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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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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杜綱]南北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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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魏元顥長驅入洛 爾朱榮救駕還京



  話說天穆大軍既引而東,元顥之兵正好乘虛殺入,自銍城進拔滎陽,直至大梁城下。大梁守將丘大千有眾七萬,分築九城相拒。慶之自旦至申,攻拔三壘。大千懼,開門乞降。顥遂入城,與諸將議曰:「吾欲正尊號,然後引兵向闕,庶人心不貳。」諸將皆勸成之,乃登壇燔燎,即帝位於睢陽城南,改元孝基。以陳慶之為衛將軍、徐州刺史,引兵而西,進攻滎陽。時守滎陽者,都督楊昱。顥遣人說之使降,昱不從。元天穆聞報大驚,與驃騎將軍吐沒兒將大軍三十萬,星夜來救。梁之士卒皆恐。慶之解鞍秣馬,諭將士曰:「吾至此以來,屠城略地,實為不少。君等殺人父兄,掠人子女,亦無算矣。天穆之眾,皆是仇讎。我輩眾才七千,虜眾三十餘萬,今日之事,惟有必死,乃可得生耳。今虜騎眾多,不可與之野戰。當及其兵未到齊,急取其城而據之。諸君勿懷狐疑,自取屠膾。」乃鼓之使登,將士相率蟻附而上,遂拔滎陽。執楊昱諸將三百餘人,伏顥帳前。請曰:「陛下渡江以來,無遺鏃之費,昨下滎陽,一朝殺傷五百餘人。願斬楊昱,以快眾意。」顥曰:「昱,忠臣也。彼各為其主,奈何殺之?此外唯卿等所取。」於是斬昱將佐三十七人,皆刳其心而食之。俄而,天穆等引兵圍城,慶之帥騎三千,背城力戰,大破之。天穆、吐沒兒皆走。遂乘勝勢,進擊虎牢,守關將爾朱世隆亦走。顥軍據了虎牢關,一路無阻,游兵直指洛陽。時六軍皆出,禁旅虛弱,帝大懼欲逃,未知所之。或有勸往長安者,中書高道穆曰:「關中荒殘,何可復往?元顥士眾不多,乘虛深入,由將帥不得其人,故爾至此。陛下若親帥宿衛,高募重賞,背城一戰,臣等竭其死力,破顥孤軍必矣。或恐勝負難期,則車駕不若渡河。征大將軍天穆、大丞相榮,各使引兵來會,犄角進討,旬月之內,必見成功。此萬全之策也。」帝從之。夜至河內郡北,命高道穆於燈下作詔書數十紙,佈告遠近,於是四方始知帝駕所在。顥知帝已遁去,長驅來前。臨淮王彧、安豐王延明率百僚,封府庫,備法駕迎顥。顥入洛陽宮,改元建武,大赦。以陳慶之為侍中、車騎大將軍,增邑萬戶。顥將侯暄守睢陽,為後援。行台崔孝芬率兵攻之,城破斬暄。元天穆率眾四萬,攻拔大梁。又遣費穆將兵二萬,攻虎牢。慶之還兵救之,天穆聞其至,懼欲北渡。郎中溫子升曰:「主上以虎牢失守,致此狼狽。元顥新入,人情未安,今往擊之,無不克者。大王平定京邑,奉迎大駕,此桓、文之舉也。捨此北渡,竊為大王惜之。」天穆不能用,引兵渡河。費穆攻虎牢將拔,聞天穆北渡,懼無後繼,遂降於慶之。進擊大梁,大梁亦下。蓋慶之以數千之眾,自發銍縣至洛陽,凡取三十二城,大小四十七戰,所向皆克。魏軍聞其兵至,皆亡魂喪膽;小兒聞慶之名,亦驚懼不敢出聲。費穆至京,顥引入,責以河陰之事而臠斬之。人情大快。
  先是敬宗之出也,倉皇北走,惟爾朱后隨往,其餘侍衛後宮皆安堵如故,顥一旦得之。自河以南,州郡多附,遂自謂天授,遽有驕怠之心。宿昔賓客近習咸見寵待,於擾政事。日夜縱酒,不恤軍國。所從南來軍士陵暴市裡,朝野失望。朝士高子儒自洛陽逃至行在,帝問洛中事,子儒曰:「顥敗在旦夕,不足憂也。」爾朱榮聞帝北出,即起兵南來,見帝於長子,勸帝南還,自為前驅。旬日之間,兵眾大集,資糧器仗相繼而至。聚兵河上,為克復京城之計。慶之聞榮南下,謂顥曰:「今遠來至此,未服者尚多,倘知我虛實,連兵四合,何以御之?宜啟天子,更請精兵,庶不憂榮兵之至。」那曉得顥既得志,密與臨淮、安豐二王共謀叛梁,特以事難未平,須借慶之兵力,故外同內異,言多猜忌。聞慶之言,皆曰:「慶之兵不滿萬,已自難制,若更增其眾,豈肯復為人用?大權一去,動息由人,魏之宗室於斯墮矣。」顥乃不用慶之計。慶之亦覺其異,密為之備。軍副馬佛念謂慶之曰:「將軍威行河、洛,聲震中原,功高勢重,為魏所疑。一旦變生不測,可無慮乎?不若乘其無備,殺顥據洛,此千載一時也。」慶之曰:「始助之而卒殺之,不義,吾不為也。」
  慶之與榮相持於河上。三日十三戰,殺傷甚眾,榮不能渡。有夏州義士為顥守河中渚陰,與榮通,求破橋立效,榮引兵赴之。及橋破,榮接應不及,顥悉殺之,榮大失望。又以顥軍緣河固守,北境無船可渡,議欲還北,更圖後舉。黃門侍郎楊侃曰:「大王發並州之日,已知夏州義士之謀而來乎?抑欲廣施經略,匡復帝室而來乎?古之用兵者,瘡愈更戰。況今未有所損,豈可以一事不諧而大謀頓廢。今四方顒顒,視公此舉,若未有所成,遽復引歸,民情失望,各懷去就,勝負所在,未可知也。不若征發木材,多為桴筏,間以舟楫,緣河布列,數百里中皆為渡勢,首尾既遠,使顥不知所防。一旦得渡,必立大功。」高道穆亦曰:「今乘輿飄蕩,主憂臣辱。大王擁百萬之眾,輔天子而令諸侯。若分兵造筏,所在散渡,指掌可克。奈何舍之北歸,使顥得營聚,徵兵天下?此所謂養虺成蛇,悔無及矣。」榮尚未決,忽軍士報稱:「有一河邊居民楊求見。」榮喚入,問欲何言。曰:「僕家族久居馬渚河邊,世授伏波將軍之職。今聞元顥引梁軍入寇,主上北巡,諸城失守。大王起兵匡復,大兵至此,無船可渡,只有造筏以濟。僕有小舟數十艘,願獻軍前,以為大王前驅。」榮大喜曰:「卿來,天助我也。」即命為嚮導,遂點賀拔勝、爾朱兆二將,編木為筏,領軍一萬,從馬渚河乘夜暗渡。將士一登彼岸,呼聲振地,個個奮勇爭先。其時慶之守北中城,顥同安豐王延明、其子元冠受分守南岸。忽有兵至,四面殺入,黑夜中不測敵兵多少,軍士先自亂竄。元冠受火急提刀上馬,正遇賀拔勝,一槍刺死。爾朱兆殺入中軍,欲捉元顥,顥與延明已從帳後逃去。殺到天明,守河兵散亡略盡。慶之在北中城曉得北兵偷渡,顥大敗而逃,獨力難支,只得收兵南走。榮聞二將告捷,便引大隊人馬盡渡黃河,分兵追趕。慶之七千兵士死亡過半,可憐一個南朝大將,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又值嵩高水漲,片甲不存,自料不能走脫,乃削去鬚髮,詐為沙門,逃歸梁國。梁王念其前功,並不治罪,封為右衛將軍、永興侯。
  且說顥已逃去,都督楊津入宿殿中,灑掃宮闕,引領禁兵,直至邙山迎駕。榮引眾將亦至,面奏戰勝之事,請帝歸朝。駕入京城,以人多疑懼,大赦安之。封榮為天柱大將軍,兆為車騎大將軍,其餘將士皆論功加賞有差。
  而顥自轘轅南出,至臨潁,從騎分散。臨潁軍士江豐斬之,封其首以聞。元延明奔梁。臨淮王潁復歸於帝,帝不問。於是下詔解嚴。一日,接得邊庭文書,報稱韓樓餘逆侵擾幽、薊,丑奴稱帝,以寶寅為太傅,進攻岐州。榮見帝曰:「臣請歸北,以討餘賊。仍留天穆、世隆在京輔政。又銅鞮伯高歡在山東二年,捉偽王七人,又斬邢果於濟南,功大宜賞,合加儀同三司之職,授為晉州刺史。」帝皆依奏。次日,榮即起程,帝親送之郊,文武百官皆集。
  榮歸晉陽,使大都督侯淵討韓樓於薊,配卒甚少,騎止七百。或以為言,榮曰:「侯淵臨機設變,是其所長。若總大眾,未必能用。今以此眾擊此賊,必能取之。」淵行,廣張軍聲,多設供具,親帥數百騎深入樓境。去薊百餘里,值賊將陳周領馬步萬餘,淵潛伏以乘其背,大破之,虜其卒五千餘人,尋還其馬仗,縱令入城。左右皆以為不可,淵曰:「此兵機也,如此乃可克耳。」淵度其已至,遂率騎夜進。昧旦,叩其城門。韓樓果疑降卒為淵內應,遂走。追兵擒之,幽州平。榮以淵為平州刺史。
  賀拔岳奉命討丑奴,謂其兄勝曰:「丑奴,勍敵也。今攻之不勝,固有罪,勝之,讒嫉將生。必得爾朱一人為帥而佐之。」勝為之言於榮。榮大悅,以爾朱天光為元帥,以岳與代郡侯莫陳悅為左右大都督副之。天光初行,惟配軍士千人,馬亦不敷。時赤水蜀賊斷路,軍至漳關,天光不敢進。岳曰:「蜀賊鼠竊,公何懼焉?若遇大敵,將何以戰?」天光曰:「今日之事,一以相委。」岳遂進兵擊賊於渭北,身自陷陣,賊眾披靡,大破之。獲馬二千餘匹,簡其壯健以充軍士。天光尚以兵少,淹留未進。榮聞之怒,遣參軍劉貴乘驛至軍,責天光,杖之一百,以軍士二千人助之。丑奴聞官軍至,自圍岐州,遣大將尉遲菩薩以兵拒於渭北。岳以輕騎數十,自渭南與菩薩隔水而語,稱揚國威。菩薩令省事傳語。岳怒曰:「吾與菩薩語,爾何人也?」射殺之。明日,復引百餘騎隔水與賊語,稍引而東,至水淺可涉之處,岳即馳馬東出。賊以為走,乃棄步兵,輕騎渡水追岳。岳先設伏於橫岡,賊至伏發,岳還兵擊之,賊敗走。乃下令:「賊眾下馬者勿殺。」賊悉投馬,俄獲三千人馬。遂擒菩薩,降步卒萬餘,並收其輜重。丑奴聞之,北走安定,置柵於平亭。岳乃停軍牧馬,宣言天時將熱,未可行師,俟秋涼再進。獲丑奴覘候者,縱遣之。丑奴聞候者言,信以為實,散眾耕於細川。使其將侯元進領兵五千,據險立柵,其餘千人已下為柵者甚眾。岳知其勢,密分敕諸軍即日俱發,攻元進大柵,拔之。所得俘囚一皆縱遣,諸柵聞之皆降。晝夜逕進,直抵安平城下。丑奴棄城走,岳輕騎追之。及平涼,賊未成列,副將侯莫陳悅單騎衝入賊中,於馬上生擒丑奴,因大呼曰:「得醜奴矣!」眾皆辟易,無敢當者。後騎益集,遂大破之。官軍進逼高平,城中執蕭寶寅以降,於是三秦皆復,關中悉平。二逆解至京師,寶寅賜死,斬丑奴於東市。論平賊功,加天光侍中、儀同三司,以賀拔岳為涇州刺史,侯莫陳悅為渭州刺史、步兵校尉。宇文泰從岳入關,以功遷征西將軍,行原州事。時關、隴雕弊,宇文泰撫以恩信,民皆感悅,曰:「早遇宇文使君,吾輩豈從亂乎?」此宇文氏得關中之本也。
  再說高歡平定山東,忽得聖旨,職升儀同,遷為晉州刺史,大喜,忙別了同寅文武,趕回並州。一日,到了晉陽,天色已晚,就往上黨坊來。昭君接見,向前稱賀道:「前為軍將,今作朝臣,妾亦與有榮施。」歡大悅。斯時高澄年八歲,女端娥年十三,幼女亦漸長成。昭君抱出高洋來見,歡笑曰:「吾出門時,汝尚懷於母腹,今亦二歲矣。」設酒共飲,各訴離情。昭君指著高洋道:「此兒甚奇。在腹時,吾一夜坐在黑暗中,忽滿房如月之明,巨細皆見。兒女共視,則雲白光從我身出。又將產之夕,夢見一龍,頭掛天,尾垂地,張牙舞爪,勢狀驚人。生下來胸旁俱有鱗形,看來必是非常之物。」
  歡戒勿泄。明日,進見爾朱榮,參拜畢,首賀反正之功,次謝薦己之惠。榮大喜,謂歡曰:「君往晉州,善自為之。國家以晉陽為根本,晉陽以晉州為屏障,治內御外,須小心在意。」歡俯首聽命,乃啟曰:「六渾蒙大王委托,敢不竭力。然必輔佐有人,斯克不負厥職。請以孫騰為晉州長史,段榮為主簿,尉景、厙狄乾、竇泰為副將,願大王賜此數人同往。」榮皆許之,歡復拜謝。既退,拜望親友,皆設宴相留。忙了數日,正要打點起程,忽劉貴奉榮之命來告曰:「大王聞君有女端娥,與世子菩提年貌相當,欲娶為婦,特命下官前來作伐。」歡曰:「王何以知我有女?」貴曰:「王府有一相士張文理,為王所信。前從上黨坊過,偶見令愛,相貌非常,額前紫氣已現,不出三年定為帝后,故大王聞而求娶。」歡曰:「此乃謊誕之談,大王何為信之?若說對親,齊大非偶,何敢承命?況小女貌陋德薄,豈堪上配世子?願兄好言謝之。」劉貴見他不允,便即別去。歡進與昭君言之,昭君曰:「爾朱作事兇暴,恐難長保富貴,我亦不欲將女歸之。」歡曰:「但恐此事劉貴未必能了,我將自往見之。」便即上馬往太原府來。但未識此段姻事能回絕爾朱否,且聽下回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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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趙嬪無辜遭大戮 世隆通信泄群謀



  話說六渾不欲對婚,又恐劉貴不善回復,親自上馬來見天柱。其時劉貴尚未出府,六渾稟見,榮即召入,謂六渾曰:「吾子豈不堪為君婿耶?奈何拒我之命?」六渾曰:「非敢拒也,竊念大王勛名蓋世,四海一人。世子將承大業,非帝室名媛、皇家淑女,不足為配。六渾之女出自寒微,何敢攀鱗附鳳?」榮聞言大喜道:「卿既不欲,我亦不強。」遂與劉貴賜坐共談。又謂歡曰:「晉州重地,卿宜速往,亦不必再來見我了。」歡拜謝而出。貴退,語歡道:「非君自來,幾觸其怒。」
  次日,同了尉景等五人一齊起行,合府文武俱來餞送。斯時僕從如雲,車馬擁道。昭君坐在車中,前呼後擁,回憶逃奔並州時,氣象大不相同,好不快意。將近晉州,官吏軍民皆出郊遠接。蓋魏時刺史之任最重,兵馬錢糧皆屬掌管,生殺由己,儼如一路諸侯。六渾到任以後,惠愛子民,撫恤軍士,刑政肅清,晉州百姓人人感悅。一日,昭君語歡曰:「吾在此安樂,未識父母在家安否?欲到平城探望一次。」歡道:「不必,吾遣子茂去迎接一家到此便了。」遂令子茂前去,未及一月,婁家夫婦俱已接到。父女相見,俱各大喜。內乾曰:「高郎有志竟成,果不負吾女。」歡曰:「男兒不能建非常之業,尚居人下,何足掛齒。」說罷大笑。於是署婁昭為都督,以愛君嫁竇泰為妻,內乾夫婦大悅。
  話說晉州有一居民,姓穆,名思美。生一女名金娥,年十七,容色美麗。
  有鄰人子李文興欲娶之,思美不從,文興畫成此女形象,獻於汾州刺史爾朱兆。兆悅其色,文興為硬媒,遣人搶女而去。思美惶急,來到刺史轅門喊救。
  六渾喚進,問其備細,即命段榮領輕騎二十追往,拿住文興,奪女以歸,竟將文興問罪,斷女還家。思美雖已伸冤,猶懼爾朱兆不肯干休,再來劫奪,便央孫騰轉達,情願獻於六渾為妾。六渾以問昭君,昭君曰:「此女君已斷還,而復自娶,恐招物議,並非妾有妒心也。」六渾道:「自他心願,娶之何害?況前見此女實有傾城之色,吾不忍拒之。」遂乃擇日納之後房。爾朱兆聞之大怒。一日,來到晉陽,榮正在賜宴。兆亦共飲,言於榮曰:「高晉州奪取部民之女為妾,恐干政體。」榮曰:「此細事,不足為六渾累也。」
  酒半酣,從容問諸將曰:「一日無我,誰可主軍?」眾皆稱兆。榮曰:「兆雖勇於戰鬥,所將不過三千騎,多則亂矣。堪代我者,惟賀六渾耳。」因戒兆曰:「爾非其匹,日後終當為伊穿鼻。」兆愈不悅。
  榮性好獵,不問寒暑,列圍而進,士卒必步伐齊壹,雖遇險阻,不得違避,一鹿逸出,必數人坐死。有一卒見虎而走,榮怒曰:「汝畏死耶!」即斬之。自是每獵,士卒如登戰場。嘗見虎在空谷中,令十餘人空手搏之,毋得損壞皮毛,死者數人,卒擒得之,以此為樂。嘗召天穆於朝,問以朝中動靜。留數日,共獵於南山。天穆諫曰:「大王勛業已盛,四方無事,惟宜修政養民,順時搜狩,何必盛夏馳逐,感傷和氣。」榮攘袂大言曰:「靈後不綱,掃除其亂,推奉天子,乃人臣常節。葛榮之徒,本皆奴才,乘時作亂,譬如奴走,擒獲即已。頃來受國大恩,未能混一海內,何得遽言勛業?如聞朝士猶多寬縱,今秋欲與兄戒勒士馬,交獵嵩高,令貪污朝貴入圍搏虎,不從命者斬之。乃出魯陽,歷三荊,悉擁生蠻北填六鎮。回軍之際,掃平汾胡。更練精兵,分出江、淮,蕭衍若降,賜以萬戶侯;如其不降,以數千輕騎,渡江縛取以來。然後與兄奉天子巡四方,乃可稱勛耳。今不頻獵,兵士懈怠,安可復用哉?」天穆再拜曰:「非鄙懷所及。」
  榮欲密樹黨援,易河南州牧、郡守,悉用北人為之。天穆歸,附奏以聞。
  帝覽奏,疑之,謂天穆曰:「河南牧守皆克稱職,況北人不暗南事,恐未可易。」天穆不悅曰:「天柱有大功於陛下,為國宰相,即請遍代天下之官,恐陛下亦不得違。如何啟用數人,遂不許也?」帝正色而言曰:「天柱若不為人臣,雖朕亦可代。如其猶存臣節,無代天下百官之理。」天穆語塞而退。
  榮見奏不允,大怒曰:「天子由誰得立,今乃不用我言耶?」先是散騎常侍高乾邕好任俠,其弟三人:次仲密,次敖曹,次季武,皆才勇。而敖曹尤武藝絕倫,人稱之為楚霸王,皆與帝有舊。河陰之亂,乾乃聚兵於河、濟之間,頻破爾朱軍。帝使人招之,遂同入朝。帝封乾邕為黃門侍郎,敖曹為散騎常侍。榮知之,奏帝曰:「此等皆曾叛亂,不宜立於朝廷。」帝不得已,並解其職,放還鄉裡,由是帝懷不平。
  爾朱后容顏絕代,初入宮,與帝甚相歡悅,而性烈如火,又極嫉妒,六宮嬪御皆阻絕臨幸,雖王府舊人,亦不得見帝一面。時三月中旬,帝見春色甚好,帶了內侍數人,步入御園遊玩,在千秋亭上凴欄觀魚。有宮人進前曰:「紫華宮趙貴人見駕。」帝令入,妃再拜。帝問曰:「卿何知朕在此而來?」
  妃曰:「妾不知陛下在此,偶爾至園,聞帝在亭,特來朝見。」帝賜坐,與言昔日事,命宮人置酒共酌。蓋妃本舊侍,帝素寵愛,以後故,阻絕舊情,故見面依依不捨。又謂妃曰:「朕不到卿宮幾年矣?」對曰:「二年。」帝曰:「朕雖至尊,動息不能自主,致令拋棄卿家。」說罷愀然。少間,趙妃拜退,帝亦回宮。那知后已密知此事,設宴對飲,見帝默默不樂,后曰:「今日誰惱聖懷,對酒不飲?」帝曰:「懶於飲耳,無所惱也。」后曰:「陛下休瞞,千秋亭上趙妃以言語觸犯,故帝不樂。明日妾為帝治之。」帝驚曰:「趙妃係朕舊人,與之略談數語,有何觸犯,勞卿責治?」後道:「擅出宮門,一罪也。私來見駕,二罪也。妾主中宮自有法度,陛下何得以私愛而庇有罪之人?」帝見其言詞不順,拂衣而起,後安坐不動。帝心愈恚,遂不顧而去。次日,後御九華殿會集諸妃、貴人,下令曰:「紫華宮趙貴人自恃舊寵,驕縱不法,擅入御園,私預帝宴,大乾宮禁。」遂執趙妃於階下,命即勒死,埋屍苑內。諸妃見了,大驚失色,暗暗垂淚回宮。帝聞妃死,不勝傷感,然畏爾朱權勢,只得容忍。因念世隆是他叔父,或可勸諭,乃使入告於后。世隆拜見,賜坐殿上。后問:「何事至內?」世隆曰:「臣有一言上達。娘娘主持內政,執法過嚴,帝心不安,故命臣進見,願宏寬仁之度,毋拂聖懷。」后大怒道:「天子由我家得立,乃心愛他人而反致怨於我,何忘恩若此?但恨我父當日何薄天子不為而偏立之?」世隆曰:「天柱若自為帝,臣亦得封王矣。」世隆遂出,復命於帝曰:「臣奉陛下之旨勸諭一番,后自此改矣。」那曉爾朱后因帝不悅,兇悍愈甚,全無天子目中。
  帝是時外制於榮,內迫於后,日夜怏怏,不以萬乘為樂。唯幸寇盜未息,欲使與榮相持。及關、隴既定,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謂臨淮王彧曰:「即今天下,便是無賊。」彧見帝色不悅,曰:「臣恐賊平之後,正勞聖慮。」帝恐餘人覺之,因言曰:「撫寧荒亂,真是不易。」時城陽王徽、侍中李彧在旁,皆覺帝意,因日毀榮於帝,勸帝除之。帝亦懲河陰之難,恐終難保,由是密有圖榮之意。榮又奏稱:「參軍許周勸臣取九錫,臣惡其言,已斥遣罷退。」蓋榮望得殊禮,故言之以諷朝廷。帝稱歎其忠心,益惡之。乃召心腹
  舊臣侍中楊侃、李彧、右僕射元羅、城陽王徽、膠東侯李侃晞、濟陰王暉業、尚書高道穆等入宮,密議其事。楊侃曰:「臣有三策,乞陛下自裁。」帝問:「何策?」侃曰:「密勒人馬,將在京逆黨盡行誅絕。發兵拒守太行山,絕其進犯之路,如有兵來,與之死戰。詔發四方之兵,勤王救駕,或可掃除凶逆,僥倖成功。此上策也。」帝曰:「敵之非易。中策若何?」侃曰:「前日榮請入朝,視皇后 娐。密伏壯士宮中,賺之入內,刺殺之。即大赦,以安其黨,其間或可獲全。此中策也。」帝問:「下策若何?」侃曰:「任其所為,且圖目下之安。此下策也。」帝曰:「卿之中策乃朕上策,眾卿以為然否?」濟陰王暉業曰:「榮若來,必有嚴備,恐不可圖。」議至日晚,茫無定見。帝命且退。眾官出,至太極殿北,忽見紅燈擁道,人從紛紛,遣人探視,乃爾朱世隆坐在殿西廊下。眾皆大驚,欲避不得。世隆已遣人來請相見,眾臣不敢退阻,遂來西廊向世隆施禮。世隆問曰:「殿下眾官在宮議何朝政,至此方出?」城陽王曰:「天子閒暇無事,召我等閒談消遣。又因天柱不受九錫,欲賜以殊禮。言論良久,不覺至晚。」世隆冷笑曰:「帝欲賜天柱九錫,自應先與我語。諸公與帝商議一日,此中自有別情。但禍福自召,莫謂天柱之刀不利也。」說罷,起身便行。眾官聞之,皆失色而散。
  你道世隆為何等候在此?蓋早上探得諸臣入內與帝私議,必有圖害之意,故等待出來先行喝破,以挫諸臣之氣。當夜歸府,便即寫書到晉陽,備說城陽、楊侃等數人終日在宮,密謀圖害我家,大王若入朝必須預為之備。
  榮得書大笑道:「世隆膽怯,彼何人斯,而敢圖我耶?」其時天穆回並州,榮以書示之。天穆曰:「長樂為帝以來勤於為政,萬幾皆自主張,欲使大權復歸帝室。城陽王等結黨樹援,為帝腹心,欲不利於大王,不可不信。」榮曰:「城陽王等皆庸奴,何敢作難?倘帝心有變,目今皇后懷孕,若生太子,我至京廢黜天子,立外甥為君。若非太子,陳留王亦我女婿也,便扶他為帝。兄意以為何如?」天穆曰:「以大王之雄武,何事不可成功?且俟入朝,相機而動。僕雖不敏,願效一臂之力。」榮大喜。次日,復以書示北鄉公主。
  北鄉大驚曰:「王不可不慮。昔日河陰之役,京中百官皆不自保,懷恨實深,安得不生暗算?皇后深居宮中,外事不知。世隆探聽得實,故來告也。妾為王計,不若且居晉陽,徐看朝廷動靜。外有萬仁、仲遠、天光雄兵廿萬,各據一方,內有世隆、司馬子如、朱元龍秉理朝政,為王腹心之佐。王雖居外,遙執朝權,可以高枕無憂,何用入朝,致防不測?」榮曰:「天下事非爾婦人所知,我豈鬱鬱久居此者?」於是不聽北鄉之言,召集諸將,安排人馬,帶了妃眷、世子、王府寮屬,親擁鐵騎五千,起身到京。正是先聲所至,人鬼皆驚。那知大惡既盈,顯報將至。管教:掀天事業俄成夢,蓋世威權化作灰。
  且待下回分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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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1 09:28: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卷     明光殿強臣殞命 北中城逆黨屯兵



  話說爾朱榮離了晉陽,一路暗想:「朝中文武雖皆畏服,未識其心真假。」
  因遍寫書信投遞百官:「同我者留,異我者去,莫待大軍到京之後致有同異。」
  眾官得書,知他入朝必有大變,盡懷疑懼,膽怯者辭官先去。中書舍人溫子升獻書於帝,帝初冀其不來,及見書知其必至,憂形於色。武衛將軍奚毅為人剛直,當建義之初,往來通命,帝待之甚厚,猶以榮所親信,未敢與之言情。毅一日見帝獨坐,奏曰:「臣聞爾朱榮入朝將有變易,陛下知之乎?」
  帝佯曰:「不知。」毅曰:「榮有無君之心,臣雖隸其麾下,不肯助之為逆。若或有變,臣寧為陛下而死,不能事之也。」帝曰:「朕保天柱必無異心,亦不忘卿忠款。」毅退,召城陽諸臣,謂之曰:「天柱將至,何以待之?」
  眾臣皆勸因其入而殺之。帝問漢末殺董卓事,溫子升具陳本末。帝曰:「王允若即赦涼州人,必不至決裂如此。」沉思良久,謂子升曰:「此事死猶須為,況未必死。吾寧為高貴公而死,不願為常道公而生。」諸臣見帝意已決,皆言殺榮與天穆,苟赦其黨,亦不至亂。
  是時,京師人心惶懼,喧言榮入朝必有篡弒之事,又言帝必殺榮,道路籍籍,榮在途不知也。九月朔,榮至洛陽,停軍城外,帝遣眾官出迎。次日入朝,見帝於太極殿,賜宴內廷,世子菩提亦入見帝,宴罷出宮,還歸相府。
  眾官皆來參謁。世隆、司馬子如輩進內拜見北鄉公主。明日,榮復入朝,帝又賜宴,欲即殺之,以天穆尚未召到,故遲而不發。榮舉止輕脫,每入朝見,別無所為,唯戲上下於馬。於西林園宴射,常請皇后出觀,並召王公妃主共在一堂。每見天子射中,輒自起舞,將相卿士悉皆盤旋,乃至妃主亦不免隨之舉袂。及酒酣耳熱,匡坐唱歌。日暮罷歸,與左右連手蹋地,唱回波樂而出。刀槊弓矢不離於手,每有嗔嫌即行擊射,左右恒有死憂。路見沙彌重騎一馬,榮令以頭相觸,力窮不能復動,使人執其頭以相撞,死而後已。狂暴之性比前更甚。常語帝曰:「人言陛下欲圖我。」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豈可信之?」於是榮不自疑,每入,從者不過數十人,又皆不持兵杖。
  先是長星出中台,掃大角。榮問之,太史令對曰:「除舊布新之象。」榮以為己瑞,大悅。其麾下將士皆陵侮朝臣,李顯和曰:「天柱至,那無九錫,安須王自索也。亦是天子不見機!」郭羅察曰:「今年真可作禪文,何但九錫!」褚光曰:「人言並州城上有紫氣,何慮天柱不應之。」世隆自為匿名書,榜於門云:「天子與城陽王等定計,欲害天柱。」取以呈榮,勸其速發。
  榮曰:「何匆匆,帝無能為也。俟天穆至,邀帝出獵嵩山,挾之北遷,大事定矣。」使侍郎朱瑞密從中書省,索求太和年間遷都故事。奚毅知之,密啟於帝。
  九月戊子,天穆至洛陽。帝出迎之,榮與天穆從入大內,至西林園赴宴。
  酒至半酣,榮奏曰:「近來朝臣皆不習武,今天下未寧,武備尤重。陛下宜引五百騎,出獵嵩山,簡練將士。」帝聞其言不覺失驚,乃曰:「近日精神未健,且緩數日行之。」宴畢,二人辭出。帝謂同謀諸臣曰:「事急矣,遲則恐無及也。」乃謀伏李侃晞等及壯士十餘人於明光殿東廊,俟其入殺之。
  王道習曰:「爾朱世隆、司馬子如、朱元龍此三人者,皆榮所委任,具知天下虛實,亦不可留。」楊侃曰:「若世隆不存,仲遠、天光豈有來理?宜赦之。」徽曰:「榮腰間嘗有刀,或能狼戾傷人,臨事願陛下起避之。」安排已定,專候榮入。次日,榮與天穆並入,坐食未訖,即起而去。侃等從東階上殿,見二人已至中庭,遂不敢發。明日壬辰,帝忌日;癸巳,榮忌日,皆不朝。甲午,榮暫入,即詣陳留王家,飲酒大醉,遂言病發,連日不入。帝謀頗泄,預謀者皆懼。城陽王言於帝曰:「以生太子為辭,彼必入賀,因此斃之。」帝曰:「後孕九月,可言生兒乎?」徽曰:「婦人不及期而產者甚多,彼必不疑。」帝從之,宣言皇子生。諸人先於殿東埋伏,遣徽馳騎至榮第告之。榮方與天穆博,徽進曰:「皇太子生,帝令吾來報知。」榮猶不起。
  徽以手脫榮之帽,盤旋歡舞,兼殿內文武傳聲趣之,榮遂止博,與天穆並馬入朝。帝聞榮到,面色頓異,左右曰:「陛下色變。」帝連索酒飲之。子升在殿作赦文已成,執以出行,至朝門,正遇榮自外至。問:「是何文書?」
  子升顏不改色,曰:「赦。」榮不取視,遂入見帝。帝在東廊下西向坐,榮與天穆在御榻西北南向坐。城陽王入,始一拜,榮忽舉首見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從東戶入,覺有異,即起趨御坐。帝先橫刀膝下,遂迎而手刃之,榮僕地。天穆欲走,安等持刀亂斲,同時皆死。世子菩提、騎將爾朱陽觀及從者三十餘人盡斬之。帝視榮手板上有數牒啟,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皆在去數,因曰:「豎子若過今日,不可複製。」於是內外喜噪,百官入賀。帝登閶闔門,下詔大赦,歡慶之聲遍於洛陽。遣武衛將軍奚毅、前幽州刺史崔淵將兵鎮守北中城。是夜,爾朱世隆奉北鄉公主,帥榮部曲,焚西陽門出,屯兵河陰。
  先是衛將軍賀拔勝與榮黨田怡等聞變,奔赴榮第。時宮門未加嚴備,怡等議即殺入大內,為天柱報仇。勝止之曰:「天子既行大事,必當有備。吾等眾少,何可輕動?但得出城,更為他計。」怡乃止。及世隆走,勝遂不從。
  朱瑞雖為榮所委任,而善處朝廷之間,帝亦善遇之,故中路逃還。榮素厚司馬子如,榮死,自宮突出至榮第,棄家不顧,隨榮妻子出城。世隆即欲北還,子如曰:「兵不厭詐,今天下洶洶,惟強是視。當此之際,不可以弱示人。
  若亟北走,恐將士離心,變生肘腋。不若分兵守河橋,回軍向京,出其不意,或可成功。假使不得所欲,走亦未遲,亦足示有餘力。使天下畏吾之強,不敢畔散。」世隆從之,收合餘眾來攻北中城。奚毅知有兵到,忙領人馬出城迎敵。那知京兵脆弱,怎敵世隆之兵,兵刃方接,三軍敗走。毅親身搏戰,見兵眾散亂,心已慌怯,被田怡一刀斬於馬下。崔淵拍馬欲逃,亦被亂軍殺死。世隆乘勝遂據北中城,令將軍田怡護從府眷,屯兵城內;身率諸將屯兵城外,遙對洛陽,為進擊之勢。朝廷大懼。前華陽太守段育與世隆有舊,遣慰諭之。世隆怒其言直,斬首以狥。十月癸巳朔,爾朱度律將騎一千,皆衣白衣,旗號如雪,來至郭下索太原王屍。帝升大夏門以望之。外兵遙望城上圍繞龍鳳旗旌,知是駕至,乃齊呼:「萬歲枉殺功臣!」帝遣主書牛法尚謂之曰:「非朕忘恩負義,實為社稷大計。太原王立功不終,陰圖篡逆,王法無親,已正刑書。罪止榮身,餘皆不問。卿等若降,官爵如故。」度律對曰:「臣等從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歸,願得太原王屍,生死無恨。」
  因涕泣,哀不自勝。群皆慟哭,聲振城邑。帝亦為之愴然,又遣侍中朱瑞齎鐵券賜世隆。世隆曰:「太原王功格天地,赤心為國,東平葛榮,南退梁軍,西滅丑奴,北剪韓樓,功不在韓、彭之下。長樂不顧信誓,枉加屠害。今日兩行鐵字,何可深信?我不殺汝,歸語長樂,吾為太原王報仇,終無降理。」
  瑞不敢再言,歸白於帝。帝乃出庫中金帛,懸賞於城西門外,廣募敢死之士,以討世隆,一日得萬人。以車騎將軍李叔仁為大都督帥之,與度律戰於郊外。
  無如兵未素練,日有殺傷,不能取勝。而度律亦以所將兵少,斂兵暫退。
  且說爾朱后連日不見帝駕入宮,夜來又夢見太原王浴血而立,心惡其不祥,因問宮使曰:「天子近來議事在那一殿?」答曰:「在明光殿。」后曰:「為我去請駕來。」宮使領命而去,還報曰:「帝不在宮,與眾官上城去看河橋軍馬了。」后大驚疑,暗忖道:「莫非吾父生逆,致有軍馬臨城?」遂召司殿內臣問之,內臣不敢隱瞞,將太原王被害、世隆兵屯河橋報仇情事,一一奏知。后聞之神魂飛散,放聲大哭。宮女扶睡龍牀,飲食不進者三日。
  內侍奏知,帝入宮揭帳,坐於後側,謂之曰:「爾父將行弒逆,朕迫於救死,不得不爾。卿念父女之情,亦當重夫婦之義。」勸諭再三,後涕泣不語。帝囑宮人小心奉侍,遂起身出宮。是夜,皇子生,下詔大赦。帝復入宮看視,后已起坐,因問:「河橋軍馬曾退否?」帝曰:「未退。」后曰:「妾欲致書於母,勸其退軍。」帝曰:「卿若勸得兵退,足見卿忠心為我。」后即寫書,曲致申好之意。帝大喜,便遣後親近內侍將書送去。先到世隆軍前,世隆拆書一看,大怒道:「此非後筆,乃詐為之耳。」將來人逐出營門,內侍抱頭鼠竄而歸。帝知世隆不肯罷兵,會集群臣共議卻敵之策。眾皆惶懼,不知所出。通直散騎常侍李苗奮衣起曰:「今小賊唐突如此,朝廷有不測之危,正是忠臣義士效節之日。臣雖不武,請以一旅之師為陛下逕斷河橋。」城陽王高道穆皆以為善。苗乃募敢死之士五百人,安排火船在前,戰船在後。一更時分,從馬渚上流乘船夜下,約遠河橋數里,將火船一齊點著,風吹火燄,煙透九霄,河流迅急,倏忽而至,河橋兩旁皆已燒著。爾朱氏兵在南岸者望見火光燭天,河橋被燒,爭橋北渡。俄而橋絕,溺死者甚眾。苗將三百餘人泊於小渚,以待南軍接應。久之,全不見有援軍到來。世隆兵至,見官軍孤弱無援,盡力擊之,殺傷殆盡。李苗亦身被數創,仰天大呼,赴水而死。世隆見河橋已斷,亦不敢久留,連夜收兵北遁。次日,帝聞苗死,甚加傷惋,贈封河陽侯,諡曰忠烈。猶幸世隆兵退,心下稍安,乃詔源子恭將兵一萬,出西道鎮太行丹谷,築壘以防之。司空楊津奏曰:「今天寶已死,世隆雖退,然其黨尚多,萬仁據有汾、並,仲遠雄鎮徐州,皆兵強將勇。天光獨佔關西五路,侯莫陳悅、賀拔岳之徒輔之。一朝有變,入犯最近,尤可寒心,宜各加官爵以慰之。」朱元龍進曰:「關西一路,臣願齎敕前往,慰諭天光,就招涇、渭二州刺史使之歸順,管教陛下無憂。」帝大喜,就命元龍齎了敕書,即日登途而去。未識天光肯受命否,且聽下回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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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戰丹谷陣亡伯鳳 縮黃河天破洛陽



  話說孝莊帝懼爾朱餘黨反亂,赦罪加爵,先遣朱元龍安撫關西。又聞世隆至建州,刺史陸希質閉城拒守。世隆攻拔之,屠殺城中人民無遺,惟希質走免。乃召楊昱將募士八千,出東道討之。先是高敖曹放歸田裡,復行抄掠,榮誘而執之,拘於晉陽。及入朝,帶之來京,禁於駝牛署。榮死,帝引見,勞勉之。高乾聞帝誅榮,亦自東冀州馳赴洛陽。帝以乾為河北大使,敖曹為直閣將軍,使歸招集鄉曲,糾合義勇,為表裡形援。帝親送之河橋,舉酒指水曰:「卿兄弟冀部豪傑,能令士卒致死。日後京城有變,可為朕河上一揚塵也。」乾垂淚受詔,敖曹拔劍起舞,激昂慷慨,誓以死報。帝壯之,二臣辭去。
  帝還朝,入見後,時太子生十八日。後體已健,與帝並坐於御榻之上。
  帝問曰:「爾家叔姪弟兄誰強誰弱?」后曰:「世隆、天光輩皆庸才,惟萬仁雄武難制,又剛暴好殺,若有變動,東師諸將皆非其敵。不惟陛下不免,恐妾亦難保,竊為陛下憂之。」帝歎曰:「人事如此,未識天意若何?朕聞卿素曉天象,今夜同往一觀可乎?」後應曰:「可。」宮中自有高台一座,以備觀星望氣之用。於是夜宴過後,待至三更時分,帝與後同登台上。萬里無雲,星月皎潔。後指謂帝曰:「此文昌星也,色甚暗,主大臣有災。此中台星也,其光亂,主朝綱不靜。紫微星,帝座也,光尚明而位已失,奈何?」
  帝少時亦曾習學天文,略識星象,細視之,果然。又見東方一星,豪光爍爍,紫氣騰騰,其上有雲成龍虎狀。后大驚曰:「此天子氣也!不知誰應之。」
  看罷,長歎一聲。帝亦知之,曰:「我不久矣!」相與欷歔泣下。明日,帝召司天太史問之,言與後合,心益不樂。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朱元龍過了潼關,行至涇州,其時天光、侯莫陳悅皆在涇州與賀拔岳商議進退。聞元龍至,邀接入城相見。天光謂之曰:「汝事天柱不終,改事帝室,來此何干?」元龍因述朝廷赦宥之恩、招徠之意,「欲其免生疑懼,臣附王家」。天光聞之,大怒曰:「汝忘天柱大德,乃以利口誘我耶?」欲拔劍斬之。賀拔岳急起,止之曰:「將軍勿性急,元龍乃君家故人,有話細商。」天光會意,遂復坐下。岳曰:「天子既加恩我等,自當拱手歸順。今夜就修文表,煩兄轉達便了。」因留元龍私署住下。天光退而問計,岳曰:「吾聞汾州萬仁已據晉陽,必引兵問闕。俟朝廷北御萬仁,吾等暗襲京師,便可得志。若殺元龍,彼必嚴備西路,未可長驅入洛也。吾陽為臣服,按兵不動,以弛朝廷之備。」天光、陳悅皆稱善,於是厚待元龍。其實岳之意,不欲天光起兵,假言止之也。
  再說爾朱兆聞榮死,自汾州率輕騎三千,進據晉陽,以為根本。聞北鄉公主及世隆軍至長子城,飛騎來見,詢問天柱被害之由,切齒怒曰:「彼既酷害天柱,寧得復為之臣?不如另立新君以令天下,然後舉兵復仇。但元氏子孫不知何人可立?」世隆曰:「並州行事、太原太守長廣王暉,可奉以為帝。」乃回並州,共推暉即皇帝位。改元建明,立爾朱氏為后,即兆長女也。
  大赦。兆與世隆俱進爵為王。於是建立義旗,傳檄屬郡,整率六師,為直取洛陽之計。又欲征發晉州人馬,慮歡不從,乃以新主命,封歡為平陽郡公,賜帛千段,召其同來舉兵。歡不欲往,遣長史孫騰詣晉陽,致書於兆曰:
  歡承太原王厚恩,待我以國士,與我以富貴,雖粉身碎骨,不足以報。輒聞大變,痛心疾首,欲興師問罪,自慚力弱。足下風馳電掣,舉兵犯難,雪不共之仇,伸家門之怨,欲以歡為前驅,肝腦塗地亦何敢辭?特山寇未平,今方攻討,不可委去,致有後憂。寇平之後,定當親率三軍,隔河為犄角之勢。
  萬仁見書不悅,謂孫騰曰:「遠語高晉州,吾得吉夢。夢與吾先人登高丘,丘旁之地耕之已熟,獨餘馬蘭草。先人命吾拔之,隨手而盡。以此觀之,往無不克。今晉州不能自來,當遣一將來助,庶見同盟之義。」騰還報。歡曰:「兆狂愚如是,敢為悖逆,吾勢不得久事爾朱矣。如不遣將相從,彼必覺吾有異。」謂尉士真曰:「必得君去,方免兆疑。」士真領命,即日起行,來到晉陽,見兆曰:「晉州不暇隨征,特命僕居麾下,稍效奔走。」兆大悅曰:「士真來,吾無憂矣。」
  於是萬仁自領精騎五千為先鋒,北鄉公主同了世隆權主中軍,度律彥伯為後隊,催起人馬,即日進發。行至丹谷,有都督崔伯鳳領兵守把,兆攻之,關上矢石交下,不能前進。兆令軍士辱罵以激之,伯鳳怒,親自出戰。方排開陣勢,兆大喊一聲,單騎衝入,將伯鳳一槍刺死,兵眾亂竄。遂乘勢殺進谷口,守兵盡逃。源子恭聞谷口已失,亦率眾退走。兆於是倍道兼行,一日夜行七百里,直至黃河渡口。先是半月前,渡口有一居民夢人謂之曰:「爾朱兵馬將到,命汝為灅波津令,縮黃河之水,以利其濟。」夢覺,逢人言之,人皆以為妄。不三日,其人遂死。兆至河口,正因洪流阻住,無計可施。忽有一白衣人來至軍前,高叫道:「大兵欲渡,須隨我去。」兆召而問之,其人曰:「灅波津河流極淺,徒步可涉。我為引路,以濟大軍。」兆奇其言,便引眾隨至津邊。其人一躍入水,俄而雲霧四塞,狂風大起,良久風息,水勢大退。令人試之,水不及馬腹。兆大喜曰:「此天助我也。」策馬竟渡,大眾盡濟。忽焉狂風又起,黃沙蔽地,大霧遮天,日黑如夜。兵至洛陽,城中全不及覺,遂入城,兵圍大內,擂鼓吶喊。天忽開朗,宿衛人始知敵至,倉猝之際,槍不及持,箭不得發。見殺傷數人,遂皆散走。
  時帝在宣政殿,正憂丹谷失守,與群臣商議拒敵之策,欲自帥軍討之。
  華陽王鷙曰:「黃河阻隔,兆安得渡?帝不必輕出。」忽聞外面喊聲如沸,遣侍者出視,無一回報。帝知有變,自帶內侍數人,步出雲龍門觀望,見城陽策馬從御街過,連呼數聲不應,回頭一看而去。急欲退步,賊騎已至,執帝送至永寧寺,鎖於樓上。帝失頭巾寒甚,就人求之,人莫之與。兆入宮縱兵大掠,搜獲臨淮王彧、范陽王誨、青州刺史李延賓等數人,皆斬之。進至後宮,後閉門拒之。兆出坐殿上,用天子金鼓,設刻漏於庭。命爾朱智虎入見皇后,假言欲立太子為帝。智虎進內,扣宮求見,述兆之言。後信之,命乳保抱出太子,至顯陽殿見兆。時太子生二月矣。兆怒目視之,即將太子撲殺階下,並乳保殺之。是夜宿於宮中,污辱嬪御、妃主。
  次日,下令百官不許一名不到,如違立斬。於是文武皆集,俯首惟命。
  兆素惡城陽王,知已逃去,著各處嚴捉。城陽走至南山,茫無所投,想起洛陽令寇祖仁,一門三刺史皆己所引拔,定念舊恩,必能庇我於難。遂往投之。
  尚有黃金百斤、馬五十匹,祖仁利其財,外雖容納,私謂子弟曰:「聞爾朱兆購募城陽王,得之者封千戶侯,今日富貴至矣。」乃假言怖之云:「風聲已露,官捕將至,王不如逃於他所,以待事平。」城陽懼,單騎而走。祖仁使人邀於路殺之,送首於兆。兆亦不加功賞。一夜夢徽謂己曰:「我有黃金二百斤、馬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既覺,以所夢為實,即掩捕祖仁,征其金、馬。祖仁只道被人首告,望風款服,實供得金百斤、馬五十匹。兆疑其故意匿半,依夢征之,嚴刑拷問。祖仁懼死,將家中舊有金三十斤,盡以輸兆。兆猶不信,發怒,執祖仁懸首高樹,以大石墜足,捶之至死。又抄掠其家資,並其子弟殺之,方罷。
  未幾,世隆及北鄉公主至,意兆必遠接,而兆自恃功高,竟不出迎。世隆不悅,入城安營於教場地面,乃與度律彥伯、司馬子如、劉貴等一齊入朝。
  兆見世隆,全不加禮,責之曰:「叔父在朝耳目應廣,如何今天柱受禍?」
  按劍瞋目,聲色俱厲。世隆遜辭拜謝,然後得已,由是深恨之。爾朱后亦怨萬仁行兇,聞其母已到京中,乘輦出宮私自來見,對了北鄉大哭,訴兆無禮撲殺皇子,乞恩於母,欲保全帝命。北鄉曰:「今日萬仁必來見我,看他言意若何。」俄而兆至。北鄉先稱其功克光前人之業,兆大悅,知後在此,請見。后出,兆再拜。見后憂愁滿面,因曰:「后何戚戚?帝殺天柱,我本欲殺帝,特看后面,只殺其子,幽之永寧寺中。」北鄉曰:「太子已死,不必言矣。但汝妹年少,況你叔父所鍾愛者。今天子生死權在姪兒,切莫加害,使完夫婦之好。」兆曰:「彼既負恩於前,我豈可留禍於後?后方年少,及時另招佳婿,不失終身富貴,於帝復何戀焉?」后變色曰:「忝為帝后而再圖他適,此玷辱家門之事,寧死不為!」后又請於兆,欲見帝一面。兆命副將二人同隨行。宮女送后入永寧寺中,帝見后,失驚曰:「此何時而卿來見我耶?」淚隨言下。后抱帝大哭,曰:「妾今日忍死以待陛下耳。」帝曰:「我不得生矣。卿才勇過人,非尋常之女,異日或能一洗吾冤耳。」后且拜且泣曰:「妾終不負陛下。」言未久,兆已使人催迫。后不得已,辭帝下樓,泣下沾襟,左右無不灑淚。
  北鄉公主知后已回宮,欲要進宮看望,又恐萬仁奪去軍馬,更何倚賴,只得住守營中。忽報仲遠、天光來見,忙即請入。你道二人何以至京?蓋前此天柱死,仲遠反於徐州。敬宗命鄭先護為主將,賀拔勝為副將以討之。先護疑勝黨與爾朱,屏之營外,故屢戰不利。及洛陽已失,先護奔梁,勝遂降於仲遠,於是仲遠入洛。天光從岳之計,按兵不出。後聞兆已入京,故輕騎來見,同到營中參謁北鄉。北鄉見後,亦令勸兆勿殺天子。二人曰:「事勢如此,恐言之無益。」二人辭退。未幾,各還舊任。兆屢欲殺帝。一日,得高歡書,為陳禍福,不宜害天子受惡名。兆不悅,謂司馬子如曰:「賀六渾何反作此言語?」子如曰:「六渾征天柱之難,欲大王行寬仁以結人心耳。」
  因亦勸兆宜從六渾之言。兆曰:「汝勿言,吾思之。」但未識兆果不害帝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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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救帝駕逢妖被阻 戰恒山釋怨成親



  話說司馬子如前本黨於爾朱,棄家從行。及回洛,見妻子無恙,深感朝廷寬宥之恩,頓改初志,欲救天子於難,故與兆言如此。一日,尉景來,置宴後堂,密與商之。景曰:「我來時,曾受六渾囑咐,教我隨機應變,有事來報。今君有救帝之心,不如密報晉州,令以兵來,我與爾為內應,以救聖駕。」子如曰:「吾觀萬仁不久將還並州,俟其去,然後可圖。世隆輩無能為也。」景然之。
  且說河西有一賊帥,名紇豆陵步蕃,手下精兵廿萬,戰將千員,其妻洞真夫人又有妖術,甚是利害。前敬宗在位,曾下詔征之,使襲秀容。及兆入洛,步蕃南下,兵勢甚盛。故兆不暇久留,欲還晉陽御之,將朝中事托付子如。副將張明義與子如不睦,讒於兆曰:「子如之心不可測也。前者尉景在子如家中談論大王過惡,至夜方散,不知謀議何事。」兆聞大怒,即召尉景問之。景性剛直,出語不遜。兆怒,仗劍下階,欲斬之,景亦拔劍相迎。慕容紹宗急起止之,曰:「大王勿怒。」喝退士真。士真出,飛馬而去。紹宗私語兆曰:「尉景,六渾至親。今大王方仗六渾為助,奈何斬其親將?若殺之,是離六渾之心,而生一敵也。」兆悟,乃召子如問之。子如曰:「士真背後並無傷犯大王一語。」兆曰:「此將軍張明義言之,幾誤吾事。」因亦不追尉景,景奔歸晉州。兆欲行,以世隆鎮守洛陽,而先遷帝駕歸北。時永安三年十二月十三日也。帝與侍衛等五百餘人,鐵騎三千,半夜起發。號令嚴密,人無知者。次日,朝臣方知帝去,有泣下者。歡在晉州,門吏忽報尉景至,急起接見,問:「何以倉猝歸來?」景備述「兆欲害帝,與之爭論,將加刃於我,故單騎奔歸」。歡曰:「兆已起疑,必先遷駕,然後起行。」
  因吩咐段韶、婁昭二將曰:「此地有恒山,地險而僻。帝駕北行,必從此過。汝二人點三千人馬,伏於山下。駕至,要而截之,奉帝以歸。」二將領命而去。那知此去,不惟救駕不成,反生出一件奇奇怪怪的事來。也是魏運將終,天使六渾又得一閨中良將。
  再說婁昭、段韶領了三千軍士,行至恒山腳下,紮著營盤。婁昭道:「此處山路崎嶇,人煙絕少,恐有寇盜出沒,須要小心防備。」段韶曰:「天寒地凍,兵士行路辛苦,尤不可貪睡失事。」於是坐在帳中設酒對酌,旁侍親卒數人。一更以後,忽聞外面狂風大起,吹倒寨門,帳中燈燭盡滅,黑氣罩地,咫尺莫辨。風定之後,燈燭漸明,帳中諸色俱在,單單不見了段、婁二人。副將、頭目俱聲詫異,點起火把,遠近追尋,杳然不見。鬧到天明,只得遣人飛報晉州。
  歡聞之大駭,忙點輕騎三百,帶了數將,親自前來,到得大寨,天色已晚。隨命諸將各守營內,獨領三百軍兵,進至恒山谷口安營。當夜獨坐帳中,三百軍人皆執刀侍立帳外。起更以後,果然狂風又作,黑霧迷天,左右燈火皆暗,獨高公桌上火燄不滅。歡凝神靜坐,只見一獠牙青面之怪在帳口欲進不進,拽滿弓弦,一箭射去,大喝道:「著!」那怪中箭而逃,歡即追出。
  俄而,燈火齊明,眾皆無恙。歡乃知段、婁當夜果為妖精攝去,謂眾曰:「鬼怪屬陰,故夜間敢於橫行。且俟明日進兵搜滅,以救二將。」於是坐守至曉,隨即起兵前往。約走數里,全不見人。忽飛沙卷地而起,眾皆迷目。又亂石如雨點打下,不能前進。獨六渾馬上沙石不能近身,只得棄了眾軍,一騎向前。又行數里,天氣開朗,見一座廟宇建在山岡之上,規模壯麗,甚是顯赫。
  行至廟前,門上懸一大額,額書:「恒山大王之廟。」下馬走入殿內,坐著一尊神道,儀從整肅,爐中香煙裊裊。回頭一看,婁昭、段韶儼立在旁,容貌服飾不異生平,四體皆化為石,大駭道:「是何妖邪弄人若此?但如何解救?」廟中又寂無人影,即欲一問,亦不可得。一時大怒,遂拾取黃泥一塊,在粉牆上大書:
  魏晉州刺史高,諭恒山王知悉:有部將二員,被汝攝來,變為石人。三日之內,將二人送還,萬事全休。如若不從,定當拆汝廟,毀汝像,決不輕恕!勿貽後悔。
  寫罷,出廟上馬。聽見隔林有伐木之聲,尋聲而至,見一樵夫,呼而問之曰:「廟中是何神道?誰人供奉在此?」樵夫曰:「是山主之廟。此山有百里廣大,居民無數,皆伏大王管轄。大王在日,法術高強,能呼風喚雨,走石飛沙,人在百里之外,能憑空攝來,故人人畏服。去年亡過,遺下一女,號桐花公主,掌管山中事業,為此建廟在此。凡有過客,須入廟焚香祭獻,方得安靜過去。如有觸犯,被大王攝至廟中,變為石人,永世不得超生。」高公道:「我正為此問你。我有部將二人被他攝來,化為石人,未知如何可以解救?」樵夫曰:「若要解救,須求女王。女王法術與大王一般。」高公曰:「女王何在?你去對他說,我是晉州刺史,叫他速來見我。」樵夫大笑道:「女王一山之尊,就是皇帝也召他不動,何況一個刺史。」說罷,奔入林中去了。
  六渾又氣又惱,欲去求他,心上不甘;欲竟出去,此事作何處置?又乘風沙進來,走過幾個岡嶺,認不出舊路。看看日色將午,腹中又饑,只得覓路下山。才轉一灣,忽金鼓震地,山凹內擁出一隊人馬。槍刀密布,劍戟如麻,引出紅旗一面,大書「桐花女帥」。青鬃馬上坐著一位女子,錦袍繡甲,手執雙刀,生得輕盈體態,容貌如花,高叫道:「甚麼晉州刺史,敢來這裡送死!」高公道:「只我便是。」女王道:「你莫非朔州賀六渾麼?」高公道:「既知我名,何不下馬投拜?」女王笑道:「我便肯了,只怕手中兩把刀不肯。」高公便喝道:「胡說!」女王也不回言,舞刀直前,高公挺槍而迎。眾將皆來助戰,女王喝退,與歡戰了數合,回馬便走。高公追去,只見女王身邊取出紅繩三尺,望空一拋,頓時黃雲陡起,雲中一條火龍張牙舞爪,飛下拿人。六渾見了驚得神魂失據,口中大喊一聲,似有一道豪光迸起,火龍落地,雲影全無。女王見火龍拿他不住,便道:「將軍果是英雄。但有一言,天色已晚,將軍人馬俱困,欲屈到小寨權住一宵,明日送還二將,將軍能無懼否?」六渾暗想:「欲與力敵,孤掌難鳴,不如到他寨中以好言諭之。」便應道:「我何懼哉!」
  女王收轉兵馬,六渾挺身隨行。又行數里,望見寨門,氣象甚是嚴整。
  女王已下馬拱候,高公亦下馬。上前施禮,請至堂上,分賓坐定。茶罷,吩咐擺酒,對坐共酌。高公見他禮意慇懃,舉止溫柔,啟口道:「敢問女王,何以獨處荒山?」女王道:「妾祖胡承德,宣武朝曾立功勛,授武衛將軍之職。為奸人謀害,挈家逃入恒山。此山素有強寇,被吾祖收服,遂為一山之主。吾祖去世,吾父胡士達繼之,曾遇異人傳授奇術,能驅使鬼神,變易人物。妾亦得其傳授。不幸上年父死,只留妾身一人,只得據守故業。手下有兵三千,一半耕田,一半打柴,諸山各有月米進奉。吾父臨終時曾言:「當代英雄惟賀六渾一人,異日相遇汝可歸附,以了終身。』方才冒犯,聊以相試。今見將軍名不虛傳,不忝厚顏,願以身事。」高公道:「觀汝氣度,原非尋常女子。若不改邪歸正,徒然埋沒一生。但我已有妻室,何屈你居下。果肯歸順朝廷,待我與你另覓良緣,庶為善策。」桐花道:「妾雖女子,亦知父母為重。況平生志氣,誓非英雄不嫁。君若不棄,雖為側室亦所心願。」
  六渾初時毫無允意,今見桐花語語出自真誠,頗生憐念。況美色在前能不心動?遂允諾不辭。當夜即備花燭,忙排香案。寨中自有女樂,於是管弦齊作,簫鼓喧闐。交拜之後,送入房內,遂成夫婦之好。桐花年方十八,猶然處子,歡益大悅。次日起身,六渾請救段、婁二將。桐花曰:「君莫慌,妾已使人去請矣。」未幾,二人至,見六渾同一美貌女子並坐堂上,茫然不解。六渾指桐花曰:「妝二人性命全虧女將救活。」遂與言結親一事。二人進前拜賀,桐花忙即擺酒壓驚。六渾又謂桐花曰:「諸將在山下等候已久,我先同二將回營,然後再來接汝。」桐花曰:「已是一家人,何不去召諸將同來聚會,然後一齊收拾起身?」六渾從之,遂遣嘍囉數名,隨了段韶去請。
  其時竇泰、彭樂、孫騰等,等了一晝夜不見主帥回營,帶了兵卒一齊趕上山來。只見三百軍士整整的守在谷口,問他山中消息,說屢次進兵都被沙石打退。竇泰道:「此時主帥在內,安危未卜,雖赴湯蹈火,亦所不顧,那裡怕得沙石。」眾人聽了,大家鼓勇而進。行了數里,見有數十騎跑來,段韶亦在馬上。眾軍道:「段將軍有了。」韶見諸將,亦勒馬相候。竇泰問道:「主帥何在?」段韶道:「虧得主帥尋著女將,方能救得性命。如今已與主帥結為夫婦,特請公等到寨飲酒。」眾人皆喜,遂同到大寨,直進堂中與六渾相見,坐下細談委曲。俄而,桐花出見,眾人看了暗暗稱異。只道山野之女,那知風流齊整,不讓閨閣名姝。皆上前施禮。少頃,排上宴來,眾人依次坐定,桐花另設一席相陪。旁邊女樂齊奏,歡呼暢飲。酒至半酣,眾人問婁昭若何變為石人。昭曰:「被攝時茫然不覺,直至有人來請,如夢方醒。」
  眾人又問桐花:「是何法術?」桐花笑曰:「此術小用之驅妖除怪,大用之移天換日,駕霧騰云。至於變人為石,不過如蠻中小技木換脡豆易睛之事,無足異者。然逆天而行,亦足以亡身,故我一心歸正也。」說罷,眾人大笑。
  宴至更深,各自安寢。明日,桐花謂歡曰:「昨夜夢父來告,廟中壁上被君寫下數句,將受陰責,求君洗去,可以免罪。」六渾道:「既為一家,我亦當入廟焚香,洗去字跡便了。」又謂桐花曰:「妝寨中所蓄女子太多,皆被你父別處攝來,留下數人足矣,餘俱齎發銀兩,送還其父母。」桐花點頭稱善。又遍召山中兵卒,謂之曰:「願從者編入隊伍,不願從者賞銀十兩,悉由自便。」眾皆叩首願從。於是檢點倉厫府庫、一應什物器皿,載歸晉州。
  臨行,又將大寨拆毀,免使後人盤踞。六渾此番獲一內助,兼得無數兵馬錢糧,人人皆喜。同到廟中,焚香再拜,刮去壁上字跡。只見案上供著一箭,六渾取看,乃是前夜所射之箭,曰:「此蓋交還吾也。」命收之。桐花因知高公後必大貴,故其言神欽鬼伏如此,私心益喜。
  回至大營,探聽帝駕遠近,報言已經過去。白白裡舉動了一番,只得收兵回去,未至晉州,段韶、婁昭先歸報知。昭君聞之,雖喜二將得還,知有妖婦同歸,心懷疑懼。及六渾至,先來見曰:「君娶他人猶可,如何娶此興妖作怪之婦?令其與奴同居,異日彼為刀鋸,我為魚肉,必致我命難保。君如娶之,願甘退避。」六渾聽了大驚。但未識兩下相見作何相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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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爾朱兆晉陽敗走 桐花女秀容立功



  話說婁昭君因六渾娶了桐花女,慮為己害,心甚不樂。六渾曰:「汝勿憂,彼雖山寇之女,心地卻良善,人亦溫柔俊雅。況有我在,豈不能制一婦人?」俄而桐花至,夫婦在堂相見。昭君見桐花容顏美麗,和氣迎人,絕無兇暴之相,心下稍安。桐花見昭君面如滿月,體態端嚴,知是正室夫人,忙即跪下拜見。昭君亦下跪答禮道:「女王是一方之尊,妾何敢當此大禮?」
  桐花道:「向在山中為王,今日進府便是府中人了。夫人乃一家之主,得蒙收彔已為萬幸,敢不下拜。」拜罷,遜坐,昭君道:「妾不敢有僭。」桐花曰:「夫人若此謙抑,是外我也。」六渾謂昭君曰:「序齒還是你長,竟以姊妹相稱便了。」二人遂遵六渾之命。又令長幼眷屬盡行相見,排宴後堂,合家歡聚。桐花自進門後,小心事主,與昭君甚是相得。尤愛高澄,澄亦以母稱之。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帝至晉陽,幽於三級佛寺。萬仁歸,防守甚嚴。時建明帝在並州,兆往見曰:「今步蕃南侵,臣將討之。陛下在此,慮有驚恐,請遷駕於長子城。俟賊亂平定,然後擇日還朝。」建明不敢違,即日遷去,城遠晉陽五十里。一日,秀容告急,報說:「步蕃以救駕為名,奪去沿邊四郡。現今兵臨城下,日夜攻打,秀容危如纍卵。」兆謂諸將曰:「秀容吾根本地,今被步蕃圍困,須速救之。但彼以救駕為名,人心易惑。必先除了孝莊,使彼無名可托。」慕容紹宗力諫,以為不可。兆不聽,遣人縊敬宗於三級佛寺。並陳留王殺之,其妃亦爾朱榮女,大罵兆,兆亦逼令自殺。
  次日,起兵十萬,親御步蕃,兵至秀容。步蕃知兆來,退軍十里,排開陣勢,發書討戰。萬仁帶領兵將,奮勇而來。步蕃私語洞真夫人曰:「吾先與戰,佯為敗走。汝伏兵於旁,從而截擊,作法破之。使他片甲不留,則秀容唾手可得。」夫婦計議已定,步蕃出陣高叫道:「欺君之賊,速來受死!」
  萬仁大怒,拍馬舞槍,直奔步蕃。步蕃舉刀相迎。戰了數合,步蕃本事本不及萬仁,看看敗下陣來。萬仁趕去,眾將齊上。河西兵盡皆退走。追至數里,約近南山,忽然狂風大起,沙霧四塞,天昏地暗,彼此不能相見。四面喊殺之聲,如有千百萬人馬湧出。石塊如雨,當之者頭破腦裂。兵士各顧性命,四路逃竄。萬仁心慌,亦望後飛馬而走。將至秀容,天色漸朗。只見一員女將領了數萬人馬,攔路截住,大喝道:「我洞真夫人在此,敗將休走!」萬仁此時僅有殘兵百餘,又怕妖法利害,焉敢戀戰,奪路而走,急急逃入城內。
  其餘跟隨軍士,被蠻兵殺得罄盡。十萬兵馬,存者不及三分之一。外邊攻打又急,算來孤城難守,隨即棄城而逃。步蕃得了城池,領軍追趕。萬仁且戰且走,連敗十三次,方到晉陽,閉城拒守。乃召諸將,問計曰:「寇強難犯,若何御之?」參軍高榮祖曰:「步蕃兵勢甚大,兼有妖婦之助,以大王之雄武尚且失利,何況帳下諸將?唯有高晉州智勇兼備,手下良將又多,大王須召之,並力而戰,則敵可破矣。」兆曰:「六渾與吾有嫌,召之恐不肯來。」
  眾將曰:「六渾素受天柱厚恩,必不以小嫌棄大義。」
  兆乃修書一封,遣使者二人星夜往晉州求救。歡得書,問諸將曰:「步蕃兵逼晉陽,兆來求救,當救之否?」尉景曰:「兆乃國賊,今敗於步蕃,正宜視其滅亡,何用救之?」眾將皆以為然。歡微笑道:「諸君但欲泄目前之忿,不顧後日之患。步蕃負固久矣,被他奪去並州,撫而有之,兵勢益大,將來必為中國之患,是生一勁敵也。不如乘此爭戰方始,與兆並力滅之,可免後憂。兆乃匹夫之勇,除之甚易,不足慮也。」眾皆歎服。於是使人先去回報,援兵即至,以安兆意。遂點竇泰、彭樂、尉景、段韶等,將精兵三千,往山西進發。又進謂桐花曰:「聞蠻婦妖術利害,欲帶卿去,以破其術。」
  桐花欣然受命,領一千軍為後隊。歡又下令:「兵行須緩,日不過三十里,或隨路登玩,或停軍飲酒。」諸將疑之,都督賀拔過兒曰:「諸公識主帥之意乎?萬仁為步蕃所困,此時猶能支持。故緩行以弊之,直待危急之甚,進兵相救,其感恩方深。」眾疑始釋。歡聞之曰:「過兒知吾心也。」萬仁得報,堅守城池,專等高家人馬到來。日久不見軍至,心甚焦悶。蠻兵在城下日夜辱罵,那裡耐得。此時兵眾稍集,便又開兵出戰。那知洞真作起妖法,又殺得大敗虧輸,傷了勇將數員。乃遣使絡繹告急於歡,歡辭以連日天雨,山路難行,加以汾河無橋,兵不得渡。兆得報,心甚惶急。又見步蕃兵勢日增,危城破在旦夕,只得棄了晉陽,望汾河進發。探得高軍已渡汾水,心中始安。迎著高軍,遂與相見。兆訴以危急之狀,歡曰:「大王勿憂。步蕃雖強,六渾至此,保為大王一鼓擒之。」遂進兵,兆軍隨後。
  步蕃得了晉陽,自道無敵,命洞真鎮守秀容,自領大軍來捉萬仁。一日,聞晉州兵馬來救,大軍不滿五千,兩軍相遇,心甚輕之,下令軍中曰:「今日進兵,莫放一騎得還。」歡率諸將親至陣前觀看,喜曰:「兵雖眾,軍陣不整,易破也。」因命彭樂討戰,須先斬將以挫其鋒。彭樂一騎飛出,高叫道:「我彭樂也。有勇者來,無勇者退。」步蕃命一勇將出敵,戰不數合,被斬於馬下。彭樂呼呼大笑。惱了蠻將二員,雙馬齊出,夾攻彭樂。樂奮起神威,一刀一個,盡皆殺死。歡見對陣都有懼色,鞭梢一指,諸將槍刀齊舉,衝突過來。賊兵迎住混戰。彭樂乘勢直奔中軍。步蕃敵住,戰了數合,不能招架,虛掩一刀而走。歡見步蕃欲走,忙發一箭,正中面門,步蕃翻身落馬,遂擒之。高聲呼曰:「步蕃已擒,餘眾止殺。」賊兵一聞主帥被擒,頓時潰散。大兵從後掩殺。正是:屍橫遍野,流血成川。城中守兵聞敗,亦相率而逃。遂復晉陽。歡與兆並馬入城,大犒三軍。兆謂歡曰:「晉陽已復,秀容一路尚被賊據。欲屈公前往,掃除妖孽。」歡曰:「不必吾往,吾有女將桐花足以平之。」兆大喜,便請出軍。歡命桐花將後軍改作前隊,付以健將四員,去捉妖婦。桐花領命而往。
  時洞真夫人守在秀容,忽報前軍已敗,夫主被擒,不勝憤怒,正欲進兵報仇,高家兵馬已到。忙即設陣相迎,見對過陣上卻是一美貌女子,身披繡甲,手執雙刀,坐在馬上,左右排列數將。洞真道:「女將何名?」桐花應曰:「吾乃高晉州麾下女將桐花是也。你敢是步蕃之婦洞真麼?」洞真欺他柔弱,便道:「今日你我相遇,不用他人助戰,單是二人各顯本事何如?」
  桐花笑答道:「使得。」彼此縱馬向前,一個舉刀便砍,一個使劍相迎。劍來刀往,約有三十回合。洞真戰桐花不下,便道:「且住,停一回再戰。」
  桐花道:「由你。」只見他回至陣前,口中唸唸有詞。桐花知他作法,便亦默念真言。那知狂風起而即止,沙石全不走動。洞真見法不靈,愈加憤怒,拍馬向前曰:「來,來,來,我與你再戰。」桐花不慌不忙,便與交兵。戰到酣處,回馬便走。洞真方欲來趕,桐花取出紅繩一條,望空拋起。忽見火龍一條,身長三丈,向洞真身上撲來。洞真心慌便走,已被火龍纏住,跌下馬來。眾將齊上,把撓勾拖住,賊兵無主,一時大潰,遂乘勢奪轉秀容城。
  餘眾或降或逃。所失城池,盡行恢復,遣使並州告捷。萬仁大喜,諸將入賀。
  不一日,桐花回軍,解到洞真夫人。歡命取出步蕃,一齊斬首。兆斯時疆土復完,深感六渾之力。桐花請於歡曰:「妖寇已平,吾欲先歸。」不見萬仁而去。次日,萬仁設宴,酬勞諸將,並請桐花相見。歡辭已去,兆遣人追送珍寶以勞之。兆感歡甚密,語歡曰:「我昔日與君交情本厚,今又救我於危難之中,足見愛我良深。但將來各處一方,恐被他人離間,欲與君結為兄弟,共立盟誓,患難相扶,君意何如?」歡曰:「此六渾之願也。」遂共訂盟,相得益歡。一日,兆與歡共獵南山,見饑民滿道。晚而歸飲,酒至半酣,歡因言:「民窮宜恤,願王少留意。」兆曰:「正有一事,欲與弟商。向來六鎮之人,各立一人為主,後被葛榮吞並。天桂殺榮,乃借其軍,共有四十餘萬,流入並、肆二州。因荒亂不能存活,大小反了二十六次。我已誅殺過半,尚謀亂不已。亡去為盜者,不可勝數。吾弟高見,若何治之?」歡曰:「此等反亂,皆由無人管領所致。大王宜選腹心之佐,統領其眾,使不失所。若有謀畔,罪歸主將,則自然服矣。」兆曰:「弟言甚是,但無人可勝其任。」賀拔允曰:「大王手下諸將,統了數千人馬尚不能整頓,況二十萬之眾,豈易言治?臣意能當此任者,非六渾不可。」歡恐兆疑,大怒曰:「天柱在時,奴輩伏處有如鷹犬。今日天下事取捨在王,允何得妄言?可斬也!」兆曰:「吾意亦然,弟當為我統之。」歡陽為遜謝。兆付箭一枝,曰:「全以相委,以此為信。」宴罷歡出,恐兆酒醒反悔,宣言於眾曰:「受委統州鎮兵,可集汾東,聽受號令。」還營,建牙旗於陽曲川,分列部分。六鎮之兵素惡萬仁殘暴,樂歡寬仁,一聞此令,無不畢至。居無何,歡又使劉貴請於兆曰:「並、肆頻歲荒旱,降戶掘田鼠而食,面無穀色,徒污境內。請令就食山東,待溫飽之後,更受處分。」兆從其議。慕容紹宗進諫曰:「聞大王以三州六鎮之兵盡受六渾節制,大事去矣。今天下洶洶,四方紛擾,人懷異望。六渾雄才蓋世,遽以二十萬眾付之,譬如蛟龍借以雲雨,後不可制,王必悔之。」兆曰:「無害,有香火重誓在,六渾必不負我。」紹宗曰:「親兄弟尚不可信,況香火兄弟耶?」時兆兄弟叔姪皆相疑忌,故紹宗以此動之。
  兆不語,紹宗遂退。而兆之左右平日皆受歡金,因稱:「紹宗與歡有隙,故爾讒害。晉州聞之,得毋攜貳其心乎?」兆怒曰:「吾與六渾盟言未乾,紹宗何得便來離間?不治其罪,六渾之心不安。」遂收紹宗囚之。遣人通知六渾,催其速發。六渾乃集六鎮之人,各給口糧、路費,陸續起發,半月兵行始盡。然後別了萬仁,一路唱凱歌而回。
  斯時歡以三千人破了步蕃四十萬之眾,威振山西,人人悅服,沿途之民皆頂香相送。行至滏口,忽見一枝人馬,旌旗浩浩,劍戟森森,望北而來。
  相遇之際,各問來歷,乃是北鄉公主同了爾朱皇后回到晉陽去的。歡命停軍一旁,讓他過去。軍兵過完,卻有一群馬匹,形體高大,矯健異常,約有三百餘騎,在後趕著走。歡思軍中正少戰騎,北鄉女流何用此馬,便喚彭樂、段榮二將趕向北鄉告借,如不許,則奪之以歸。二將知北鄉必不肯借。也不去通知,竟殺散管馬軍士,掠取以返。北鄉聞之,大怒道:「高歡吾家舊人,何敢強奪吾馬?」欲回軍追討,奈軍無良將,恐敵他不過,於是遣人飛報萬仁,教他領兵前來,問罪於歡。但未識北鄉何以回北,六渾奪馬之後又生出甚麼事來,且聽下回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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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上     立廣陵建明讓位 殺白鷂高乾起兵



  先是北鄉公主在京,終日營中悶坐,因念孝莊北去,皇后獨處宮中,全無依靠,將來建明入都,更不得自主,不如同歸晉陽,母女相依,後乃從之而來。那知路遇高家軍馬,被他奪去馬匹,即報知萬仁。萬仁怒道:「六渾去未多時,如何便生反念?」乃釋紹宗之囚,召而問之。紹宗曰:「彼未出吾境中,猶是掌握中物。大王速點人馬,緊緊追上,擒之以歸,方免後患。」
  萬仁聽了,忙點鐵騎三千,出了並州,星夜趕來。趕到漳河津邊,六渾才渡浮橋過去。萬仁亦欲上橋。說也奇怪,頓時河流湧下,洪波衝起,浮橋盡壞。
  忙即退下數十步,把馬勒住,高叫:「六渾且停人馬,尚有話說。」歡見兆來,知為馬故,便走至岸邊,隔水問曰:「大王何以至此?」兆指歡曰:「我以爾為腹心,如何全無信義,擅奪我家之馬?」六渾下拜道:「歡之借馬非有他故,為備山東盜耳。王信公主之言,親自追來,歡不辭渡水而死。但恐此眾便叛,反貽大王憂耳。」兆聞歡言,大悅曰:「我固知爾決不相負。乍聞公主訴汝無禮,不得不怒,故來問汝。」此時河流已退,兆乃輕馬渡水,與歡共坐幕下,陳謝並無疑意,拔刀授歡,引頸使歡砍之。歡大哭曰:「自天柱之薨,六渾更何所仰?但願大家千萬歲,以伸力用耳。今為旁人構間,大家何忍復出此言?」蓋大家者天子之稱。歡欲愚之,故以此相稱耳。兆益信歡為誠,投刀於地,復斬白馬,與歡為誓。索酒酣飲至醉,就宿營中。歡聞帳外行動聲,走出,見尉景執刀而來。歡拉至後帳,問欲何為。景曰:「萬仁在此,是欲授首於我也。殺之為敬宗報仇,為萬民除害。及今不殺,更復何待?吾已伏壯士於帳外。」說罷欲走。歡齧臂止之曰:「汝莫亂為,今殺之,其黨必奔歸聚結。吾兵饑馬瘦,不可與敵。若英雄乘之而起,則為害滋甚。不如且置之,兆雖驍勇,兇悍無謀,可玩之股掌之上,異日除之何難?」
  景乃止。旦日,兆歸營,復來召歡,設宴以待。歡將上馬往,孫騰牽歡衣曰:「兆心叵測,公奈何以天下仰賴之身,試之不測之淵?」歡笑而止。兆見歡不來,復大怒,隔水肆罵,歡不顧而去。時兆有心腹將念賢,管領降戶家屬,別為一營,隨歡東行,凌虐降戶。歡偽與親善,解其佩刀觀玩,乘間殺之。
  鎮兵感悅,益願附從。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萬仁馳歸晉陽,北鄉及后已歸舊府。兆來見,說起孝莊已經縊死,並陳留王夫婦亦賜自盡。母女變色,然權在他手,只好暗暗深恨而已。兆見疆土已寧,擇日送建明帝入洛,發書世隆,令率百官邙山迎駕。那知天光在洛已與世隆密議,以建明為元英之弟,帝室疏屬,又無人望,恐人心不服,欲更立親近,以為社稷之主。有廣陵王恭者,元羽之子,好學有器度,正光中為給事黃門侍郎。以元叉擅權,托喑病居龍華佛寺。敬宗時有讒於帝者,言王蓄異志,陽為喑病。恭懼,逃於洛山,執之至京係治,久之以無狀獲免。
  行台郎中薛孝通與王有舊,說天光曰:「廣陵王高祖猶子,夙有令望,沉晦不言,多歷年所。若奉以為主,必天人允協。」天光言之世隆,世隆以為然。
  唯度律屬意南陽王寶炬,乃曰:「廣陵口不能言,何以治天下?」世隆等亦疑其實喑,因使爾朱彥伯潛往敦諭,且脅之。王曰:「天何言哉?」世隆等聞之,皆大喜,遂定迎立之議。建明帝至邙山,世隆先為之作禪文,使泰山太守竇瑗執鞭獨入行宮,啟建明曰:「天人之望皆屬廣陵,願陛下行堯舜之事。」袖中取出禪文示之。建明懼不敢違,遂自署。竇瑗回報,群臣上尊號於廣陵,廣陵奉表三讓,然後即位。大赦,改元普泰,是為節閔帝。黃門侍郎邢子才為赦文,敘敬宗枉殺太原王榮之狀,帝曰:「永安手剪強臣,非為失德。直以天未厭亂,故逢成濟之禍耳。」因顧左右,取筆自作赦文,直言:朕以寡德,運屬樂推,思與億兆同茲大慶。肆眚之科,一依常式。帝閉口八年,至是乃言,中外欣然,以為明主,望致太平。次日,詔以三皇稱皇,五帝稱帝,三代稱王,蓋遞為衝挹。自秦以來,競稱皇帝,予今但稱帝,亦已褒矣。加世隆儀同三司,贈爾朱榮相國、晉王,加九錫。世隆使百官議榮配饗。司直劉季明曰:「人臣配饗於君,必與君一心一德,生為良輔,死得共食廟中。今太原王榮若配世宗,於時無功;若配孝明,親害其母;若配莊帝,為臣不終。以此論之,無所可配。」世隆怒曰:「汝應死!」季明曰:「下官既為議首,依禮而言,若有不合,剪戮唯命。」世隆見其言直,亦不之罪。不得已,以榮配高祖廟廷。又為榮立廟於首陽山,因周公之廟而為之,以榮功可比周公也。廟成,具太牢往祭,百官俱集。俄而,雲霧四合,雷雨大作,火焚其廟,泥像皆為齏粉,世隆敗興而回。詔到並州,兆以不與廢立之謀,怒不受詔,欲發兵討世隆。世隆懼,遣爾朱彥伯往諭再三。兵雖罷,怒世隆不已。先是敬宗命將軍史仵龍、楊文義,領兵守太行嶺。萬仁南向,二人帥眾先降。至是欲封二人為千戶侯。帝曰:「仵龍、文義於王有功,於國無勛。」竟不許。仲遠鎮滑台,用其下為西兗州刺史,先用後奏。詔答曰:「已能近補,何勞遠聞。」人皆服帝之明敏。然是時天光專制關右,兆奄有並、汾,仲遠擅命徐、兗。世隆居中用事,貪淫無忌,生殺自專,事無大小不先白,有司不敢行,天子徒擁虛位。又欲收軍士之心,泛加階級,皆為將軍,無復員限。自是勛賞之官大致猥濫,人不復貴。仲遠在外,貪虐尤甚,所部富室大族多誣以謀反,籍沒其婦女、財物,投男子於河,如是者不可勝數。東南州郡,自牧守下至士民畏如豺狼。由是四方之人皆惡爾朱氏,而冀其速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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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下     立廣陵建明讓位 殺白鷂高乾起兵



  再說幽州行台劉靈助,自謂方術足以動人,推算爾朱氏將衰,乃起兵自稱燕王,聲言為敬宗復仇,且妄述圖讖云:「劉氏當王。」由是幽、瀛、滄、冀之民多從之,進取博陵、安國二城。兆使大都督侯淵討之。又兆以高乾兄弟有雄才,現居冀州,靈助反,亦防其作亂,遣監軍孫白鷂至信都,托言調發民馬,民戶須自送納,欲俟高乾弟兄送馬而執之。乾聞白鷂來,謂諸弟曰:「萬仁無端調發民馬,令民戶自送,其意未必不為吾弟兄而然。」敖曹曰:「劉靈助反於幽州,禍亂四起。吾弟兄何不招集鄉勇,舉兵應之。」乾曰:「然,但必得此人合謀,方能成事。」敖曹問:「何人?」乾曰:「前河內太守封隆之避爾朱之勢,棄職家居。為人慷慨好施,甚得眾心。其父封翼素以忠義自矢。吾當自往說之。」乾至隆之家,隆之接入,直至內堂遜坐。兩下說起國家多故,互相嗟歎。隆之曰:「敬宗被弒,萬仁益橫,君豈忘帝河橋相送時乎?」乾見說,悲不自勝,因曰:「吾素懷復仇之念,惜無同志想助。此來特與君謀,欲同集義勇,襲據信都,以為進取之計。君能有意乎?」
  隆之曰:「吾有父在,須先稟命。」話猶未了,只見屏風背後走出封翼,向高乾曰:「吾有此心久矣。足下果能為國復仇,莫患吾父子不從,雖赴湯蹈火,亦不辭也。」相與訂定日期,各去打點行事。隆之家素豪富,僮僕不下數百,門下多武勇之士,起事甚易。乾與敖曹素有舊旅,一呼畢集。至期,敖曹先率數十騎突入,把持城門,餘眾盡入。封隆之從中亦起。冀州兵將素畏敖曹驍勇,莫敢來敵。殺入府署,執下刺史元嶷,白鷂聞亂欲逃,擒而殺之,一城懾伏。乾等欲推封翼行州事,翼曰:「和集鄉裡,我不如皮。」乃奉隆之行州事。為敬宗舉哀,將士皆縞素,升壇誓眾,移檄州郡,共討爾朱氏。劉靈助聞冀州舉義,遣使來招。乾將結為外援,勸隆之受其節度。忽報殷州刺史爾朱羽生將兵五千,來襲信都。敖曹不暇擐甲,領十餘騎進擊。乾恐有失,遣五百人往救。未及趕上,敖曹已交兵,殺其勇將數員,羽生敗走。
  蓋敖曹馬矟絕世,所向無前,故能以十餘騎退五千兵也。由是敖曹之勇著於四方。今且按下。
  再說高歡自離漳河,往山東進發。兵至壺關,關口有大王山一座,地勢阻絕,中有一寺極大。宣武時,有術士言:「寺中應有天子宿其處六十日。」
  魏主聞之,命毀其寺,不許人入山居住。後有朔州賊兵令貴據此山為巢穴,招集兵馬,掠取四方,兵精糧足,官軍莫敢討。歡兵至,此時正憂糧乏,欲取其資,以濟軍用。引兵攻之,賊眾拒守甚嚴,不得進。乃以弱卒誘之,交兵輒走,賊乘勝追下。伏精騎於旁,截而擊之,遂擒令貴,餘眾皆降。盡收其錢帛糧米。令貴有妹靈仙美而勇,歡納之為妾。屯兵山中六十日。及聞高乾據冀州,乃引兵東出,聲言欲討信都。信都人皆懼曰:「歡若來,非爾朱羽生可比。新破步蕃,兵威正盛,何以御之?」高乾謂隆之道:「高晉州雄略冠世,其志不居人下。且爾朱無道,弒君虐民,正是英雄立功之會。今日之來,必有深謀,吾當輕馬迎之,密參意旨,無庸懼也。」乃將十餘騎迎歡,潛謁歡於滏口。歡見乾至,大悅,握手問曰:「公山東豪俊,今來何以教歡?」
  乾曰:「爾朱酷逆,痛結人神,凡曰有知,莫不思奮。明公威德素著,天下傾心。若兵以義立,則倔強之徒不足為公敵矣。鄙州雖小,戶口不減十萬,谷稭之稅,足濟軍資。願公熟思其計。」乾意氣激昂,言辭慷慨,歡恨相見之晚,遂與同帳而寢。次日,乾拜別,謂歡曰:「願公速來為主,吾與封隆之封府庫以待。」歡謝曰:「諾。」乾回報隆之,人心始安。
  先是河南太守趙郡李顯甫喜豪俠,集族姓數千家於殷州西山,有五六十里之地。顯甫卒,子元忠繼之。家素富,多出貸求利,元忠悉焚契免責,鄉人甚敬之。時盜賊蠭起,路梗不能行。有經過趙郡者,投元忠求援。元忠遣奴為導,曰:「若逢賊,但道李元忠名氏,賊自退避。」行旅皆賴以無恐。
  及葛榮反,元忠率鄉黨作壘以自保。坐在槲樹下,前後斬違命者三百人,眾率遵其約束。賊至,輒擊卻之。葛榮既平,朝廷以元忠能保護一方,就拜南趙郡太守。好酒,落拓不羈,故無政績。及爾朱兆殺敬宗,元忠棄官歸,謀舉兵討之。會歡東出,元忠謂其黨曰:「吾將迎之。」眾曰:「歡平日黨於爾朱,今來欲復冀州,迎之何為?」元忠大笑曰:「此非諸君所知也。吾將與歡共滅爾朱。聞吾至,歡必倒屣以迎也。」於是乘露車,載素箏、濁酒以往。但未識元忠遇歡作何言論,且俟下回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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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假遣軍六鎮願反 播流言萬仁失援



  話說李元忠迎著歡軍,便向轅門請謁。歡以元忠素有好飲之名,疑為酒客,未即接見。元忠下車獨坐,酌酒擘脯,旁若無人,謂門者曰:「素聞公延攬雋杰,今國士到門,不吐哺輟洗以迎,其人可知。還吾刺,勿通也。」
  門者以告,歡遽見之,引入帳中,設酒相酌。觴再行,元忠取素箏鼓之,悲歌慷慨,歌闋,謂歡曰:「天下形勢可見,明公猶事爾朱耶?」歡曰:「富貴皆因彼所致,安敢不盡節?」元忠曰:「非英雄也。高乾邕兄弟已來否?」
  時乾已見歡,歡紿之曰:「從叔輩粗,何肯來?」蓋乾與歡同姓,故稱從叔。
  元忠曰:「雖粗,並解事。」歡曰:「趙郡醉矣。」使人扶出。元忠不肯起,孫騰進曰:「天遣此君來,不可違也。」歡乃復留與語。元忠慷慨流涕,歡亦悲不自勝。元忠因進策曰:「殷州小,無糧仗,不足以濟大事。若向冀州,高乾邕兄弟必為明公主人,殷州便以相委。冀、殷既合,滄、瀛、幽、定自然帖服。唯劉誕性黠,或當乖拒,然非明公之敵。時哉!時哉!不可失也。」
  歡急握其手而謝之曰:「君如有意,歡之大幸也,敢不如命?」元忠密約而去。
  歡至山東,約勒士卒,民間絲毫無犯。時 麥方熟,歡過其地,恐馬傷麥,親率士卒牽馬步行,百姓大悅。遠近聞之,皆曰:「高晉州將兵整肅。」
  民得安堵,益歸心焉。軍乏糧,求糧於相州刺史劉誕,誕不與。有車營租米萬石,歡命軍士取之,誕不能拒。進至信都,封隆之、高乾等開門納之,奉以為主。時敖曹在外掠地,聞乾與隆之以冀州相讓,心大不服,曰:「大丈夫何事畏人?吾兄懦怯乃爾。」遺婦人服以辱之。歡曰:「彼未知吾心也。」
  欲遣人諭之未得。時歡子高澄年十歲,隨軍中,謂父曰:「兒請招之。」歡許之,左右曰:「公子年幼,敖曹粗勇,去恐有失。」歡曰:「敖曹雖粗,未必敢害吾子。澄雖幼,頗聰明曉事。且不遣澄去,不足以結其心也。」遂命十餘騎隨往。澄見敖曹,以子孫禮下之。敖曹曰:「公子來此何意?」澄曰:「敢問君家舉義,為君乎?為身乎?」敖曹曰:「吾志滅爾朱,以復君仇也。」澄曰:「若然,公子志即吾父之志也。何不同心並力以靖國家,而分彼此為?吾聞識時務者為俊傑,令兄能識之,而公反笑以為怯,何也?吾父今日不命他人來,而遣吾來者,欲伸明己意耳。願公熟思之。」敖曹見公子聰明才辯,氣度從容,不覺為之心折,曰:「敬聞命矣。願從公子同歸。」
  便並馬而回。歡大喜,謂敖曹曰:「吾方與子共濟大事,子烏得自外。」敖曹再拜,曰:「頃見公子,已知公心,敢不盡力?」歡愛其勇,署之為都督,寵任逾於舊人。爾朱兆聞歡已得冀州,兵勢日盛,恐後難制,密奏帝加以重爵,召之入京,而後圖之。帝乃發詔,封歡為渤海王,征其入朝。歡受王爵,不就征。
  再說侯淵進討靈助至固城,淵畏其眾,欲引兵西入,據關拒險以待其變。
  副將叱列延慶曰:「靈助庸人,假妖術以惑眾。大兵一臨,彼皆恃其符魘,豈肯戮力致死,與吾爭勝負哉?不如出營城外,詐言西歸,靈助聞之,必自弛縱,然後潛軍擊之,往則擒成矣。」淵從之,出頓城西,聲言欲還。次日,簡精騎一千,夜發,直破其壘。靈助敗走,斬之。初靈助起兵,自占勝負曰:「三月之末,我必入定州。爾朱氏不久當滅。」及靈助首函入定州,果以是月之末。捷聞,加兆天柱大將軍。兆辭天柱之號,曰:「此叔父所終之官,我不敢受。」尋加都督十州諸軍事,世襲並州刺史,兆乃悅。兆狂暴益甚,將士俱有離心。鎮南將軍斛律金東奔於歡,勸歡起兵以討爾朱。歡素知其智勇,引為腹心。有爾朱都獲兆疏屬,為兆別將,憂兆殘暴,滅亡不久,率千騎出井陘,托言巡視流民,東附於歡。歡見人心歸附,乃召孫騰、婁昭、段榮、尉景於密室中,謂之曰:「今四方喁喁,皆望吾舉義,以除爾朱之虐,為百姓更生,吾不可以負天下之望。然鎮戶暫得安居,必先有以聳動其心,方可舉事,卿等知之。」眾皆會意而退。乃詐為萬仁書,將以六鎮人配契胡為部曲,使人轅門投遞,宣佈於眾,眾皆憂懼。又詐為並州兵符,征發遷戶討步落稽,限即日起發。歡發萬人將遣,孫騰、尉景為請寬留五日。至期,又將發。孫、尉二人復請再寬五日。又五日,歡令於眾曰:「此行再難緩矣。」
  親送之郊,雪涕執別。眾皆號慟,聲震郊野。歡乃諭之曰:「與爾俱為失鄉客,義同一家。本期終始相聚,不意在上征發乃爾!今直西向已當死,後軍期又當死,配國人又當死,吾何忍見爾等之無辜而死也?」眾皆叩頭求救,歡曰:「為之奈何?」眾曰:「唯有反耳!」歡曰:「反乃急計,然當推一人為主。誰可主者?」眾皆曰:「唯大王可為我主。」歡曰:「爾等皆我鄉裡,久後難制,不見葛榮乎?雖有百萬之眾,曾無法度,終自敗滅。今以吾為主,當與前異,毋得凌漢人、犯軍令,生死任吾則可。不然,不能為取笑天下。」眾皆跪地,頓顙曰:「生死惟大王命。」乃椎牛饗士,建義於信都,然亦未敢顯言叛爾朱也。未幾,李元忠起兵逼殷州。爾朱羽生閉城拒守。歡陽為之援,令高乾帥眾救之,暗使人授意元忠。乾至,元忠敗走。乃輕騎入見羽生,相與指畫軍事。羽生信之,出城勞軍,因擒殺之。元忠進據其城,乾持羽生首謁歡,歡拊膺曰:「今日反決矣!」乃以元忠為殷州刺史,鎮廣阿。歡於是移檄州郡,抗表罪狀爾朱。其略曰:外擁強兵,虐政遍行四海;內持大柄,凶威上逼九重。豺狼結隊,弒君之罪已彰;虺蜴成群,篡國之形漸兆。一門濟惡,六合痛心。不加斧鉞之誅,難期社稷之安。今臣兵以義舉,謀由眾定。旌旗所指,逆賊咸除;軍旅來前,奸黨盡滅。上固天位於苞桑,下救萬民於水火。云云。
  世隆見之,大驚失色,乃匿其表不上。
  且說魏司空楊津,家世孝友,緦麻同爨。門內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津弟兄四人,皆位居三公。孝莊帝誅榮,楊侃預其謀。爾朱兆入洛,侃懼禍,逃還鄉裡,居華陰舊宅。津與兄順留洛陽。天光守雍州,忌之,殺侃,盡滅其族。致書世隆,世隆遂誣楊氏謀反,遣兵圍其宅,無少長皆殺之。聞者無不痛恨。津之愔,字遵彥,年十八,好學多才,時適在外。及歸,城門已閉,投宿親戚家,得免於難。次日聞變,星夜逃走。念當世英雄,唯賀六渾可倚以報仇,遂來冀州。正遇歡出,叩首馬前,哭訴家難。歡方起義,正欲收攬人望,知愔為名家子,遂留入府中。愔進討爾朱之策,皆合歡意,甚敬待之。
  爾朱兆聞羽生死,大怒,自將步騎二萬,出井陘口,來攻殷州。元忠畏之,棄城奔信都。兆遂進據殷州,而未敢遽與歡戰,求濟於仲遠、度律。初,二人聞歡起兵,皆笑曰:「此子尋死耳,一鼓可以擒之。」得兆書,相會進兵。歡知兆到,謂眾將曰:「今日不得不與戰矣。」孫騰以朝廷隔絕,勸歡另立新君,以申號令,庶將士心堅。歡從之,遂立渤海太守元朗為帝,改元中興。封歡為侍中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高乾為侍中,敖曹為驃騎大將軍,孫騰為尚書左僕射,封隆之為吏部尚書。餘皆進爵有差。立澄為渤海王世子。
  一日,忽報仲遠、度律共有十萬人馬來助萬仁。又報世隆遣將軍斛斯椿、賀拔破胡、賈顯智領兵三萬前來,兵勢甚盛,歡乃縱反間之計。宣佈流言以疑之。言世隆與度律、仲遠謀欲殺兆,又言兆與歡暗中通謀,欲殺度律等。當是時,兆軍屯於廣河山前,仲遠、度律營於陽平縣北,相去數里。聞流言,各生疑懼,徘徊不進。度律曰:「萬仁已與六渾相惡,豈復一心?但我疑可釋,而彼疑不解,奈何?」仲遠因遣賀拔勝、斛斯椿往釋其疑,勸諭再三。
  兆疑稍解,乃領輕騎三百,與二人同至仲遠營。仲遠、度律接入帳中坐方定,未及交言,萬仁顏色頓異,手舞馬鞭,長嘯凝望。忽疑仲遠等有變,即起趨出,上馬而去。仲遠復使椿與勝追之,萬仁執二人以歸,仲遠、度律大懼,各引兵回。萬仁歸營欲斬破胡,乃數其罪曰:「爾殺衛可孤,罪一。天柱亡而不與世隆同來,罪二。反為朝廷出力東征仲遠,罪三。吾欲殺汝久矣。」
  喝令推出斬之。勝曰:「可孤為國大患,吾父子誅之,不以為功而反以為罪乎?天柱之死,以君誅臣,勝寧負王家不負朝廷,不以為忠而反以為罪乎?今日被執,生死唯命。但大敵在前,王家骨肉成仇,自古及今未有如是而不亡者也。勝不懼死,只恐大王失算耳。」兆見其言有理,乃舍之。二人歸,見諸軍皆去,遂亦還洛。
  歡聞之大喜,遂進兵與萬仁對壘。將戰,歡諭諸將曰:「今日之戰,勝則進而有成,敗則退亦難保。兩路雖退,萬仁兵眾且強,未易破也,眾將勉之。」段韶曰:「大王勿憂。所謂眾者,得天下之心。所謂強者,得人之死力。爾朱氏上弒天子,中屠公卿,下害百姓。大王以順討逆,如湯沃雪,何眾強之有?」歡曰:「未識天意若何?」韶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萬仁自矜其勇,失將士心,智者不為用謀,勇者不為用力,人心已去,天意可知,又何疑焉?」三軍聞之,膽氣益壯。歡使韶領千騎,先犯其鋒。韶便一馬當先,直衝過去。正遇敵將達奚承貴,兩下交鋒,段韶手快,一槍刺死承貴。眾兵吶喊,齊趕入陣,奮力亂殺。兆在後軍知前隊有失,忙催人馬趕上,見一少年將甚是勇猛,大喝一聲道:「何物小子,在此橫行?」段韶也不回言,提槍便刺。萬仁大怒,隨手架開,舞動神槍,連刺幾下。段韶不能抵敵,回馬便走。萬仁喝道:「敗將休走!」拍馬趕上。只見一枝兵橫衝過來,當先一將乃是竇泰,接住萬仁便戰。韶亦回馬夾攻。萬仁有萬夫不當之勇,豈懼二將。斯時歡率大軍齊進,呼聲動地,兩下紛紛混戰。厙狄乾見二將戰萬仁不下,亦來助戰。六鎮人平日受萬仁凌虐,深恨切齒,今日相遇,巴不得殺個罄盡。故人人戮力,個個致死。歡軍士無不一以當百,兆兵大敗。萬仁見大眾已潰,心慌意亂,只得奪路而走。三將不捨,追至十里外方歇。萬仁逃脫,收集殘兵,不及三分之一,山東不敢久停,急急逃歸晉陽。歡俘甲士五千,收資糧器械無數。諸將入賀,歡曰:「萬仁雖未授首,亦足破其膽矣。然兵以利用,今當乘此銳氣,進取相州,以張形勢。」諸將皆曰:「唯大王命。」蓋相州即鄴城,帝王建都之地,故歡急欲取之。但未識此行成敗若何,且聽下回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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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據鄴城四方響應 平洛邑百爾歸誠



  話說高王兵至鄴都,刺史劉誕因前借糧不與,畏懼不敢降,督率兵士閉門拒守。高王引兵攻之,連日不下,遂於城下暗掘地道,承之以木,道成焚木,城遂陷。劉誕不得已,乞降,用之為軍中末將。巡騎拿獲逃官一人,名麻祥,解至軍中。蓋祥時為湯陰縣令,聞高王至,懼報昔日之辱,挈妻子逃去,遂被獲。見王,叩頭請罪。王曰:「汝前辱我,罪應誅,然汝頭何足污吾刃。」縱之去。汾州行事劉貴平素歸心,聞王在鄴建義,棄了汾州,率兵一萬前來相助。王大喜。青州大都督崔靈珍、行事耿翔皆遣歸附。自是投誠者不絕。一日,有一少年將軍,自稱王之從弟高岳,叩轅求見。王命引入帳下,叩其所由,乃王伯父高優之子,向出雁門居住,所以不相往來。今聞王建義起兵,千里求投。岳身長七尺,容貌堂堂,武勇絕倫。王器愛之,留入內衙,令澄拜見其叔。
  鄴城游京之曾為朔州刺史,有女名瑞娘,容顏絕世,名播四方。王未達時聞其美,慕之,大有光武思陰麗華之意,今聞女尚待聘,欲娶之。恐游不允,乃命封隆之、竇泰二將為媒,以鐵騎二千臨其門,京之大恐。先一夜,瑞娘夢見白龍一條從空下降,爪其身入雲中,大驚而醒。述諸父母,皆以為異。是日,封、竇二將奉高王命來求其女。京之知勢不可拒,又感女夢,遂拜而受命,王遂娶之。瑞娘顏色既美,性又聰明,由是恩寵無比。待京之以上賓之禮。三日後,親到游氏家拜見其父母。先是王為爾朱將,停軍上黨。
  清明日與劉貴、段榮引領軍校五十騎,往深山射獵。天晚迷途,投宿於王士貴家。士貴見王有異相,又其睡處赤光滿屋,知後必大貴。有女千花,年十八,有容色,願以嫁王。王卻之,士貴堅留成親。劉貴、段榮亦勸成之,遂合巹焉。以軍旅忙迫,三夜輒別,其後不相聞問者數年。至是士貴送女來,已生子四歲矣。王迎入府中,始復相聚。士貴亦留之鄴城。今皆按下不表。
  再說中興二年正月,王命劉貴迎中興帝入鄴,贈永安帝為武懷皇帝,添設文武百官。王以楊愔為行台右丞,文檄教令,皆出其手,日加信任。世隆聞歡別立天子,進據鄴都,欲往討之,念非萬仁協力,不能破高氏之兵。慮其猜忌不來,因卑詞厚禮,多送金寶結之。又請節閔帝納其次女金婉為后,詔於六月下聘。兆大悅,遂與世隆相睦,許即興師,同滅高氏。斛斯椿私語賀拔勝曰:「天下怨毒爾朱甚於仇寇,異日必為高氏所滅。吾與將軍助之,必同受禍。不如改計圖之,庶有以自全。」勝曰:「天光與兆各據一方,欲盡去之甚難,去之不盡,必為後患。」椿曰:「勿憂,吾說世隆,使並召來。六渾智慮深沉,用兵不測,必能聚而殲之。」勝以為然,乃同見世隆,曰:「萬仁新敗於歡,恐不足恃,必得天光並力,庶幾有濟。」世隆從之,乃以書召天光曰:「高歡在山東作亂,扶立元朗為帝,兵稱義舉,欲滅吾家。萬仁失利於前,必得吾姪致勝於後。同會並州,克期進討。」天光得書,不欲勤師勞眾,回書於世隆曰:「高歡一豎子耳,手下又無雄兵猛將,叔與萬仁破之有餘,何必姪也?」辭不赴。世隆患之。斛斯椿請往勸諭,乃至關中說天光曰:「歡與王家勢不兩立,並州恃勇輕敵,倘再敗衄,大勢瓦解,高氏興,爾朱氏滅矣。此大王門戶事,豈可坐視不救?」天光問計於賀拔岳,岳曰:「王家跨據三方,士馬強盛。高氏初起,豈能相抗?但能骨肉同心,事無不捷。若互相猜疑,家禍不免,焉能制人?如下官所見,莫若且鎮關中,先安根本。遣一上將,合勢進討。勝有以進,退有以守,庶萬全無失。」天光不從,引兵東下。
  閏三月壬寅,天光自長安,萬仁自晉陽,度律自洛邑,仲遠自東郡,皆會於鄴城下。眾號三十萬,夾洹水而軍。節閔帝以長孫稚為大行台,總督之。
  癸丑,高農今尚書封隆之守鄴,引兵出頓紫陌,大都督敖曹將鄉裡部曲三千人以從。歡曰:「高都督所將皆漢兵,恐不足集事,欲割鮮卑兵一千相雜配之。」敖曹曰:「吾所將兵練習已久,前後格鬥不減鮮卑勁旅。今若雜之,情不相洽,勝則爭功,敗則推罪。不煩更配也。」庚申,爾朱兆帥輕騎三千,夜襲鄴城,攻西門,不克而退。壬戌,歡將戰,馬不滿二千,步兵不滿三萬,恐眾寡不敵,乃於韓陵地方結為圓陣,連繫車牛於後,以塞歸路,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兆望見歡,遙責歡以叛己。歡曰:「本所以戮力者,共輔帝室也,今天子何在?」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報仇耳。」歡曰:「我昔初聞天柱訃,汝即疾據並州自大,豈得言不反耶?且以君殺臣,何報之有?今日義絕矣。」遂戰。歡自將中軍,敖曹將左軍,高岳將右軍。兆領十餘騎,直奔中軍。歡左右將皆出掠陣,親自迎戰,不能敵,遂敗走。兆軍乘之,中軍失利。岳以五百騎衝其前,別將斛律金收散卒躡其後,敖曹以三千騎自栗園出,橫擊之,分其軍為二。岳與敖曹雙戰萬仁,萬仁退走。斛律金之子明月,年十二,手執畫戟,攔住萬仁不放。萬仁欺他年幼,以槍挑之。那知明月力大無窮,架開槍還戟便刺,甚是驍勇。高王以兵沖天光營,天光敗。仲遠、度律軍亦潰。於是諸將齊攻萬仁,萬仁殺條血路而逃。奔潰之勢若江翻潮落,聲振百里。王立陣前,驅兵趕殺。見有一騎飛至馬前,叩首乞降,乃賀拔勝也。王喜,下馬握手勞之,乃鳴金收軍。俄而,諸將齊至,皆血染征袍。王曰:「觀諸將之袍,可以知勇矣。頃有一小將力敵萬仁者何人?」斛律金曰:「是吾子斛律光,不在軍數,私自來戰。」王曰:「真虎子也。」
  召而勞之。兆敗歸,對慕容紹宗撫膺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即欲輕騎西走,紹宗反旗鳴角,收散卒,成軍而去。於是兆還晉陽,仲遠奔東都,度律勸天光且歸洛陽。
  斛斯椿見三路兵敗,賀拔勝已降於歡,心益自危,謂都督賈顯度、賈顯智曰:「爾朱亡在旦夕,吾等尚為之用。歡若至京,罪吾等以逆黨,將何以辯?今不先執爾朱氏,吾屬死無類矣。」乃夜於桑下共相盟約,倍道先還。
  世隆自度律去後,不見報捷,日夜憂疑。一日,晝寢於中堂,其妻偶出,忽見一人持其首去,大聲驚喊。世隆亦大呼而起,曰:「還吾頭來!」蓋世隆夢中亦見一人斬其首去,謂其妻曰:「吾禍不久矣。」及聞敗,夫婦相對而泣。爾朱彥伯欲自將兵守河橋,世隆不從,乃使外兵參軍楊叔淵馳赴北中城,簡閱敗眾,以次納之。椿等夜至,門已閉,大呼求入。叔淵立城上謂椿曰:「吾奉大王命來此鎮守,東來敗兵不許胡亂收納,須俟明日簡閱,然後放入。」
  椿乃詭說叔淵曰:「天光部下皆是西人,聞欲大掠洛邑,遷駕長安。宜先納我,以為之備。」叔淵信之,開門放入。椿手斬叔淵,引兵據河橋,盡殺爾朱氏之黨。度律、天光聞椿叛,欲進攻之,會大雨晝夜不止,士馬疲頓,弓矢膠解不可用,遂西走,至灅波津,兵盡散,為人所擒。椿使行台長孫稚詣洛陽奏狀,別使賈顯智、張歡帥輕騎一千,掩襲世隆。斯時京中因大雨連日,不知外信。二人至,遂圍世隆之第,執之內寢,囚其全家。長孫稚於神虎門啟陳:「高歡義功既振,請誅爾朱一族。」時彥伯在禁直,節閔帝使人報之,彥伯狼狽出,出遇兵被執,與世隆俱斬於閶闔門外。送首於歡,度律、天光一並解去。帝使中書舍人盧辯勞歡於鄴。歡使之見中興帝,辯曰:「吾奉詔勞王,不聞又有天子。中興正位洛陽,吾當見之,今則未可也。」言辭侃侃,歡不能奪,乃聽使還。前此,天光東下,欲與侯莫陳悅俱東,留其弟爾朱顯智鎮守關中。賀拔岳知天光必敗,欲留悅,共圖顯智,以應高王。計未得,宇文泰謂岳曰:「今天光尚近,悅未敢貳心,以此告之,恐其驚疑。然悅雖為主將,不能制物,若先說其眾,必人有留心。悅進失爾朱之期,退恐人情變動,乘此說悅,事無不遂。」岳大喜,即令泰入悅軍說之。悅止不行,及天光敗,岳遂與悅共襲長安。泰帥輕騎為前驅,顯智棄城走,追至華陰,擒而殺之。高王得報,以岳為關西大行台,岳即以泰為行台左丞,事無巨細皆委之。
  再說爾朱仲遠敗,不敢歸徐州,南奔梁。帳下都督喬寧、張子期中道棄之,詣鄴城降。高王責之曰:「汝事仲遠,擅其營利,盟契百重,許同死生。仲遠徐州作逆,汝為戎首。今仲遠南走,汝復叛之。事天子則不忠,事仲遠則無信。犬馬尚識飼之者,汝曾犬馬之不若。」遂斬之。世隆有弟爾朱弼,為青州刺史,見世隆死,門戶敗,恐下叛之,累次與左右割臂為盟。帳下親將馮紹隆說以割臂未足為誠,宜割心前之血以盟大眾。弼從之。大集部下,披胸欲割,紹隆因刺殺之,送首高王。自是萬仁、仲遠雖未伏誅,而爾朱宗族已盡矣。四月辛巳,高王命尉景守鄴,率諸將引兵向洛,奉中興帝至邙山。
  先使僕射魏蘭根慰諭洛邑,且觀節閔帝之為人。蓋歡以中興帝元朗宗派疏遠,欲復奉節閔,故令蘭根觀之。蘭根回報以帝神采高明,恐後難制。高乾兄弟及黃門侍郎崔稜亦力勸高王廢之。於是召集百官,問所宜立。太僕綦母雋盛稱節閔帝賢明,宜主社稷。歡尚未決, 作色曰:「若說賢明,自可待我高王徐登大位。廣陵既為逆黨所立,何得猶為天子?若從雋言,王師何名義舉?」歡遂遣先往,幽節閔於從訓佛寺。斛斯椿謂賀拔勝曰:「今天下事在吾與君耳。若不先制人,將為人所制。高歡初至,圖之不難。」勝曰:「彼方有功,於時害之不祥。數夜在軍中與歡同宿,備序往昔之懷,兼荷兄意甚厚,何可自生反覆?」椿乃止。歡入洛,以汝南王悅為高祖之子,欲立之,聞其狂暴無常,乃已。時諸王皆懼禍逃匿,有平陽王修者,於宗室中近而賢,歡欲立之,但匿於田舍,莫知其處,乃使斛斯椿求之。椿知散騎侍郎王思政與王親匿,問以王所在。思政曰:「須知來意。」椿曰:「欲立為天子耳。」
  思政乃言其處,與椿往見之。時王獨坐一室,凴几看書。忽見王思政進來,未及交言,低頭下拜,斛斯椿隨人,亦下拜。王扶起道。「二卿何故如此?」
  思政陳歡迎立之意,王聞之色變,謂思政曰:「得毋賣我乎?」曰:「否。」
  曰:「敢保之乎?」曰:「變態百端,何可保也?」王心疑懼,不遽諾。椿曰:「王勿疑,臣先回,少頃便來迎駕也。」遂馳馬而去。但未識椿回報後,高王果來迎否,且聽下回分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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