言要殺張家父子,以泄眾怒。官吏大驚,不敢禁止,把省門緊閉。於是眾勢益張,擁入張彝府中,焚其第舍,曳彝堂下,捶辱交加。其子民部郎中張始均初見凶勢難犯,逾垣逃走,聞父被執,走還眾所,拜請父命。眾就毆擊,投之火中,活活燒死。次子張仲瑀,重傷走免,凶徒始散。張彝僅有餘息,越宿而死。遠近震駭。太后以天子侍衛之卒,懼有變亂,不敢窮誅。止收為首者八人斬之,其餘不復治罪。越三日,復大赦以安之,令武職依舊入選。其時高歡在京,聞之歎曰:「宿衛羽林相率焚大臣之第,朝廷懼而不問,為政如此,時事可知。天下之亂不久矣!」
  你道高歡何以在京?歡自熙平二年轉為函使,凡有表章函封上達帝都,皆函使之職。神龜元年,歡奉使入京,進過表章,不能即時批發,在京中等候。魏制:凡各鎮函使未經發回者,給與貴官大臣家為使。六渾派在尚書令史麻祥門下。祥自恃貴顯,待下甚嚴。一日,祥坐堂上,命歡侍立在旁,問其一路風景山川形勢何處最好,歡一一對答。閒談良久,祥甚喜,因令從人取肉一盤、酒一壺,賜與高歡。祥雖命食,料歡不敢便坐。奈歡素性不肯立食,竟即坐下。祥大怒,以為慢己,叱令跪於階下,命左右杖之。歡自杖後,鬱鬱不樂。一日,悶坐無聊,走出街上,觀看禁城景象,見一軍將坐在馬上,前呼後擁,喝道而來,威儀甚肅。細觀其人,好似叔父高徽。尚恐面貌相同,不敢叫應。那將軍停鞭回顧,便向高歡叫道:「你莫非吾姪賀六渾麼?為何在此?」歡於是上前拜於馬下。要知歡到京時,徽正出使在外。歡不知其已有家室,尚未去望。今日相遇,如出意外。至家,各述別後情事,皆大喜。
  徽曰:「爾娶婁家女,足慰兄嫂之心。吾娶康氏婦,已生一子,取名歸彥。以路遠尚未通知兄嫂也。」領入後堂相見,設酒共飲。至晚,歡辭去。徽曰:「你欲何往?」歡曰:「身在麻祥家給使,此人性惡,不去恐被責。」徽道:「無妨,我以書去回他便了。」歡自此擔擱徽家,不覺月餘。一日,忽聞軍士擅殺大臣,不禁浩歎。又歡在京嘗夢身登天上,腳踏眾星而行,醒來私心自喜。見時事如此,隱有澄清天下之志。
  再說胡太后年齒已長,容顏如少,頗事妝飾,數出遊幸。一日,駕幸永清寺,侍中元順當車而諫曰:「《禮》,婦人未沒,自稱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文采。陛下母臨天下,年已長矣,修飾過甚,何以儀刑後世?」太后慚,左右皆戰慄。及還宮。召順責之曰:「前年卿貶外郡,吾千里相征,乃眾中見辱耶?」順曰:「陛下不畏天下之笑,而恥臣之一言乎?」太后默然而受,遊幸稍衰。清河王元懌官太傅、侍中,賢而多才,美丰姿,風流俊雅,冠絕一時。太后每顧而愛之,苦於宮禁深嚴,內外懸絕,無由與之接體,而私幸之意未嘗一日去懷。時值中秋,召集諸王賜宴宮中。清河王坐近太后之側,容貌秀麗。太后顧之愈覺可愛。宴罷,乃詐稱官家之意,召王入宮閒話。於是諸王皆退,清河獨留,只得隨了太后入宮。走至宣光殿前,王失驚曰:「至尊在南宮,何故至此?」太后曰:「天子隨處皆住,不獨在南宮也。」王信之。隨至崇訓後殿,太后下車,召王上殿曰:「天子不在此,是朕欲與王聚談清夜,消遣情懷,故召王至此。且有一言,朕倚卿如左右手,欲與王結為兄妹,以期終始無負。」王聞言大驚,伏地頓首曰:「臣與陛下有臣主之分,兼叔嫂之嫌,豈宜結為兄妹。臣死不敢奉詔。」太后道:「卿且起,兄妹不結亦可。今有玉帶一條、御袍一領、溫涼盞一隻,皆先帝服用之物。吾愛卿才器不凡,取以相酬,卿勿再負吾意。」清河見說,益添疑懼,苦辭不受。
  只見宮娥設宴上來,太后命王對坐。王謝不敢。太后南面,清河西面,坐下共飲。言談語笑,太后全以眉目送情。飲至更深,猶復流連不歇。王苦辭欲出,太后不許。賜宿翠華宮中,命美女二人侍王共寢。王復頓首辭。太后曰:「是朕賜與王者。王明日出宮即帶家去,何必堅卻。」王不得已受命,遂入翠華宮來。宮中鋪設華麗,珍奇玩器無不備列。宮人曰:「此太后將以賜王者。」王大不樂,和衣獨寢,令二美人秉燭達旦。太后聞之曰:「此人果是鐵石心腸。」然口雖歎服,心中割捨不下,留住清河不放出宮。是夜更餘,王方就枕,只見太后隨了四個宮女悄悄走入,對王道:「卿知朕相愛之意否?良緣宜就,無拂朕懷。」清河心慌意迫,伏地叩頭曰:「臣該萬死,願陛下自愛。」太后親手相扶道:「我與卿略君臣之分,敘夫婦之情何如?」那知太后越扶,清河越不肯起,竟如死的一般伏著不動。太后見了這般模樣,又好氣又好笑,默然走出。宮娥報王道:「太后回宮了,王起來安寢罷。聞太后明日放王出宮了。」清河聞言大喜。但未知太后此去果能忘情於王否,且聽下回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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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02:2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     幽母後二賊專權 失民心六鎮皆反



  話說清河王被留在宮,太后欲幸之,當夜逼迫不從。太后去後,聞宮娥有明日放歸之言,心下稍安。及到明日至於下午,不聞放出之命,只見宮女走來報道:「大王禍事到了。昨夜觸娘娘之怒,娘娘有旨,今夜如再不從,當如彭城故事,賜死宮中。」清河大懼,默然半晌,歎道:「與其違命而死,不如從命而生罷。」宮女見王已允,忙即奏知。太后大喜,是夜遂與王成枕席之歡。王出,羞見諸官,托疾不朝者三日。然王素好文學,禮賢敬士,一心為國,政有不便者,必為太后言之。自承幸後,益見信於太后,言無不從。奸人皆深忌之。
  有侍中領軍元叉,太后妹夫,為人奸惡異常,恃寵驕橫。清河每裁之以法,叉由是有怨。中常侍劉騰恃有保護之功,累遷大職。請奏其弟為郡守,清河卻奏不納,騰亦怨之。二人相與謀曰:「清河有太后之寵,非誣其謀反不可去。然必如高肇之害彭城,得其私人首告帝方信。」時有朝官宋維,浮薄無行,在王府中為通直郎。元叉密結其心,以害王之謀告之,許以事成共圖富貴。宋維許之,乃首告司染都尉韓文殊父子為清河心腹,欲扶立王子為帝,日夜謀逆。封其狀以聞。元叉乘太后不在奏之。帝覽奏大驚,入見太后,為言清河王反。太后道:「清河恐無此事,其中必有隱情。須召集諸臣,細問真假。」於是帝與太后共臨前殿。朝中大臣皆知其冤,力為辯雪。又按驗並無實跡,乃詔清河歸府,官職如故。太后以宋維誣王,怒欲斬之。元叉曰:「若斬宋維,恐後真有反者,人不敢告矣。」太后乃免其死。
  元叉見清河無事,謂劉騰曰:「古人有言,斬草要除根,縛虎難寬縱。既與清河結此大仇,今日我不害他,日後他必害我,奈何?」劉騰曰:「我有一計,足以除之。」叉問:「何計?」騰曰:「有黃門內侍胡定,是帝御食者,最為帝所親信,亦與我相好。苟以千金結之,使於帝前進言清河欲謀為帝,教他御食內下毒害帝,事成許以重報,帝必信矣。帝信則清河必死。」
  叉曰:「太后不從奈何?」騰曰:「先以微言離間其母子,勸帝獨出視朝,幽太后於北宮,斷其出入。那時朝權盡屬爾我,雖有百清河,除之不難。」
  叉大喜。遂以千金送於胡定,教他依計行事。定許諾。一日,帝在南宮,定作慌急狀報於帝道:「人言清河反,小臣不信,今果反矣。」帝問:「何以知之?」定曰:「臣不敢說。」帝因問之,定曰:「今早清河有命,教臣在御食內暗下毒藥,以害帝命。事成許臣富貴,豈非反乎?臣雖說了,願帝毋泄。」帝大怒,欲啟太后治之。定曰:「不可。太后方以清河為忠,焉肯治其反罪。不若召元叉、劉騰議之。」帝召二人至,告以胡定之言。二人曰:「是帝大福,天令胡定泄其謀。不然,陛下何以得免。前日清河反狀是實,只因太后曲意保全,釀成其惡。陛下欲保聖躬無事,宜獨臨前殿斷決,無復委政太后。正清河之罪,明示國法,則諸王不敢生異心矣。」時帝年十一,以二人言為然,乃曰:「朕欲視朝久矣,卿等善為圖之。」二人得計。是夜,不復出宮,就宿中常寺省。一交五更,劉騰帶領心腹內侍鎖閉永巷,先斷太后臨朝之路。叉入南宮,奉帝出御顯陽殿。天黎明,諸臣齊集。清河王進朝,遇叉於含章殿後。叉厲聲喝住,不許王入。王曰:「元叉反耶?」叉曰:「叉不反,正欲縛反者耳。」命武士執王衣袂,擁入含章殿東省,以兵防之。上殿奏道:「元懌已經拿下,請降明旨治罪。」劉騰遂傳旨下來道:「清河王元懌欲謀弒逆,暗使主食胡定下毒。今懌已伏罪,姑念先帝親弟,不忍顯誅,從輕賜死。」諸王大臣相顯驚駭,見太后不出,帝獨臨朝,明知朝局有變,皆懼叉、騰之勢,不敢有言。是時太后方欲出朝,宮女報道:「閣門已閉,內外不通。聞說帝為清河謀反已升金殿,不用娘娘臨朝了。」太后聞之,大驚失色,暗想必是劉騰、元叉之計。然大權已失,只索付之無奈。騰、叉既殺清河,乃詐作太后詔,自稱有病,還政於帝。騰自執管鑰,鎖閉北宮。出入必稟其命,雖帝亦不得見太后之面。太后服膳俱廢,乃歎曰:「古語雲,養虎反噬,吾之謂矣。」朝野聞清河之死,識與不識皆為流涕。夷人為之剺面者數百人。蓋清河忠國愛民,人盡知其賢。唯翠華宮內見幸太后一節,為王遺憾耳。後人有詩惜之曰:
  牆茨何堪玉有瑕,親賢一旦委泥沙。
  早知今日身難免,何不當時死翠華。
  話說魏朝宗室中有中山王元英,曾立大功於國,生三子:元熙、元略、元纂,皆以忠孝為心。熙襲父爵為相州刺史,略與纂在京為官,與清河素相友愛。熙聞清河冤死,為之服孝舉哀,議欲起兵報仇。元叉聞此消息,也不告訴天子,便差左丞盧同提兵前往滅之。其弟元略、元纂懼及於禍,皆棄官而逃。元纂逃往相州,與兄同死。元略先避難於司馬始賓家,後避難於栗法光家。有西河太守刁奴與略善,送之奔梁。梁武納之,封為中山王。此是後話。
  且說元叉殺了元熙、元纂,獨元略未獲,下令十家為甲,到處搜捉。凡涉疑似者,皆遭誅戮。連累無辜,不可勝數。又納美人潘氏於宮,帝寵幸之,日夜為樂,政事一無所理。又使中常侍賈粲代帝執筆,凡有詔命皆出其手,人莫辨其真偽。雖親如高陽、臣如崔光,皆不敢相抗。紀綱大壞,遂啟六鎮之亂。你道那六鎮?一曰懷朔,二曰武川,三曰沃野,四曰高平,五曰尋遠,六曰桑乾,皆統轄數郡人民,悉受鎮將節制。前尚書令李崇行北邊,其長史魏蘭根說崇曰:「昔緣邊初置諸鎮,地廣人稀,或征發中原強宗子弟,或國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以來,有司號為府戶,役同廝養,官婚班齒,致失清流。而本來族類各居榮顯,顧瞻彼此,理當憤怨。宜改鎮立州,分置郡縣。
  凡是府戶,悉免為民,入仕次敘,一准其舊。文武兼用,恩威並施。此計若行,國家庶無北顧之慮。」崇為奏聞,事寢不報。及元、劉二人秉政,貪愛財寶,與奪任情。官以資進,政以賄成,甚至郡縣小吏不得公選,牧守令長率皆貪污。刻剝下民脂膏,以賂權貴。百姓困窮,人人思亂,故六鎮之民反者相繼。正光四年,沃野鎮民破六韓拔陵聚眾先反,其後胡琛反於高平,莫折太提反於秦州,若乞伏莫乾反於秀容,於菩提反於涼州,杜洛周反於上谷,鮮於修禮反於定州之左城,葛榮稱帝,丑奴改元。朝廷雖遣臨淮王彧、將軍李權仁領兵去討,尚書李崇、廣安王深相繼進兵,而盜賊愈熾。
  今先說拔陵在沃野鎮聚集人馬,殺了鎮將,搶州奪縣,四方雲集響應,兵日以強。改元真王,自稱天子,引兵南侵。一日,升帳召集諸將,下令曰:「吾聞懷朔、武川兩處,人民富盛,錢糧廣有。今遣將軍衛可孤領兵二萬,去攻武川;將軍孔雀領兵二萬,去攻懷朔。」二將領命,各自奮勇而去。那時懷朔鎮將段長已死,楊鈞代統其職,知拔陵造反,必來侵奪,欲求智勇之將,保護城池。聞說尖山地方有一人,雙姓賀拔,名度。有子三人:長名允,字可泥;次名勝,字破胡;三名岳,字嵩英。父子四人皆有萬夫不當之勇。
  次子破胡武藝尤高,勇過賁、育。乃請賀家父子到鎮,留在帥府,商議軍事。
  授度以統軍之職,三子皆為將軍。孔雀兵到,便遣出戰。破胡一馬當先,殺得孔雀大敗,抽兵回去。那知孔雀敗去,衛可孤領兵二萬殺來。那可孤是一能征慣戰之將,手下將士人人勇猛,個個精強,不比前次賊兵。連戰幾次,勢大難敵。把城門圍住,日夜攻打。幸虧賀家父子協力固守,不至遽破。楊鈞乃集諸將商議曰:「內無糧草,外無援兵,何以解目下之危?近聞朝廷差臨淮王為將,領兵十萬來平反賊。但只在別處征剿,不來此處救援。吾欲遣將請救,求其速來,未識誰敢前往?」賀拔勝挺身出曰:「小將願往。」鈞大喜曰:「將軍此去,必請得兵來。」便取文書付之。破胡結束停當,待到黃昏時候,放開城門,匹馬單槍一直衝去。驚動陣內賊兵,攔路喝道:「誰敢衝我營寨!」破胡也不回言,手提火尖槍,一個來一個死,殺得屍橫馬首,萬人辟易。無如賊兵紛紛,一似浮萍浪草,才撥開時,便又裹將上來。火把齊明,如同白晝。可孤在馬上喝道:「來將何人,速通名姓!」破胡道:「我名賀拔勝,欲往雲中。當我者死,避我者生。」可孤見他殺得利害,親自提刀來戰。那知破胡越戰越勇,雖可孤本事高強,爭奈敵他不住,戰了數合,也敗將下來。破胡乘其敗下,不復戀戰,衝出核心,拍馬便走。曉夜趕行,直至雲中,迎著臨淮大軍,便到轅門投進文書。臨淮看了忙傳進去,細問賊兵形勢。破胡參見後,一一對答。臨淮道:「我奉命討拔陵,未與一戰。待我破其賊帥,此圍自解,未便捨此救彼。」破胡見臨淮不肯發兵,便叩首稟道:「懷朔被圍已久,陷在旦夕。大王按兵不救,懷朔有失,武川並危。兩鎮俱失,則賊之銳氣百倍,勝勢在彼,焉能征滅?王不若發兵先救懷朔,賊兵一敗,武川亦全。韓陵之眾,皆望風奔逃矣。」臨淮道:「將軍言是,我便發兵。」破胡道:「大王既肯往救,小將先回,報知主帥,準備接應。」
  王許之,賜以酒食。破胡食畢,辭別便行。
  卻說可孤心服破胡之勇,對諸將道:「吾得此人為將,天下不足平矣。今後再與相遇,須協力擒之。」那知破胡回來,仍舊一人一騎,將近懷朔,望見賊兵圍住城池,槍刀密密,劍戟層層,如鐵桶一般。見者無不寒心。破胡全然不懼,拍馬殺入,高聲喊道:「我賀拔勝今日回城,敢來當我者,即死我槍上。」衛可孤聞知,傳集將士,一齊圍裹上來,喊殺之聲,震天動地,比前番更甚。破胡使動神槍,左衝右突,好似毒龍翻海,猛虎出林。一回兒殺了無數軍士,傷了幾員上將。可孤見他勇猛,暗想道:「此人只可計取,難以力擒,久與他戰,必至多傷將卒。」便招回軍士,讓他自去。破胡奔至城下,賀統軍正在城上,開門放入。父子相見,略敘數語,同至帥府,把臨淮已允,大兵即到報與楊鈞。鈞大喜,設酒慰勞,對破胡道:「將軍英雄無敵,此功已是不小。但武川被圍有日,未識存亡。欲煩將軍去探消息,將軍能復行否?」破胡道:「我去不難。但賊勢浩大,此處保守匪易,我行不放心耳。」統軍道:「有我們在,汝勿憂。」於是待至黃昏,破胡仍舊開門衝出。賊兵知是破胡,不來攔阻,任他逕去。
  卻說可孤知破胡又去,絕早升帳,便喚其子衛可清,悄悄吩咐道:「你去如此如此,則賀家父子皆可收服。」可清領命上馬而去。正是:
  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
  未識此去果能收服賀家父子否,且俟下回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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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太后垂簾重聽政 統軍滅賊致亡身



  話說衛可清領了父親密計,便至城下,單要統軍出戰,再叫軍士辱罵以激之。統軍大怒,挺身出戰。戰了數合,可清佯敗而走。統軍不捨,追有裡許,伏兵齊起,將絆馬索曳翻馬腳,統軍被擒。眾兵將他綁了,推至城下,據其二子道:「來降免死,不來即斬你父。」賀拔允弟兄見了,嚇得魂飛天外,飛馬出城,高叫道:「勿傷吾父,願相從也。」眾兵把統軍擁入軍中。
  賀拔允兄弟直至營前,下馬求見。可孤父子忙到帳外相迎。斯時統軍已釋縛上坐,見二子至,揮淚道:「勢已如此,只得在此投順,但負了楊將軍耳。」
  可孤大喜,一面款留父子在軍,一面便去攻城。城中連失三將,慌亂起來。
  半夜城破,人民被殺,楊鈞一門盡死。可孤破了懷朔,便請統軍寫書,以招破胡。統軍許之。
  那知破胡將近武川,前一日其城已破。正是烽煙交迫時候,破胡慌了,帶轉馬頭,忙即奔回。正行之間,望見前面一隊兵來,上書「賀拔統軍」旗號,心下疑道:「我父親為何在此?」勒馬問之。只見一少年將軍出馬拱手道:「統軍不在這裡。我是衛可清,奉主命來請將軍。有統軍手書在此。」
  便叫軍士呈過。破胡看了,果是父親手筆,歎道:「父兄既在彼處,我復何往。」遂下馬與可清相見,並馬而回,來見可孤。可孤下座,握其手曰:「他日富貴,願與將軍共之。」破胡拜謝。少頃,來見統軍,兄與弟皆在帳中。
  相見後,各自歎息,只得權時住下,再圖機會。
  其時臨淮王不知兩處已失,領兵前來。行近朔州,遇著拔陵兵馬,被他殺得大敗,依舊退回雲中。安北將軍李叔仁領兵五萬,亦來救援,屯兵於白道谷口,拔陵乘夜襲之,亦大敗而退。朝廷知臨淮、叔仁軍敗,皆削其官爵,命李崇為北討大都督,鎮恒、朔以御強寇。撫軍將軍崔邏皆受其節制。崇欲停軍固守,且莫與賊交鋒,伺其便而擊之。邏不遵崇令,引兵先出。正遇賊帥衛可孤,邀截大戰,殺得官軍死者死,逃者逃,崔邏單騎奔還,折了十萬人馬。可孤使人飛報拔陵,陵大喜。乘勝而前,又催各道賊兵並力來攻李崇。
  崇力戰卻之,遂相持於雲中。崔邏兵敗,李崇奏知。帝方不悅,又有雍州刺史元志上奏:「莫折念生與弟天生反於秦州,攻破高平鎮,殺了鎮將赫連略,官兵莫敵。」帝益懼,因念:「母後臨朝,天下未嘗有事,今反亂想繼,無人為朕分憂。」屢欲往見太后,苦為劉騰所制。那知騰惡滿身死,左右防衛漸疏。叉亦不甚經意,時時出遊於外,留連不返。帝后母子復得相見。
  正光五年,帝年十四,頗悔從前所為得罪太后。時值中秋節近,率諸王貴臣等十餘人,朝太后於嘉福殿。時元叉不在。太后設宴留飲,酒過數巡,太后對帝及群臣曰:「我自還政後被幽於此,子母不聽往來,雖生猶死,何用我為?我當出家修道於嵩山,閒居寺中,以了終身。」因自卸發,欲將金剪剪去。帝及群臣皆叩頭流涕,慇懃苦請。太后聲色愈厲,必欲出家。帝乃使群臣皆退,獨留嘉福殿,與太后共語。太后細訴從前被幽之辱,思念之苦。
  太后泣,帝亦悲不自止。是夜,遂宿太后宮中,明日亦不出宮,與太后坐談至夜。太后曰:「今夕中秋佳節,可召皇后、潘妃到來,共賞良宵。」帝曰:「兒與太后相疏已久,遇此良夕,當侍太后細談衷曲,不必召彼來也。」太后見帝意誠,乃於月下密語帝曰:「自元叉專政,朝綱大壞,以致人心愁怨,盜賊四起。今若不早除之,天下必至大亂,社稷將危。帝何尚不知悟耶?」
  帝聞大驚,乃告於太后曰:「兒近來亦不甚喜他。因其能順聯心,稍效勤勞,故不忍棄之。前日私將先王宮女竊回,朕笑其愚,置之不問。近內侍張景嵩亦告我曰元叉將不利於我,我尚未信。太后在內,何由知之?」太后曰:「滿朝文武皆知其奸,何獨吾知。正恐帝不相信,故皆緘口不言耳。」帝退,於是深匿形跡,待叉如故。
  一日,對叉流涕,言:「太后有忿恚語,欲出家修道。不聽其去,必憂鬱成疾。朕欲任其往來前殿,以慰其心。」叉殊不以為疑,勸帝任其所欲。
  后於是數御顯陽殿,二宮無復禁礙。叉嘗舉元法僧為徐州刺史,法僧反,叉深自愧悔,於帝前自明無他。太后謂之曰:「元郎若忠於朝廷,何不解去領軍,以餘官輔政?」叉乃求解領軍,帝從之。然叉雖解兵權,猶總任內外,殊無懼意。宦官張景嵩怨叉,言於帝之寵妃潘貴嬪曰:「叉欲害嬪。」嬪泣訴於帝曰:「叉非獨害妾,又將不利於陛下。」帝信之。因叉出宿,解叉侍中。明旦,叉將入宮,門者不納,叉始懼。六年夏四月辛卯,太后復臨朝聽政,下詔追削劉騰官爵,發墓散骨,籍沒家資,盡殺其養子。除叉名為民。
  其黨侯綱、賈粲等皆出之於外,尋追殺之,籍沒其家。惟叉以妹夫故,尚未行誅。一日,叉妻侍太后側,侍郎元順指之曰:「陛下奈何以一妹之故,不正元叉之罪?」太后默然。未幾,有告元叉及弟元瓜通同逆反者,乃並賜死於家。朝野相慶,皆雲大奸已去,太平可致。即陷在賊中者,亦思忠義自效,脫身返正矣。
  話說武川鎮有一人,雙姓宇文,名肱。其妻王氏生三子,復懷孕。將產之前,夢抱腹中小兒係繩昇天,將至天門,為繩短而止。及生子時,雲氣滿房,如羽葆飛蓋之狀罩於身上。肱大喜曰:「此子他日必貴。」名之曰泰,字黑獺,即周朝開基主也。自衛可孤破了懷朔,又取了武川,兩鎮人民皆被擄掠,壯者悉點為軍。於是宇文父子五人皆為可孤軍士。其第三子洛生年十九,武藝絕倫。四子黑獺年十六,膽略過人,身長八尺,發垂至地,面有紫光,人望而異之。然困龍蠖伏,不得不屈在人下。一日,可孤在營中設宴,享其將士,至晚皆散。宇文洛生巡行各營,見一壯士執刀倚於營門之外,對天長歎,歎罷揮淚。洛生異之,因向前問其姓名。那壯士見洛生神情亦異,乃吐實告曰:「我即賀統軍之子賀拔勝是也。本懷朔尖山人。不幸我父被擄,兄與弟皆降,不得已屈身在此。有懷鄉戀國之心,恨無沖天羽翼,俯首事賊,因此感傷。君乃何人,而來問我?」洛生聞言大喜,乃謂勝曰:「我是武川鎮宇文肱之子。不幸家屬被擄,委曲圖存,只得為賊軍士,心實不甘。將軍若有報國之心,小子豈無復仇之志。我二人同心並力,殺可孤如反掌耳。」
  勝大喜,遂相密訂,各去通知父兄,暗中糾合本鄉豪傑,臨期同發。
  一日,衛可清欲往尖山打獵,可孤許之,乃曰:「須賀將軍及二郎同去。」
  父子欣然聽命。當日並皆上馬,統軍又命宇文肱、宇文洛生為馬軍,帶了弓箭隨後。共馬步三百,一齊前往。到了尖山,命三百軍士屯在山下。可清只帶隨身軍士數人,同賀家父子及肱與洛生上山彩獵。忽可清馬前跑過一鹿,可清連發三箭皆不能中,因謂勝曰:「將軍為我射之,一箭而中,當以黃金十兩為賞。」勝拈弓在手,一箭正中鹿背。可清贊道:「將軍真神箭也。」
  勝微微笑道:「此何足奇。我再射一物與你看看。」可清道:「射何物?」
  勝拽開弓,喝道:「射你!」可清未及回答,早已一箭穿心,跌在馬下。眾大驚。四人動手,盡殺其親卒數人,一齊飛馬下山。宇文肱提了可清首級,高叫軍士道:「衛可清已被賀將軍誅死。有不從者,以此為例。」眾皆懾伏,不敢動。遂命洛生先往城中,知會本鄉義旅以為內應。統軍與宇文肱押後,破胡為先鋒,殺入城來。時可孤正坐軍中,忽有軍士報道:「小將軍在尖山被殺。」可孤大驚而起,方欲號召諸將,卻被破胡一騎衝入營中,大喝道:「逆賊看槍!」攔心一刺,頓時畢命。手下軍士素懼破胡威名,誰敢相抗,也有跪下投拜的,也有奔歸拔陵的,十萬賊兵一時潰散。賀統軍入城,一面安撫人民、招集士卒,一面備文申報。因向勝道:「此事須申報雲州刺史費穆,令其轉奏朝廷。但拔陵人馬處處皆有,路上恐防有失。必得汝去,我始放心。」破胡領命,備好文書,隨即起身。果見賊兵滿道,然聞賀拔勝之名,皆不敢攔阻。不一日到了雲州,以申文投進,見了費穆,備訴情由。穆大喜道:「此皆將軍父子之功也。待我奏知朝廷,自有恩命。」留宴三日,大相敬愛,謂勝曰:「雲州苦無良將,故不敢與賊交鋒。如得將軍助我,何懼拔陵。且武川、懷朔倘有變患,亦可緩急相救。欲屈將軍在此,為朝廷出力,幸勿拒我。」勝見其言有理,又情意難卻,遂留雲中。
  卻說拔陵聞可孤父子被殺,心中大怒,乃親提二十萬眾殺到武川,洗蕩一方,為可孤報仇。統軍聞之,與諸將計曰:「拔陵領二十萬人馬前來報仇。
  城中兵卒不滿八千,半皆疲乏,何以御之?」宇文肱曰:「今當分兵屯於城外,為犄角之勢。先截其來路,使賊兵不能臨城,可免坐困。」統軍從其計,遂命宇文父子引兵二千,屯於城西;二子允與岳引兵二千,屯於城東;自領餘眾在城把守。調遣方畢,報賊兵已近。賀拔岳引軍五百,先來截殺,與販將交戰,不上數合,賊兵敗走入山。岳即追下,又遇一將狀貌猙獰,接住交戰,良久未分勝敗。那知拔陵兵馬分頭而進,一路去戰賀拔允,一路去戰宇文肱,自將輕騎掩襲武川之城。兩路之戰勝負未分,而武川已陷,賀統軍被亂箭射死。其時賀拔岳未知城破,盡顯平生本事,提鞭打死賊將,方得脫身。
  只見賊兵大隊已過尖山,如潮如海盡奔武川,心中大驚,恐怕武川有失,父親性命不保,飛馬同城。聽見前面喊殺聲高,衝入陣內,正值可泥困在垓心,忙高叫道:「哥哥且莫戀戰,快去城中保護要緊。」二人並力殺條血路便走,奔至城下,見一執槍軍士已把統軍之頭懸示城上,二人肝腸盡裂。可泥忙發一箭,軍士應弦而倒,連頭滾下城來。二人捧頭大哭。然親軍已散,四面皆是賊兵,倘有疏失,一門盡死賊手。不如保全性命,以圖報復。於是將頭埋於城下,拍馬向南而逃。其時宇文肱亦在城西與賊相持,見賊兵破城而入,賀統軍死於亂軍之手,兩個兒子亂中失散,不知去向,看來勢大難敵,徒死無益,只得帶了殘兵千餘,望西而遁。
  卻說拔陵知賀拔允弟兄捧其父頭而逃,去尚不遠,遂命驍將赫連信、衛道安,帶領三千勁卒趕上擒之。二人奉命而去。未識賀拔兄弟能逃得脫否,且聽下回再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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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02:21:3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卷     騁騎射沃野遇仙 迫危亡牛山避寇



  話說賀拔允、賀拔岳弟兄二人因失了武川,拍馬逃去,在路相議道:「今番雖留性命,但干戈擾擾,何處可以容身?」允曰:「現在廣陽王鎮守恒州,去此不遠,不如投奔他去。」正行之間,聽見後面喊聲大起。岳曰:「定有追兵趕來。兄請先行,弟自在後拒之。」允曰:「雖有追兵,何足為懼。」
  言畢,山坡下衝出二將喝道:「我赫連信、衛道安在此,你二人快快下馬受縛,免我動手。」岳大怒道:「吾賀三郎也!誰敢阻我?」赫連信挺槍便刺,岳以鞭架開,趁勢一鞭,赫連信腦袋皆破,倒於馬下。衛道安方欲上前助戰,被賀拔允手起一刀,斬為兩段。眾兵見主將盡死,驚懼欲走。二人手起刀落,殺傷無數,然後住手,緩轡而去。不一日來到恒州,見了廣陽王,哭訴情由。
  廣陽大相敬重,留在軍中,各授偏將之職。其時勝在雲中,忽聞父親被殺,哥弟皆逃,呼天搶地,痛哭不已,恨不得即時報仇。費穆慰之曰:「老將軍為國身亡,自當奏知朝廷,以旌其功。將軍正當善保此軀,報效君親。」勝強忍哀痛,安心住下。今皆按下不表。
  再說賀六渾在京中遇見叔父高徽,擔擱兩月,事畢回家,合家相見大喜。
  其時拔陵未反,鄉土猶寧,六渾已有隱憂,廣結四方豪傑,不惜罄囊費產。
  唯昭君知其意,餘人不識也。內乾嘗謂歡曰:「汝雖好客,何揮財如土若此?」
  歡曰:「向在京師,見朝綱顛倒,君弱臣強,宿衛擅殺大臣,而朝廷不敢問。大亂至矣,財帛豈可守耶?與其留供盜賊之用,不若用結豪傑之心,緩急可以得助。」內乾然之,因出資財以助其費。於是六渾門前常多車轍馬跡。雲中司馬子如、秀容劉貴、中山賈顯智、咸陽孫騰、懷朔尉景、廣寧蔡俊,皆一時豪傑,與六渾深相結納,往來無間。其後高樹夫婦相繼而卒,六渾營葬於山南。有弟永寶尚幼,歡撫之如子。平城庫狄乾家資巨富,身授平虜將軍之職。慕六渾名,知其有妹雲姬,求娶為婦,以結好於歡。既而昭君生一子,名曰高澄,字子惠。歡自葬親後益不事家業,招集豪士以射生彩獵為事。婁昭學習武藝,亦朝夕為伴。
  一日,劉貴到來,從者手中擎一白鷹,毛羽如雪。六渾見之,謂貴曰:「此鷹可愛,從何得來?」貴曰:「有一外路人帶來,吾以五百貫買之。明日,我們同到沃野地方打獵,以觀此鷹搏擊之能。」六渾欣然,便邀尉景、蔡俊、賈顯智、司馬子如黎明齊集,共往沃野。次日,輕弓短箭,一齊騎馬而去。那知一到沃野,過了多少山岡,並無禽獸。六渾道:「素聞沃野野獸最多,如何今日沒有一個?」話猶未了,只見南邊竄出一兔,身如火塊,眼似流星。六渾就發一箭,弓弦響處,赤兔忽然不見。拍馬趕去,卻見那箭射在樹上,拔之不出。正驚異間,又見赤兔在前亂跑。及搭箭在手,兔又不見。
  才收了箭,兔又在前。六渾怒道:「此兔莫非妖怪,敢如此戲我。」劉貴便將白鷹放起,來搏赤兔。鷹隨兔往,終搏不著。六人緊緊相隨,約過三四里路,來至一處。後面一帶山岡,靠山幾間茅屋。屋外幾株合抱大樹,前有石澗,水聲潺潺。六渾謂眾曰:「此處大有林泉景致。」停馬細看,忽見白鷹起在前面,赤兔正在其下。茅屋中攛出一隻卷毛黃犬,一口將赤兔咬死。白鷹下來,亦被黃犬一口咬死。六渾大怒,搭箭在手,喝聲道:「著!」黃犬應弦而倒。眾人皆道:「雖殺黃犬,可惜壞了白鷹,去罷。」
  回馬正行,耳邊忽如雷震一聲,大喝道:「誰敢無禮,殺我黃犬!」回頭一看,有兩個大漢,身長一丈有餘,眼如銅鈴,面似藍靛,趕來拿人。六渾正待迎敵,被他一手拖住,輕輕提下鞍鞒,橫拖倒拽而去。一個又來拿人,眾人見力大難敵,拍馬而走。走得遠了,勒馬商議道:「六渾被他拿住,還當轉去解救才好。」於是回馬復來。那知兩個大漢已將六渾綁在樹上,喝道:「你殺我犬,也須殺你,以償犬命。」六渾極口分說,只是不理。一個走進屋裡,取出剛刀一把,舉手要殺。斯時六渾命在呼吸。眾人望見凶勢,個個嚇得魂膽俱喪。忽見屋內走出一個年老婦人,蕭蕭白髮,手持拄杖,連聲呼道:「我兒勿傷大家,快快放了。」二人聽了,急忙將刀割斷繩索,放了六渾,就請六渾屋內去坐。六渾隨入,見雖是茅舍,亦甚寬潔。老婦向前稱謝道:「我二子空有兩眼,不識大家。誤相觸犯,乞恕其罪。」六渾謝道:「不敢。」但見老婦雙目俱盲,口口稱他大家,未識何意。
  卻說五人望見白髮婦人救了六渾進去,同至草屋前,下馬而入。老婦亦命二子接進留坐,曰:「此皆貴人也。今日蓬門何幸,大家及貴人偕來,但家貧無以待客。」呼二子道:「尚有村酒數鬥、莊羊一腔,可烹以佐酒。」
  二子應諾而去。六人謝了,便問道:「婆婆,令郎俱有非常之勇,何為埋沒山中?」婆婆道:「老身兩目不明,全靠二子打獵為業,住此久矣。」六渾道:「婆婆目不能視,何以知吾等前程?」婆婆道:「吾善相術,一聞人言,便知貴賤。」於是六人皆起請相。婆婆用手捫摸,相六渾曰:「此大家也,貴不可言。」相尉景位至三公。相司馬子如富貴最久。相劉貴、蔡俊皆將相封侯。惟相賈顯智心地不端,為人反覆,雖有高官厚祿,恐不得善終。然五人雖貴,指揮總出大家也。相畢,恰好搬出酒肉。六人正在饑渴時候,一齊坐下,飽吃一回。然後起身謝了,便即告別,上馬而行。行有裡許,六渾道:「此婦大賢,日後倘有好處,當報此一飯之德。惜未問其姓名,當轉去問之。」
  六人並馬而回,及到舊處,茅屋全無,那有一個人影,惟有大樹數株依然在望。六人大驚道:「原來三個俱非凡人,乃是神仙化來指示吾等的。」劉貴道:「若應其言,我們固有好處。高兄日後定有帝王之分,豈非大幸。」蓋當時稱天子曰大家,故貴以為六渾賀。一路說說笑笑,行至沃野鎮。是夜,同宿劉貴家。明日,各自回去。
  六渾回到家中,因對昭君訴說昨日之事。昭君且驚且喜道:「據老婦言,君必大貴。但當保身有為,不可乘危蹈險,以致不測之憂。」六渾點頭稱是。
  從此歡益自負,遠近聞其事者,益傾心六渾,待之有加。正光五年,昭君又生一女,名曰端愛,即魏靜帝后也。先時高澄生時,昭君夢見雲中白龍一條分為兩斷,慮其後雖貴,立業不終。及生端愛時,夢見明月墜於杯中,吸之立盡,知其後亦必貴。三朝後,親友作賀飲酒。飲罷,共往白道南山彩獵。
  卻說其時正值拔陵攻破武川,因殺了他大將衛可孤,泄怒於一方,令眾將各領人馬四處抄掠,殺害百姓。又差大將韓樓統兵十萬,自五原而來,去與廣陽交戰,打從白道村經過,村中攪得粉碎,房屋被燒,人民死者死,逃者逃。內千百萬財產,頓時化為烏有。六渾同了婁昭等數人正在南山打圍,離家約有三十里,忽見火光衝起,黑煙連云。六渾大驚,知有賊兵到了,急與眾友莊兵五六十人飛奔回村,果見賊人縱兵大掠,殺人放火,喊殺之聲如沸。六渾對眾人道:「此處已有賊兵阻住。你看重重疊疊,約有十萬人馬,如何過去?我們須要齊心並力,有進無退,殺入村中,或救得各家性命。不然,徒死無益也。」眾皆領命。六渾當先,婁昭押後,一齊捨命衝入。賊眾見是數十鄉兵,不以為意,便來擋住去路。六渾舞動神槍,連傷賊兵數十,眾皆辟易。於是眾人隨了六渾殺出核心。及到村中,但見煙火迷目,屋宇無存,各家眷屬都不知何往。六渾失色,婁昭馬上大哭。二人正在悽惶,只見一人飛馬前來,高叫道:「二位官人勿在此擔擱了,兩家人口都逃在南山樹林中,專望二位官人前去救護。」其人乃婁家內丁,頗有膽勇,故此尋來通信。
  二人聞知大喜,率領眾人即奔往南山。那知賊兵旌旗滿路,山前山後已結滿營寨。六渾謂昭曰:「兩家眷屬男女俱在水火之中,今夜或可救之,明日皆被擄矣。」忙同婁昭奮勇而前,大叫:「來軍放我上山,各不相犯。」
  賊兵見其驍勇,且日色已昏,恐損士卒,不與爭鋒,乃分開一路,放他過去。
  二人引了莊兵,尋路上山,直至山頂之上,見無數逃難人民都避在樹林中。
  見了六渾皆高叫道:「高大官人來,可救我等性命矣。」六渾尋見家屬,人人都在,單失散了高澄一人。昭君不勝悲切,六渾嗟歎幾聲,可惜此子喪於賊手。因語婁昭道:「失去只索罷了。現在兩家人口在此,總非安身之所。須當保護下山,方有生路。」婁昭見夜黑難行,猶豫不決。忽喊聲大起,滿山一片火光,樹木皆焚。二人即忙上馬。百姓強壯者及莊兵人等各執槍刀,六渾親自約束,分為數隊,在前領路,殺下山來。賊兵抵敵不往,並得逃脫。
  招呼眾人速往牛豆山去。此山在南山之北,地僻而險。山上有菩提寺,寺極廣大,可以容眾,故六渾領眾往避。至寺,僧皆逃竄,眾遂屯聚寺中。當夜驚魂未定,過了一宵,不見賊兵到來,人心始安,共慶更生。唯有昭君不知高澄下落,思欲遣人尋覓,猶恐賊兵阻路。後有上山來者報說,賊兵雖去,村中焚掠幾盡,老幼無存,房屋皆為白地,眼見高澄性命定然不保了。昭君聞之,悲哭不已。只見一個喜鵲飛向簷前,對了他喳喳的亂噪。昭君止了眼淚,便對鵲祝道:「鵲兒,你莫非知我兒子下落尚未喪命,特來報信麼?如果未死,你須飛下地來,向我長噪三聲。」那鵲果然飛下,長噪三聲,向南飛去。昭君道:「鵲兒向南飛去,此兒必在南方。」忙即喚人往南尋覓。但未識高澄果在南路,可以尋得著否,且俟下回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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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02:21: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五原路破胡斬將 安亭道延伯捐軀



  話說六渾失去高澄,正在寺門外指點去路尋覓,忽有數十騎人馬上山。
  前面是段榮,後面有人抱著小廝,坐在馬上,卻象高澄模樣,得得而來。連忙接榮入寺,高澄亦隨後進來,俱各大喜。六渾忙問榮道:「此子昨夜已失,君從何處救得?」段榮道:「拔陵在武川、懷朔等處屯紮兵馬。武威相去不遠,因此在家備禦,不敢遠出。昨早知賊將韓樓領兵十萬,去與廣陽交戰,打從五原而往。我知此間必遭兵火,慌帶家人三十騎前來看視。今早到得村中,果見屍橫遍地,房屋皆毀。未卜兩家凶吉,細細打聽,才曉得逃在此間,故尋蹤而來。行至中途,忽見老鴉向我亂鳴。取箭射之,鴉帶箭飛入穴中。
  使人下穴探取,見一小兒臥於其內,抱出視之,乃君之子也。」歡因問高澄,何以臥在穴內。澄曰:「起初乳媼抱我逃走,趕眾人不上,落在後面,被賊兵衝來,我與乳媼同落水內。忽見一夜叉模樣將我提起,放在穴內。眼前但見一鴉在上飛鳴。今早有人抱我出穴,乃是段姨夫,始得同他到來。」六渾忙向段榮稱謝。昭君見了兒子,如獲至寶,益發感激不盡。段榮復向內於夫婦問慰一番。是夜,同宿寺內。明日,尉士真亦來探望,謂歡曰:「今幸家口無恙,但資產蕩盡,將來何以謀生?」六渾道:「為此憂悶。」婁昭道:「不妨。此時家業雖廢,尚有別業在平城等處。收拾各山牛羊驢馬,搬往平城,督率莊丁人等再行耕種,亦可度日。六渾夫婦可無憂也。」段榮曰:「非計也。榮少習天文星緯之術,夜觀天象,北方之亂未已,此間尚有兵火之災,十年後方定。樹家立產尚非其時。且平城之間遇亂尤甚,非所宜居。」婁昭道:「然則若何而可?」士真道:「大丈夫上不能為朝廷剪除暴亂,亦當退自為謀保全父母妻子。莫若各家聚集莊兵,招來鄉勇,就在此菩提寺結壘立寨,依山守險。我亦同來居住。湊合糧儲,以為守禦之備。且俟北土稍寧,成家未遲。」段榮道:「此論最妙。我看武威兵氣亦重,不可安居。家中尚有蓄積,竟連家小一齊運來,同住便了。」六渾、婁昭皆大喜。相約已定,兩家便即搬來。一面安頓家小,一面將菩提寺改作營寨,修整軍器,造立旗旙。四方避難者負糧挈眷而來,不可勝數。自後賊兵過往者聞六渾之名,俱不敢相犯。婁昭仍督莊兵耕種田禾,以為山寨之用。正是:虎伏深山藏牙爪,龍潛大海待風云。今且按下不表。
  再講廣陽王起兵來征拔陵,聞賊兵從五原來敵,聚眾將議曰:「我兵不弱於賊,特無一驍勇之將與之爭鋒,故不能勝。今軍中誰堪作先鋒者,舉一人以對。」眾將道:「軍中實無勇將。近聞賀拔允之弟賀拔勝在雲州刺史費穆麾下,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天下無敵。若召以為將,足破拔陵之膽,戰無不勝矣。」廣陽從之,乃寫書與費穆,要請破胡到軍。穆不敢違,遂送破胡來見廣陽。廣陽見其儀表不凡,英雄無比,便封先鋒之職,授以精卒三千,謂勝曰:「將軍此去殺賊立功,千金賞、萬戶侯,不足道也。」勝亦感激,誓以滅賊自效,遂領兵前往。行未廿裡,正遇拔陵前隊,約有五千人馬。勝勒馬高叫曰:「破胡在此,誰敢出戰?」賊將見是破胡,嚇得魂膽俱碎,畏縮不前。破胡連喝數聲,不敢答應。直衝過來,賊兵望後便退。乘勢趕殺,直至拔陵軍前,勒馬討戰。拔陵聞知大驚,語諸將道:「今日破胡乘勝而來,誰去迎敵?」帳前走過孔雀之弟孔鸞、拔陵之弟拔兵,啟口道:「我二人願同出陣,斬破胡之首。」拔陵道:「此人未易輕敵,各要小心。」二人答應,出馬,跑至陣前,與破胡交鋒。戰未數合,被破胡一槍一個,俱死馬下。拔陵大懼。諸將畏勝之勇,都不敢出戰。遂引兵退三十里下寨,與韓樓大軍相為犄角之勢。廣陽王知前鋒已勝,亦引大軍至五原山扎住。破胡數往挑戰,拔陵只是堅守不出。於是兩軍相持不下。那知拔陵兵威稍挫,而莫折念生反於秦州,兵勢大盛。一日,命其弟天生道:「我今兵多將廣,分兵十萬於汝,去攻岐州。岐州一破,便提兵進逼雍州,以破蕭寶寅之兵。我自在後接應。」
  天生遂引兵而往。
  卻說蕭寶寅乃是南齊明帝之子。梁武篡位,殺其兄弟九人。寶寅脫身降魏,孝文帝時封為齊王,尚南陽公主,甚加寵待。今因南道行台元修義染得風疾,不能征討,故命寶寅代統其兵,以討莫折念生。不幾日,天生兵臨岐州,岐州刺史裴芬與都督元志閉城拒守。被圍一月,城破,裴芬、元志皆被殺。遂乘勝勢進軍雍州之界。寶寅聞之,慌即起兵相迎,見賊勢浩大,頗懷憂懼。忽有探子來報,西路上一枝軍馬約有五萬,打著官軍旗號飛奔而來。
  使人問之,卻是東岐州刺史崔延伯,奉天子之命,封為征西將軍、西道都督,起本州人馬來討天生。延伯素驍勇,力敵萬夫。寶寅大喜,請過相會。一路進發,行至馬嵬。莫折天生紮營黑水之西,軍容甚盛。寶寅問延伯破敵之策,延伯曰:「明晨先為公探賊勇怯,然後圖之。」乃選精兵數千,西渡黑水,整陣向天生營。寶寅軍於水東,遙為接應。延伯抵天生營下,揚威脅之,徐引兵還。天生見延伯眾少,開營爭逐。其眾多於延伯數倍,蹙延伯於水次。
  寶寅望之失色。延伯自為後殿,不與之戰,使其眾先渡,部伍嚴整,天生兵不敢擊,須臾渡畢。天生之眾亦引還。寶寅喜曰:「崔君之勇,關、張不如。」
  延伯曰:「此賊非老夫敵也。明公但安坐,觀老夫破之。」明日,延伯勒兵而出,寶寅之軍繼後,天生悉眾逆戰。延伯身先士卒,陷其前鋒,斬賊將數員,將士乘銳競進,大破其兵,俘斬十餘萬人。天生率殘兵遁逃。官軍追奔至小隴,收得器械糧儲不可勝計。岐、雍及隴東之地皆復。只因寶寅不能戢下,將士稽留彩掠。天生得脫,復整餘眾,塞隴道之口,以拒官軍。寶寅、延伯既破莫折念生,以為雍、岐以西不足憂,遂停軍不進。
  一日,接到涇州將軍盧祖遷文書。因反寇胡琛據了高平,自稱高平王,聚集人馬數十萬,手下勇將百員,擾亂幽、夏二州,勢極猖獗。今又遣大將萬俟丑奴、宿勒明達領兵十萬,來犯涇州。祖遷不能敵,以此求救於寶寅、延伯。二人遂引兵會祖遷於安定,甲卒十二萬,鐵馬八千,軍勢大振。丑奴軍於安定西北七里,時以輕騎挑戰。大兵未交輒委走。延伯自恃其勇,且新立大功,以為敵人畏己,欲即擊之。先是軍中別造大盾,內為鎖柱,使壯士負之而趨,謂之排城。置輜重於中,戰士在外。自安定西北整眾而前,以為操必勝之勢。那知賊計百出,當兩軍相遇正欲交鋒,忽有賊兵數百騎手持文書,詐稱獻上降簿,以求緩師。寶寅、延伯方共開視,宿勒明達引兵自東北至,萬俟丑奴引兵自西南至,官軍腹背受敵。延伯拍馬奮擊,奔馳逐北,逕抵其營。無如賊皆輕騎,往來如飛,官軍雜以步卒,戰久疲乏,被賊乘間衝入排城,陣勢大亂。延伯左衝右突,雖殺死賊兵無數,而士卒死傷亦近二萬,於是大敗。寶寅見延伯敗退,軍心已恐,忙即收眾,退保安定。延伯自恥其敗,欲與再戰。寶寅勸其養鋒息銳,徐觀時勢,以圖進取。延伯以為怯,連夜繕甲治兵,招募驍勇,復自安定西進兵,去賊七里結營。明晨不告寶寅,獨出襲賊,大破其壘,賊眾披靡,平其數柵。既而軍士乘勝彩掠,離其步伍。
  賊見官兵散亂,復還擊之。魏兵大敗,延伯中流矢而卒。寶寅聞知往救,已無及矣。時大寇未平,復失驍將,遠近憂恐。而寶寅自延伯死後,喪卒數萬,賊勢愈甚,深恐朝廷見責,心懷憂慮。
  時麾下有一人,姓鄭名儼,河南開封府人。生得丰神清朗,儀容秀美,向在京中為太后父司徒胡國珍參軍。因隨國珍得入後宮,太后悅其美,曾私幸之。宮禁嚴密,人未之知也。及太后見幽,不得進見。寶寅西征,儼遂從軍而去,亦授參軍之職。在雍州已及一載。一日赦書至,知太后重復臨朝,私心大喜,欲進京而苦無由。今見寶寅有憂懼之色,因告之曰:「太后復政,明公尚未進表恭賀,恐太后不悅於明公也。」寶寅失色道:「君言是也。軍旅匆忙,未暇計此。今當表賀,但誰可往者?」儼曰:「明公如必無人,僕願奉命以往。且尚有一說,明公出師以來,雖有前功,難掩後敗。僕在太后前表揚明公之功,以見敗非其罪,則朝廷益加寵任,可以無憂見責矣。」寶寅大喜曰:「得君如此,我復何憂。」因遂修好賀表,命儼充作賀使。鄭儼別了寶寅,星夜趕行。因念太后舊情未斷,日後定獲重用,不勝欣喜。及至京師,將賀表呈進。太后見有鄭儼之名,忙即召見。儼至金階,朝拜畢,太后曰:「久欲召卿,未識卿在何所。今得見卿,足慰朕心。」儼伏地流涕曰:「臣料此生不獲再見陛下,今日得睹聖容,如撥雲見日,不勝慶幸之至。」
  太后曰:「朕身邊正乏良輔,卿當留侍朕躬,不必西行矣。」儼拜謝。太后淫情久曠,今舊人見面,滿懷春意,按納不下,那顧朝廷之體,遂托以欲知賊中形勢,留入後宮。是夜,儼宿宮中,與太后重敘舊情。宮中皆賀。明日升殿,即拜儼為諫議大夫、中書舍人,兼領嚐食典御。晝夜留在禁中,不放出外。即休沐還家,嘗遣宦者隨之。儼見妻子唯言家事,不敢私交一語。自此寵冠群臣,一時奸佞之徒爭先趨附。
  時有中書舍人徐紇,為人巧媚,專奉權要。初事清河王,王死又阿諛元叉。叉敗,太后以清河故復召為中書。及鄭儼用事,紇知儼有內寵,益傾身承接,奉迎唯謹。儼亦以紇有術智,任為謀主。共相表裡,勢傾內外,時人號為「徐鄭儼」。不數月,官至中書令、車騎將軍。紇亦升至給事黃門侍郎、中書舍人,總攝中書門下事。軍國詔令,皆出其手。紇素有文學,又能終日辦事,刻無休息不以為勞。或有急詔,則令數吏執筆,或行或臥,指使口授,造次俱成,不失事理。故能迎合取容,以竊一時之柄,然無經國大體。見人則詐為恭謹,而內實叵測。又有尚書李崇之子李神軌,神采清美,官為黃門侍郎。亦私幸於太后,寵亞鄭儼。又有黃門給事袁翻,亦為太后信任。徐、鄭、袁、李四人互相黨援,蒙蔽朝廷。六鎮殘破,邊將有告急表章,儼恐傷太后之心,匿奏不報。外臣有從北來者,皆囑其隱匿敗亡,不許言實。於是群臣爭言賊衰,不久自平。太后日事淫樂,不以六鎮為意。正是:朝中已把山河棄,閫外徒勞戰伐深。
  但未識後來變故如何,且聽下回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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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02:22: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卷     天寶求賢問劉貴 洛周設計害高歡



  話說胡太后寵信鄭儼、徐紇居中用事,百僚畏憚,莫敢誰何。朝政日壞,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魏初有兩秀容城,皆在並州之北,俱有居民數萬。北秀容酋帥雙姓爾朱,名羽健。再傳為爾朱代勒。代勒為人猛勇,御下又極寬和。一日,遊獵山中,部下之人射一猛虎,誤中其臂。代勒拔其箭還之,曰:「此汝誤中我臂也。」並不加罪。由是軍民無不感悅。官至肆州刺史,封梁國公,年九十餘而卒。子名新興,代父職。坐擁成業,雄鎮北土。畜牧尤蕃,牛羊騾馬千百成群,各以毛色相別,瀰漫山谷,不可勝數。朝廷有事出師,新興每以牛馬■糧來獻。孝文以為忠,進位將軍,敕為秀容鎮第一酋長。宮室崇大,儼如王侯之居。府庫充積,富可敵國。麾下猛將如雲,壯士如雨。生子榮,字天寶,聰明俊偉,才氣過人,又多力善射。少時隨父入朝,武帝見而愛之,以中山王元英之妹妻之,即北鄉公主也。其後新興年老,表請傳爵於榮,明帝許之。榮襲父爵。新興死,魏又除榮游擊將軍。榮每到春秋二時,率領眷屬往高山大澤之處射獵為樂,故其姊妹妻女皆善騎射。有子三人,長菩提,次義羅,三文殊,年皆幼。女二:長曰娟娟,次曰瓊娟。娟娟年十四,容顏絕世,有傾城傾國之貌。伶俐多能,性剛烈如其父。後為肅宗嬪,敬宗立,榮復納之為后,終歸高氏,為獻武帝妃也。當是時,榮見朝政日亂,六鎮皆反,而手下士馬精強,糧儲廣有,隱有撥亂救民、化家為國之志。又宗族強盛,弟兄叔姪皆有勇略。從弟名世隆。族弟二人:一名度律,一名仲遠。兄子二人:一名兆,字萬仁;一名天光。此五人者才智兼備,武藝超群,各鎮都畏之,號曰「爾朱五虎」。而五虎之中兆尤勇猛,榮愛之如子。一日,榮召五人謂曰:「四方兵起,名都大郡皆為賊據。朝廷出師累年,敗亡相繼,賊勢益甚。我恐此間亦不得安,我欲散財發粟以招四方智勇,剪除兇暴,上為朝廷出力,下為地方保障。汝等以為何如?」眾皆曰:「主公之見是也。上報國家,下安黎庶,此不世之勛,有何不可。」榮大喜,即於秀容城上豎起招賢旗一面,上書「廣招賢智,共濟時艱」。於是四方才勇之士,相率來投。
  時南秀容於乞真殺了太僕卿陸延,據城造反。榮遣爾朱兆引兵三千擒之,斬於城下,將首級封進京師。明帝大喜,封榮博陵郡公,長子菩提世襲,賜金三十斤、彩緞百匹以榮寵之。又桑乾鎮斛律洛陽、費也頭二人作亂,榮亦起兵破之於河西,斬其首級入朝。以功進封安北將軍,都督恒、朔二州軍事。
  榮自是英名四布,兵威益振,豪傑歸心。六渾之友劉貴、司馬子如、賈顯智、尉景、竇泰等皆奔秀容,投在麾下效力。榮一一收納,隨才任使。敕勒人斛律金有武乾,行兵能用匈奴之法,望塵知馬步多少,嗅地知敵兵遠近。初在懷朔鎮楊鈞手下為將,鈞死歸拔陵。見拔陵作事無成,脫身歸於爾朱氏,榮以為別將。六渾妹夫厙狄乾見北方大亂,欲攜家避入京師。雲州刺史費穆知其才勇,劫至雲州,共守城池。其時北境州縣皆沒於賊,惟雲州一城獨存,四面阻絕,糧盡矢窮,外救不至。穆知不能守,遂與厙狄乾棄城南奔,投於爾朱榮。榮送費穆歸朝,留狄乾為別將,甚加禮待。
  一日,天光領二將來見,謂榮曰:「此尖山賀拔允、賀拔岳也。」榮喜,急起握二人手曰:「將軍兄弟英雄蓋世,想慕久矣,何幸今日得遇。但聞足下在恒州把守,未識何以至此。」允曰:「允自武川失守,父被賊害,與弟岳投奔恒州,為元僕射收彔。弟勝在廣陽王麾下為將,廣陽奉召入京,勝亦來恒州相投,弟兄遂得相聚。不料廣陽去後,眾皆怨望,推鮮於修禮為主,聚眾廿萬,擁兵來寇。元僕射使允等出戰。那知城中外連內應,城遂破。元僕射奔往冀州,允弟兄三人在亂軍中相失。今勝不知何往,我二人投北而行。行了兩日,無處容身,因在山前歎息。忽逢明公之姪天光,說及明公好賢禮士,勸予來歸,故傾心至此。如蒙收彔,當效馳驅。」榮曰:「將軍此來,天作之合也。但未識令弟何往,吾當遣人覓之,使汝手足同在一處。」因皆置為將軍。
  榮欲觀二人武藝,一日揀選人馬,帶允、岳同往射獵。過肆州城下,肆州刺史尉慶賓忌榮之強,閉城不出迎接。榮怒曰:「豎子敢爾慢人。」以兵襲之,破關而入,執慶賓將殺之。忽報營門外有一少年將軍,自稱賀拔勝,要見主公。榮曰:「破胡來耶?」即召入。破胡進至中軍,低首下拜。榮扶起笑道:「爾來何晚也?令兄令弟皆在此,專望將軍到來同聚。」破胡道:「勝自恒州戰敗,兄弟失散,奔往肆州,蒙尉刺史以禮相待。今聞尉公冒犯虎威,行將就誅,特來求寬其死。幸明公恕之。異日勝事明公,亦不敢忘德。」
  榮道:「今見將軍,如魚得水,不勝大幸,何爭殺此一人。」命即放之,破胡拜謝。允與岳上帳相見,悲喜交集。榮即解下腰間獅蠻帶賜之,署為副將。
  執慶賓還秀容署。爾朱羽生為肆州刺史,榮是時目中已無魏矣。
  孝昌二年八月,賊帥元洪業斬鮮於修禮,請降於魏。賊黨葛榮又殺洪業,自立為主,軍勢浩大,進攻瀛州。章武王元融拒之,為榮所殺。時河間王深復奉太后命,領兵討賊,聞元融死,不敢進。朝廷逼之使戰,亦為榮殺。爾朱聞之,益輕朝廷,嘗謂劉貴曰:「今天下擾擾,世無定局。吾欲得一智勇無雙之士,如當年韓信之流,與之共定天下,今有其人乎?」貴曰:「吾觀天下豪傑多矣,如懷朔賀六渾者,其才足以當之。」榮曰:「吾亦頗聞其名,今何在?」貴曰:「六渾困守風塵,現在避處牛豆山中,以待時清。明公舉而用之,天下不足平也。」榮曰:「汝速為我招之。」貴承命修書一通,遣人送往牛豆山。書中深致爾朱企慕之意,勸其速來。六渾得書,謂尉士真曰:「如今群雄奮起,反覆無常。吾儕投人,事亦不易。不如權住此間,徐觀形勢,以圖機會。君以為何如?」士真曰:「爾朱雖強,未識為人若何。且聞命遽往,恐為所輕。」六渾曰:「君言正合吾意。」遂不去。
  時孫騰在陽曲川被寇,家業盡喪,亦來牛豆山與六渾同住。一日,六渾與尉景、段榮下山探聽消息,至晚方回。才到牛豆山下,忽見一人飛馬而至,高叫:「來者壯士莫非賀六渾麼?」六渾道:「只我便是。」那人道:「吾主在後,等待多時,請公過去相見。」六渾道:「你主何人?」那人道:「我主姓杜,名洛周,柔元鎮人。今見天子無道,萬民愁苦,聚兵十萬在上谷城中,欲圖霸王之業,以救生靈之命。仰慕壯士文武雙全,才勇出眾,是當今第一豪傑,欲屈到幕下,同心舉義。故親自來請,先令小將致意。我乃賀拔文興,杜洛周妻弟也。」六渾曰:「你主錯了。吾因智勇不足,避難居此,有何德能而敢為興王之佐?」話猶未了,忽大炮一聲,擁出無數人馬,塞住山口,旌旗密布,劍戟如林。一人紅袍繡甲,在馬上欠身道:「我杜洛周素仰威名,特來奉請同往上谷,共聚大義,富貴與君同之。如蒙慨允,即此便行。倘有見棄之心,恐刀劍無情,驚及一家。」六渾見此形勢,知不可拒,私語士真、子茂曰:「吾脫一身甚易,奈妻子何?」乃下馬再拜,尉景、段榮從之。洛周大喜,下馬答拜曰:「君必與夫人子女同往,方得放心,省得身心兩地也。」於是洛周上馬,送三人至菩提寺門外道:「吾只在此等候,君進內速整行裝,便即起身。」六渾入內,告知眾人。內乾夫婦大驚曰:「君等皆去,吾在此作何倚靠?」昭君曰:「洛周反寇,君去奈何?」歡曰:「吾非不知,但欲保一家性命,權且從他,以解目前之厄。快去收拾行囊。」又謂婁昭曰:「如今人力已少,倘有外寇憑陵,何以抵敵?君於此處亦不可居,且往平城可也。」於是除內乾一家不去,餘皆起身同行。昭君妹妹拜別父母,各流涕分手。
  洛周自得六渾等數人,兵士雲集,軍馬日廣,遂於上谷城築壇為天子,改元真王,署置百官。以六渾為將軍,統領人馬一萬,進兵來奪幽州。幽州刺史常景上表奏聞。魏以常景為行台尚書,與幽州都督元潭共討洛周。景即起兵五萬,將盧龍一帶關塞之處皆撥軍守把。元潭引兵三萬,軍於居庸關以備之。洛周又引兵來取安州,常景遣將崔仲哲邀之於軍都關。仲哲素不能戰,一戰大敗,為洛周所殺。居庸關守兵聞之,一夜盡潰。元潭逃歸幽州。洛周自以為無敵,志益驕傲。軍無紀律,日事抄掠。用兵經年,一無所就,仍退回上谷。識者知其無成。唯六渾御軍有法,賞罰必信,因此得軍士心,人望咸歸。洛周忌之,密與賀拔文興謀曰:「軍心盡向六渾,恐後日有元洪業之事。我不能為鮮於修禮坐受其害,不如殺之,以杜後患。」文興曰:「若殺六渾,尉景、段榮等亦不可留。」遂定計於中秋夜,借賞月為名,宴於深山之中,四面伏兵,擒而殺之。有一小校平日與段榮相好,密將此事報之。榮聞報大驚。時已四鼓,恐軍中驚覺,不敢往告六渾。明晨上帳參謁,諸將皆到,不見六渾。洛周道:「六渾何以不至?」有人稟道:「六渾昨夕飲酒過醉,不能起身,故失參見之期。」洛周曰:「今宵中秋佳節不可虛度,晚間設宴於山峰高處,與諸君同玩良宵。六渾不可不至。」榮曰:「六渾雖是中酒,晚間自愈。主公先行,待小將促之,使來以赴主公之約。」洛周應允。
  段榮隨到六渾家,密報其事。六渾大驚。時尉景同居。囑咐昭君、雲蓮一同收拾行李,密約蔡、孫兩家同逃。等至下午,聽知洛周出城,各將家眷載在車上,悄悄而行。尉景當先,蔡俊、孫騰押後。六渾、段榮假作赴宴,行至中途,謂眾將曰:「我有一小事未了,當同子茂回去。君等先行,我隨後趕上也。」道罷,飛馬回轉,保著家眷急走。洛周至晚不見六渾等來,又差人召之。往來數里,已近黃昏,回報道:「六渾等眾都已走了。」洛周大怒,謂文興曰:「六渾去尚未遠,汝引三千輕騎擒來見我,休使逃脫一人。」文興領命,忙即帶了兵眾飛奔而來。正是:蛟龍尚未翔雲表,鴻鵠猶然困網中。
  未識六渾此番能逃得脫否,且待下回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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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1 09:21: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卷     剪劣馬英雄得路 庇倖臣宮闕成仇



  話說六渾當日脫身而行,料洛周必不干休,定有追兵到來,謂眾人曰:「若追兵到來,既要廝殺,又要照顧家眷,勢難兩顧。不如孫、蔡兩兄保著車仗人口先走,我與士真、子茂在此殺退追兵,隨即趕上。」尉景道:「此計甚妥。」於是家眷先行,三人勒馬以待。時近更餘,果見後面火把齊明,喊聲大振。賀拔文興追至,大叫:「六渾休走,我主待你不薄,奈何背主而逃?此非好男子所為。」六渾答道:「你是賀拔文興,正要與你說明。我們住在牛豆山,原無意相從。你說洛周慷慨英雄,真心待人,故俯首相從。原來是一無知小子,妒賢嫉能。我等相隨一載,雖無大功,亦無大罪,奈何設宴山中,圖害我等性命?汝速回去,將吾言回復洛周,並非吾等不別而行也。」
  文興無言回答。又見三人挺槍相待,自料敵他不過,只得收轉人馬回去。
  六渾出得上谷嶺,天已大明。後面又有喊聲,疑追兵復至,謂眾人曰:「洛周兵力精強,我們寡不敵眾,急急向前,不可回馬與戰。」昭君與端娥、端愛、高澄乘一牛車。澄方六歲,數墮車下。歡怒其羈遲,欲彎弓射之。昭君大驚,高叫段榮曰:「段將軍速救我兒!」段榮飛身下馬,抱起高澄,歸於馬上,加鞭急走。行了一日,天色又晚,荒野中並無宿店,投一野寺權住。
  時天氣初寒,風雨暴至。眾人皆倉皇就路,衣衫單薄,不免饑寒。昭君親燃馬矢,作餅與六渾充饑。次日起行,六渾欲南奔葛榮。將近瀛州,聞葛榮強暴甚於洛周,謂眾人曰:「一誤豈容再誤。」尉景曰:「前路茫茫,今將曷歸?」段榮曰:「吾聞北秀容爾朱天寶兵力強盛,大招賢士,若往投之,斷無不納。」六渾曰:「吾從洛週一年,今往投之,倘以反賊視我,加我以罪,我將何逃?」蔡俊曰:「有劉貴、司馬子如數人在彼,必能為我先容,可無憂也。」於是六渾與五人同入並州,先借旅寓安頓家小,然後段榮去尋劉貴。
  卻說貴在秀容最為榮所信任,一日從城外歸來,忽見一人在馬上呼曰:「劉君別來無恙?」視之,乃段子茂也。即忙下馬相見,問道:「子茂何來?闊別二年,常懷想念。未識六渾及眾友近況若何?」子茂道:「六渾、尉景等俱在此了,專望兄去相敘。」因把前事細訴一遍。劉貴大喜,遂並馬入城來見六渾。六渾見了劉貴,握手相慰,便將來投爾朱之故細細說了,要他引進。劉貴道:「爾朱慕名久矣。今日一見,必獲重用,無憂不得志也。」司馬子如、厙狄乾、賈顯智、侯景、竇泰聞得六渾到了,陸續來望,相見皆大喜。劉貴道:「諸君在此敘舊,我先見討虜,訴知六渾來意,明日便好進見。」
  眾皆稱善。劉貴起身,忙到府門。值榮在城外桃林寨著兵,便往桃林寨求見。
  榮召入,貴在帳前拜賀曰:「主公大業將成,又有高賢來助了。」榮問:「何人?」答道:「高賀六渾並有親友數人同來相投。」榮聞六渾至,大喜問:「在何處?」答道:「在旅店中,明日來參。」榮曰:「我慕其人久矣,速來一會。」便令小校備馬,同劉貴去接。六渾不敢遲延,忙來進謁。榮令別將迎之入帳,六渾見榮再拜,榮欠身請起,賜坐帳下。榮初聞劉貴之言,以六渾為人中之杰,氣象異常。今見其精神憔悴,形容枯槁,殊失所望。問勞數句,不甚深言,歡即辭退。劉貴暗忖道:「天寶平日聞名起慕,今日相見何反淡然?」因留六渾到家,排酒洗塵。忽報討虜有命,六渾有甚親友,皆令明日來見。貴應諾。是夜,六渾宿於劉貴家,貴私語六渾曰:「君才能蓋世,奈與洛周同反,今唯在此立功,以蓋前愆,勿生退志。」六渾以為然。
  次日,貴出全付衣服與六渾更換。令人請尉景、段榮、蔡儁、孫騰同至家中,齊入帥府。榮皆禮待,署為將軍。六渾雖在軍中,未獲重用。
  一日,上帳參謁,榮往廄中看馬,諸將隨侍。見一馬甚猛,四面皆以鐵欄圍之。六渾曰:「此馬何故防衛甚嚴?」榮曰:「此馬號為毒龍,莫能御他。往往蹄齧傷人,人不敢近。」歡細視之曰:「良馬也。胸項間有旋毛一叢,故此作孽。若剪而去之,必足為明公用也。」榮曰:「吾數使人剪之,毛不能去,反為所害。故棄而置之,鎖縛廄中。」六渾曰:「歡請為明公剪之。」榮曰:「奈何以一馬而殺壯士。」歡固請。榮許之,就把胡牀坐下,諸將兩旁侍立。命六渾往廄中牽馬。毒龍一見欄開,雙蹄並起,掙斷鐵索,奔出廄外,騰踔跳躍,勢甚猛烈。六渾當前攔住,喝道:「你雖畜類,亦有性靈。既受豢養,自當任人駕馭,何得蹄齧殺人?我為你改惡為良,異日立功邊上,方顯爾能。」毒龍聽了,頓時收威斂跡,伏地低頭。六渾貼近馬身,不加羈絆,剪去旋毛。眾人皆為危懼,六渾神色自若,以旋毛獻上。榮大喜道:「果然名不虛傳,毒龍殺人多矣,卿乃獨能制之。」歡曰:「御惡人亦猶是矣。」榮奇其言,便道:「此馬即以賜卿,卿為我試之。」六渾騰身上馬,那馬放開四足,風馳電掣,團團走了幾遍。六渾見有旗桿木豎在百步外,忙取隨身弓箭,連發三矢皆中木上。眾皆喝采。榮亦大喜,起身歸帳,屏去左右,獨留六渾,賜坐帳下,以時事訪之。六渾告榮曰:「聞公有馬十二谷,皆以色別為群,不知明公蓄此何用。」榮曰:「試言汝意若何?」歡曰:「今天子闇弱,太后淫亂,嬖孽專權,宵小亂政,朝綱不振極矣。以明公之雄武,乘時奮發,討鄭儼、徐紇之罪,以清君側,天下孰不俯首畏服,惟命是聽?如是則大功立致,霸業可成。此賀六渾志也。明公豈有意乎?」榮曰:「卿言正合我意。」兩下情投意合,傾心吐膽,談至更深,六渾始退。次日,爾朱榮移兵屯於晉陽,諸將皆從。六渾家眷住上黨坊內,尉、段、蔡三家皆就傍居住。六渾從軍晉陽。
  當是時,洛周侵掠薊南,勢益猖獗;念生奪了岐州,官兵累敗;葛榮據了信都,都督裴衍被殺。其後杜粲殺了莫折念生,占了秦州;葛榮並了洛周之眾,兵勢益大,橫行河北。蕭寶寅出師累年,靡費不資,屢次喪敗,懼朝廷見責,內不自安,定計欲反。行台郎中蘇湛哭而止之曰:「王本以窮鳥投入,朝廷假王羽翼,榮寵至此。屬國步多艱之日,不竭忠報德,乃欲乘人間隙,遽行守關問鼎之事。魏國雖衰,天命未改。且王之恩義未洽於民,但見其敗,未見其成,王若行此,我恐荊棘必生於齋閣也。」寶寅不納,遂反,自稱齊帝,改元隆緒。正平薛鳳賢、薛修義亦聚眾河東,分據鹽池,攻圍蒲坂,東西連結以應寶寅。遠近大震。爾朱榮謀於歡曰:「關西皆反,我欲發兵討賊,何者最先?」歡曰:「平外賊易,除內賊難。公但養精蓄銳,先除朝內之賊,則外賊可指揮而定也。」榮以為是。於是日伺朝廷之隙,按兵以待。
  再說孝明帝即位十二載,年已十八,朝政一無所預。太后私幸鄭儼諸人,慮帝年長知其所為不謹,於宮中多樹耳目,務為壅蔽。凡帝親愛者,恐其傳言泄漏,百計去之。時有密多道人善能胡語,帝寵之。又有鴻臚少卿谷會治、通直散騎谷士恢,皆帝所寵信,朝夕侍於禁中。太后忌之。孝昌二年二月,帝奉太后宴於御園。谷士恢侍側,太后曰:「谷卿聰明多才,必知吏事,令為晉州刺史何如?」士恢心懷帝寵,不願出外,良久不答。太后再言之,帝曰:「士恢年少,難當方面之任,母後勿遣。」次日,太后坐便殿,召士恢曰:「我命卿為晉州刺史,如何違我?」士恢曰:「容臣入別至尊。」太后不許,士恢再四懇告。鄭儼在旁奏曰:「此等小臣敢違陛下之旨,不斬之無以警後。」太后即命斬之。帝在宮中不知士恢已死,命內侍召之。內侍回奏云:「士恢已被太后斬訖。」帝失色,驚問:「士恢何罪?」內侍言:「太后欲以為晉州刺史,士恢不從,中書鄭儼奏斬之。」帝怒,稱疾不出。太后使宮女來問,帝不答。太后親至顯陽殿,問帝何疾。帝曰:「我怒谷士恢,受朕深恩,今往晉州,不來一辭。我欲封劍斬之,取其首級來視!」太后聞帝言,已知左右奏知,謂帝曰:「谷士恢一介小臣,敢違我命,抗言犯上,吾故斬之。實未至晉州也。」帝曰:「士恢死乎?」太后曰:「然。」帝曰:「得見其首乎?」太后命左右取首進之,帝見首痛哭流涕曰:「此鄭儼殺汝耳,吾當報之。」太后大驚曰:「帝誤矣,我自殺之,於儼何涉?帝為萬乘主,豈少此等人入侍左右而為此感傷?」帝恐傷太后之意,命以厚禮葬之。
  儼知帝怒及己,又奏太后道:「士恢雖死,密多道人、谷會治尚在帝側。
  二人仇我更深,必除之為妥。」太后曰:「易耳。」命儼暗招刺客,殺密多於城南大巷。帝怒,嚴旨搜捉賊人,限在必得,已心疑太后所為。未幾,又報谷紹達被太后賜死。帝怒甚,忿忿走入紫華宮,謂盧妃曰:「朕以太后之故,鄭儼、徐紇內宮不禁往來。今朕所寵信者,太后必欲置之死地,未識何意。」盧妃奏曰:「陛下深居九重,朝權皆歸國母,陛下所寵焉能得保性命?」
  帝曰:「吾殺徐、鄭以報之何如?」妃曰:「徐、鄭朝夕在宮,太后所寵,陛下焉得殺之?」帝曰:「太后與鄭有私乎?」妃曰:「妾不敢說,願陛下留心察之。且陛下還宜加意自防,勿為奸人所算。」帝聞之,益悶悶不樂。
  是夜,宿紫華宮中。次日傍晚,帝密敕北宮宦侍,夜來不許鎖斷嘉福殿門。
  一更後,隨了數個宮人,行至嘉福殿後驎和閣下,聞閣上有笑語聲,帝問:「何人在閣?」宮人悄悄奏道:「太后與尚書鄭儼宿於閣上。」帝知太后不謹是實,長歎一聲,忙即回步退出。明日,宮人奏知太后,言帝昨宵至此,太后之事俱已知之,長歎而去。太后大驚曰:「誰為是兒言之,私來窺我?」
  鄭儼失色,跪於太后前曰:「事露,帝不能奈何陛下,臣今死矣。」太后曰:「毋恐,有我在,斷不令卿遭誅也。」儼拜謝曰:「若得陛下作主,臣等方敢常侍左右。」因斬司宮者數人,以其失於防守,縱帝得入也。帝聞之益怒。
  自此母子遂成嫌隙,兩宮不相往來。但未識後事如何,且聽下回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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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1 09:23: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卷     賜鐵券欲圖邊帥 生公主假作儲君



  話說並州刺史元天穆,本魏室宗親,因太后專政,徐、鄭用事,心常不服,見爾朱士馬精強,欲借其力以傾朝廷,深相結納。榮亦喜其與己,焚香刺血結為兄弟,誓生死不相背負。事無大小,皆與商議。一日,榮同帳下諸將來至並州,與天穆議事。天穆設宴留飲。酒至半酣,問榮曰:「弟來欲議何事?」榮屏去左右,惟賀拔岳在坐。榮曰:「今天子愚弱,太后淫亂,奸佞弄權,忠臣屏跡。我欲舉兵入洛,內除諸奸佞,外削群賊,兄以為何如?」
  穆與岳皆曰:「討虜之意,實合群望,當早行之。」榮曰:「事果可行,吾即表奏朝廷,以討賊為言,庶幾師出有名。」天穆力贊其成。榮就寫表一道,發使進京。太后見奏,疑榮有異志,乃付有司商議。群臣皆以榮兵強盛,不宜允其所請。太后乃下詔止之,其略云:今念生梟戮,寶寅敗逃,丑奴請降,關、隴已定。費穆大破群蠻,絳、蜀漸平。又北海王顯率眾二萬,出鎮相州。卿宜高枕秀容,兵不須出。
  榮得詔大笑曰:「天下亂形已成,朝廷反說太平無事,吾豈可因詔而止。」
  乃請天穆到府,遍召諸將共議。眾皆曰:「朝廷不准發兵,是有疑我之心,此事豈可遂已。」於是榮復上書,其略云:今賊勢雖衰,官軍屢敗,人情危俱,恐實難用,若不更思方略,無以萬全。臣愚以為蠕蠕主阿那瓌荷國厚恩,未應忘報,宜早發兵,東趣下口,以攝賊人之背。北海之軍嚴加警備,以當其前。臣麾下兵將雖少,願盡力命。自井陘以北,滏口以西,分據險要,攻其肘腋。葛榮雖並洛周之眾,恩威未著,人類差異,形勢可分。若允臣所請,大功可立。臣整率師旅以待,唯陛下鑒之。
  一面進表,一面興師。署高歡為都督,統領十萬人馬,鎮守桃林寨,日夕操練,以待徵調。自領馬步兵三十萬,結營井陘之上,旌旗映日,殺氣連云。
  附近州縣莫測其意,人人疑慮,個個驚心。
  表到京中,舉朝大駭。太后見其不肯罷兵,恐有變亂,召廷臣問策。中書舍人徐紇出班奏曰:「臣有一策,可制爾朱之命。」后問:「何策?」紇曰:「爾朱榮世據秀容,畜牧蕃息,兵勢強盛,皆因能用人也。今其手下將士,或反賊餘黨,或罪臣子孫,懼禍亡命,皆被爾朱榮收納,授以軍職,賜之財帛。眾人懷恩感激,無不盡心協力,故所向克捷,威振山西。臣意莫若先離其黨,私行聖旨,許以高官厚祿,錫以金書鐵券,密令暗圖爾朱,則其黨必貪朝廷之賞,群起而誅之矣。」太后大喜,如計而行。時有爾朱榮從弟世隆,在京為直閣將軍,探得朝廷陰謀,密將此事報知天寶。天寶大怒,乃召集諸將謂曰:「今朝廷有密旨到來,命汝等圖我,以取富貴。汝等若貪朝廷官爵,請從此別。若願隨我者,當留麾下。慎勿心懷兩意,暗生反側也。」
  眾將皆曰:「某等遭時不遇,窮困風塵。得遇明公拔之糞土之中,置之將士之列。執鞭墜鐙,生死願隨。朝廷富貴,非所敢望也。」榮大喜道:「卿等若不相負,朝廷賜來官爵,當盡留之。等我日後得志,照其所書之爵相授。」
  眾皆拜謝而退。
  且說太后聽了徐紇之計,以為事必有成,不以爾朱為意,淫亂如故。時有武都人楊白花,少有勇力,容貌雄偉,太后逼而幸之。白花懼禍及,南奔梁。太后追思之,不能已,為作《楊白花歌》,使宮人晝夜連臂蹋足歌之,聲甚淒惋。歌曰:陽春二三月,楊柳齊作花。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蕩落南家。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秋去春來雙燕子,願銜楊花入窠裡。
  一日,鄭儼進宮聞其歌,知太后思念白花而作,曰:「陛下何多情也?」
  太后曰:「情之所鍾,不能自已。吾念白花,猶念卿也。」儼曰:「臣蒙太后寵愛,奈帝屢欲殺臣,白花所以懼禍而逃也。」太后曰:「近聞潘充華懷孕將產,若生太子,吾將幽帝南宮,立太子為帝,誰敢違我?」儼曰:「倘生公主奈何?」太后曰:「即生公主,吾吩咐監生人等詐言太子,竟瞞了天子大臣,吾計亦可得行。」儼曰:「太后之見,果智逾良、平。」二人計議已定,探得潘妃產期已近,太后親臨絳陽宮,帝與潘妃接見。太后告帝曰:「我聞兒女出胎之時,不要父母相見,恐有妨克。官家與妃年少,恐未知之,故吾來告帝。於數日內,宜往別宮遊幸,吾在此看視。」帝以太后言為誠,從之。太后私囑其下曰:「妃生育時,若生太子,固不必言;倘生公主,亦必詐言太子,報知於帝,使帝心欣喜。有罪我自赦之。」眾皆聽命。未幾,潘妃生下一女,報帝生太子。帝大喜,即乘步輿至絳陽宮。太后迎而賀之,帝亦為太后賀。帝欲見兒,太后曰:「不可。太子新生,待三日後,方可見面。」帝乃出御前殿,頒詔改元武泰,大赦天下,百僚稱賀。
  卻說盧妃宮中有一宮女慧娘,係西番國貢來之女,年十四,心性慧巧,兩耳通靈,能知合宮大小事,告盧妃曰:「潘妃所生,乃女子也。」妃曰:「汝妄言,不畏死乎?」慧娘曰:「此皆太后、鄭儼之計。所以假稱為男者,將不利於帝。妾不言,負夫人。夫人不言,負帝矣。如言不實,願敢斬首階前。」妃大驚。至晚,帝宿宮中,盧妃將慧娘之言告帝,帝立智慧娘問之。
  慧娘如前言以對,帝命收入永巷,謂盧妃曰:「明日朕往驗之,倘其言虛,殺之以絕亂傳。」次日,帝至潘妃宮見太后,曰:「朕欲觀太子浴。」太后沉吟久之,曰:「太子已浴過矣。」帝疑之,因問:「太子何在?」太后曰:「在龍牀上睡熟。」帝起,請太后同去一看,揭帳視之,目細口小,絕不似男子模樣。帝曰:「此莫非女乎?何絕無男子相也?」不悅而出。太后知帝已識破,不好再瞞,設宴絳陽宮,召帝及胡后同飲。酒半,屏退左右,謂帝曰:「帝年十九,尚無子嗣,吾故假言生男,以悅帝心,其實女也。」胡后聞之大驚。帝忿然作色曰:「朕因母後言誕生太子,故頒大赦之詔,受廷臣之賀。今言是女,教朕有何面目居臣民之上?」拔劍而起。太后驚問曰:「帝欲何為?」帝曰:「今殺此女以泄吾忿。」太后變色,不別而還北宮。胡后向帝再拜,曰:「此雖女子,亦是陛下骨血。奈何殺此無罪之兒,以觸太后之怒?」帝收劍,頓足大恨。是夜,帝宿別殿,轉輾不寐,思想:「慧娘之言句句是實,必殺徐、鄭,庶杜後患。但受制太后,不敢輕動,如何設法除之?」見窗外月光如晝,起身步出階來。忽聞碧沼池邊竊竊言語,遣內監問之,回奏云:「是巡宮大使與直閣將軍爾朱世隆講話。」帝召世隆至,世隆倒身下拜。帝問:「卿為直閣幾年矣?」曰:「三年。」又問:「秀容爾朱榮係卿何人?」對曰:「臣之從兄。」又問:「為人若何?」對曰:「臣見榮智勇兼備,忠義是矢。惟有赤心為國,上報天朝,越在外臣,常以不得親近至尊為恨。」帝曰:「卿兄若此,是社稷之臣也。朕欲召入輔政可乎?」
  世隆再拜曰:「此臣兄之願也。」言畢退出。帝聞世隆言,暗想:「欲去徐、鄭,礙於太后。爾朱榮兵威足以制之,不若密召向闕,以脅太后,以討二臣之罪,吾患除矣。」次日,乃召世隆言之,授以密詔一道,令其內瞞太后,外避百官,暗暗遣人齎往。世隆大喜受命。
  再說爾朱天寶紮兵井陘界口,日日揚威耀武。忽有天子密詔到來,召他引兵入都,誅除奸黨。世隆亦有書至,不勝大喜。元天穆知之,亦來告曰:「以弟之威,除徐、鄭之徒,如拉枯枝,乃百世之功,機不可失。」榮於是即令使者回奏曰:「臣欲掃清朝野久矣。今接帝旨,敢不星夜赴闕,制奸臣之命,報陛下之德。」使者已去,遂與天穆商議,須得一智勇之將,使為前鋒先進。天穆曰:「賀六渾可當此任。」榮從之。署六渾為先鋒,付精兵三萬。以尉景、段榮、劉貴、賈顯智、蔡俊、孫騰六將副之。六渾將行,謂妻昭君曰:「吾有軍事,當即起程,不及復顧家矣。」昭君曰:「大丈夫公而忘私,努力王事可也,奚以家為?」六渾曰:「聞汝言令人意豁。」遂行。
  天寶亦告其妻北鄉公主曰:「吾將入靖內亂,明日行矣。」公主曰:「吾夫威名太盛,致朝廷疑懼。詔書到來,未識真假。莫若遣將先發,將軍暫緩數日,以觀人情向背。」榮於是停軍不進。
  且說帝自發詔後,無一人知,使者回奏爾朱榮得詔大喜,不違時刻起兵,聞之頗生疑慮。長樂王子攸與帝素相愛,因召入涼風堂,密告之故。子攸大驚曰:「陛下誤矣!爾朱榮數世強盛,威鎮北邊。其人殘暴不仁,屢有飛揚之志。今若召之入內,是開門揖盜。徐、鄭雖除,為禍更甚。漢代董卓之事可鑒也。」帝大悟,曰:「此舉匆匆,悔不與卿商議。今惟發詔止之耳。」
  子攸道:「如此幸甚。」乃復遣使諭榮曰:「鄭、徐之徒少削威權,卿且安守。待朕誅之,然後召卿入朝,以清外寇。」榮得詔大驚曰:「此非帝意,必有人阻之者。然吾有此詔,且勿遽發。」斯時,六渾之軍已過上黨,聞有詔亦止。那知事雖秘密,而兩次降詔,已露風聲。徐、鄭二人一聞此事,嚇得魂飛魄散,入告太后曰:「帝怨臣等以及太后,密召爾朱榮誅戮臣等。臣等固不惜一死,但恐太后性命亦不能保,奈何?」太后怒曰:「是兒欲奪吾權,結外兵為援。今先廢黜,幽之南宮便了。」二人曰:「非計也。帝以無罪見廢,朝臣不服,爾朱轉得借口興師矣。臣等卻有一計,陛下如能行之,方保無事。」太后曰:「計將安出?卿且說來。」二人說出此計,管教:大逆順成同反掌,至尊一死等鴻毛。且聽下回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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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內釁成肅宗遇毒 外難至靈後沉河



  話說這徐、鄭二奸獻計太后,太后忙問何計,儼曰:「陛下欲免大禍,除非暗行鴆毒,害了主上,以公主為太子,扶立為帝。那時權在陛下,內可杜群臣之口,外可止爾朱之兵。待人心已安,然後別選宗室,以正大位。不唯免禍,而且多福。陛下以為何如?」太后不語,既而曰:「帝既不復顧母,吾亦焉能顧子。」二人見太后已允,密密退出。
  且說武泰元年二月,帝御顯陽後殿,盧妃侍寢。帝飲酒甚美。睡至夜半,口渴呼湯,飲湯後胸忽煩悶,覺有異,問宮人曰:「頃所飲何酒?」宮人曰:「是太后送來進帝飲者,命勿泄,故不敢言。」帝知中毒,惋恨良久,後不能語,至五更而崩,在位十三年,一十九歲。盧妃大哭曰:「太后自殺其子,明日必歸罪於我。」遂自縊。宮人飛報太后,太后佯為哀痛,明日升殿,諭廷臣曰:「昨夜帝飲酒過多,五更崩於顯陽後殿。」群臣相顧失色。高陽王出班哭奏曰:「帝年少,初無疾病,何由遽爾晏駕?宮中定有奸人作逆,乞查侍寢何人,尚食何人,以究帝崩之由,庶大逆可除。」太后曰:「昨夜盧妃侍寢,已懼罪自縊,無從究問矣。」高陽王默然。群臣皆疑帝之暴崩,必出徐、鄭之謀,惟有飲恨而已,誰敢出聲。旋於潘妃宮中,抱出假太子,立為新君。百官先行朝賀,然後發喪,文武莫敢違者。越三日,太后見人心已安,復下詔曰:「潘妃所生,實是公主。因天子新崩,假言太子,以安物望。今有已故臨洮王寶暉之子元钊,高祖皇帝嫡孫,宜承寶祚。」於是即日迎入,登位於太極殿,是為幼帝,年始二歲。太后欲久專國政,貪其幼而立之。大赦天下,百官文武加二級,宿衛加三級。詔到並州,爾朱榮大驚,謂天穆曰:「主上年少,無疾遽崩,內中必有弒逆情弊。且帝年十九,天下猶稱為幼主。今奉未能言語的小兒以臨御天下,天下其誰服之?吾欲帥鐵騎赴哀山陵,剪誅奸佞,更立長君,何如?」天穆曰:「弟能若此,伊、霍復見於今矣。」
  乃抗表稱:
  大行皇帝背棄萬方,海內咸稱鴆毒致禍。豈有天子不豫,初不召醫,貴戚大臣皆不侍側,安得不使遠近怪愕?又以皇女為嗣,虛行赦宥,上欺天地,下惑朝野。已乃選君子孩提之中,使奸豎專朝,隳亂綱紀。何異掩目捕雀,塞耳撞鐘?今群盜沸騰,鄰敵窺伺,而欲以未言之兒鎮安天下,不亦難乎?願聽臣赴闕,參預大議,問侍臣帝崩之由,訪禁衛不知之狀,以徐、鄭之徒付之有司,雪普天之恥,謝率土之怨。然後更擇宗親,以承寶祚。發表後,下令諸將,以賀拔勝將前軍,賀拔岳副之,爾朱天光將左軍,司馬子如將右軍,爾朱兆為副元帥,竇泰為帳前都督,賀拔允為參謀,斛律金為護軍,爾朱重遠押後,自主中軍。統精兵五萬,擇日起行。命先鋒六渾引兵先進。
  六渾兵過困龍岡,忽報京中爾朱世隆至,歡接見世隆,謂曰:「吾奉太后命來見天寶,將軍且暫停軍馬。俟吾見過天寶,再議進止。」歡許諾。世隆來見爾朱榮,榮問:「何以至此?」世隆曰:「太后見兄表章大懼,召弟入宮,諄諄慰問。命弟到來勸兄勿動干戈,若肯安守邊隅,重封高爵,永享富貴。弟只得受命而來。」榮曰:「此皆太后飾說,吾豈肯受其籠絡,你亦不必進京了。」世隆道:「弟不復命,太后必疑,反令多為之備,非計之得也。不若弟去復命,以好言慰之,令彼不疑。兄乘其懈,便可直達京師。」
  榮曰:「你既要回,吾尚有一事相托。前日元天穆勸我廢黜納主,別立宗人。有長樂王子攸,其父武宣王有勛社稷,可冊立為帝。你道其人若何?」世隆曰:「若說此人,相貌不凡,果有人君之度,立之最宜。」榮曰:「此人果可,汝到京中,將吾推戴之意,暗暗通知長樂。吾兵到河內,即來奉迎。你亦早為脫身之計,勿誤我事。」世隆領命,臨行,謂榮曰:「請弟計之行日,已到京師,然後發兵。」榮許之。於是世隆星夜至京,復命於太后曰:「臣榮聞命已止兵矣,願太后勿憂。」太后大喜,賜金帛勞之。世隆拜退,密探子攸在府,便來進謁。子攸接進,見禮畢,便問:「卿往北邊,能止晉陽之兵否?」世隆請屏左右,私語王曰:「臣兄為先帝復仇,大兵必到。但其私誠欲奉大王為帝,以主社稷,令臣先來啟知。」王曰:「吾無德,不可以為君也。」世隆再三勸進,王乃應允。
  先是侍中元順一夕夢見黑雲一團,從西北角直衝東南,日月俱破,星象皆暗。俄而雲散,有日出於西南,光甚明。有人言曰:「此長樂日也。」忽見鸞旗黃蓋,皆是天子儀仗,去迎長樂王為帝。駕從閶闔門而入,升太極殿,百官呼萬歲。身在中書省,步行廊下,見大槐樹一株。脫去衣冠,坐於樹下而覺。明日,遇濟陰王元暉業,將夢一一告之,憂其不祥。暉業曰:「長樂是彭城子,莫非此人為帝乎?然彭城有功德於天下,若其子為帝,亦積善之報,兄何以為不祥也?」順曰:「黑雲,氣之惡者,北方之色,必有北敵來亂京師。日者,君象。月者,後象。眾星者,百官之象。今皆破暗,必有弒害二宮,殘殺百僚之事。可惜長樂為帝,年亦不久。日出西南,已屬未時,至酉時而沒,只有三個時辰。多則三年,亦必有變。吾坐槐樹之下,『槐』字木傍鬼身,並又解去冠冕,能無死乎?大約死後乃得三公贈也。」說罷慘然。後來其言皆應。
  再說太后得世隆回報,心無疑慮,寵任徐、鄭如故。忽有宮人啟奏:「盧妃在日,有宮娥慧娘年甚幼,能知未來事。前日假生太子,報知於帝者即是此女。帝怒其妄,幽之永巷。今言太后大禍臨頭,若寬其禁,彼能解救。」
  太后遂召之。慧娘至太后前,全無畏懼。太后問曰:「前潘妃生女,你從何知其非男?」慧娘曰:「妾得仙授,宮中事何一不知?太后欲行廢黜,徐、鄭唆成弒逆,瞞得眾人,瞞不得我。但恐釁從內起,禍自外來,六宮粉黛盡為刀下之魂,八百軍州都入他人之手。」太后聽了,大怒道:「無知潑賤,敢以妖言嚇人!」吩咐拿下斬首。慧娘笑道:「只怕你要殺我不能,人要殺你反易。」說罷,化為白鳥,沖天飛去。衣裳首飾盡卸階下。要知妖由人興,太后禍期已近,故有此怪誕之事。太后呆了半晌,兩旁宮女驚得魂膽俱消。
  忽有黃門表章呈進,稱奏爾朱之兵已過太行山,直閣爾朱世隆昨夜全家逃去。
  太后知事急,忙召王公大臣,俱入北宮商議。諸王皆恨太后淫逆,莫肯設策。
  獨徐紇大言曰:「爾朱榮稱兵向闕,文武宿衛足以制之。但守險要,以逸待勞。彼懸軍千里,士馬疲弊,破之必矣。願陛下勿以為憂。」太后信之,遂命黃門侍郎李神軌為大都督,領兵五萬至河北拒之;別將鄭季明、鄭先護領兵屯守河橋,武衛將軍費穆屯兵小平津。
  卻說榮自離了並州,大軍浩浩蕩蕩一路進發,沿路州郡皆具斗酒相犒,無一敢拒。過了上黨,六渾迎著,會兵一處,星夜前來。真是兵不留行,勢如破竹。將近河內,忽有探子報來:「河陽城內,朝廷差大將李神軌領兵把守。」爾朱榮傳令扎住人馬,對諸將道:「誰為我去擒此賊來?」賀拔勝應聲而出,請以五百騎往擒之。榮大喜,即命勝往。是時神軌屯兵河內,日日懼榮兵之來,手下將士全無鬥心。一聞破胡兵到,知其驍勇難敵,慌忙引兵渡河,退據內城。榮聞之大笑曰:「此等人何足污我刀刃?」忽報世隆到來,榮備問京中情事,世隆一一告訴,言其必敗。榮遂遣親軍王信,改換衣服潛入洛陽,迎長樂王子攸及彭城王元紹、霸成公子正弟兄三人同來河內。長樂謀於彭城曰:「爾朱兵到,玉石俱焚,吾等生死未卜,不如權且從之。但當速去,遲則恐有間阻。」遂乘五更時候改易服色,同了王信悄悄逃出京城,不由正路,從高渚渡河。榮聞王來,率領將士皆至河邊迎接,諸將及眾軍皆呼萬歲。榮遂結帳為行宮,奉王即位於河陽,是為敬宗皇帝。榮與眾將皆帳前朝賀。帝遂下詔,封兄元紹為無上王,弟子正為始平王。以爾朱榮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尚書令,封太原王。其餘將士並皆進爵有差。
  帝素有賢名,遠近聞知為帝,人心悅服。鄭先護謂季明曰:「新君已立,太后終亡。吾儕為誰守此?不如先行投順,以免同逆之誅。」二人遂迎拜馬首,請帝入城。神軌聞北中不守,率眾遁還。費穆與榮有舊,亦棄軍來降。
  榮見之大喜,不令見帝,留為帳中心腹。徐紇知大勢已去,矯詔夜開殿門,取了驊騮廄御馬十匹,東奔兗州。鄭儼不別太后,亦逃還鄉裡。太后初聞長樂兄弟三人逃去,已疑宗室諸王有變;後聞長樂即位,鄭先護等投降,大驚。
  忽報李神軌回,太后召入問之,乃知費穆亦降,益懼。忙召鄭儼、徐紇,欲與商議,回報二人已逃。太后謂神軌曰:「諸事皆二人為之,今反棄我而去,何昧良乃爾。」神軌亦默然而退。其後連召大臣,無一至者。又聞新君有命,文武百官著往河橋迎接,眾皆遵旨。尚寶卿來索玉璽,鑾衣衛整備法駕。太后見時勢大變,乃入後殿,召孝明帝妃嬪,自胡后以下共三百餘人,盡出家瑤光寺,痛哭出宮。送幼主歸舊府,太后亦自入寺為尼。未幾,榮遣將軍朱端以一千鐵騎來執太后、幼主。端入京,問留守官曰:「太后、幼主何在?」
  留守曰:「太后避往瑤光寺,幼主送還舊邸。」端到寺,入見太后。太后大驚,問曰:「卿係何人?」端曰:「太原王將士奉旨來迎太后。」太后曰:「卿且退,吾當自往。」端不許,軍士皆拔刃相向。太后失色,只得上馬起行。端又執了幼主,齊至河橋見榮。榮命入帳相見。太后見榮,多所陳說。
  榮曰:「無多言。」喝令左右執至河邊,並幼主共沉之河。可憐一代國母,如此結果。正應術士之言,尊無二上,不得善終。後人有詩弔之曰:
  昔日捐軀全為子,一朝殺子又何為?
  黃河不盡東流恨,高后泉台應笑之。
  榮既沉太后,費穆密說榮曰:「大王士馬不出十萬,長驅向洛,既無戰勝之威,群情素不厭服。以京師之眾,百官之盛,知公虛實,必有輕侮之心。若不大行誅殺,更樹親黨,恐大王還北之日,未度太行而內變作矣。」榮心然之。忽報慕容紹宗自晉陽來見,榮喜曰:「紹宗來,吾又添一助矣。」因謂之曰:「洛中人士繁盛,驕侈成俗,不加蔓剪,終難制馭。吾欲因百官出迎,悉誅之何如?」紹宗曰:「不可。太后荒淫失道,嬖幸弄權,淆亂四海。大王興義兵以清朝廷,此桓、文之業,伊、霍之舉,天下無不悅服。今無故殲夷多士,不分忠佞,恐大失天下之望,非良計也。」那知天寶性本殘忍,聞費穆言,頓起殺心。紹宗雖極口止之,榮終不聽,乃請帝循河,西至陶渚,別設行宮居之。無上、始平二王隨侍。榮密令心腹驍將郭羅剎、叱列剎鬼持刀立於帝側,詐為防衛,俟外變一起,即殺無上、始平。
  斯時百官皆至,求見新君。榮悉引之行宮西北河陰之野,曰:「帝欲在此祭天,百官宜下馬以待。」眾皆下馬。榮乃引胡騎四面圍之,責眾官曰:「昔日肅宗年幼,太后臨朝,全賴汝等匡輔。任劉騰之弄權,縱元叉之害政。及至徐、鄭用事,濁亂宮廷,四方兵起,九重被弒,曾無一人以身殉國,報君父之仇,伸大義於天下。職為公卿,實皆貪污無恥之徒。今天子賢聖,不用汝等匡弼也。」言訖,以手一揮,胡騎四面縱兵,百官之頭如砍瓜切菜。
  自丞相高陽王以下,朝臣共二千餘人,盡皆殺死。只見愁雲慘慘,怨氣重重。
  肝腦涂裂,皆錦衣玉食之儔;血肉飛揚,盡鳳子龍孫之屬。衣冠之禍,莫此為烈。但未識帝在行宮能保性命否,且聽下回細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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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1 09:24: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卷     改逆謀重扶魏主 賈餘勇大破葛榮



  話說河陰之役,百官皆遭殺戮。後有朝士續到者五百餘人,聞之魂飛魄散,皆驚慌欲避,覓路逃生,無如四面鐵騎奉了天寶之命,重重疊疊圍住不放。真如鳥投羅內,魚入網中,命在頃刻。只見前有一將高叫道:「新君即位,全是太原王大功,今王在上,還不下拜!」眾官聽了,人人拜伏在地。
  又高叫道:「魏家氣數已盡,太原王合為人主。汝五百人中,有能為禪文者免死。若不能,盡殺無遺。」眾臣莫敢出聲。榮大怒曰:「豎子欺我乎?」
  言未了,只見一人起身告曰:「某為大王作禪文。」榮問:「你是何官?」
  對曰:「臣乃治書御史趙元則也。」榮令送入營中,吩咐道:「好為之。」
  又使人高唱:「元氏滅,朱氏興。」六軍齊呼萬歲,聲振山谷。榮大喜,便遣數十親卒拔刀直向行宮,殺帝左右。時帝居帳中,正懷憂慮,忽聞喊聲漸近,與無上、始平二王走出帳外看視。郭羅剎見兵眾已到,忙將天子抱入營帳。無上王未及轉身,叱烈殺鬼手起一刀,頭已落地。始平忙欲退避,亦被叱烈殺死。帝見兩兄被殺,看來自己性命亦不能保,暗暗流涕。榮遂遷帝於河橋,置之幕下,率諸將還營。趙元則禪文已成,榮見之大喜,乃解放文武五百餘人。未幾,帝使人諭旨於榮曰:帝王迭興,盛衰無常。吾家社稷垂及一百餘年,不幸胡后失德,先帝升遐,四方瓦解。將軍奮袂而起,所向無前,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志在全生,豈敢妄希天位?將軍相逼,以至於此。若天命有歸,將軍宜及時正號,若推而不居,思欲存魏社稷,亦當更擇親賢,我當流避裔土,何帝之有?
  榮得詔大喜。時高歡在旁,勸其乘此稱帝。榮遍問諸將,諸將多同歡言,獨司馬子如以為不可。賀拔岳亦諫曰:「大王前舉義兵,志除奸逆。大勛未立,遽有此謀,正可速禍,未見其福。」榮疑未決,乃自鑄金為像,凡四鑄不成。參軍劉靈助善卜筮,斷事多中。榮素信之,令卜為帝。靈助卜曰:「不吉,大王雖有福德,今未可也。若強為之,上逆天心,下失民望,殃禍連延。
  便得為帝,恐亦不久。」榮曰:「吾既不可,立天穆何如?」靈助曰:「天穆亦無此福德。臣夜觀天象,惟長樂王有天命耳。奉之為主,必獲厚福。」
  榮不答,入帳獨坐,覺精神恍惚,情緒昏迷,不自支持。良久忽悟,深自愧悔,曰:「過誤,過誤!惟當以死報朝廷耳。」出為諸將言之。賀拔岳請殺高歡,以謝天下。竇泰、侯淵曰:「歡雖愚疏,言不思難,今四方多事,須借武勇,殺之恐失將士心。」榮曰:「是吾過也,歡本無罪。」遂不問。
  時交四鼓,榮命迎帝還營,身率諸將下馬步行。帝在河橋,正憂憤無措,忽有人報太原王前來迎。帝心下大驚,未測何意。只見諸將已集帳前,燈火齊明。賀拔岳牽過御騎,請帝上乘。帝問:「我去何為?」岳曰:「帝勿憂,太原王已自悔過矣。」未數步,榮叩首馬前,伏地請罪。帝命扶起,共入大營。帝坐,諸將皆下拜。榮亦下拜,自陳過誤,願以死謝。次日,奉駕入京,登太極殿。下詔大赦,改元建義。從太原王將士,普加五級。在京朝臣,文加二級,武加三級。百姓免租役三年。時百官蕩盡,存者皆竄匿不出,惟散騎常侍山偉一人拜赦於闕下。洛中士民草草,人懷異慮。或云榮欲縱兵大掠,或云欲遷都晉陽。富者棄宅,貧者襁負,率皆逃竄,十分不存一二。直衛空虛,官守曠廢。榮妻北鄉公主,南安王元貞女、景穆帝女孫、義陽王元略之姑,謂榮曰:「欲謁南安家廟,見義陽一面。」榮曰:「王已遇害矣。」公主恚曰:「何為殺之?」榮曰:「時勢不得不爾,死者豈獨義陽一人?今將請於帝,追贈以榮之。」乃上書云:大兵交際,諸王朝貴橫死者眾,臣今分軀,不足塞咎。乞追贈亡者,微申私責。請追贈無上王為無上皇帝,其子韶襲封彭城王。其餘死於河陰者,諸王贈三司,三品贈令僕,五品贈刺史,七品以下贈郡鎮。無後者聽繼,即授封爵。
  又遣使者循城勞問,詔從之,於是朝臣稍出,人心稍安。
  先是榮所從胡騎殺朝士既多,不敢入洛城,即欲向北為遷都之計。榮狐疑未決,武衛將軍泛禮固諫乃止。後榮復欲北遷,帝不能違。尚書元諶爭之,榮怒曰:「何關你事,而固執乃爾?且河陰之役,君應知之。」諶曰:「天下事當與天下論之,奈何以河陰之酷而恐元諶?諶,國之宗室,位居常伯,生既無益,死復何損?正使今日碎首流腸,亦無所懼!」榮大怒,欲抵諶罪,世隆固諫乃止。見者莫不震悚,諶顏色自若。後數日,帝與榮登高,見宮闕壯麗,列樹成行,乃歎曰:「臣昨愚暗,有北遷之意。今見皇居之盛,熟思元尚書言,深不可奪也。」由是遷都之議遂罷。未幾,榮奏並州刺史元天穆立功邊隅,封上黨王,入朝輔政。爾朱世隆為侍中尚書,爾朱兆為驃騎將軍,汾州刺史天光為肆州刺史,仲遠為徐州刺史,使子弟各據一方。其餘將士,賀拔弟兄、劉貴、司馬子如、竇泰、侯淵、侯景、尉景、段榮、厙狄乾、孫騰、蔡俊等二百餘人,或居內職,或授外任,皆有祿位。高歡封同鞮伯。緣山東盜起,命即領兵往討,歡謝恩而去。
  是日,諸將到太原王府拜謝,榮設宴款待。又報朝廷旨到,榮迎接開讀,乃封其長子菩提為世子,次子義羅為深郡王,三子文殊為平昌郡公,四子文暢為昌樂郡公,榮大喜。送天使去了,重復入席歡飲。忽思四子皆貴,只有長女娟娟,雖曾為肅宗嬪,終身未了。知帝尚無正宮,不若納之為后以貴之。
  因諭意諸將,劉貴、司馬子如起對曰:「大王若有此意,臣等啟奏主上,成此良姻。」榮喜諾。明日,二人啟奏帝曰:「陛下坤位尚虛,立後宜急。今有太原王榮長女,才貌兼全,德容素著,可以上配至尊。」帝以肅宗嬪御有礙於理,猶豫不決。黃門侍郎祖瑩曰:「昔晉文公在秦,懷贏入侍。事有反經合義者,陛下獨何疑焉?」帝遂從之,擇日迎立為后。榮心大悅。
  一日,見帝於明光殿,重謝河橋之事,誓言無復貳心,帝亦為榮誓言無疑。榮喜,因求酒飲,熟醉而寐。帝欲拔劍手刃之,左右苦諫。帝乃止,命將步車載入中常侍省。榮至半夜方醒,知身在禁中,頗懷疑懼,達旦不眠。自此不復禁中宿矣。榮次女瓊娟亦有秀色,嫁與陳留王元寬為妃。寬,帝之兄子也。榮久有歸志,又聞葛榮橫行河北,將歸討之。適天穆已至洛陽,乃加天穆侍中、彔尚書事,兼領軍將軍。以行台郎中桑乾、朱端為黃門侍郎,兼中書舍人。
  朝廷要害,悉用其心腹為之,遂整旅而歸。將行,帝設宴於邙山之陽,百官皆集。後亦親自相送,賜金帛甚厚。帝自榮去後,少解憂懷。一日,廷臣奏稱:「逆臣徐紇逃奔幽州,遇盜,全家被殺。鄭儼逃還鄉裡,與兄鄭仲明同謀起兵,亦被部下所殺,函首以聞。李神軌、袁翻等久已遭誅。」由是靈後之逆黨始盡。帝命頒示天下。
  再說葛榮引兵圍鄴,眾號百萬,游兵已過汲郡。帝加爾朱榮上柱國、大將軍,命討之。榮遂召肆州刺史天光留鎮晉陽,曰:「我身不得至處,非汝無以稱我心。」自率精騎七千,馬皆有副,倍道兼行。東出滏口,以侯景為前驅。葛榮為盜日久,兵強且多。爾朱兵不滿萬,眾寡非敵,議者謂無取勝之理。葛榮聞之,喜見於色,令其眾曰:「不必與戰,諸人但辦長繩縛取之耳。」榮乃潛軍山谷為奇兵,分督將佐以上三人為三處,各有數百騎,令所在揚塵鼓噪,使賊不測多少。又以人馬逼戰,刀不如棒,乃令軍士各齎短棒一根,置於馬側。至戰時,慮廢騰逐,不聽斬級,以棒棒之而已。分命壯勇所向衝突,號令嚴明,眾力齊奮。身自陷陣,出於賊後,表裡合擊,賊不能支,立時潰敗。遂擒葛榮,餘眾悉降。榮恐賊徒雖降,一時難御,若即分隸諸將,慮其疑懼,或更結聚,乃下令新降軍士各從所樂,親屬相隨任所居止。
  於是群情大喜,數十萬眾一朝散盡。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領,隨便安置。擢其渠帥,量才授任,新附者咸安。時人服其處分機速。以檻車送葛榮赴洛,由是冀定。滄、瀛、殷五州皆平。
  次日,軍士擒獲賊將宇文洛生、宇文泰,解至軍前。你道宇文弟兄何以在葛榮手下為將?蓋自武川殺了衛可孤,其後城破脫逃,父子四人投在北道都督楊津軍中為將。鮮於修禮反,其父肱與兄顥戰死於唐河,洛生與泰後從葛榮。葛榮敗,懼以賊黨見誅,故逃而被獲。榮皆命斬之。洛生已斬,次及於泰。泰見榮上坐,大呼曰:「大王用人之際,何為斬壯士?吾等從賊,非本志也。大王赦八十萬眾而不赦吾兄弟二人,刑赦不均。」榮奇其言,命赦之,帶歸晉陽,留在麾下為將。未幾,署為統軍。葛榮解之京師,帝親御閶闔門受俘,斬於東市。封天寶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以長樂等七郡為太原王之國,四子進爵為王,今且按下慢表。
  再說魏有北海王元顥,與帝為從兄弟,避爾朱之暴,逃奔梁邦,梁武封為魏王。後聞長樂即位,爾朱北歸,遂啟奏梁王,借兵數萬,滅爾朱之眾,復元魏之舊,世世稱臣於梁,為國屏藩。梁武見魏室日亂,本有進取之心,乃許之。遣東宮直閣將軍陳慶之領精兵一萬,送顥還北。慶之是梁朝第一名將,智力兼全。奉了旨意,點起兵馬,遂與元顥拜辭梁主,殺過江來。前面地方即魏銍城縣,一鼓下之,權在城中扎住人馬,號令四方。邊將飛報朝廷,舉朝大驚。其時恰值北海縣邢杲造反,自稱天統漢王,聚兵十萬,攻掠州郡。
  元天穆將自往討,忽聞元顥入寇,集文武議之。眾皆曰:「杲眾強盛,宜以為先。」行台尚書薛琡曰:「邢杲兵將雖多,鼠竊狗偷,非有遠志。顥,帝室近親,來稱義舉,其勢難測,宜先拒之。」天穆以諸將多欲擊杲,又以顥兵孤弱,不足為慮,欲先定齊地,還師擊顥,遂不從薛琡之言,引兵而東。
  那知:
  強寇未能傾社稷,孤軍反足奪山河。
  且聽下回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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