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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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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杜綱]南北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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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9 16:50: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卷     慕狡童紅霞失節 掃餘寇興國稱尊



  話說霸先襲殺僧辯,其隙從何而起?先是霸先有女,名紅霞,其母張氏,霸先妾也。夢折桃花而生,故以紅霞為名,年及笄,美而慧,不特容顏出眾,亦且詩畫兼優。自江陵之陷,霸先子弟之在荊州者,盡入於魏,而紅霞常依膝下,母又早亡,霸先特愛憐之,恣其情性,不甚拘束,故常風流自喜。是時霸先與僧辨,結廉蘭之誼,僧辯有子名頠,饒丰姿,善騎射,霸先遂以女許焉,會僧辯有母喪,未成婚。一日,頠至京口,以子婿禮來見,紅霞方問省堂上,從屏後窺之,見其體態不群,風流可愛,自以為得人,不覺春心撩亂。歸房之後,感想形於夢寐,私語其婢巧奴曰:「天下美男子,有勝於王郎者乎?」巧奴笑曰:「王郎美矣。小姐特未見東閣公子身邊隨侍的陳子高耳,其美勝於王郎數倍。如並見之,當使王郎無色。」紅霞曰:「那人何在?」巧奴曰:「其人即在府中朝夕待公子左右,公子亦愛如珍寶。」紅霞曰:「汝得令我一見乎中』巧奴曰:「見之甚易,俟其隨公子在堂,小姐亦從屏後窺之可耳。」一日,探得公子在堂,即往窺之,果然容顏姣好,遠勝王郎,遂移思慕之心,全注子高身上。
  看官,你道子高因何在府?先是子高世居會稽山陰,家甚貧,業織履為生。侯景亂,人民漂散,子高從父流寓都下。年十六,尚總角,容貌眣麗,織妍潔白,如美婦人。,螓首膏發,自然蛾眉,見者靡不噴噴稱羨。即遇亂卒,揮白刃相加,見其姿態,噤不忍下,得免死者數矣。及侯景平,干戈稍息,人民各歸故土,子高父已死,亦思還鄉。一日,走往江口,覓船寄載,路遇一相者,熟視之曰:「觀子氣色,精光內露,富貴在即矣。」子高曰:「貧苦若此,得免餓死幸矣,何富貴之敢望?」相者曰:「子記吾言,前途自有好處也。」子高笑而置之。行至江口見有巨船廿號,旗幡招展,排列江岸。詢之,乃是霸先姪,名蒨,字子華,素具文武才,以將軍出鎮吳興,停舟於此。子高不敢求載,呆立視之。時蒨在舟中,獨坐無聊,走向艙口外望,忽見一美少年,提一行囊,立在船側,雖衣衫藍縷,而顏色美麗,光彩奕奕。大驚曰:「不意塗泥中有此美墨。」蓋蒨素有龍陽之癖,一遇子高,越看越愛,不禁神魂飄蕩。便令人呼之上船,子高進艙叩見,退立於旁。近視之,更覺其美,便問曰:「若欲何往?」子高曰:「欲歸山陰,在此求載。」蒨曰:「汝歸山陰,量汝亦無出頭之日,若欲富貴,盍從我去?」子高忽憶相士之言,連忙跪下謝曰:「如蒙將軍不棄,願充執鞭之役。」蒨大喜,便令後艙香湯沐浴,衣以錦繡,使之侍側。是夜遂共枕席。蒨頗偉於器,子高初嘗此味,相就之,不勝痛楚,齧被以忍,被盡裂。蒨憐之,欲止,曰:「得無創巨汝太過耶。」子高曰:「身既屬公,則我身即公身也,死且不辭,創何害焉。」蒨益愛之,事畢,擁抱而睡,日中不起。蓋子高膚理色澤,柔靡都曼,而性又柔順,善體主意,曲得其歡,故蒨得之,如獲至寶。自此以後,恒執佩身刀,侍立左右,片刻不離。蒨素性急,在吳興時,每有所怒,目若虓虎,燄燄欲咬人,一顧子高,其怒立解。麾下稟事者,必俟子高在側,可以無觸公怒。蒨常為詩贈之曰:
  昔聞周小史,今歌明下童。
  王麈手不別,羊車市若空。
  誰愁兩雄並,金貂應讓儂。
  因教以武藝兼習詩書,於高從此亦工騎射,頗通文義。
  一夜,蒨樂甚,私語子高曰:「人言吾有帝王相,果爾當冊汝為後,但恐同姓致嫌耳。」子高曰:「古有女主,當亦有男後。明公果垂異恩,奴亦何辭作吳孟子耶!」因清改姓為韓蒨大笑。年漸長,子高之具亦偉,蒨嘗撫而笑回:「他日若遇娘子軍,當使汝作前鋒,衝堅陷陣,所當者破,亦足壯我先聲也。」子高答曰:「政慮粉陣繞孫、吳,非奴鐵纏矟翼之使前王大將軍不免落坑塹耳。」其善酬接如此。蓓又夢騎馬登高山之上,路危欲墮,子高從後推之。始得升,由是益寵任之。
  至是蒨解吳興之任,佐霸先鎮京口,同居一府。子高亦住府中,故紅霞見而悅之,謂巧奴曰:「汝固有眼,不意近在一家而幾失之也。」自此朝思暮想,懨懨生起病來。巧奴會其意乃曰:「小姐近日精神消減,得毋為那人乎?」紅霞曰:「不瞞你說,我實想他,你有何計策,喚他進來一遂吾懷,吾當重重賞你。」巧奴搖首曰:「奴亦有心久矣,但那人與公子,時刻不離,無從近之,奈何?」紅霞聞之,默默不樂,因作一詩寄意云:
  錯認王郎是子都,牆東更有霍家奴。
  只憐咫尺重門隔,暮雨澇游暗自吁。
  一日,紅霞正在房中納悶,忽見巧奴笑嘻嘻走進道:「小姐喜事到了。」紅霞曰:「何喜?」巧奴曰:「今日大將軍出征,帶領公子同往。子高因有微恙,不便鞍馬,獨留書室,我已打聽明白。到晚,小婢以小姐之命喚他,那怕他不即進來。豈非平日思想,可以一旦消釋?」紅霞大喜,巴不得立時相會。
  就囑巧奴,點燈後,先把守門人打發開了,即到東園,悄悄領他進來。巧奴欣喜領命。
  卻說子高隨公子在府,所居名曰東閣,乃是內園深處,與小姐所住內室,僅隔一條夾巷。公子愛其地幽雅,故獨與子高居此,其餘從者,日間進來伺候,夜間俱宿外廂,將子高當作絕代麗人,而以東閣為藏嬌之所。奈值軍事緊迫,子高病體初癒,不能隨往,故留他看守東閣,且可靜心調養。當日子高獨處無聊,到夜更覺寂寞,坐至初更,正欲閉戶就寢,忽見一輕年女子,悄步入室。子高忙問道:「姐姐到此何干?」女微笑道:「吾奉小姐之命,特來喚你進去。」子高愕然道:「僕何人斯,而敢私入內室耶?」巧奴再三催之,堅不敢往。巧奴無奈,只得進內回復紅霞,言其懼罪不進之故。紅霞此時,已等得不耐煩,聞其不來,心愈著急,一腔春意,那裡按納得住,也顧不得千金身價,只得帶了巧奴,自往招之。時已更深,月明如晝,府中上下俱已熟睡,唯子高被巧奴一番纏擾,坐臥不寧,門尚半啟。忽見巧奴復來,低語道:「小姐自來喚你了,快去接見。」子高大驚,連忙趨出,果見小姐立在門首,便道:「何物小子,敢勞小姐降臨。」紅霞以手招道:「來,奴自有話問你。」回身便走。巧奴便催他進內,子高懼違小姐之命,只得帶上雙扉,亦隨後而入。幸喜一條長弄,曲曲折折,直至內宅門首,守門乃一老僕,已受紅霞囑咐,早早去睡,並無一人撞見,心下稍安。及進宅門,小姐已歸繡閣,巧奴候在庭中,便引子高直至內房。諸婢知趣,各自躲開,單留小姐獨倚妝台。
  子高見了小姐,忙即跪下。紅霞便以手扶起道:「不必行此大禮,但奴慕郎已久,渴欲一會,郎何作難若此?」子高曰:「非不欲也,直不敢耳。」紅霞曰:「我為父愛,府中人莫敢犯我,子毋畏焉。」巧奴在旁道:「夜深了,良辰有幾,請安睡罷。」斯時女固春心蕩漾,男亦慾火如焚,遂共解衣上牀。要曉得紅霞情竇雖開,尚屬合葩處女,怎禁得子高之具,已與主人相仿,嬌枝嫩蕊,豈堪承受,只因紅霞貪歡過甚,雖苦亦樂。
  又虧子高曲意溫存,漸人佳境,使之盡忘艱楚。直至五鼓,雲收雨散,方擁抱而寢,沉沉睡去。巧奴見天色將明,忙催子高起身。二人只得披衣而起,送至堂前,重訂後會而別。從此朝出暮入,巧奴皆諧私好,紅霞越發情濃,所有珠玉珍寶,價值萬計,悉以與之。又嘗書一詩於白團扇,畫比翼鳥於上,以遺子高。詩曰:
  人道團扇如圓月,依道圓月不長圓。
  願得炎州無霜色,出入歡袖千百年。
  子高亦答以詩云:
  團扇復四扇,宛轉隨身便。
  珍重手中擎,如見佳人面。
  久之,事漸泄,合府皆知。惟事關閨閣,又係主人愛女,誰敢泄漏,故霸先全然不覺。其後子高恃寵,凌其同伴,同伴怨之,欲發其事,而慮主人庇之,反致罪責,乃窮其所贈國扇,逃至建康,以呈王頠,且告之故。頠大忿恨,訴其父僧辯。僧辯怒,托以他故,絕陳女婚。霸先亦怒,謂僧辯無故絕婚,必有相圖之意,因此外和內忌,常驚異志。至是僧辯納淵明為帝又拂其意,遂發兵襲僧辯,並其子蒨殺之。後蒨出鎮長城,子高遂往,不得與女相見,女日夜想念,鬱鬱而死。此是後話不表。
  再說僧辯既死,其親戚黨羽之為州郡者,皆不附霸先。於是杜龕據吳興叛,韋載據義興叛,王僧智據吳郡叛,徐嗣徽及弟嗣先,皆以州降齊,欲為僧辯報仇。霸先聞諸郡不服,謂其姪蒨曰:「汝往長城,速收兵以備杜龕,吾使周文育進攻義興」蒨奉命,晝夜馳往,才至長城,收兵得數百人。杜龕將周泰將精兵五千奄至,將士皆失色。蒨言笑自若,部分益明,眾心乃定。泰攻之,不克而退。
  卻說文育進攻義興,義興縣多霸先舊兵,善用弩。韋載收得數十人,擊以長鎖,命所親監之,使射文育軍。約曰:「十發不兩中者死。」故每發輒斃一人,文育軍遂卻。韋載因於城外,據水立柵。霸先聞文育軍不利,乃留侯安都宿衛台省,親自出兵討之。那知徐嗣徽打聽霸先東出,密結豫州刺史任約,將精兵八千,乘虛入建康,且約齊師為援。是日,入據石頭。游騎至闕下,安都閉城門,藏旗幟,示之以弱,下令城中曰:「登陴瞰賊者斬。」及夕,城中寂然,外兵莫測所為,不敢遽攻。安都乃夜為戰備,明旦,率甲士三百,開東掖門出戰,大破之。嗣徽等奔還石頭,不敢復逼台城。
  卻說霸先至義興,進攻韋載,拔其水柵。載懼乞降,霸先厚撫之,引置左右,與之謀議。忽報嗣徽、任約率兵內犯,石頭已失,大驚,乃留文育討杜龕,救長城;裴忌攻王僧智,收吳郡;自引親軍,卷甲還都。才至建康,恰值齊將柳達摩赴嗣徽之約,率兵一萬,運米三萬石,馬千匹於石頭,兵勢甚盛。霸先問計於韋載,載曰:「齊若分兵,先據三吳之路,略地東境,則時事去矣。今可急於淮南,因侯景故壘築城,以通東道,分兵絕彼之糧運,使進無所資,則齊將之首,旬日可致。」霸先從之,乃於大航之南,築侯景故壘,使杜稷守之。
  先是嗣徽入犯,留其家於秦郡。安都覘其無備,襲破之,俘數百人,收其家,得琵琶及鷹,遣使送之曰:「昨至弟處得此,今以奉還。」嗣徽大懼。當是時,柳達摩渡淮置陣,霸先督兵疾戰,縱火燒其柵。齊兵大敗,爭舟相擠,溺死者以千數。
  明日再戰,又大破之,盡收其軍資器械,齊師不敢出,亦退守石頭。霸先四面進擊,絕其水道,城中水一升,直絹一匹。達摩懼,遣使求和於霸先,且求質子。時京師虛弱,糧運不繼,朝臣皆欲與和,請以霸先從子曇郎為質,霸先曰:「今在位諸賢,欲息肩於齊,若違眾議,謂孤愛曇郎,不恤國家。今決遺曇郎,棄之寇庭。但齊人無信,謂我微弱必即背盟。齊寇若來,諸君須為孤力鬥也。」乃以曇郎為質,與齊人盟於城外,將士恣其南北。齊師乃退,嗣徽、任約亦皆奔齊。
  話分兩頭,裴忌受命攻王僧智,率其所部精兵,倍道兼行,自錢塘直趣吳郡。夜至城下,鼓噪薄之,呼聲震天地。僧智以為大軍至,懼不敵,輕舟奔吳興,既而奔齊。忌入據之,霸先即以忌為吳郡太守。陳蒨在長城,收兵得八千人,與文育合軍進攻杜龕,龕勇而無謀,嗜酒常醉。其將周泰,隱與蒨通,屢戰皆敗,泰因說之使降。龕將從之,其妻王氏曰:「霸先驚隙如此,降必一不免,何可屈己?」因出私財賞募,得壯士數百,出擊蒨軍,大破之。龕喜,飲酒過醉。是夜,周泰開門,引敵入城,兵至府中,龕尚醉臥未覺,蒨遣人負出於項王寺前,斬之,盡滅其家。由是東上之不服者皆平。
  再講齊師既歸,降將徐嗣徽職等,日夜勸齊伐梁,謂江南一舉可取。齊主從之,乃遣儀同蕭軌、庫狄伏連與任約、徐嗣徽,合兵十萬,大舉入寇,晝夜兼進,直據蕪湖。霸先得報,謂諸將曰:「何如,吾固知齊兵之必至也。」乃遣侯安都率領諸將,共據梁山御之,齊人詐言欲召建安公淵明歸北,當即退師。霸先欲具舟送之,會淵明疽發背卒,不果。於是齊兵發蕪湖,庚寅,人丹陽縣,丙申,至秣陵故治,建康大震。霸先乃遣文育將兵屯方山,徐度頓馬牧,杜稜頓大航南,為犄角之勢以拒之。齊人跨淮立橋,引渡兵馬,夜圍方山。而嗣徽則據青墩之險,大列戰艦,以斷文育歸路,兵勢嚴密。至明,文育鼓噪而發,反攻嗣徽,所向披靡,直出陣後。嗣微有偏將鮑砰,力敵萬夫,勇冠一軍,獨以小艦殿後。文育乘舟舴艋與戰,相去數丈,勇身一躍,跳上砰船,手起刀落,將砰斬落水中,連殺數人,牽其船而還。嗣徽之眾大駭。
  癸卯,齊兵進及倪塘,游騎直至台城,上下危懼。霸先因作背城之戰,親自出拒,恰好文育軍亦至,士氣乃壯。將戰,大風從敵陣來。霸先曰:「兵不逆風。」文盲目:「事急矣,焉用古法?」抽槊上馬先進,眾軍從之,風亦尋轉,殺傷數百人,齊兵乃卻。俄而齊師至幕府山,鋒甚銳。霸先不出,潛使別將錢明領精卒三千人乘夜渡江,邀擊齊人糧運,盡獲其船米。
  齊軍由此乏食。任約謂嗣徽曰:「此時尚可一戰,若相持不決,糧盡兵散,何以自全?」嗣徽曰:「然。」乃引齊軍逾鍾山,至玄武湖,進據北郊壇,以逼建康。霸先移兵壇北,與齊人相對,是夜大雨震電,暴風拔木,平地水深丈餘。齊軍晝夜坐立泥中,足指皆爛,懸鬲以爨。而台中地高,水易退,道路皆燥,官軍每得更番相易。然四方壅隔,糧運不至,建康戶口流散,徵求無所,人盡憂之。天少霽,霸先將戰,向市人調食,僅得麥飯,分給軍士,士皆饑疲。恰好陳蒨以米三千斛、鴨千頭,從間道送至建康。霸先大喜,乃命炊米煮鴨,人人以荷葉裹飯,分以鴨肉數臠,未明蓐食,比曉出戰。侯安都謂蕭摩訶曰:「卿驍勇有名,千聞不如一見。」摩訶對曰:「今日令公見之。」及兩兵方合,安都挺槍躍馬,衝入敵陣,手殺數人。忽馬蹷墮地,齊人圍之,奮槍亂刺。摩訶望見,單騎大呼,直衝齊軍,刀舉處,齊將紛紛落馬,殺開一條血路,奪得敵馬以與安都,安都乃免。霸失望見曰:「事急矣。」遂與吳明徹等聚兵合擊,各殊死鬥。周文育又從白下引兵橫出其後,首尾並舉,齊師大潰,斬獲萬餘,相蹂藉而死者,不可勝計。生擒徐嗣徽,及弟嗣宗,斬之。乘勢迫襲,擄得齊將蕭軌等將帥四十六人。其軍士得竄至江者,縛獲伐以濟,中江而溺,流屍至京口,翳水瀰岸。唯任約、王僧惜得免。是役也,梁大勝齊,齊喪師十萬逃歸者,不及什之二三。建康危而復安,軍士以賞俘換酒,一人才得一醉,庚申,斬蕭軌等於市,齊人聞之,亦殺陳曇郎。
  是時外寇即靖,疆土粗安。乃進霸先位相國,總百揆,封陳公,加黃鉞殊禮,贊拜不名。於是大小臣工,皆知梁祚將終,霸先革命在即,而相率勸進。太府卿何凱、新州刺史華志,各上玉璽一枚,皆言草土中有紅光透出,掘而得之。主有聖明治世,謹奉以獻,霸先受之。又大夫王彭,稱於今月五日平旦,見龍跡自犬社至象闕,亙三四里,為霸先賀。司天官奏慶雲呈於東方,慧星見於西北,主有除舊更新之象。又鍾山甘霖大降,嘉禾一穗六歧。群臣爭勸霸先受禪,以副天人之望。於是進爵為王,增封二十郡,自置陳國以下官屬。冕用十有二旒,建天子旗旗,出警入蹕。
  永定元年十月戊辰,敬帝下詔禪位於陳。是日,陳主使將軍沈恪勒兵入殿,衛送梁帝如別官。沈恪排闥見王,叩頭謝曰:「恪經事蕭氏,今日不忍見,分受死耳,決不奉命。」王嘉其意,不復逼,更以他人代之。乙亥,王即帝位於南郊。先是氛霧滿天,晝夜晦冥,至於是日,景氣清晏,識者知有天意焉。禮畢還宮,臨太極前殿,受百官朝賀,改元,大赦。奉敬帝為江陰王,降太後為太妃,皇后為妃。辛已,立七廟,追尊皇考曰景皇帝,皇妣董氏曰安皇后。立夫人章氏為皇后,以太子昌留魏,故不立太子。先是侯景之平也,火焚太極殿。敬帝時,議欲建之,獨缺一柱,遍索山谷間不得。至是有樟木大十八圍,長四丈五尺,流泊江口。朝臣皆以為天降神木,助宏王基,上表稱賀,遂取以建殿。尺寸不爽。殿成,詔以皇姪蒨為臨川王,大封百僚,梁之舊臣,莫不受命。那知四方皆服新朝,一人獨懷舊主,聞陳篡位,仗義興兵,誓必為梁報仇。帝聞之歎曰:「吾固知其不服也。」你道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講。
  
  紅霞淫女,何足重輕?所以曲折寫之者,為陳霸先與王僧辯父子啟釁之故。蓋天之所興,魏不得而奪之,齊亦不得而禁之。陳蒨有龍陽之好,嬖人通其妹而不知,遏淫說有云:「我既引水入牆,彼必乘風縱火。」信矣,戒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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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卷     廢伯宗安成篡位 擒王琳明徹立功



  話說梁社既亡,舊臣皆服新朝,孰敢起而相抗?單有湘州刺史王琳,素懷忠義,不以盛衰改節。先是江陵陷,元帝被害,琳率眾發哀,三軍縞素。屯兵長沙,傳檄州郡,為進取之計。敬帝既立,琳復擁戴建康,不敢有二。及霸先誅僧辯,握大權,隱有受禪之志,心甚不平。繼聞敬帝禪位於陳,不勝大怒,乃求援於齊,請納永嘉王莊,以主梁祀。齊乃送莊還江南,琳便奉莊即帝位,改元天啟。莊以琳為丞相,建牙勒眾,大治舟艦,欲攻建康。帝聞其反,乃假侯安都為西道都督,周文育為南道都督,將舟師二萬,會於武昌以擊之。謂二將曰:「王琳蓄志已久,練兵有年,其下多驍勇之士,此未可以輕敵也。」二人家輕王琳,以為此殘梁遺寇,平之易若反掌,絕不為意。又兩軍並行,不相統攝,部下交爭,各無奮志。行至武昌,琳將樊猛懼不能敵,退守郢州。安都意益驕,遂進兵圍之。裨將周鐵虎謂不宜頓兵堅城之下,當先破王琳,則郢城自服。安都不可,聞王琳大軍將至,乃釋郢城之圍,進軍合口以拒之。
  當是時,琳軍東岸,安都等結營西岸,相持數日。琳與堵將討回:「彼軍驕甚,必不以我為虞,可襲而取也。」乃以老弱守營,夜引精兵,從下流潛渡,抄出東軍之後,乘軍士熟睡時候,一聲號炮,奮勇殺入,東軍果不設備,及至驚醒,大營已破。軍士皆抱頭鼠竄而逃,逃不及者,盡做刀下之鬼。安都、文育等雖勇,怎奈四面盡是梁兵圍裹上來,左右親將,死傷略盡,欲逃無路,以故安都、文育及裨將周錢虎等,皆被擒獲。及明,王琳歸營,諸將皆賀。乃引見陳俘,謂安都等曰:「汝等皆號無敵,今乃為吾擒乎?」安都等不語,獨鐵虎詞氣不屈,琳殺之,而囚安都、文育,貫以長鎖,擊之坐側。遂乘勝勢,襲據江州。帝聞報大駭。乃遣司空侯琚及領軍徐度,率舟師三萬進討,帝親幸石頭送之。
  卻說琳至湘口,水涸不得進。一夜春水暴漲,舟艦得通,乃引合肥、漅爐相次而下,軍勢甚盛。琚進軍虎檻洲,與琳隔洲而泊。明日合戰,琳軍少挫,退保西岸。及夕,東北風大起,吹其舟艦並壞,沒於沙中,風浪大,不得還浦。天明風靜,琳入浦治船,填亦引軍退入蕪湖。時侯安都,周文育,乘監守稍懈,帶鎖逃歸。侯琚接見,大喜曰:「公等得脫,皆天意也,破賊必矣。」遂奏聞於帝,帝雖怒其敗而甚喜其歸,仍令隨軍效力。先是王琳乞師於齊,齊遣大將劉伯球將兵一萬,助琳水戰。慕容子會將鐵騎二千,屯蕪湖西岸,為之聲勢。丙申將戰,侯琚下令軍士,晨炊蓐食以待之。時西南風急,琳自謂得天助,引兵直趣建康。琚俟其舟盡過,乃徐出蕪湖,躡其後,西南風反為琚用。琳命軍士擲火炬以燒陳船,皆反燒其船,軍陣大亂。
  琚乃以小船蒙牛皮衝其艦,艦皆壞。琳由是大敗。軍士溺死者什二三,餘皆棄船登岸走。而齊兵之在西岸者,亦慌亂起來,自相蹂踐,並陷於盧荻泥淖中。陳師逼之,束手就縛。遂擒齊將伯球,慕容子會,斬獲萬計。琳見眾軍瓦解,大勢難支,只得冒陳急走。至湓城,猶欲收合離散,以圖再舉。奈眾無附者,遂奉永慶王及妻妾左右數十人奔齊。其將樊猛等,皆率部曲來降。由是郢、湘盡平,江北無驚,粱之舊境,無不歸服於陳。雖有遠方倔強之徒,或降或叛,帝皆羈靡之,不忍勞師遠討,過用民力。即位三年,四境粗安。
  當是時,南朝鼎遷於陳,西魏亦禪位宇文氏,改國號為周。
  而陳太子昌,尚羈關中,帝乃遣使通好,且求太子昌歸國,周人許而不遣,心常不樂。未幾,帝不豫,遣尚書王通以疾告太廟及郊社,其後疾益甚,庚午,崩於璿璣殿,時年五十七。遺詔以臨川王璿入承大統。於是群臣向王勸進,玉謙讓弗敢當。太後又以太子昌尚在周邦,未肯下詔立君。眾莫能決。安都慷慨言曰:「今四方未定,何暇及遠,臨川王先帝猶子,有大功於天下,須共立之。今日之事,後應者斬。」便接劍上殿,啟太後出璽,手解臨川王發,推就喪次,俯伏舉哀。哀畢,升殿即位,是為文帝。甲寅,遷殯於太極殿西階,群臣上諡曰「武皇帝」,廟號「高祖」。高祖智以綏物,武以寧亂,英謀獨運,人皆莫及。加以儉素自率,常膳不過數品,私饗曲宴,皆用瓦器。肴核庶羞,裁令充足。後房衣不重彩,飾無金翠。及乎踐祚,彌厲恭儉,以故隆功茂德,光有天下。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文帝即位以來,兢兢業業,治已用人,一遵高祖之舊。
  尊王後為皇太后,以司空侯琚為太尉,侯安都為司空,徐度為侍中,杜稜為領軍將軍。立妃沈氏為皇后,子伯宗為皇太子。大業已定,把一個太子昌竟置不問。斯時昌羈於北,聞高祖崩,臨川即位,以為奪了他基業,不勝憤怒,於是哀懇周人,求歸南土。時周朝宇文護當國,因念陳已有君,留之無益,落得做人情,遂遣南歸。昌至安陸,將濟江,先遣人致書於帝,責其不待已至,擅登大位,辭多不遜。帝視書不悅,然若拒而不納,臣下必有異論。乃召安都入內延,從容謂曰:「太子將至,須別求一藩,吾歸老焉。」安都曰:「自古豈有被代天子乎?臣愚不敢奉詔,請自往迎之。」向帝密語數言而別。遂以昌為驃騎將軍,封衡陽王。詔中書舍人緣道迎候。安都見太子,敬禮備至,請即登舟濟江,太子從之。那知船中侍從,皆其腹心,行至中流,而執沉之於水,以溺死聞。朝廷為之發喪。後人有詩悲之云:
  猶子巍巍握帝符,前星失曜一身孤。
  早知今日沉江底,何不長安作匹夫。
  衡陽既死,帝心暗喜。時帝有母弟頊,尚留在周,帝思之,遣使關中通好,賂以黔中地及魯山郡,求放頊還。周乃遣上士杜杲送項南歸,並其妃柳氏,及子叔寶,皆還建康。先是頊在長安,軍主李總與頊有舊,每同游處。一日,頊被酒,張燈而寐。總入其室,見一大龍,臥於牀上,便驚呼而走。頊覺,問何所驚,總曰:「子必大貴,異日無忘吾言。」及歸,與帝相對泣,即封安成王,恩賞有加。帝謂周使杜杲曰:「家弟今蒙禮遣,實周朝之惠,然魯山不返,亦恐未能及此。」杲對曰:「安成長安一布衣耳,而陳之介弟也,其價豈止一城而已哉?本朝敦睦九族,恕己及物,上遵太祖遺旨,下思繼好之義,是以遣之南歸。今乃云以尋常之土,易骨肉之親,非使臣所敢聞也。」帝甚慚曰:「前言戲之耳。」
  且說侯安都既害衡陽,進爵清遠公,威名甚重,群臣莫出其右,自以功安社稷,日益驕矜。部下將帥,多不遵法度,有司檢問,則奔歸安都,安都庇之。凡上表啟,語多不遜。及侍宴酒酣,或箕踞座上,傾倚席間,不復盡人臣之札。一日,陪樂游苑禊飲,醉謂帝曰:「陛下今日何如作臨川王時?」帝不應,安都再三言之,帝曰:「此雖天命,抑亦明公之力。」宴訖,又啟御前供張,賜借一用,將載妻妾來此歡會。帝雖許之,而心甚不平。明日安都坐御座,賓客居群臣位,稱觴上壽。帝聞之益怒,漸奪其權,於是群臣爭言安都之短,勸帝除之。又有言其謀叛者,召入省中,賜死。初,安都與杜嘗為壽於高祖前,各稱功伐。高祖曰:「卿等皆良將也,而並有所短。杜公志大而識暗,狎下而驕上,矜其功不收其拙。周侯交不擇人,而推心過差,居危履險,猜防不設。侯郎傲誕而無厭,輕佻而肆志,並非全身之道。」卒皆如其言,人咸服高祖之明見云。
  此是餘話,不必細講。
  卻說天康元年夏四月,帝不豫,台閣眾事,並令尚書僕射到仲舉、五兵尚書孔奂、中書舍人劉師知共決之。疾篤,憂太子伯宗柔弱,不能守位,謂頊曰:「吾欲遵泰伯之事,汝能無負我托否?」頊拜伏於地,涕泣固辭,帝又謂諸臣曰:「今三萬鼎峙,四海事重,宜須長君。朕欲近則晉成,遠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孔奂流涕對曰:「陛下御膳違和,痊復非久。皇太子春秋鼎盛,聖德日躋。安成王介弟之尊,足為周旦,若有廢立之,臣等寧死,不敢聞詔。」帝曰:「古之遺直,復見於卿。」乃以免為太子詹事。
  癸酉,上殂。群臣奉太子即位,是為廢帝。以安成王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安成遂率衛士三百人居尚書省,以防非常。師知、仲舉雖居禁中,共決政事,而大權總歸安成刑賞黜陟,全不與眾人參懷。師知由是忌之,謂仲舉曰:「安成不出,少主恐無自安之理。」仲舉亦以為然。乃密結右丞王暹、舍人殷不佞、右衛將軍陳子高,相為黨援。原來子高自文帝繼統,以舊寵歷任要職,拜為右衛將軍,統領軍府,在諸將中士馬最盛。因感舊君之恩,欲為新主報效,故與仲舉相結,共謀出頊於外。然眾尚猶豫,未敢即發。獨殷不佞以為機不可緩。一日不告眾人,馳詣省中,矯敕謂頊曰:「今四方無事,王可且還東府,經理州務。」頊聞之愕然,命駕將發。記室毛喜人見頊曰:「陳有天下日淺,國禍繼臻,中外危懼。太後深惟至計,令王入省,共康庶績。今日之言,必非太後之意。宗社之重,願王三思。須更聞奏,無使奸人得肆其謀。今出外即受制於人,譬如曹爽,願作富家翁,其可得耶?」頊即遣喜與吳明徹籌之。明徹曰:「嗣君諒暗,萬機多闕。殿下親實周、召,當輔安宗社,願留中勿疑。」頊乃稱疾,召劉師知至府,留之與語,使毛喜入言於太後。太後曰:「今伯宗幼弱,政事並委二郎,此非我意。」因召帝問之,帝曰:「此自師知等所為,朕不知也。」喜出報頊,頊乃囚師知於室,親自入朝,面奏二宮,極陳師知之罪。帝曰:「此等人,任叔父治之。」頊出,即以師知付廷尉,夜於獄中踢死。收王逼、殷不佞並付獄。
  不佞少有孝行,頊雅重之,故僅免官而誅王暹,餘人皆置不問。
  一日,毛喜清簡人馬配子高,並賜器甲。頊驚曰:「子高謀反,方欲收執,何為授以人馬器甲?」喜曰:「山陵始畢,邊寇尚多。子高受委前朝,權力正盛,若收之,恐不時授首,或為國患。宜推心安慰,使不自疑,伺間圖之,一壯士之力耳。」頊深然之。
  再講仲舉自師知死後,心益不安,乃使其子到都,乘小車,蒙婦衣,來子高家,謀誅安成。往返數次,蹤跡漸露。頊欲誘二人入朝而殺之,因托言議立皇太子,悉召文武,共集尚書省。
  二人隨眾入,乃使壯士執之,付獄賜死。先是前一夜,子高夢見紅霞以手招之曰:「郎今可以共往矣。」覺惡其不祥。俄而聞召,謂家人曰:「此行吉凶難保也。」乃入,果賜死。
  再說子高既誅,其黨皆懼,湘州刺史華皎亦子高黨,懼禍及己,以湘州叛歸後梁,又乞師北周,勾連兩國之兵,來犯建康,軍勢甚盛。頊欲討之,而恐不克,因問計於吳明徹。明徹曰:「王自秉國以來,未嘗立大功。皎雖外結強援,軍心不一,勢易摧敗。王自引大兵擊之,蕩定可必。如是則大功立,民心之戴王益堅矣。」頊然其言,乃親引大軍三萬御之。庚辰,戰於沌口,大破華皎,周、梁之師亦潰。皎奔關中,湘州遂平。奏凱後,群臣爭表安成之功,進位太傅,加殊禮。於是安成之權愈重,國中但知有安成,不知有帝矣。帝弟始安王伯茂,心懷不平,屢肆惡言,頊惡之,乃黜為溫麻侯,置諸別館,使人邀於道殺之,詐言為盜所殺,大索國中三日。帝聞之怒,遂不與安成相見。於是近臣毛喜等,勸頊早正大位,以一人心。頊從之。
  甲寅,乃以太皇太后令,誣帝與師知、華皎通謀,上違太後,下害宗賢,無人君之度,且曰:「文皇知子之鑒,事等帝堯,傳弟之懷,又符太伯。今可申曩志,崇立賢君。」遂廢帝為臨海王,以安成王入篡大統。正月甲午,群臣上璽綬,安成即皇帝位,是為宣帝。改元大建,復太皇太后為皇太后,皇太后為文皇后。立妃柳氏為皇后,世子叔寶為皇太子。封皇子叔陵為始興王,群臣悉以本位,供職如故。帝幼有智慧,及長,美容儀,身長八尺三寸,手垂過膝,與文帝友愛甚篤。以地處嫌逼,遂篡天位,有負文帝。然少歷艱難,深悉民隱,故踐祚之後,勤勞庶政,不動干戈,江南之民,遂得少安。
  話分兩頭,王琳自奔齊之後,齊主命出合肥,召募倆楚,更圖進取。既而以琳為揚州刺史史、大行台,鎮壽陽,屢次上表,乞師南侵。尚書盧潛以為時事未可,且謂與陳和親。齊王從之,乃遣散騎常侍崔瞻來聘,且歸南康愍王曇郎之喪。琳遂與潛有隙,更相表奏,齊主召琳赴鄴,以潛為揚州刺史代之。由是二國聘問往來,信使不絕者數載。然是時,齊政日壞,國勢憑衰,後主信任權幸,屏黜忠良。周人乘齊之亂,日肆憑陵,汾、晉之間,幾無寧日。消息傳入建康,陳主大喜,以為江淮舊境,乘此可復,乃集群臣於內殿,商議伐齊。群臣各有異同獨吳明初決策請行。帝曰:「此事朕意已決,但元帥至重,諸卿以為孰可?」眾議以淳於量歷有大功,位望隆重,共署推之左僕射徐陵獨曰:「吳明徹家在淮左,悉彼風俗,將略人才,當今亦無過者。臣以為元帥之任,非明徹不可。」尚書裴忌曰「臣同徐僕射。」陵應聲曰:「非但明徹良帥,裴忌亦良副也」帝從之,乃拜明徹為元帥,裴忌監軍事,統眾十萬伐齊。先取秦郡、歷陽兩路,刻日並發。
  齊人聞陳師來侵,共議出兵御之。儀同王肱曰:「官軍此屢失利,人情騷動,若復出頓江、淮,恐北狄西寇,乘弊而來則世事去矣。莫若遣使江南,暫圖和好。然後薄賦省傜,息民養土,使朝廷協睦,遐邇歸心。天下皆當肅清,豈直陳氏而已」齊主不從,遣大將尉破胡率兵救泰州,長孫洪略出兵救歷陽侍中趙彥深私問計於秘書監源文宗曰:「弟往為秦、涇刺史,悉江、淮間情事,今陳師入寇,何術以御之?」文宗曰:「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諸將,數千以下,適足為吳人之餌。尉破胡人品卑下,公之所知。敗績之事,匪朝伊夕,何能制勝卻敵保有淮北耶?如文宗計者,不過專委王琳,招募江、淮義男三四萬人,風俗相通,能得死力。兼令舊將,將兵屯於淮北,足以固守。且琳之於頊,必不肯北面事之明矣。竊謂此計之上者若不推赤心於琳,更遣餘人掣肘,復成速禍,彌不可為。」彥深歎曰:「弟此策誠足制勝千里。但爭之十日,已不見從,時事至此,安可盡言?」因相顧流涕。
  且說破胡將次秦州,去陳軍不遠,選長大有勇力者為前鋒號蒼頭,身披犀甲,手執大刀,其鋒甚銳。又有西域胡多力善射,弦無虛發,敵軍尤憚之。將戰,吳明徹謂蕭摩訶曰:「若殆此胡,則彼軍奪氣,君才不減關、張矣。」摩訶曰:「願示其狀,當為公取之。」明徹乃召降人有識胡者,使指示之。自酌酒以飲摩訶曰:「飲明徹手中酒者,當令勇氣百倍,所向無前。」摩訶飲畢,馳馬衝齊陣,大呼曰:「有勇者速來一決!」西域胡挺身出陣,十餘步,彀弓方發,摩訶遙擲銑硯,大呼曰:「著!」正中其額,應手而僕。齊陣中大力者十餘人出戰,摩訶揮刀皆斬之,易若拉朽,齊人無不膽落。於是明徹乘敵之懼,縱兵大戰,齊兵大敗,尉破胡走,遂克泰州。
  先是,破胡之出師也,齊使王琳與之俱。琳謂破胡曰:「吳兵輕銳,宜以長策制之,慎勿輕鬥。」破胡不從而敗,琳單騎僅免,奔還彭城。又陳將黃法與長孫洪略大戰於歷陽城下,臨陣斬之,遂克歷陽。由是兩路皆捷,大軍所至,勢如破竹。不數旬,已獲二十餘郡。齊將非降即逃,單有王琳敗下,尚領殘兵數千,退保壽陽外郭。明徹乘夜攻之,琳且戰且守,飛章告急。齊乃復遣大將皮景和率師十萬來援。那知景和本非將才,一聞敵強,更懷懼怯,去壽陽三十里,頓軍不進,僅虛張聲勢以畏敵。陳將皆懼曰:「堅城未拔,大援在近,將若之何?」明徹曰:「兵貴神速,而彼結營不進,自挫其鋒,吾知其不敢戰明矣,何畏?急攻壽陽,拔之可也。」於是躬擐甲冑,四面疾攻。景和果不敢救,引兵退,遂克壽陽,生擒王琳。
  琳體貌閒雅:喜怒不形於色,有強記才。軍府佐吏千數,一見皆能識其姓名,輕財愛士,得將卒心。雖流寓在鄴,齊人皆重其忠義。及被擒,舊時麾下將卒,多在明徹軍中,見之皆歔欷,不能仰視,爭為請命,及致資給。明初恐其為變,斬之於壽陽東二十里。哭者聲如雷。有一里以酒脯來祭,哭盡哀,收其血而去。田夫野老,知與不知,聞者莫不流涕。後人有詩悲之曰:
  故國江山已化生,孤臣閫外尚捐身。
  壽陽野老收遺血,哭殺當時麾下人。
  捷聞,帝大喜,置酒舉杯,屬徐陵曰:「賞卿知人。」陵避席曰:「定策聖衷,非臣力也。」乃以明徹為車騎大將軍,都督豫合六州諸軍事。遣謁者蕭淳風就壽陽。冊命築壇於城南,高數丈,士卒二十萬,皆戎裝,環立壇下。旗分五色,兵列八方,明初登壇拜受,三軍皆呼萬歲,聲震山谷。觀者如堵,人皆榮之。其餘有功將士,皆進爵。以壽陽復為豫州,以黃城為司州,江、淮舊境悉復。但未識齊人復來爭否,且俟下文再講。
  
  王琳不忘舊主,志圖恢復。雖與貞陽同一奔齊,同一求援。
  事雖不成,其心可原矣。陳高祖明果節儉,雄略蓋世,在位三年,規模粗定,不愧一代開創之主。文帝克守舊章,迎回愛弟,欲效大伯之風,不惟能公天下,且見知人之明。廢帝並無失德,乃以眾臣推頊,卒不終位,殊覺可憐。宣帝當國,始卻實心輔政,繼以眾臣欲出之,後以眾臣共戴之,遂登大寶,亦有天焉。
  即李總之預見大龍,此其明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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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卷     張麗華善承寵愛 陳後主恣意風流



  話說齊主聞壽陽陷,頗以為憂。其嬖臣穆提婆曰:「本是彼物,從其取去。假使國家盡失黃河以南,猶可作一龜茲國。更可憐人生如寄,誰當行樂,何用愁為?」左右嬖幸共贊和之。
  齊主大喜,因置邊事於度外,陳人悉復其故疆,而齊不復爭。先是王琳傳首建康,詔懸其首於市,人莫敢顧。其故吏朱瑒上書於僕射徐陵曰:
  竊以典午將滅,徐廣為晉家遺老,當涂已謝,馬季稱魏室忠臣。梁故建寧公琳,當離亂之辰,總方伯之任,天厭梁德,尚思匡繼。徒蘊包胥之志,終遘萇宏之眚,至使身沒九泉,頭行千里。伏惟聖恩博厚,明詔愛發,赦王經之哭,許田橫之葬。
  不使壽春城下,唯傳報葛之人;滄洲島上獨有悲田之客。
  陵得書,為之請於帝,乃詔琳首還其親屬。瑒奉其首,葬之於八公山側。義故會葬者數千人,皆痛哭拜奠。尋有壽陽義士毛智勝等五人,密送其柩於鄴。贈曰「武忠王」,給轀輬車在葬之。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宣帝廣選嬪御,後宮多內寵,生四十二男。長太子,柳皇后生,次始興王叔陵,又次長沙王叔堅,及下諸王,皆眾妃所出。叔陵少機辨,徇聲名,為帝鐘愛,然性強梁不羈,恃寵使氣,王公大臣多畏之。年十六,出為江州刺史,嚴刻馭下,部民畏懼。歷任湘、衡、桂、武四州,諸州鎮聞其至,皆股粟震恐。而叔陵日益暴橫,徵求役吏,無有紀極。又夜間不臥,燒燭達曉,召賓客嬖人,爭說民間細事,以相戲謔。自旦至午,方始寢寐。其曹局文案,非奉呼喚,不得上呈。瀟、湘以南,詞人文士,皆通為左右侍從,其中脫有逃竄,輒殺其家屬妻子。
  民家妻女微有色貌者,皆逼而納之府中。州縣莫敢上言,以故帝弗之知。俄而召入,命治東府事務,兼察台省。凡執事之司,承意順旨者,即諷上用之,厚加爵位,微致違忤,必抵以大罪,重者至死。又好飾虛名,每入朝,常於車中馬上,執卷讀書,高聲長誦,揚揚自若。歸至室內,或自執斧斤,為沐猴百戲。又好游家墓間,見有塋表為當世知名者,輒令左右發掘,取其石志古器,並骸骨肘脛,持為玩弄之物。郭外有梅嶺,晉世王公貴人多葬其間。叔陵生母彭妃死,啟請梅嶺葬之。乃發謝太傅安石墓,棄去其柩,以葬母相。初喪之日,偽為哀毀,自稱齋戒,將刺臂上血,為母寫《涅斮經》。未及十日,庖廚擊鮮,日進甘膳。私召左右妻女與之宣淫,其行事類如此。
  又有新安王者,名伯團,文帝子,性嗜酒,用度無節,所得俸祿,每不足於用,酣醉時,常乞丐於諸王。帝聞而憐之,特加賞賜,後出為徐州刺史。在州不理政事,日出田獵,或乘眠輿,至於草間,輒呼百姓婦女同游,動至旬日,所捕麝鹿等物,相與共享。帝知其不法,召至京,將廢棄之。而伯固善嘲虐,工餡媚,與叔陵相親押,以故得帝歡,每宴集,必引之侍飲。又怕固性好射雉,叔陵好發古塚,出遊野外,必與偕行。一日,兩人對飲,既酣,叔陵謂曰:「主上若崩,吾不能為太子下矣。」伯固曰:「殿下雄才大略,豈太子所及?他日主天下者,非殿下而誰?吾雖不敏,當為殿下助一臂之力。」彼此大笑。於是情好大洽,遂謀不軌。伯固侍禁中,每有密語,必報叔陵。
  是時諸王皆畏叔陵,單有長沙王叔堅,每與相抗,不肯下之。先是叔堅母,本吳中酒家女,宣帝微時,常飲其肆,遂與之通。及貴,召拜淑儀,生叔堅。叔堅性傑黠,有勇力,善騎射,帝亦愛之。嘗與叔陵爭寵,彼此相忌。每朝會鹵簿,不肯為先後,必分道而趨。左右或爭道而鬥,至有死者。帝於二子皆所鍾愛,故稍加責讓,仍置酒和解之。由是二人益無顧忌。
  一日,帝方視朝,忽報周已滅齊,大懼,謂群臣曰:「周人得志於東,必復闢地於南,如此江淮必受其害。吾欲遣使於周,以修舊好,兼覘其動靜,諸臣以為誰可使者?」眾推憲審,帝即命憲入關。憲至周,周亦厚相接待。既成禮,遂還建康,復命於帝曰:「周雖滅齊,其勢可畏。然自周武死後,天元繼統,國政日亂,內外皆歸心丞相楊堅。臣料天元死後,堅必篡周。內務未遑,何暇外圖?只恐堅既得志,必有併吞江南之意。
  他日之憂,正勞聖慮也。」帝曰:「堅亦何能遽代周家?」遂不以為意。未幾隋果代周,帝聞之,懼而謂憲曰:「卿料事如神,他日之憂,正不可以不防。」憲曰:「陛下能念及此,兢兢業業,隋亦無如我何也!」於是飭邊事,修武備,以為自強之計。時大建十三年也。
  明年春,帝有疾,詔太子及始興王叔陵、長沙王叔堅,並入侍疾。叔陵見帝病將危,陰懷異志,命典藥吏曰:「切藥刀甚鈍,可礪之。」蓋舊制諸王入宮,不許帶寸刃,故叔陵欲礪銼藥刀,以行逆也。甲寅帝崩,倉猝之際,合宮驚慌,而叔陵命左右於外取劍。左右弗悟其旨,取朝服所佩木劍以進,叔陵頓足大怒。叔堅在側見之,知其有變,乃密伺所為。俄兩太子哀哭俯伏,叔堅偶如廁,叔陵較起,於旁抽切藥刀斬太子,中項,太子悶絕於地。柳後大呼救之,叔陵又斲後數下。乳媼吳氏自後制其肘,太子浴血而起,叔陵持太子衣,太子奮身得脫叔堅行至殿廊,聞內有喊聲,急即奔入見叔陵行兇,遂從後益之,奪去其刃,李之就柱,以其摺袖縛之。時吳媼已扶太子避賊,叔堅求太子所在,欲受生殺之命。叔陵乘間奮力掙縛,縛解脫走,突出雲龍門,馳車還東府,使左右斷青溪道,放東城囚以充戰士。又遣人往新林,迫其所部兵,躬自被甲,戴白布帽,登城西門,招募百姓,散金帛以賞士卒,遍召請王將帥,莫有至者。獨新安王伯固單馬赴之,助其指揮。聚兵千人,據城自守。時眾軍並出防江,台內空虛,人心驚亂。叔堅忙召蕭摩訶入內,使受敕討叔陵。摩訶受命出宮,即率馬步數百,直趣東府。叔陵惶恐,遣人送鼓吹與摩訶,謂之曰:「事捷,必以公為台鼎。」摩訶誘之曰:「須王心膂自來,方敢從命。」叔陵乃遣所親戴溫、譚麒麟,來見摩訶,摩訶執以送台,斬其首以徇東城。叔陵歎曰:「事不成矣。」遂入內,呼其妻妾十人,盡沉於井,身率步騎數百,開城走,欲趣新林,而後乘舟奔隋。行至白楊路,為台軍所邀。伯固奔避入巷,叔陵馳騎拔刃追之,呼曰:「爾欲求克耶?我先殺汝。」伯固不得已復還部下多棄甲潰去。訶摩刺叔陵僕地,其將陳仲華就斬其首。伯固亦為亂兵所殺。自寅至已,其亂乃定。叔陵諸子皆賜死。時太子創甚,臥承香殿,太後居伯梁殿,百司眾務,皆決於叔堅丁已,太子創愈,群臣奉璽綬,即位於太極殿。改元至德,大赦天下,是為後主。以長沙王為司空、驃騎大將軍,蕭摩訶為車騎大將軍,封綬遠公,叔陵家金帛累巨萬,悉賜二人。
  且說長沙王既定內亂,自以有救護大功,驕縱日甚,群臣忌之。都官尚書孔范、中書告人施文慶皆有寵於帝,而惡叔堅所為,日夜求其短,構之於帝。帝遂疏之,以江總為吏部尚書,奪其權。叔堅既失恩,心不自安,乃為厭媚,酷日月以求福。或上書告其事,驗之有實,帝乃四叔堅於內省。將殺之,令內侍宣敕數其罪,叔堅對曰:「臣之本心,非有他故,但欲求親於主上耳。今既犯天憲,罪固當死,但臣死地下必見叔陵,願宣明詔責之於九泉之下。」帝感其言,遂赦之,免官歸第。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陳自武帝開國,綱紀粗備,天下漸安。繼以文宣承統,勤勞庶政,節己愛人,府庫充足,民食有餘,故大建之末,江南號稱富庶。後主即位,蒙業而安,天下欣欣望治。然性耽詩酒,專喜聲色。始初,尚有二、三大臣。輔以正道,軍國之務,稍為留心。繼則佞幸日進,諛言盈耳,內寵外嬖,共為蠱惑,而君志日荒矣。
  再表後宮有一美人,姓張名麗華,本兵家之女,父兄以織席為業。後主為太子時,被選入宮,撥為東宮侍婢。時後主已得龔、孔二妃,花容月貌,皆稱絕色,並承寵愛,而於孔妃尤篤。嘗謂妃曰:「古稱王嬙、西子之美,自吾視之,卿美當不弱耳。」及麗華入宮,年才十歲,為孔妃給使,後主未之見也。
  一日,與孔妃小伙,麗華捧(寧毛)以進,。後主一見大驚,端視良久,謂妃曰:「此國色也。卿何藏此佳麗,而不令我見?」孔妃曰:「妾謂殿下此時見之,猶嫌其早。」後主問何故,對曰:「其年尚幼,恐微葩嫩蕊,不足以受殿下彩折耳。」後主微笑,心雖愛之,憐其幼弱,不忍強與交歡。因作小詞以寄情,其詞曰:
  海棠初試胭脂嫩,翠佩葳蕤,弱態難支。不許金風用力吹。
  新桃時樣慵梳掠,淡淡蛾眉,雲鬢雙垂,欲護蘭芽不自持。
  後主作完是詞,以金花箋書付麗華,麗華叩謝。孔妃相顧而笑曰:「殿下何多情也?」原來麗華年雖幼小,天性聰明,吹彈歌舞,一見便會,詩詞歌賦,寓目即曉。又善伺人顏色,雖孔妃亦甚愛之。年交十三,出落得輕盈姻娜,進止閒雅,容包益麗。每一盻睞,光彩照映左右。後主雖未臨幸,常抱置膝上,撫摩其體。此時麗華芳心已動,雲情而意,盈盈欲露,引得後主益發動情,那能再緩佳期。一夜風景融和,月明如水,酒闌之後,遂挽之同寢。麗華初承雨露,嬌啼宛轉,不勝羞澀而後主曲盡溫存,方堪承受。直至靈犀一透,彼此歡樂無限。
  明日起身,後主滿心喜悅,遂作一詞以示麗華。其詞曰:
  明月映珠簾,依約小闌干側。昨夜笑蓉帳底,占幾分春色憨癡未請雨雲情,嬌羞更無力。為問溫柔滋味,有誰人消得?
  麗華亦依韻和之。詞曰:
  喜氣上眉梢,斗轉月輪初側。直雨露恩濃天上,愧好花顏色。柳條枝弱不堪攀,春風借微力。繡帳夜闌情緒,許姮娥知得。
  詞後書「恭賀御制元韻。」後主看了此詞,歡喜不已,贊道:「你小小年紀,清詞麗句,乃能如此,結句帶著孔娘娘,尤見靈心四映,真才女也。」從此兩情膠漆,如魚得水,寵幸更出龔、孔之上。
  未幾,宣帝崩,後主即位,拜為貴妃。當叔陵作逆時,後主受傷,臥承香殿中養病,諸妃皆不得侍,獨麗華待左右,進湯藥,衣不解帶者數夜。及愈,益愛幸之。又內空庭院雖廣,而武帝以來,皆尚簡樸。後主嫌其居處不華,未足為藏嬌之所乃於臨光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高數十丈,並數十間,窮土木之奇,極人工之巧。凡窗牖牆壁欄檻之類,皆以沉檀木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簾,內設寶牀寶帳。服玩珍奇,器物瑰麗,皆近古未有。閣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植以奇樹,雜以名花。每微風暫至,香聞數裡。朝日初照,光映後庭。月明之夜,恍如仙界。後主自居臨春閣,張貴妃居結綺閣,龔、孔二貴嬪,居望仙閣,並復道往來。又有王、季二美人,張、薛二淑媛,袁昭儀、何捷妤、江修容等七人,並以才色見幸,得游其上。麗華嘗於閣上靚妝,或臨軒獨坐,或倚欄遙望,見者皆疑嫦娥出世,仙子臨凡,儼在縹緲峰頭,令人可望不可即。
  於是外延臣工,率以迎合為事。有尚書顧總,字總持,博學多文,尤工五言七言,溺於浮靡。後主寵之,日與游宴,多作豔詩。好事者抄傳諷玩,爭相效尤,詩體一新。又有山陰人孔范,字法盲,容止都雅,文章贍麗,亦為主後親愛。後主惡聞過失,范必曲為文飾,稱揚贊美。又與孔貴妃結為兄妹。寵遇優渥,言聽計從,公卿多畏之。嘗語後主曰:「外間諸將起自行伍,匹夫耳。深謀遠慮,非其所知。」自是將帥微有過失即奪其兵,分配文吏。邊備之弛,皆范為之。時朝廷有狎客十人,顧總為首,孔范次之。王瑳、施交慶、沈客卿等,又次之皆得出入禁中,傳宴內庭。
  一日,後主退朝之暇,正與諸臣飲酒賦詩,內侍呈上短章一道,乃貴妃麗華所奏。其略云:
  妾聞陰陽無二理,男女本同揆。朝廷之上,不乏文人;閨閣之中,豈無才女?大家續《漢》成一代之良史;蘇氏回文倡千秋之絕調。斯圍巾幗增輝,鬚眉短氣者也,自古有之,今豈無偶?然空閨自蔽,美玉韞於櫝中;繡戶深藏,麗珠埋於澗底;胸羅錦繡未著勞聲;筆聚雲煙,難邀明鑒。蛾眉為之痛心,脂粉因之減價。伏惟陛下,睿思煥發,聖藻繽紛。俾旁求之典,兼及紅裙;征避之加,不遺綠鬢,庶三千粉黛,爭抒風雅之才;與八百衣冠共佐文明之治。
  後主覽表大悅,遍示諸臣,皆勸宜允所請。於是發詔四方,彩選淑女,不論士庶貴賤,凡有才色可觀者,皆要報名送進,州郡爭迎上意,各各遵行。不上數月,選得女子數千,送至都下,齊集午門。後主遂與張、孔二妃並坐內殿,一一引見。先試其才,徐別其貌。有才色兼備者十餘人,賜為女學土。才有餘而色不及者,命為女校書,供筆墨之職。色甚都面才不足者,命充內府,習歌舞之事。真個豔冶滿前,笙策聒耳。每遇飲宴,使諸妃嬪及女學士,與狎客雜坐聯吟,互相贈答,彩其尤豔麗者,被以新聲,命宮女千餘人,習而歌之。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內有云:「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最稱絕唱。大略皆美諸妃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達旦,以此為常。把軍國政事,皆置不問。百司啟奏。並因宦者蔡蛻兒、李善慶以進,後主置麗華於膝上共決之,李、蔡所不能記者,麗華並為條疏,無所遺脫。因參訪外事,人間有一言一事,麗華必先知之。由是益加寵異,冠絕後庭。宦官近習,內外連結,賣官鬻獄,貨賂公行,大臣執政,皆從風謅附,以故上下解體,國事日壞。
  時有中書舍人博縡,負才使氣,嬖幸多怨之,日進讒言,後主怒,收縡下獄。縡乃於獄中上書曰:
  臣問君人者恭事上帝,子愛下民,省嗜慾,遠謅佞,未明求農,日旰忘食,是以澤被區夏,慶流子孫。陛下頃來,酒色過度,不虔郊廟大神,專事淫昏之鬼。小人在側,宦侍弄權,惡忠直若仇仇,視小民如草芥。後宮曳給繡,廄馬餘菽粟,而百姓饑寒,流離蔽野,神怒民怨,眾叛親離。若不改弦易轍,臣恐東南王氣自斯而盡。
  書奏,後主大怒。頃之,意稍解,遣使謂之曰:「我欲赦卿,卿能改過否?」對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亦可改。」使者復命,後主益怒,遂賜死獄中。從此直臣鉗口,弼士噤聲,君志益侈,民生日蹙。
  消息傳入長安,正值隋文開皇之年,本有削平四海之志,於是隋之群臣,爭勸其主伐陳,以救江南百姓。隋主曰:「吾為民父母,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乃下詔數後主二十大罪,散寫詔書二十萬紙,遍諭江外。或謂兵行宜密,隋主曰:「若彼懼而改過,朕又何求?否則顯行天罰可也,奚事詭計為!」於是大治戰艦,陳師誓眾,命皇子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為行軍元帥,總管韓擒虎、賀若弼等,率兵分道四出。凡總管九十,兵五十餘萬,皆受晉王節度。以左僕射高熲為晉王元帥長史,軍中事咸取決焉。其兵東接滄海,西距巴蜀,旌旗舟楫,橫亙數千里,無不奮勇爭先,盡欲滅此朝食。正是:全軍壓境山河震,大敵臨江神鬼驚。未識陳國若何御之,且聽下回分解。
  
  宣帝溺愛叔陵,嫡庶幾於無別。良善者尚或生心,況叔陵之兇悍性生者乎?宴駕之間,以藥刀行弒,自取滅亡,皆宣帝貽謀之不善也。後主性格風流,青官時已然,宣帝不知選正人以輔之,任其狂蕩,一朝繼統,為所得為,窮奢極欲,至於滅亡。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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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01:04: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卷     陳氏荒淫棄天險 隋軍鼓勇下江南



  話說隋文帝大舉伐陳,將次臨江,沿邊州郡,飛報入朝。上下泄泄,咸不以為意。獨僕射袁憲,請出兵御之,且謂後主曰:「京口、彩石,俱是要地。各須銳兵三千,並出金翅三百艘,緣江上下,以為防備。」後主曰:「此是常事,邊城將帥足以當之。若出人船,必致驚擾,徒亂人心。」不聽。及隋軍深入,州郡相繼告急,後主從容謂詩臣曰:「齊兵三來,周師再至,無不摧敗而去,彼何為者耶?」孔范進曰:「長江天塹,古以為限,隔斷南北,今日隋軍,豈能飛渡耶?邊將欲作功勞,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虜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傳北軍在道,馬多死。范曰:「可惜,此是我馬,何為而死?」後主大笑,深以為然,奏伎縱酒,賦詩如故。

  先是蕭摩訶喪偶,續娶夫人任氏,年甚少。嘗以命婦入朝,與麗華說得投機,結為姊妹。任氏生得容顏俏麗,體態輕盈,兼能吟詩作賦,自矜才色,頗慕風流。嫁得摩訶,富貴亦已稱心,微嫌摩訶是一武夫,閨房中惜玉憐香之事,全不在行,故心常不足。入宮,見後主與麗華,好似並蒂蓮,比翼鳥,無刻不親,何等思愛綢繆,不勝欣羨。故見了後主,往往眉目送情,大有毛遂自薦之意。況後主是一好色之主,豔麗當前,正搔著心孔癢處,焉肯輕輕放過?只因任氏是大臣之妻,礙著君臣面上,未便妄動。又相見時妃嬪滿前,即欲與她苟合,苦於無從下手,故此未獲如願。

  一日,正當後主臨朝,麗華召夫人入內,留在結綺閣宴飲,你一盞,我一杯,慇懃相勸,麗華不覺酣醉,倚在繡榻之上,沉沉睡著。夫人見麗華醉了,乘著酒興,欲往望仙閣,與孔貴妃閒談片時,遂悄悄從復道走去。哪知事有湊巧,恰值後主亦獨自走來,夫人迴避不及,忙及俯伏在旁。後主笑嘻嘻走近身邊,以手相扶道:「夫人既與我貴妃結為姊妹,便是小姨了,何必行此大禮?」夫人才立起身,後主便挽定玉手,攜入密室,拉之並坐,曰:「慕卿已久,今日可副聯懷。」夫人垂首含羞,輕輕俏語道:「只恐此事不可。」然見了風流天子,態度溫存,早已心動。於是後主擁抱求歡,夫人亦含笑相就,絕不作難。翻雲覆雨,笑語盈盈,以為巫山之遇,不過如此。宮人見者,皆遠遠避開,任其二人淫蕩。良久事畢,遂各整衣而起,宮人進來,捧上金盆洗手。二人洗罷,同往結綺閣來。斯時夫人鬃亂釵斜,嬌羞滿面,麗華接見,忙上前稱賀道:「此是陛下合享風流之福,故得遇姊。姊能曲體帝意,便是繡閣功臣了,何嫌之有?」乃為夫人重點新妝,閣中再開筵宴。當夜麗華留住夫人,使後主重赴陽台之夢。較之初次,更覺情濃。明日,夫人辭出,後主欲留,恐惹物議,因作詞調一闕,以訂後會。其詞曰:

  雕闌掩映,花枝低亞,玉立亭亭如畫。巫山十二碧峰頭,喜片刻雨沾雲惹。
  相逢似夢,相知如舊,一點柔情非假。風流況味兩心同,願無忘今夜。

  夫人亦答小詞一首,以紀恩幸。其詞曰:

  滿苑嬌花人似醉,芳草情多,也是縈苔砌。多謝春風能做美,一番濃露和煙翠。
  一霎匆匆羅帳裡,聚出無心,散卻偏容易。窗外柳絲闌上倚,依依似把柔情係。

  麗華見了,不勝歎賞,曰:「陛下天縱之才,姊妹閨中之秀,然皆深於情者也。」蓋麗華有一種好處,枕席之事,全不妒忌。引薦宮中美色,常若不及,後宮多德之,故夫人於後主有私,不唯不妒,愈加親熱。自此夫人常召入宮,留宿過夜。在摩訶面前,只言被麗華留住,不肯放歸。摩訶是直性人,始初信以為實,也不十分查問。其後風聲漸露,知與後主有奸,不勝大怒,因歎道:「我為國家苦爭惡戰,立下無數功勞,才得打成天下。今嗣主不顧綱常名分,奸污我妻子,沾辱我門風教我何顏立於朝廷!」因此把忠君為國的心腸,遂冷了一半。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隋兵既起,賀若弼自北道爭先,韓擒虎自南邊開路,軍馬渡江,如入無人之境。沿江守將,望風盡走。俄而若弼進據鍾山,頓兵白虎岡,擒虎率步騎二萬,屯於新林,內外大恐時建康甲士,尚有十餘萬人,後主素懦怯,不達軍事,台內處分一委施文慶。文慶務為壅蔽,諸將凡有啟請,率皆不行。先是賀若弼之攻京口也,袁憲請出兵迎擊,後主不許。及弼至鍾山,憲又回:「弼懸軍深人,營塹未堅,出兵掩襲,可以必克」又不許。及聞隋兵百萬盡行壓境,後主始懼,乃召摩訶、任忠等於內殿,商議軍事。摩訶不語,忠曰:「兵法客貴速戰,主貴持重,今國家足食足兵,宜固守台城,緣淮立柵。北軍雖來,勿與交戰,分兵斷江路,無令彼信得通,給臣精兵一萬,金翅艘三百,乘江而下,逕掩六合,彼大軍必謂渡江將士已被俘獲,自然挫氣。淮南土人皆與臣有舊,今聞臣往,必皆景從巨復揚聲欲往徐州,斷披歸路,則諸軍不擊自去。待春水既漲上江守將周羅睺等,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後主不能從。

  明日,歘然曰:「兵久不決,令人腹煩,可呼蕭郎出兵一擊。」孔范從旁贊之,且曰:「殲盡丑虜,當為陛下勒石燕然」任忠叩頭苦請勿戰,不從。謂摩訶河曰:「卿可為我一決。」摩訶曰:「從來行陣,為國為身,今日之事,兼為妻子。」後主大喜,乃使魯廣達陳於白土岡居諸軍之南,任忠次之,孔范又次之,摩訶一軍最在北。諸軍相去,南北亙二十里,首尾進退,各不相知。賀若弼將輕騎登山,遙望眾軍,因即馳下,率甲士八千勒陣待之。摩訶以後主通其妻,全無戰意。唯魯廣達與弼相當,摧堅陷陣,所向披靡,殺死隋將士三百餘人。隋師退走,弼見追兵至,輒縱煙以自隱。陳人既勝,將士各將所得首級,走獻陳主求賞。弼知其驕惰,乃引兵趣孔范,范兵暫交即退。諸軍顧之皆亂。隋兵乘之,遂大損,死者五千人。摩訶既不退,又不戰,遂被擒於陣。弼命斬之,摩訶顏色自若,乃釋而禮之,摩訶遂降。任忠弛馬入台,見後主曰:「兵已敗矣,臣實無所用力,奈何?」後主與之金兩滕,使募人出戰。忠曰:「陛下唯具舟楫,就上流諸軍,臣當以死奉衛。」言裡即出。後主信之,乃令宮人束裝以待。

  哪知任忠已懷叛志,馳至石子岡,正遇韓擒虎軍來,便下馬迎降。擒虎大喜,遂相與並進,直入朱雀門。台軍欲拒,忠揮之曰:「老夫尚降,諸軍何事相抗?」眾聞之,皆散走。於是城內文武百官並通。

  斯時後主身旁不見一人,唯袁憲侍側,因謂之曰:「朕從來待卿不勝餘人,今人皆棄我去,唯卿獨留,不遇歲寒,焉知松柏?非唯朕無德,亦是江東衣冠道盡。」言罷,遽欲避匿。憲正色曰:「北兵之入,必無所犯,大事如此,去將安之?臣願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見侯景故事。」後主不從,下榻急走,曰:「鋒刃之下,未可兒戲,朕自有計。」從宮嬪十餘人,奔至後堂景陽殿,將投於井。袁憲自後見之,以身蔽並,後主與爭,久之得入。憲,慟哭而去。

  時隋兵入宮,執內侍問曰:「爾主何在?」內侍指井曰:「在是。」窺之正黑,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怪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眾大笑。

  先是沈皇后性端靜,寡嗜慾,後主待之甚薄。張貴妃寵傾後宮,後澹然退處,未嘗有所忌怨。及隋兵入,居處如常。太子深年十五,閉閣而坐,獨舍人孔伯魚侍側。軍士叩閣而入,太子安坐,勞之曰:「戎旅在途,得無勞乎?」軍士成致敬焉。

  話分兩頭,賀若粥乘勝至樂游苑,魯廣達猶督餘兵,苦戰不息,復殺隋軍數百人。會日暮,乃解甲,面台再拜慟哭,謂眾曰:「我身不能救國,負罪深矣。」士卒皆涕泣歔欷,遂就擒。弼夜燒北掖門入,聞擒虎已執叔寶,呼視之,叔寶惶懼,流汗股慄,向弼再拜。迅謂之曰:「小國之君,當大國之臣,拜乃禮也。入朝不失作歸命侯,無勞恐懼。」乃幽之德孝殿,以兵守之。

  卻說晉王廣素慕麗華之美,私囑高熲回:「公入建康,必留麗華,勿害其命。」熲至,召麗華來見,曰:「美固美矣,但太公蒙面以斬妲己,我豈可留以誤人?」乃斬之於青溪。晉王聞之,悵然失望曰:「昔人云無德不報,我有以報高公矣。」於是晉王整旅入建康,以施文慶受委不忠,曲為諂佞,以蔽人主耳目,沈客卿重賦厚斂,以悅其上,與太市令陽慧郎,刑法監徐析、都令史既慧,指為五佞,並斬於石闕下,以謝三吳之人。使記室裴矩收圖籍,封府庫,資財一無所取。陳人賢之。

  且說當初陳高祖殺了王僧辯一家,只道王室已絕,哪知僧辯尚尚有一子遺下,名頍。當合家被難時,頍尚在襁褓,虧得乳母摯之以逃,流離北土。及壯,仕隋為儀同三司,隋師伐陳從軍南來。及陳亡,欲報父仇,乃結壯士數十人,飲以酒而謂之曰:「吾家與霸先,有不共戴天之仇。願借諸君之力,發其墓,毀其屍,以舒夙恨。有罪我自當之,雖死不悔。」眾皆許諾。乃夜往,發陳祖陵,開其棺,屍尚不腐,跪而斬之,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曰:「今而可以報吾父於地下矣。」天明自縛,叩首於軍門,請正擅命之罪。晉王重其義,承制赦之。

  聞者莫不感歎。

  再說水軍都督周羅睺守江夏,與秦王俊相持逾月,隋兵不得進。又荊州刺史陳慧紀,與南康內史呂忠肅據巫峽,於北岸鑿石,綴鐵鎖三條,橫絕中流,以遏隋船。楊素奮兵擊之,四十餘戰,殺死隋兵五千餘人,素不能克。及建康平,晉王廣以後主手書,招上江諸將。羅睺乃與諸將大臨三日,放兵降隋。

  慧紀、忠肅亦解甲投誠。楊素乃得下至漢口,與秦王俊會將次湘州,有兵守城,不得進。素遣別將龐暉進兵攻之,舉城欲降湘州刺史岳陽王叔慎年十八,置酒會文武僚吏,酒酣,拍案歎曰:「君臣之義,盡於此矣!」墳史謝基伏而流涕,司馬侯正理,奮袂起曰:「主辱臣死,諸君獨非大陳之臣乎?今國家有難,實致命之秋也,縱其無成,猶見臣節。青門之辱,有死不能。今日之機,不可猶豫。後應者斬!」眾成許諾,乃具牛馬幣帛,詐降於寵暉,誘之入城。叔慎伏甲門口,暉至,斬之以徇。於是建牙勒兵,招合士眾,數日之中,得兵五千人。衡陽太守范通、武州刺史鄔居業,皆舉兵助之。素聞暉死,率大軍繼進。叔慎與戰,大敗,遂被擒。秦王俊斬之於漢口,其黨羽皆死。

  又嶺南未有所附,數郡士民,共奉高涼郡太夫人洗氏為主號「聖母」,保境拒守。晉王遣柱國韋洸,安撫嶺外。至南康不得進,乃以叔寶書遺夫人,諭以國亡,使之歸隋。夫人集首領數千人,向北慟哭,謂其孫馮魂曰:「昔武帝起兵吳興,我決其必成大事,故使汝以兵助之,後果代有梁業。我家累受其恩,曾幾何時,子孫不能守,把錦鏽江山,盡付他人之手,曷勝浩歎!我以一隅之地,何敢與天下相抗?」乃遣使迎洸。洸至廣州,曉諭嶺南諸州,無不歸順。於是陳國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縣四百。三月已巳,送叔寶與其王公百司,並詣長安陳氏遂亡。後人有長歌一篇,記其荒亡之跡云:

  南朝天予愛豪奢,莢蓉為國顏作霞。不臨朝右明光殿,只戀宮中桃李花。自矜文藻超凡俗,咳吐隨風散珠玉。批風抹月興無涯,品燕評鶯意不足。風流性格誇作家,終朝相對人如花新詞豔句推江總,淺笑輕顰鬥麗華。朱樓翠殿飄香遠,舞村歌台雲雨滿。蓬萊瀛海豔神仙,結綺臨春起池館。朱甍畫棟接青霄,雲作窗櫺虹作橋。龜網罘罳金落索,龍紋屏障玉鏤雕。珊瑚座映琉璃榻,繡帶珠簾銀蒜押。氍毹海上錦雲來,翡翠瓶中瓊樹插。錦筵羅列山海珍,猩唇龍脯堆粉綸。瑪瑙盤傾霞燦爛珍珠紅滴香氤氳。紛紛仙樂奏新聲,君王歡笑側耳聽。只道昇平難際會,冰輪莫負今宵明。昭儀妙句矜無比,學士清詞雜宮徵。脂香粉膩惹朝衫,巧笑低吟喜嬌美。通宵褻狎兩不嫌,但稱麗句諧穠纖。聲嬌語脆醉人魄,音入肺腑如膠黏。譜得新聲中音律,後庭玉樹真奇絕。鶯喉慢囀神欲飛,蕩志驚魂意歡悅朝歌暮樂無已時,君臣放浪疑狂癡。只知裙底情無限,那惜眉頭火莫支。一朝兵馬鄰封起,百萬旌旗煥羅綺。交章告急如不聞,猶說妖嬈貴妃美。陳情袁憲拼白頭,痛哭欲解危城憂。邪臣妄議恃天險,長江萬里輕戈矛。君臣大笑仍歡樂,飲酒徵歌相戲謔。不知天上下將軍,御座孤身無倚著。袁憲忠言總不知,臨危猶是戀宮妃。三人入井計何拙,千古胭脂辱井嗤。王氣金陵且消歇,晉王好色心偏熱。誰知宮裡貌如花,化作營中劍鋩血。荒淫破國憶陳隋,瞬息興亡致足悲。虎踞龍蟠佳麗地,年年惟見鷓鴣飛。

  先是武帝受禪之後,夢有神人,自天而下,手執玉策金字,北面授帝曰:「陳氏五帝,三十二年。」屈指興亡,適符其數。

  又後主在東宮時,有鳥一足,集於殿庭,以嘴畫地成文曰:

  獨足上高台,盛草變成灰。
  欲知我家處,朱門當水開。

  後有解之曰:「獨足」指後主亡國時,獨行無眾。「盛草」言荒穢之狀,隋承火運,草遇火,則變為灰矣。及後主至長安,同其家屬,館於都水台,門適臨水,故始句言「上高台」,結言「當水開」也。其言皆驗。

  卻說後主至京,朝見隋帝,帝赦其罪,給賜甚厚。數得引見,班同三品,每預宴,恐致傷心,為不奏吳音。後監守者奏言叔寶云:「既無秩位,每預朝集,願得一官號。」帝曰:「叔寶全無心肝。」監者又言叔寶常醉,罕有醒時。帝問飲酒幾何,對曰:「與其子弟日飲一石。」帝大驚,使節其飲,既而曰:「任其性可耳,若節其酒,教他何以過日?」又詔陳氏子弟在京城者,分置邊郡,給田業使為生。歲時賜衣服以安全之。

  其降臣江總、袁憲、蕭摩訶、任忠俱拜儀同三司。帝嘉袁憲雅操,下詔以為江東稱首,謂群臣曰:「平陳之初,我悔不殺任變奴。受人榮祿,兼當重寄,不能橫屍殉國,乃云無所用力。與宏演納肝,何其遠乎?」又晉王之戮陳五佞也,未知孔范、王瑳、王儀、沈瓘之罪,故得免。及至長安,事並露,帝乃暴其罪惡,投之邊裔,以謝吳越之人。見周羅睺慰諭之,許以富貴。羅睺垂泣對曰:「臣荷陳氏厚遇,本朝淪亡,無節可紀。得免於死,陛下之賜也,何富貴之敢望?」賀若粥謂羅睺曰:「聞公郢漢起兵,即知揚州可得,王師利涉,果如所料。」羅睺曰:「若得與公周旋,勝負亦未可定也。」頃之拜儀同三司。

  睺有裨將羊翔,早降於隋,伐陳之役,為隋鄉導,位至上開府儀同,班在睺上。韓擒虎於朝堂戲睺曰:「不知機變,乃立在羊翔之下,毋乃愧乎?」睺曰:「僕在江南,久承令問,謂公天下節士。今日所言,殊乖所望。」擒虎有愧色。

  先是常侍韋鼎聘於周,遇帝而異之,謂帝曰:「公當大貴,貴則天下一家,歲一周天,老夫當委質於公。」帝謙謝不敢當。

  及至德之日,鼎在江南,盡賣其田宅。或問其故,鼎曰:「江東王氣,盡於此矣,吾異日當歸葬長安耳。」至是陳平,帝召鼎為上儀同三司。叔寶嘗從帝登邙山侍飲,賦詩曰:

  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
  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書。

  因表請封禪,帝優詔答之。他日復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敗豈不由酒,以作詩之功,何如思安時事?聯聞賀弼迅度京口,其下密啟告急,叔寶飲酒不省。高熲至日,猶見啟在枕下,尚未開封。此誠可笑,蓋天亡之也。」叔寶卒於仁壽四年之十一月,時年五十二。贈長城縣公。蓋自南北分裂,晉元帝建都金陵,號曰東晉,傳十一主,共一百零四年。劉宋受禪,凡八主,共六十年。蕭齊代興,凡七主,共二十四年。梁武繼統,凡四主,共五十六年。陳氏代梁,凡五主,共三十三年。統計南朝年代,共二百七十七年,金陵正氣始盡,隋家並而有之,天下遂成一統。詩曰:

  渠大英雄作帝王,威加海內氣飛揚。
  三秦才睹衣冠舊,何太匆匆歸建康。
  上南宋
  一木難支大廈傾,愍孫血染石頭城。
  諸王並是天家戚,舅氏江山付道成。
  上南齊
  保有江東四十秋,疆圉無恙若金甌。
  只緣梁祚應當盡,天命昭明不白頭。
  上南梁
  當代人豪數霸先,文宣繼統亦稱賢。
  「後庭」一曲風流甚,斷送東南半壁天。
  上南陳
  
  陳後主不理國政,以風流為事,諸臣正直者少,謅佞者多,所以綱紀敗壞,不可收拾。及敵兵壓境,不聽袁憲忠言,尚悅佞人獻談,不亡何待?乃至與張、孔同入於井,可羞之甚。其得保首領以沒,幸矣。皇后、太子,尚能不失大體,可敬!可敬!袁憲雖亦降隋,乃忠於陳,竟盡心力,至不得已而降之,亦可原矣。結處統括全部,分划年代,條理井然。不似時手做到後來,全無收煞、只圖了事者可比。比作手之書,超邁流俗,有目者自能辨之。

以上南史至此告一段落。

下續北史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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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演義(北史演義):



  敘述自北魏末年到隋文帝統一中國約八十年的歷史,情節大體符合史實,然宮闈密聞等細節部分則出自稗官野史或作者虛構。以北齊為主線,作者較多地描寫高歡、高洋父子事跡。此前的歷史演義小說有《東西晉演義》與《隋唐演義》,本書與《南史演義》合而構成南北史演義,彌補了古來演義之缺。

  本書完全為作者創作,並無任何話本或底本可供依托,旨在揭示得失興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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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魏宣武聽讒害賢 高領軍固寵獻女



  粵自炎漢之末,天下三分:曹操誇有中原,孫權雄據江東,先主偏安西蜀,鼎峙者數十年。司馬氏興,篡魏、滅蜀、吞吳,四海一統。晉武帝崩,惠帝繼立,庸懦昏愚,賈后亂政,諸王日尋干戈,遂成五胡之亂。劉淵稱漢,李特號蜀。劉曜繼漢而稱前趙,石勒滅曜而稱後趙。前秦則苻氏,後秦則姚氏,西秦則乞伏國仁。燕則前有慕容廆,後有慕容垂,西為慕容衝,南為慕容德。其後馮跋據昌黎,又稱北燕。涼亦分四:前涼張軌,後涼呂光,南涼禿髮烏孤,西涼李暠,北涼沮渠蒙遜。而赫連勃勃據朔方,國號大夏。晉之子孫在北者屠滅殆盡。唯瑯琊王睿係宣帝曾孫,相傳其母夏侯妃通小吏牛金而生。當日見中原大亂,遂同西陽王羕等渡江南來,眾遂奉之為君。延西晉之統,而棄中州於不問,一任五胡雲擾,互相吞噬。於時拓拔珪興於代北,改代稱魏。乘燕慕容氏衰,南取並州,東舉幽、冀,國日以大。晉安帝隆安二年即帝位,建都平城,是為道武皇帝。道武殂,明元帝立。明元殂,太子肅立,是為太武帝。其時諸邦皆滅,唯北涼、北燕、夏三國尚存。太武悉平之,除卻東南半壁,中土皆為魏有。太武殂,延及文成、獻文,國家無事。
  孝文即位,寬仁慈愛,精勤庶務,以平城地寒,遷都洛陽,改稱元氏。性好讀書,善屬文,詔策皆自為之。好賢樂善,百姓皆安,天下大治。魏世稱為極盛。使承其後者克肖其德,則魏業之隆,再傳之千世萬世,何至一傳而後奸雄並起,遂成高氏、宇文氏篡奪之禍哉!賈子曰:「天下,大器也。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語云:「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自古敗亡之禍,未有不自朝廷無道始也。
  話說魏自孝文帝崩,太子恪立,是為宣武帝。帝年十六,不能親決庶務,委政左右近臣。最用事者,國丈于烈、皇舅高肇。肇又尚帝姑高平公主,與于烈並為領軍,手握重兵,權重一時,群臣側目,雖諸王亦皆畏之。時有咸陽王元禧,係獻文帝子,與于烈不睦,見帝寵信他,屢加顯職,而身為帝叔反遭疏忌,深懷怨望,府中蓄養丁壯,招納四方術數之士。與御前直寢符承祖、薛魏孫,黃門侍郎李伯尚,直閣將軍尹龍武結為死黨,耑待朝廷有釁,從中舉事。一日,帝將駕幸北邙,六軍從行。禧謂承祖、魏孫曰:「主上出幸,京師虛弱。汝等為侍駕臣,朝夕在側,圖帝甚易。吾起於內,汝應於外,大事可立成。富貴共之。」二人應諾而去。次日,遂集其黨數十人,在城西宅內同議起兵。尹龍武曰:「主上雖出,高肇、于烈留守,必有嚴備,府中兵士何足以濟?貿然為之,恐無成而受禍,王宜緩之。」伯尚亦以為不可。
  於是眾皆疑懼,其謀遂寢。
  再說帝在邙山,因天氣酷熱,乃止於山之浮屠陰處,擺設臥具,假寐帳中。直寢薛魏孫、符承祖先預逆謀,而咸陽疑懼中止卻未知之。魏孫見帝睡熟,將利刃藏於衣底,便欲行刺。走至帳下。見帝容貌如神,未敢下手。承祖從後牽其衣曰:「吾聞殺天子者身當癩,汝何利乎?」魏孫持刀而退。帝開眼見二人密語,形狀閃爍,忙即起身。時于烈之子於登亦司直寢,適至階下,帝遂呼令執之。隨駕者俱到,搜出利刃,將二人背剪。帝親拷問,二人料難瞞隱,大呼曰:「非臣敢反,乃咸陽王教臣如此耳!」帝大驚,遂囚二人於幕下。忽御前軍士奏報,拿獲一人劉小苟,係咸陽親卒,來告咸陽反狀。
  帝訊之得實,恐京師有變,深為疑懼。於登奏曰:「臣父為領軍,必無所慮。」
  帝乃遣登飛馬入京觀之。登至京,其父于烈已下令嚴備。使登回奏曰:「臣雖朽邁,心力猶足。禧等猖狂,不足為慮。願帝徐還,以安人心。帝聞奏大悅,謂登曰:「朕嘉卿忠款,賜卿以忠為名。」於是於登改名於忠。帝遂連夜起駕,五更即抵皇城。入宮後,即著于烈父子領兵去捉咸陽。
  且說咸陽王謀叛不成,心不自安,尚不知事已敗露,與兩個愛姬申屠夫人、張玉妹宿於洪池別館。夜半左右來報,有千萬馬嘶之聲從洪池西北而來。
  王大驚,知事泄,急上馬走。二姬及心腹二三十人亦狼狽上馬,相從而逃。
  行未數里,兩姬在後,已被捉去。從人皆散,單存尹龍武一人。因向龍武道:「今投何處去好?」龍武道:「不如投梁。」蓋其時南朝已易四代,正值梁武開基,故龍武勸其南奔。咸陽不應,龍武道:「我生死從王,今追兵已近,奈何?」行至柏塢嶺,于烈父子追及,遂與尹龍武一同被執,解至洛陽。帝命囚之華林都亭,使軍士守之。時熱甚,帝敕斷其水漿,咸陽渴悶垂死,侍中崔光見而憐之,進以酪漿升餘,王始蘇。
  卻說咸陽兄弟七人:長孝文、次咸陽、三趙郡王、四廣陵王、五高陽王、六彭城王、七北海王。昆弟中唯彭城王勰最賢。當日聞咸陽反事,不勝悲悼,因在帝前與諸王大臣共議咸陽之罪,勸帝斥為庶人,幽之內省,盡其天年。
  帝未決。于烈、高肇共奏道:「咸陽無父無君,死罪難赦。」帝從之,乃命歸舊邸,並其妃李氏同日賜死;幽其子女,黨叛者皆斬;籍沒財產,以賜高、于兩家;選其歌姬舞女,充入內廷。有舊宮人感咸陽之恩,作歌悲之。其歌曰:
  可憐咸陽主,奈何作事誤。金牀玉幾不能眠,夜宿霜與露。洛水湛湛彌長岸,行人那得渡。
  其歌流至江表,北人之在南者聞之,無不灑淚。
  再說彭城友愛異常,當日不能救咸陽之死,心甚慘戚。後又聞其長子元通逃往河內太守陸琇家,琇不念舊恩,殺之,封首入朝,心益悲痛。故不遇朝謁,終日在府悶坐。一日,有天使來召,入朝見帝。帝賜坐,啟口道:「有一事勞卿,卿為朕玉成之。朕大婚三載,尚無子嗣。今聞已故皇舅高偃有女秀娥,年十六。前日高平公主來朝,稱說其女才色兼備,德貌無雙。朕欲納之,煩卿去宣朕意。」彭城知事出高肇,欲圖椒房之戚以固其寵,便奏道:「此係文昭皇后姪女,於陛下為表姊妹,不宜充作妃嬪。」帝曰:「此卻何害。朕欲遣卿去者,觀其色果何如耳。」彭城不敢違,先至肇家,宣達帝意。
  然後與肇同至偃府,肇令秀娥出見,果然天姿國色。暗想:「此女入宮,必得帝寵。但眼俊眉豐,恐無淑德。況肇非良善,現已恃寵弄權,將來又得內援,必更橫行無忌,貽禍國家。」因即起身相別,回奏道:「此女雖有顏色,但輕盈而無肌骨,恐非受福之人。」帝聞奏,遂置不問。肇知之,深怨彭城。
  一日,帝坐便殿,直寢於忠侍。帝偶言:「高偃女有美色,彭城言其福薄不可入宮,朕甚惜之。」忠亦與彭城不睦,因言:「彭城誤我主矣,此女美麗如仙,豈無異福?」帝遂決意納之,便命有司具禮迎入。帝見秀娥芳華淑質,光彩動人,後宮罕有其匹,不勝驚喜。是日,即冊為貴嬪,寵冠六宮。於是疑彭城為欺己,益加恩高氏。
  且說魏自孝文以來,崇尚佛教,大興寺院,王侯貴家女子有入道修行者。
  武安伯胡國珍之妹在胡統寺為尼,號曰靜華真淨禪師,以家門貴顯住持山門。
  國珍夫人皇甫氏久無生育,於太和十三載忽然懷孕,生下一女,紅光紫氣照曜一室,國珍奇之。有卜人趙明者,密令卜之。趙云:「此女大貴,異日當為天下母,但恐不獲善終。」國珍大喜,名之曰仙真。此即武靈胡太后也。
  後夫人又生一女,名曰瓊真。夫人早卒,二女皆幼。淨師哀其無母,攜仙真入寺撫養。仙真漸長,性質聰明,妙通文墨,聖經佛典一覽便曉,容色更極美麗。淨修初欲收之為徒,恐其不了。年十六,送歸國珍。時帝以皇嗣不生,引僧道於朔望日在式乾殿廣修善事,召集諸王、駙馬、宰輔大臣,講求佛典。
  又齋僧眾於廣陽門以求太子。后亦延召女僧,於後宮誦佛求福。國珍妹淨師亦入講經。于后見其精通佛典,甚加敬重。每入宮輒二三月不出,朝夕談論,情意投合。一日,後語淨師曰:「師在外見有良家女子才色兼備者乎?」淨師道:「有。」后問:「誰家之女?」淨師道:「尼兄國珍之女。年十七,名仙真,才貌德性,世無其偶。」后曰:「汝能引來一見乎?」淨師道:「娘娘欲見此女,尼即帶他來見。但宮禁深嚴,出入恐於未便。」后曰:「汝奉我命有何干礙?」淨師應諾而去。遂到胡國珍家,傳述于后之命欲見仙真,著他帶領入宮。國珍道:「女孩兒家從未識朝廷禮數,如何見得帝后?」淨師道:「姪女自幼聰慧,入宮見駕斷不至於失禮。況有我在,可以無憂。」
  因向仙真道:「後命難違,定當從姑入見。汝心懼否?」仙真曰:「後猶母也。以女見母,何懼之有?」國珍、淨師聞之皆喜。次日五更起身,遂同淨師入宮。宮門上見是淨師,往來慣熟,便即放入。淨師先至後前奏知,然後帶領仙真跪在金階,行朝拜之禮,口呼娘娘千歲。于后便命平身,召上賜坐。
  細看仙真,態度端凝,容顏美麗。啟口之間不但聲音清楚,亦且應對如流,心中大喜。仙真初入大內,不敢久留,便即告退。后以明珠一粒賜之。仙真拜謝。內侍送出宮門,自有家人迎接回府。淨師亦欲辭出,于后道:「師且莫歸,我尚有話與你說。」未識于后所言何事,且聽下回細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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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於皇后暗中被弒 彭城王死後含冤



  再說于后留住淨師不放,淨師只得住下,啟問有何旨意。于后道:「我因皇嗣未生,欲彩良家之女,以充嬪御。今見汝兄之女才貌若此,正堪作嬪王家。我當奏知官家,納之後宮。汝意以為可否?」淨師道:「此女蒙娘娘不棄,便是莫大之恩了。但臣兄素愛此女,臣尼不能作主,須與臣兄言之。」
  于后道:「汝兄胡國珍亦朝廷大臣,自當待其心肯,方可相召。卿今速回,與爾兄言之。」淨師奉了于后之命,即到國珍家來。斯時仙真方歸,正在堂中告訴于后相待之厚。忽報淨師至,父女接見,兩下坐定。淨師道:「方才正宮有命,以嬪嬙未備,欲選淑女,甚愛仙真德性溫柔,儀容俊雅,欲奏知天子,納於後宮。特命我來作合,未識兄意允否?」國珍道:「後雖寬仁,而高妃正當寵幸。我女入宮,恐終見棄,是誤他終身了。竊以為不可。」淨師道:「兄不憶卜者言乎?進宮以後若生太子,貴不可言矣。」因回顧仙真道:「汝意云何?」仙真道:「身為女子,恨不能置身通顯,光耀門閭。入宮倘有遭際,亦可榮及父母,此兒之願也。」國珍見女已允,不好推卻。淨師入宮復命。
  明日,即有天使聘召,國珍只得送女進宮。帝見仙真雖不及高妃之美,而容顏亦復不群,因即拜為充華。后見之,愈加歡喜,撥給宮女十二名,賜居紫華宮。充華自念帝眷若此,朝夕便得承幸。那知正值高妃得寵之時,帝無心別戀,在宮數月,不得見帝一面。于后不悅曰:「帝若無情此女,吾誤之矣。」一日,充華來朝,後命之曰:「今日聖駕必來吾所,吾邀帝同至汝宮。汝速回去,設宴以候。」充華領命。未幾,帝與後果至,充華接駕。帝賜坐於旁,後謂充華曰:「今日駕來,汝不可不作主人。」充華設宴上來,帝與後上坐,身自陪飲。也是充華福至心靈,顧問之際,語語合意,帝大悅。
  后曰:「聞汝善簫,試吹一曲佐酒。」充華承命,便取出玉簫吹弄。果然聲情婉轉,餘韻繞樑。帝心益喜,留連至晚,不覺沉醉。後命宮女扶帝入寢,謂充華曰:「今夕承恩,小心侍駕。」言畢起身而去。是夜,充華方沾雨露。
  至次日,帝始知在充華宮中,追思昨日之事,笑曰:「後真世間賢婦也。」
  自此充華常得恩幸。六宮聞之,皆頌于后之德,願其早生太子。未幾,後果懷孕,彌月之後,遂生一子。帝大喜。群臣入賀。下詔蠲免糧稅,盡赦輕重罪犯,雖謀逆子孫亦蒙釋放。於是元禧之子元翼等亦蒙赦出。彭城哀其孤苦,收養在家。
  元翼年已十七,痛遭家變,泣告彭城道:「父死五年,尚埋淺土,願叔父憐之,如得奏知天子,許以改葬,雖死無憾。」彭城念其孝心,帶領元翼入朝,將改葬咸陽之意乞恩於帝。帝怒曰:「逆臣之子得蒙赦宥,已邀寬典,何得更為瀆奏!」深責彭城。元翼歸,見帝怒未息,懼有後禍,遂同元昌、元嘩乘間南奔,梁武納之,封其職如父。邊臣以聞,高肇因言於帝曰:「元翼之叛,彭城實縱之。」帝於是不悅彭城。肇又因于后生子,帝寵日隆;高妃無出,懼後寵衰,密使人授計於妃,令其害後母子。
  一日,正遇于后誕辰,眾妃嬪皆朝賀,後皆賜宴。帝與後上坐,餘以次列坐。宴罷,高妃奏帝道:「妾感娘娘大恩,愧無以壽。明日妾有小酌,欲屈陛下與娘娘駕臨迎仙宮,以盡一日之歡,望陛下鑒納。」帝謂后曰:「不可負妃誠意,朕與卿須領其情。」後依帝言,高妃拜謝。明日,帝與後共宴於高妃所。宴後歸宮,後胸中若有宿物,忽忽不樂。三日後,對帝泣道:「妾近有疾痛,患莫能救,恐將長別陛下。願陛下撫視太子,使得長大,妾萬幸矣。」言訖遂崩,年止十九歲。帝甚悲痛,合宮皆哭。眾盡疑高妃所害,而不敢言。高妃既害後,微聞宮中人言籍籍,因念太子日後若知,必怨高氏,貽禍不小。適太子有小疾,因密與肇謀,賄囑御醫王顯下藥害之,太子遂亡。
  眾人共知高氏所為,而帝亦不究。蓋自高妃擅寵於內,高肇用事於外,雖于烈父子亦不敢與抗也。
  肇尤忌宗室諸王,每在帝前百端離間。北海王元祥為人放蕩不節,然無大過。與肇不和,肇譖之於帝,言其黨結私人,意在謀反。帝信之,收付大理寺,廢為庶人。肇密使人殺之。京兆王元愉,孝文第三子,帝之弟也,性氣暴急,卻愛文學,招延名士,朝野稱之。亦為高肇所忌,進讒於帝曰:「元愉近見陛下喪了王子,喜動顏色,謂以次當授天位。近日大散財帛,招合羽黨,恐非社稷之福。」又言因瑤姬事常常怨望朝廷。先是元愉正妃于氏,即于后妹。及愉為徐州都督,納楊氏女,名瑤姬,容貌昳麗,歌舞絕倫,寵之專房,遂疏正妃。妃怨之,還朝訴之于后,且言瑤姬有子,將來必至奪嫡,恐為所制。后怒,立召瑤姬,責其輕慢主母,恃寵無禮之罪。命將所生子歸於正妃撫養,姬不從。后大怒,乃剪其髮,幽之後宮普陀寺數月,然後放歸。
  帝因后言,亦屢責元愉。元愉深以為怨。故肇言及之,帝聞不能無疑,即下敕收勘。諸王賓客,惟京兆王門下居多,帝怒,斬其最寵者三人,餘皆流徙外郡。召王入內廷,杖之五十,出為冀州刺史。左右親王皆不敢救,唯彭城王泣諫曰:「元愉年紀尚幼,留之京中可加教訓。若委以外任,讒間易行。一旦奸人構成其罪,恐陛下不能全手足之愛。」帝曰:「王法無親。此事叔不要管,朕有一事欲與叔議。」遂命百官盡退,獨留諸王賜坐。帝曰:「朕自于后棄世,中宮久虛。今欲冊立高妃為后,諸王以為可否?」彭城諫道:「私門貴盛,非國家之福。妃叔高肇身為皇舅,又尚主為駙馬,尊榮極矣。居心不公,屢惑聖聰。若復立其姪女為后,於高氏又增一戚,器小易盈,必不利於王家。願陛下別選名門以正坤位。帝勃然色變,復問諸王。諸王知帝意已定,皆唯唯。蓋高妃承寵,帝已私許為后,故彭城之言不入。正始五年七月甲午日,帝臨大朝,頒詔天下,冊立高妃為皇后。群臣上表稱賀。肇因彭城有諫阻之言,益懷怨怒,思有以中之。
  再說京兆王元愉自以無罪被黜,心懷怨恨。又聞高肇數在帝前讒間骨肉,不勝忿激,遂據冀州反。引司馬李遵同謀,詐稱得清河王密啟,雲高肇弒逆,天子已崩,四海無主。為壇於信都之南,即皇帝位,改元延平。引兵向闕,以討弒君之賊。長史楊靈、法曹崔伯驥不從,殺之。鄰郡聞其反,飛馬入京奏報。帝聞大驚,謂高肇道:「汝言信不誣矣。」遂命都督李平發兵討之。
  先是彭城王曾保舉其母舅潘僧固為長樂郡太守。郡屬冀州。元愉反,逼之從軍。肇便欲借此以為彭城罪,因奏道:「元愉之反,彭城王實使之。現今其舅潘僧固在元愉軍中為謀主。彭城將為內應,須先除之,以絕後患。」帝未遽信,謂:「彭城叔先帝嘗稱其忠,決不至此。」肇見其言不行,暗想欲害彭城,必得其私人首告,帝方不疑。乃密誘其手下中郎將魏偃向、防閣將軍高祖珍,引入密室,謂之曰:「汝知爾王反乎?與元愉通謀,令舅僧固助逆,帝已知之矣。」二人道:「我大王素忠於國,必無此事。」高肇曰:「汝等罪同反逆,死在目前,尚有何辯!」二人大懼,伏地求救。肇乃曰:「若欲保全性命,當在中書門下首告彭城反狀。不惟免死,且蒙重賞。」二人懼而從之。明日,肇到中書省,二人果來首告。便將首詞呈進,奏道:「彭城善結人心,非咸陽可比。今反狀已著,若不除之,恐禍生旦夕。昔成王誅管蔡,亦此意也。」帝尚猶豫,肇又道:「陛下若不忍顯加誅戮,托以賜宴,召入宮內殺之。」帝然其言,乃命設宴麒麟殿中,遍召王叔王弟同來赴宴。
  是日,彭城正妃李氏正當臨產,天使來召,固辭不去。帝不許,連遣二十餘使,相屬於道。彭城心疑:「何相召之急若此?莫非帝心有變,將不利於我?」遂進別夫人李氏道:「帝命難辭。看來此行兇多吉少,只怕無復相見之日。」言之淚下。夫人道:「只因吾王諫阻立後,結怨高氏,妾心常懷憂懼。今日此去倘被暗算,奈何?」正憂慮間,忽報天使又至,彭城遂出外堂。方欲登車,內使又報夫人生下一子,請王入視。彭城重復進房,細看新生之兒,相貌端好,歎道:「兒雖好,恐我不及見兒成立。」隨取筆寫「子攸」兩字,命名而出。此子即魏孝莊帝也。於是入朝。帝問:「叔來何遲?」
  彭城奏道:「臣妻生子,故遲帝召。」帝不語,但命諸王入席,因言:「今日須當暢飲,以副朕懷。」眾皆遵旨飲宴。至夜,諸王皆醉。笙歌間作,燈燭輝煌,已是二更時分。華筵狼籍,樂聲將歇,皆謝恩求退。帝傳旨諸王都不消回府,即在宮中各就安處。帝便起駕入宮。二侍者引彭城入中常寺省,牀幃衾枕無一不備。王雖有酒,卻尚未醉,倚牀獨坐。良久,有內侍稟道:「時已二鼓,大王該安寢了。」彭城寬去袍帶,方欲就寢,忽見左護衛元珍領武士數十,手執利刃,持藥酒而入。彭城不覺失色,忙問何事。元珍道:「有詔賜王死」。彭城曰:「我得何罪?」元珍道:「帝以王遣潘僧固私通元愉,通同謀反。有王親臣魏偃向、高祖珍首告,故賜王死。」王曰:「願請一見至尊,與告者面質,雖死無怨。」元珍道:「至尊那可得見。」彭城歎道:「此非帝心,必出自高肇意。」武士見其遲疑,逼之立飲藥酒。又不能即死,武士持刀刺殺之。時年三十三歲。明日有旨,彭城昨夜飲酒過多,薨於禁中。乃以錦褥裹屍,送之歸府。朝臣皆為流涕。妃李氏撫屍哭曰:「高肇何仇,害我賢王?」士民聞之,莫不欷歔歎息。帝知人心哀怨,欲掩殺叔之名,詔百官臨喪,厚加祭贈,諡曰武宣。以長子嗣為彭城王,拜李氏為彭城國太妃,以慰其心。自此諸王貴戚莫不喪氣,而政權盡歸高肇矣。但未識元愉之反作何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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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改舊制胡妃免死 立新君高肇遭刑



  且說京兆王元愉反於冀州,起兵三月,鄰郡不附。招集烏合之眾,屢次喪敗。僅據信都一城,將士盡懷離志。忽報朝廷差都督李平領大兵數萬來剿,人人喪膽,誰敢迎敵。大兵一到,把四門圍住,架起火炮,日夜攻打。李平見他勢已窮蹙,便招他投順,庶可免死。此時元愉內無良將,外無救兵,看看城破在即,追悔無及,只得納款軍門,以憑朝廷處置。李平兵不血刃,遂拔冀州。捷報到京,帝大喜,詔李平班師,解元愉入京。帝聚集朝臣,議元愉之罪。高肇奏道:「逆愉之罪過於元禧,當以禧罪罪之。」帝不忍曰:「朕念先皇愛愉之情,當免其死。」眾臣稱善。唯肇不悅,退歸府中,便遣手下勇士高龍,吩咐道:「汝星夜迎去,一至軍中,速將元愉殺死。」囑李平莫泄,只言怨憤身亡,主上必不見責。高龍領命,飛馬而去。行至野王縣界,迎著大軍,將高肇害王之意,與李平說了。李平曰:「恐非天子之意。」高龍笑道:「彭城尚遭他害,何況元愉。將軍違了高公,功勞都付流水矣。」
  李平從之。高龍入帳見王,王問:「何人?」龍曰:「臣乃高令公府中人也。奉主命,以御酒一瓶,請王自裁。」王泣下道:「我志滅高肇,今為肇殺。將見先帝於地下,必不令高賊善終也。」遂飲藥而死,年二十二。李平以病死上聞。帝不省,命以庶人禮葬之。元愉有一子一女:子曰寶炬,後為西魏文帝;女即明月公主。皆絕屬籍。瑤姬因為偽後,降敕賜死。左僕射崔光奏其有孕在身,不可加誅,發入冷宮監禁。後胡后生太子,始赦出。帝以李平有功,升授工部尚書。高肇忌之,乃遣其將帥流言平在冀州盜沒王府寶物,詐增首級冒功,多不法事。帝怒,斥平為民。是歲大赦,改元永平元年。
  再說胡充華入宮已及三載,于后在時承幸數次。自高后職掌朝陽,阻絕帝意,妃嬪承恩者絕少。充華之宮帝亦三月不到。一日,宮娥忽報駕臨,忙起迎接,見帝便衣小帽,只隨內侍二人,悄然而至。帝攜充華手曰:「卿為于后所薦,朕憶于后,便即想卿。奈今皇后頗懷嫉妒,絕不似前後寬宏,故今宵私行見卿。卿亦勿泄于后也。」充華拜謝。是夜,宿充華之宮,五更即去。時值八月中秋,嬪妃世婦皆往正宮朝賀。朝罷,眾妃先散,充華獨後。
  時月光皎潔,碧空如洗。充華貪看月色,緩緩而歸。行至一所,內有高亭畫閣,隱隱聞女子笑聲。命宮人入視,出雲諸夫人在亭上焚香拜祝。充華走至亭外,潛聽其語。皆云:願生諸王公主,不願生太子。充華上亭與諸妃相見,曰:「賢姊們在此焚香祝天,肯帶攜小妹一祝否?」眾妃笑曰:「此是帝意,命我等拜祝上蒼,以廣皇嗣。你來得正好,莫負帝意。」充華笑曰:「如此說來,帝意欲得太子也。而賢姊們何以願生諸王公主乎?」眾妃曰:「你尚不知朝廷法度。舊制太子立,必殺其母,以防後日亂政之漸。我等不願生太子者,實欲自全性命也。」充華曰:「不然,我之祝異於是。」遂跪下祝曰:「願得生子為太子,身雖死無憾。」眾妃皆笑其愚。以後帝每臨幸,充華果懷六甲。諸夫人聞之,皆來勸曰:「近聞後亦懷孕。汝何不私去其胎,以待正宮降生太子,然後再圖生育未遲。不然子雖生,命難保也。」充華曰:「皇后有德,必生太子。吾近來夜夢不吉,必生女也。諸夫人勿為吾憂。」數月,王后生女,封為建德公主。至永平七月初四日,宮人報充華將產,帝恐宮中有弊,命充華移居宣光殿。是夜,遂生肅宗孝明皇帝,名元詡。生時紅光滿室,異香透鼻。帝大喜,步入視之曰:「此真後代帝主也。」嚴斥宮人乳保小心保護,養之別宮。自王后以下嬪妃人等,不得私入看視,即充華亦不許見面。冊充華為貴嬪。六宮皆賀,惟有高后不樂。一日,親至宣光殿,謂胡妃曰:「汝知太子長成乎?」妃曰:「妾自三日後不復相見,今不知也。」
  后曰:「吾欲視之,同汝一往。」妃曰:「帝有命,不敢去。」后見其不去,亦不往。未幾,太子年四歲,帝幸胡妃,宮妃侍宴,帝半酣,謂妃曰:「我將立東宮,汝知之乎?」妃曰:「妾非今日知之,生太子時已知之矣。」帝曰:「朕所以遲立東宮者,為不忍殺汝也。奈勢不可緩何,當與汝長別矣。」
  妃曰:「太子國之本也。願陛下速立太子,以固國本。豈可惜妾一人之命,而使儲位久虛。」帝見其慷慨無難色,惻然久之,歎曰:「汝既真心為國,我亦何忍殺汝。」妃叩首拜謝。於是遂立元詡為太子,大赦天下,改舊制,赦胡妃之死。
  然魏自彭城枉死,高肇代居太師之職,連歲大旱,民多餓死。肇擅殺囚徒,恣行不顧。帝弟清河王元懌意甚不平。一日,侍宴帝前,清河謂肇曰:「昔王莽頭禿卒傾漢室,今君身曲恐終成亂階。」肇不答,群臣皆愕。帝亦不以為意。其時有梁國降將李苗奏帝道:「西蜀一方,梁無兵將守把,乘虛可取。」帝大喜,因與高肇定取蜀之計。發兵二萬,以高肇為征蜀大元帥,統領諸將而去。那知高肇領兵去後,帝忽不豫,病未數月,崩於式乾殿,年三十三歲。遺詔立太子,高陽、清河二王,太師高肇輔政,乃延昌四年正月初六日也。時高肇未歸,國事皆決於二王。商議扶立新君,中尉王顯欲請娘娘懿旨,方召太子,左僕射崔光進步言曰:「天子崩,太子立,國之制也,何待皇后主張?」二王以為然,遂同崔光親到東宮,叫內侍侯綱傳言宿衛,請太子起駕,到式乾殿臨喪。二王欲待天明召集文武,然後即位。崔光曰:「不可。天子年幼,宜即正位以安眾心,不須待天明也。」二王從之,乃引太子登顯陽殿。崔光攝太尉而進冠袍,侍中元昭跪上璽綬,奉太子升御座即帝位。諡帝曰宣武,尊高后為太后。諸王及大小臣寮皆北面稱賀。山呼已畢,天子離下龍亭,換了孝服,至靈所舉哀。諸臣陪哭。五更鐘響,滿朝文武齊到,知天子已崩,新君登位,皆先朝拜新君,後行喪禮。是日,后及嬪妃皆來赴哀,新帝就於喪所,拜見太后。后見新君已立,暗想:「彼尚未識所生,不如殺卻胡妃,日後自然以吾為母。」便遣內侍劉騰,授以快刀一把,曰:「汝到宣光殿將胡妃誅死,回有重賞。」劉騰領旨,飛奔宣光殿來。胡后赴哀才回,忽見中宮內侍劉騰手執利刃,來至宮中曰:「娘娘有旨,先帝殉葬無人,欲取夫人之命。」胡妃大驚曰:「你來殺我,不過為高后出力,獨不思天子是我所生。你殺天子之母,日後君王知道,只怕你滅門不久。」劉騰聽了,默然半晌,忙跪下道:「此實奉主差遣,非乾小臣之事。但小臣去了,娘娘別遣人來,夫人禍終不免,奈何?」胡妃道:「你能救我無事,後必重賞。」劉騰道:「夫人且緊閉宮門,休輕出入,待小臣且去商之。」遂尋著內使侯綱,說知其故。綱曰:「吾與汝去見領軍於忠,可以救之。」遂往見於忠,告之以故。忠曰:「皇后勢傾宮掖,當與崔太傅計之。」往見崔光,言高后欲殺胡后,將何以救。光曰:「宮中不可居,領軍可領禁軍三十騎,入宣光殿,護送東宮,則后不能害矣。」於忠如其計,妃遂避入東宮。劉騰回稟高后,只言尋覓不見。高后道:「彼豈預知奴意而先躲避耶?且俟太師回朝再商便了。」
  話說二王奉遺詔輔政,恐怕高肇回朝仍復當國,則權勢不敵,必被其害,不若先去之,乃假皇后手敕:「天子幼衝,門下萬幾之事,悉聽二王處分。」
  因問光去肇之策。崔光曰:「召他回來,削去兵權,勒歸私第可矣。」乃以哀詔付肇,命即班師,肇至綿竹,蜀地已下數十城。忽接詔旨,知天子已崩,太子即位,大驚,慟哭良久。留偏將守綿竹,班師回朝。二王聞肇將至,欲就殺之,乃伏武士邢豹等二十餘人於大行殿東序,摩利刃以待。肇至中城,高平公主使人迎之。肇曰:「吾未赴哀。」尚不回府,改服麻衣,至梓宮前伏地舉哀。哀畢起身,忽見內侍數人云:「二王有請。」遂引入中常寺省。
  肇失驚道:「我何至此?」邢豹道:「此彭城王死處也。彭城王在地下等太師對證,請從此死。」肇曰:「汝小人何敢殺我。」邢豹喝令武士動手,遂將二丈白綾套肇頸上,立時絞死,回報二王。二王道:「今再泄彭城之怨矣。」
  以小車一乘,命豹載歸其屍。高平公主見之大哭,謂邢豹曰:「二王殺之何太急?」邢豹曰:「當日殺彭城亦太急。」公主默然。
  是日,高太后聞肇已回,只道赴哀之後必來進謁,至晚不見入宮,便召守門內侍問曰:「太師曾謁梓宮否?」內侍答道:「已謁。」又問:「今何在?」內侍道:「想在朝堂議事未了。」後因自忖道:「帝雖晏駕,大權仍歸肇手,諸王斷不敢有異議。等他進見時,設一良圖,扶我臨朝,便可任所欲為,不怕胡妃異日奪吾權去。」高后正在妄想,秉燭以待肇至。那知起更以後杳不見到,坐在宮中等得不耐煩,吩咐內侍道:「快到朝堂,宣召太師進宮相見。」內侍去不多時,慌急奔回,告后曰:「娘娘不好了!太師謁過梓宮,已入中常寺省賜死矣。」后曰:「誰殺之?」曰:「諸王殺之。」后驚駭欲絕,大怒曰:「我為帝母,宮中惟我獨尊。肇即有罪,亦應稟命行誅。乃先帝骨肉未寒,諸王擅殺大臣,目中寧復有我耶?必到梓宮前哭訴先帝,究問諸王肇有何罪,而竟置之死地,看他有何理說。」忙即帶了宮女數人,也不及乘輦,憤憤走出宮來。斯時內侍劉騰正在宮外,見高后欲到前殿,向前跪下道:「娘娘且請回宮,聽奴婢一言。」后於是止步問之。但未識劉騰所言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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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白道村中困俊傑 武川城上識英雄



  話說太后怒高肇之死,欲臨前殿與諸王爭論,內侍劉騰跪止道:「娘娘息怒,聽奴婢一言。竊聞諸王所以殺太師者,特為彭城報仇。彭城前日無罪而死,故太師今日亦無罪而見殺。諸王以此為罪,娘娘何說之辭?且太師一死,大權已失,娘娘雖為太后,諸王寧肯俯首聽命?娘娘此時唯有高居深宮,勿與外事,庶可長保福祿也。」高后聽了劉騰之言,悚然歎道:「只知威權長在,那曉竟有此日。」於是含淚回宮。次日,忽報胡太妃來謁。蓋胡妃自高肇死後,諸王迎歸舊宮,尊為太妃,故來朝見太后。后見之,驚問曰:「數日何在?」太妃再拜曰:「妾前赴哀歸去,忽見先帝謂妾曰:「早歸東宮,此間不可居也。』妾懼,故避禍耳。」太后默然。太妃帶笑而去,去後暗囑諸妃嬪御,皆以危言怵之,謂住在宮中必為妃所害,性命不保。高后亦知結怨已深,常怕胡妃報復,聞眾人之言,心益自危。又想:「諸王大臣皆與高氏作對,將來禍生不測,決無好處。不如及早尋一退步,以保餘年。」因思:「先帝所造瑤光寺極其壯麗,幽房曲院不異王宮。在寺者皆貴官女子、王侯妃妾,可以安身。」乃傳諭內外,欲往瑤光寺落髮為尼,擇日出宮。六宮泣送,太后亦悲哀不已,惟胡太妃不出。諸王群臣遂各上表,尊太妃為太后,居崇訓宮。天子率百官朝賀。
  時於忠有保護太后之功,遂恃寵用事,讒害正人,百官側目。欲殺高陽王,以奪其權,崔光苦止之。高陽懼,稱疾求退,忠遂出之歸第。
  時群臣憂天子年幼,耳目易蔽,以太后有才識,咸請太后臨朝聽政。后大喜,遂升前殿,朝見百官。封其父母親族,賞賜巨萬。太后天性聰明,多才有智,親覽萬幾,手披筆斷,事皆中理。一日,坐崇訓宮,諸王大臣皆侍。
  問及時政得失,曰:「有不便者,諸卿當一一言之,毋有所隱。」任城、清河二王奏道:「娘娘聽政以來,事無不當,萬民悅服。唯領軍於忠內托大功,招權納賄,恐傷聖化。」時於忠亦在殿,跪伏求辯。后即命退,出為山東冀州刺史。又詔高陽復位供職,曰:「於忠讒汝,今無妨也。」滿朝文武無不欽服。先是太后幼時,有術者言其極貴,但不獲善終。今富貴已極,前言已驗。每以後言為疑,欲大修佛事以禳之。魏自宣武奉佛,廟寺遍於都中。太后臨朝,倍崇佛法。造永寧寺,建九級浮圖。殿如太殿,門似端門。鑄金像一尊,長一丈六尺,又如人長者十尊。珠像三尊,長一丈二尺。僧房千間,飾以金玉,光耀奪目。浮圖高九十丈。超度僧尼十萬餘人。自佛法入中國,未有如此之盛。工費浩繁,國用日虛。於是百官停俸,軍士減糧,以助佛事。廷臣貪污,紀綱漸壞,不及初政清明矣。今且按下不表。
  單說當初晉代有一玄菟太守,姓高名陰,本勃海蓚城人。陰子名慶,因晉亂投於慕容燕氏。慶生壽,壽生湖,皆仕於燕。及魏滅燕,湖降魏,為右將軍。湖有四子,皆仕於朝。湖卒,次子高謐官為治書御史,坐事落職,黜為懷朔鎮戍卒。謐至懷朔,定居於白道村。有三子:長曰優,年十八,娶妻山氏。次曰樹,娶妻韓氏。幼曰徽,年七歲。一日,謐謂長子曰:「今國法嚴重,我雖遷謫於此,然罪臣之家,恐終不免於禍。今付汝金,以販馬為名,領婦出雁門居住。數年之後,或遇大赦,乃可歸家也。」優依父命,攜其妻子以去。謐自長子去後,居常忽忽不樂。又初至北地,水土不服,三年遂以病卒。樹喪父後,浮蕩過日,家業漸廢。其弟徽志度雄偉,及長,見家道飄零,不欲婚娶。游東定城,以才藝自給,或一二年不歸。樹有女雲蓮,年十四,有容色。一日,同侍女游於後園。園有荷亭,可以外望。雲蓮倚窗而立,見一翩翩年少坐馬而來,忙即避進,已被少年看見。你道少年何人?姓尉名景,字士真,恒州人氏。其父名尉長者,積祖富厚。景年十八,未娶,性不喜讀書,工騎射。其時射獵於白道村南,經過高氏之園,見女子甚有容色,心甚慕之。差人察聽,雲係高侍御家,侍御已故,此女乃其次子高樹所生。
  景回家告知父母,遣媒求娶為婦,樹許之,雲蓮遂歸尉氏。以後高樹家道日衰,只得將田園產業變賣存活。村中皆笑其無能,而屋上常有赤光紫氣騰繞其上。一夜,村中見其家內火光燭天,疑為失火,共往救之,而樹妻韓氏房中產下一子,眾以為異。樹乃大喜,因名之曰歡,字賀六渾。北齊高祖獻武帝也。歡生二月,母韓氏病卒。其姊雲蓮哀其幼而失恃,稟父攜歸養之。樹自妻子亡後,益覺無聊。後乃續娶懷朔鎮民趙文乾之妹為室。趙氏勤於作家,得免凍餒。後生一女,名雲姬。
  且說賀六渾依身尉家,日漸長大。魁偉有度,容貌端嚴,眉目如畫。居常食不立進,言不妄發。尉景夫婦愛之如子。七歲教之從學,十歲教以武藝。膂力過人,精通騎射,遂習鮮卑之俗。年十五雲蓮欲為聘婦。有與六渾同學者名韓軌,其妹曰俊英,甚有顏色。雲蓮遣媒求之,韓母謂媒曰:「吾聞高郎貧甚,依尉家存活。其父浮蕩廢家,其子亦必不能成器。吾女豈可嫁之。」
  韓軌私向母道:「母言差矣。吾觀朔州富家子弟,皆不及賀六渾。此子必有食祿之日,奈何棄之?」母竟不許。媒至尉家,以韓母謝絕之言告知雲蓮。
  雲蓮怒道:「如何輕量吾弟若此?」遂以告歡。歡亦怒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姊勿以為憂也。但吾在此被人輕薄,今欲別姊歸家,圖一出頭日子。」
  雲蓮聞其要歸,不覺流淚道:「汝雖聰俊,其如年尚幼何?」六渾亦下淚道:「姊猶母也,何忍輕別。但吾意已決,不能再留矣。」時尉景已為懷朔鎮隊主,到家見妻子有淚容,問知其故,曰:「吾扶養六渾十五年矣。今欲歸去,吾亦不便強留。但年紀尚小,不能如鮮卑人殺人戰鬥為事。」妻曰:「此子失於慈養,日後當使經營家業,何以戰鬥為?」景歎曰:「汝婦人不識道理。男兒生天地間,當殺賊立功,以取富貴,奈何區區求小利乎!」言罷,以弓箭寶劍贈之。六渾再拜而受。遂親送六渾歸家。樹見之大喜,謂士真曰:「累汝多矣。」置酒相待而別。趙氏見之亦喜,愛如己出。一日,高徽從京師回,見六渾氣度軒昂,大喜。相聚數月,恩義甚厚。聞朝廷以武選取人,徽欲與姪俱往。六渾以父年五十,又官司征流人甚急,不敢行。徽乃獨往,其年中武舉,授職羽林統騎。樹聞報,合家歡喜。六渾自此遊獵為生,益習騎射。
  再說代郡平城本係魏之舊都,朝廷宮闕、王侯貴戚之家皆在其內。時山蠻反亂,雲、朔二州常被攻掠。朔州官吏悉發流人當軍,以衛平城。六渾年已二十,代父往平城應役。先是平城有富戶婁提,家財百萬,僮僕千餘,性慷慨,好周急人。士大夫多稱之。太武皇帝時以功封真定侯。長子襲爵,次子隨駕洛陽。幼子曰內乾,亦得武職。別居於白道村南,雕樑畫棟,花木園亭,擬於公侯。正室奚氏生女曰惠君,歸段榮為妻。繼娶楊氏生女曰昭君,男曰婁昭。又妾王氏生男名婁顯,妾李氏生女曰愛君。昭君相貌端嚴,幼有異識,內乾夫婦尤愛之。一日,欲探其兄真定侯,挈其眷屬到平城來,僮僕車馬無數。正值蠻寇作亂,鎮將段長把守門禁甚嚴。內乾至,日已晚,不得入。真定侯聞知,親自上城與鎮將說了,遂開關放入。內乾與夫人子女只得一齊登城,與真定侯、鎮將相見。因車騎尚未盡入,故在城上少坐。斯時六渾當軍,執刀侍立鎮將之側。昭君顧見,不覺吃驚,自忖道:「此子身若山立,眼如曙星,鼻直口方,頭上隱隱有白光籠罩,乃大貴之相。奴若嫁了此人,不枉為女一世。」然身為女子,怎好問其名性。少頃定侯起身,內乾眷屬一同歸府。當夜設宴管待。定侯見昭君容貌超群,謂內乾曰:「姪女容貌若此,須擇佳婿,非王侯貴戚、富家子弟,不可輕許。」昭君此時正欲識英雄於貧賤之中,聞之默然不悅。款留數日,內乾一家復歸白道村。
  昭君回來,一心常念執刀軍士,苦無蹤跡可訪,悵望之懷時形顏面。後有來議親者,內乾欲成,則昭君憂悶不食。父母知其不願,置之。如此數次,莫測其意。侍婢蘭春性伶俐,見昭君愁懷不放,私語昭君道:「小姐有何心事,鬱鬱若此?今日無人在此,何不對小婢一說,以分主憂。」昭君見問,歎口氣道:「我豈不知女子終身不可自主。但所歸非人,一生埋沒,故誓嫁一豪傑之士方稱吾懷。前到平城,汝不見一執刀軍士乎?此真今之豪傑也。吾欲以身歸之,但未識其姓名居止,故心常不樂。汝能為吾訪其下落,便可分吾憂矣。」蘭春笑道:「小婢亦曾見之。若果姻緣,自然訪得著,小姐何必憂心。」卻暗思:「此子吾曾見之,容貌雖好,難道富家子弟倒不及他,小姐如何想要嫁他?且軍士甚多,何從訪處?」一日,偶至外廂,聽見眾人紛紛說道:「蠻寇平了,守城軍士都已回家。」蘭春道:「此處亦有當軍的麼?」眾人道:「怎麼沒有?西鄰高樹之子賀六渾才去當軍而回。」蘭春暗想道:「小姐看中者莫非就是此人?我去一看便知。」遂悄悄走至高家。趙氏見之,便問:「小娘子何來?」蘭春道:「吾是婁家使女。聞你家大官人解役而回,來問蠻寇平定消息。」六渾正在房中走出,蘭春一見,果是此人。
  觀其相貌不凡,假問數語便辭而去。其妹雲姬送出。蘭春曰:「你兄有嫂否?」
  曰:「未娶。」問:「年幾何?」曰:「二十歲。」蘭春回來,忙報於昭君道:「那人吾已訪著,乃是西鄰之子,姓高名歡,又名賀六渾。相貌果然不凡,但家貧如洗,恐不便與小姐為耦。」昭君聞之,喜曰:「吾事濟矣。」
  乃命蘭春通意六渾,教他央媒求娶。蘭春道:「這卻不可。小姐深閨秀質,保身如玉。若使小婢寄柬傳書,一旦事露,不但小姐芳名有玷,小婢亦死無葬身之地。願小姐三思。」昭君道:「吾豈私圖苟合者,只恐此身埋沒於庸才之手,故欲嫁之,以伸己志。你若不遵我命,則誤吾終身矣。」蘭春恐拂小姐意,乃應諾。少頃,楊氏院君到房,謂昭君曰:「今有懷朔將段長,前在平城曾見汝面,今托媒到來,為其長子段寧求婚。此子年方十七,才貌佳俊。汝爹有意許之,你意下如何?」昭君不答。問之再三,終不一語。
  忽一日惠君歸,又言平城劉庫仁富擬王侯,為其次子求婚於妹。內乾夫婦曰:「豪門求婚者甚多,觀汝妹之意終不欲就,汝為吾細問之。」惠君進房見妹,細叩其不欲對婚之故。昭君曰:「小妹年幼,不欲遠離父母耳。」
  惠君信以為然。惠君走出,昭君私語蘭春道:「事急矣,汝速為我圖之。」
  蘭春奉命,潛身走至高家。正值六渾獨立堂上,見蘭春至,問有何事到此。
  蘭春輕語道:「吾小姐有話致意郎君,敢求借一步說話。」六渾退步而入,蘭春隨至僻所,細將昭君之意告之。六渾曰:「貧富相懸,難於啟口。致意你主,六渾不能從命。」蘭春歸,以六渾之言告知昭君。昭君道:「無妨,彼為貧,故不敢求婚。我以私財贈之如何?」遂取赤金十錠、珠寶一包,命蘭春送去。時外堂正值宴會,家中忙亂,蘭春乘便來至高家,走入書房,見歡獨坐,將金寶放於桌上,曰:「此物為君納聘之資。」言畢即去。六渾又驚又疑,恐怕人見,只得收藏箱中。蓋六渾與昭君雖在平城略見其容貌,初無愛慕之意,今見昭君屬意於己,心上委決不下。又念:「前緣分定,亦未可知。待稟知父母,央媒求合便了。」但未識兩下良緣畢竟成與不成,且聽下回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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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怒求婚蘭春受責 暗行刺張僕亡身



  話說賀六渾乃是一代人傑,素負經濟之才,常懷風雲之志。當此年富力強,方圖功名顯達,豈肯志在室家。然龍潛蠖伏,辱在泥塗,茫茫四海,無一知己。昭君一弱女子能識之風塵之中,一見願以身事,其知己之感為何如。
  況贈以金寶,使之納聘,尤見鍾情,豈能漠然置之。但兒女私情,難以告知父母,故此遲疑。隔了數日,昭君不見高家求親,又差蘭春走來催促。其時六渾不在家中,卻遇見其父高樹。樹問:「何事至此?」蘭春道:「欲尋你家大官人說話。」樹頗疑心,便道:「小兒有事,往朔州去了,三日後方歸,有話不妨便說。」蘭春暗料求姻之事,六渾定已告知其父,因遂以來意告之。
  樹聞之大驚,含糊應道:「待他回來,我與他說。」蘭春別去。樹輾轉不樂。
  一日,六渾歸家,其父責之曰:「我與汝雖家道艱難,亦是仕宦後裔。汝奈何不守本分,妄行無忌。且婁氏富貴顯赫,汝欲踵桑間陌上之風,誘其蘭室千金之女,一朝事敗,性命不保。獨不念父母年老,靠汝一身成立,何不自愛若此。」六渾俟父怒少解,徐訴平城相見,遣婢贈金,令兒求婚之故。父曰:「此事斷不可為。即求親必不能成。後有婢來,當還其原物,以言絕之,方免無事。」六渾不敢再說,悶悶而退。
  再說內乾夫婦以昭君年紀漸大,數日來為之求婿益急。昭君乃托幼妹愛君之母李氏,啟於二親道:「兒非愛家中財產,不欲適人,實因年幼,不忍早離膝下。再過三年,任父母作主。」內乾夫婦聞之,喜道:「此女果然孝愛過人。」那知其心在於歡也。又過幾時,恐婢傳達不明,親自修書,以金釵兩股一同封固,命蘭春送去。蘭春見歡,致書即退。歡得書,心益切切,語其繼母趙氏道:「婁氏女私事,母親已知。但其拳拳於兒若此,兒欲遣媒一求以遂其意。望母為父言之。」趙氏告於高樹,樹曰:「求之何益,徒為旁人訕笑。」趙氏道:「求之不許,則非吾家無情,便可還其金寶,以絕之矣。」樹以為然。有善說媒者王媽,趙氏邀至家,謂之曰:「媽媽曾識東鄰婁氏之女昭君小姐否?」王媽道:「這是老婆子主顧,素來認得。娘子問他為何?」趙氏道:「我兒六渾年二十一歲,未有妻室。聞昭君小姐年已十七,尚未許人。欲央媽媽作伐,求為六渾之婦。事成重謝,不可推托。」王媽大笑道:「二娘想錯了。他家昭君小姐,多少豪門貴室央媒求婚,尚且不許,何況你家。娘子莫怪,老身不敢去說。」趙氏道:「我貧他富,本不敢啟齒。但聞人說,婁家擇婿,不論貧富,專取人才,看得中意的,貧亦不嫌。故央媽媽去說一聲看,說得成亦未可知。倘若不成,決不抱怨於你。」王媽道:「既如此,吾且去走一遭。」說罷,便往婁家來。當日,內乾夫婦正在西廳商議昭君姻事。門公引王媽來見,內乾便命他坐了,問道:「你今到此,莫非為吾家小姐說親麼?」王媽道:「正是。」內乾問:「那一家仕宦?」王媽一時惶恐,欲說又止。內乾道:「凡屬親事,求不求由他,允不允由我,何妨直說。」王媽道:「既如此,老身斗膽說了。這一家乃西鄰高御史之孫,二官人高樹之子,名歡字賀六渾,年二十一歲。聞說府上招婿只要人才,貧富不計,再三央我來說,求娶昭君小姐為婦。未知相公、院君意下若何?」
  內乾大怒道:「你豈因吾擇婿艱難來奚落我麼?我家小姐深閨秀質,何至下嫁窮軍!」言畢,拂衣走開。楊氏亦埋怨王媽道:「汝在吾家往來有年,何出言不倫若此。以後這等親事,切莫來說。」王媽只得告退,回復高家,不唯不允,反觸其怒。自是六渾求親之事遂絕。
  再說內乾走至後堂,向昭君道:「西鄰高家貧窮若此,今日央媒求婚,你道好笑不好笑?吾故叱而絕之。都是你不肯就婚,今日致受此辱。以後切勿逆我之命。」昭君不語。內乾微窺女意,見他說起高家,絕不嗔怪;說及回絕來人,反有不悅之色,心下大疑。出謂其妻曰:「吾想高氏與我家門第相懸,何敢貿然求親。且傳言吾家不論貧富,專取人才,此言從何而來?莫非女兒別有隱情,有甚傳消遞息之事麼?諸婢中蘭春是他心腹,須喚來細問。」便即喚出蘭春,喝令跪下,問道:「高家敢來求親,莫非你這賤人有甚隱情在內麼?如不直說,活活打死!」從來虛心事做不得的。蘭春到高家數次,常懷疑慮,今被內乾劈頭一問,渾如天打一般,面孔失色。內乾見了愈疑,取一木棍便打。蘭春急了,只得招道:「此非乾小婢之事,乃是小姐主意,教我去通消息的。」內乾喝道:「你通消息便怎麼?」蘭春因述小姐前往平城看見六渾,決其相貌不凡,後必大貴,故欲以身嫁之,遣我傳信於他速來求婚。內乾大怒,連打數下道:「今日且打死這賤人,以泄我氣。」
  楊氏勸住道:「此是女兒失智,諒非蘭春引誘。且去責問女兒,看他何說。」
  內乾住手,同楊氏走入昭君房來。蘭春帶哭也隨進來。昭君見了,不覺失色。
  內乾怒問道:「你乾得好事!我且問你,高氏子有何好處,你欲嫁他?」昭君暗想,此事已露,料難瞞隱,不如直告父母,或肯回心從我,便跪下道:「兒素守閨訓,焉敢越禮而行。但有衷情慾達,望爹娘恕兒之罪,遂兒之願。兒雖女子,志在顯揚。常恐所配非人,下與草木同腐。思得嫁一豪傑之主,建功立業,名垂後代,兒身不至泯沒。前見高氏子,實一未發達的英雄。現在蛟龍失水,他日勛名莫及。若嫁此人,終身有托。故舍經從權,遣婢通信。實出女兒之意,非乾蘭春之事。」內乾聽了,大喝道:「胡說!」楊氏道:「女子在家從父,勸你莫生妄想。今日恕你一次,後勿復然。」說罷,夫婦含怒而去。其弟婁昭聞知,亦來勸其姊曰:「吾姊何故不圖富貴,欲嫁六渾?」
  昭君道:「眼前富貴那裡靠得住。六渾具非常之相,頂有白光,將來必掌大權,威制天下。吾欲嫁之者為終身計,亦為門戶計也。若捨此人,誓不別嫁!」
  昭見姊意堅執,遂走出勸其父道:「吾觀六渾相貌實非凡品。吾姊識之風塵之中,亦是巨眼。今六渾所乏者不過財產,不如以姊嫁之,厚給財產,亦足助成其志。父意以為可否?」內乾道:「吾家公侯世第,招他為婿,定為人笑,斷乎不可。」婁昭不敢復言。
  然內乾欲奪女志,計無所出。家有張姓奴,多力善謀。因以昭君之事告之,作何算計,能使回心。張奴道:「小姐以六渾後日必貴,故欲嫁之。若除卻六渾,便絕小姐之心了。」內乾道:「若何除之?」張僕道:「殺之可也。」內乾道:「殺人非細事,如何使得。」張僕道:「奴有一計。主人請他到家,假言子弟們要習弓箭,求其指示,留在西園過宿。小人於半夜時潛往殺之,詐云為盜所殺。其父有言,只索酬以金銀,便足了事。難道小姐還要嫁他不成?」內乾從其計。便遣人去請六渾。六渾見請,未識何意。其父高樹道:「鄰右家來請,去亦何妨。」六渾遂到婁家。內乾請到廳上相見,兩人坐定。內乾啟口道:「素聞郎君善於弓箭,家有小奴數人,欲求郎君指教一二,故屈駕至此。」六渾遜謝不能,內乾意甚慇懃,置酒相待。飲畢,使小奴十數人同六渾進西園演射。至夜,就在西園中一座亭子上鋪設臥具,留他過宿。六渾遂不復辭,住下數日。內乾便問張奴道:「你計可行麼?」
  張奴道:「只在今夜,保為主人殺之。但須寶劍一口,以便動手。」內乾即取壁上所掛之劍付之。
  其夜正值八月中旬,月明如晝。六渾用過夜膳,獨坐亭上,自覺無聊,對月浩歎。坐了一回,聽更樓已打二鼓,不覺倦將上來,解衣就寢。此時人聲寂寂,夜色朦朦。張奴早已潛入西園,躲在假山背後,執劍以待。窺見六渾已經就睡,走至亭下,見門未閉上,內有火光透出,微聞牀上酣睡之聲。
  張奴想道:「此人該死,所以酣睡。」挨門而入,執劍走至牀前,揭帳一看,不覺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哎喲」一聲,棄劍於地,往外飛走。你道為何?
  見帳中不是六渾,只見大赤蛇一條,通身如火,頭若巴鬥,眼似銅鈴,蟠踞牀上,所以大喊而逃。六渾被他驚醒,忙即起身,見一人飛步逃去,牀前遺下雪亮利劍一口,遂即拾劍在手,追出亭子來。那人因嚇慌了,絆了石子,跌倒在地。遂被六渾拿住,喝問道:「你係何人,敢來殺我?」張奴跪下道:「我是婁府家奴,奉主命來殺郎君。其如郎君不見,見一大赤蛇在牀,故不敢犯。」六渾道:「我與你主何仇,而欲害我?」張奴道:「只因小姐欲嫁郎君,勸他不回,故欲殺君以絕其念。」六渾聽到此際,怒氣勃生,隨手一劍,將張奴斬了。還至亭上,執劍危坐,以待天明。
  是夜,內乾心懷疑懼,寢不能寐。天明不見張奴回報,忙遣小奴到園打聽。小奴走到亭邊。只見血淋淋一人殺死在地。嚇得呆了。又見六渾滿面殺氣坐在亭上,轉身就跑,被六渾喝住。問道:「你家主人何在?」小奴道:「在西廳。」六渾道:「你引我去。」小奴引六渾到廳。內乾見之,情知事泄,不覺失色。六渾忿忿向前道:「我高歡一介武夫,不知禮義。君世食天祿,家傳詩禮,如何自恃豪富,私欲殺人?且歡叨居鄰右,平素不通往來者,實以貧富不同,貴賤懸殊之故。即前日求婚,並非歡意,亦因令愛欲圖百歲之好,通以婢言,重以親書,再三致囑,歡乃不得已而從之。媒婆到府,君家發怒,歡已絕望矣。令愛別選高門,於我何涉?乃必殺一無辜之人,以絕令愛之意,是何道理?惡奴我已手戮。大丈夫死生有命,豈陰謀暗算所能害,唯君裁之。」六渾情辭慷慨,意氣激昂,英爽逼人。內乾自知理虧,只得含糊遜謝道:「此皆惡奴所為,我實不知。今既殺之,已足泄君之忿。願贈君廿金,以謝吾過。」六渾笑道:「吾高歡豈貪汝金者,此劍當留之於吾,以志昨宵之事。」說罷,仗劍而去。歸至家,只言內乾贈吾以劍,餘俱不說。
  內乾在家暗將張奴屍首葬過,但囑家人勿泄,把此事丟開。
  卻說昭君聞知,益加愁悶,私語蘭春道:「姻好不成,反成仇怨。他日此人得志,必為門戶之禍,奈何?」自此飲食俱減,形容憔悴。楊氏憂之,謂其夫曰:「昭君鬱鬱若此,必有性命之憂。與其死之,毋寧嫁之。」內乾道:「你且莫慌,我已定了一計,管教他回心轉意便了。」便向楊氏耳邊說了幾句,楊氏點頭稱好。但未識其計若何,且聽下回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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