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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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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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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41: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嘆息

  且說香蘭,日日擔心宋柯之事,又苦於無法相幫,不由十分掛念,也不好時時到宋家去探望。幸而玥兮已出嫁,時不時和她通些消息。香蘭得知宋柯事已了,不由連連合掌念佛,心道:「靜月庵的籤文還是極靈驗的,宋柯這不就是否極泰來了麼?」又見玥兮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模樣,因問道:「怎麼了,莫非還有什麼事沒完結?烏家又鬧起來了?」

  玥兮強笑道:「烏家哪還敢再鬧,烏亮讓那二十板子打折了腿,哭都來不及呢。」小心翼翼看著香蘭的臉色道:「其實……顯國公家的那個小姐也個好相處的,性子直率可愛,也沒什麼害人的壞心眼子……」說到此處又覺著自己失言,連忙站起身道:「我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下次再來找你說話。」便起身告辭。

  香蘭聽玥兮沒頭沒腦的讚了鄭靜嫻兩句,心裡只是奇怪,可轉念想到宋柯之事是鄭百川上下出力平息的,心裡一沉,明白了幾分,當下便再坐不住,在房裡踱了一圈,立刻從櫃裡翻出一套衣裳換了,拿了頂錐帽扣在頭上,搭了鄰居的馬車,急匆匆的出了門。

  不多時到了宋家,門子正是那王老頭兒,料想香蘭是來尋宋檀釵的,也不再往裡通傳,只管開了門放香蘭進來,口中道:「今兒個剛來了貴客,姑娘進去先在廂房裡等等罷。」

  香蘭往中庭裡一瞧,果見停了兩乘轎子,均是青綢布,轎頂上垂著流蘇。香蘭暗道:「既然內院有客,我便不必先往裡頭去,直接找宋柯便是。」便繞過影壁直往前頭書房來。沒走兩步,卻瞧見一個女子,從二門裡出來,快步往書房的院落裡去,看背影是個窈窕人,肩膀略寬,穿著掐金的桃紅褙子,柔粉的裙兒,頭上髮髻高梳,珠光寶翠,顯見是個體面小姐的打扮。

  香蘭一怔,不由放慢腳步,那女子進了院落站在書房前頭頓了頓,卻推門進去了。香蘭藏在月亮門後看了個真章,這女子正是鄭靜嫻。她心裡又沉了沉,輕手輕腳的走到窗戶邊兒悄悄聽著。

  宋柯此時正在屋中對著香蘭那支老銀簪子發怔,忽聽見推門聲,抬頭一瞧,鄭靜嫻笑著走進來,不由吃了一驚,連忙起身,擰著眉道:「鄭小姐怎麼來了?」

  鄭靜嫻環顧四周,大大方方的在椅上坐了下來,含笑道:「奇怪,我為什麼不能來?」

  宋柯蹙眉道:「這忒不合禮數!」

  鄭靜嫻見著宋柯便臉紅心跳,強裝無事狀,道:「那些什麼禮數討人嫌得很!都是大俗人弄出來的可笑玩意兒,你我將要訂親,何必拘於那些迂腐的條條框框。」

  宋柯眉頭皺得愈發緊了,口中道:「即便如此,也不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究竟傳出去於你我名聲有礙,鄭小姐若不肯走,我便出去避一避。」說著拔腿便走。

  鄭靜嫻連忙攔住道:「噯噯噯,別走別走,我有極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呢!」

  宋柯停住腳步,沉著臉看著她。鄭靜嫻心中不悅,她乃嬌養長大,自小要星星便不給月亮,哪個敢給她臉色看了,偏這宋柯,自己家裡幫了他這樣大的忙,他本該待自己溫柔,誰想她興沖沖來,反倒是熱臉貼冷灶。她剛欲發火,待看見宋柯俊朗的眉眼鼻唇,那火氣竟慢慢消了,又軟下身段道:「你瞧你,我好容易偷個閒兒見你一見,你連杯茶都沒有,可是待客之道麼?」

  宋柯早已不耐煩,強忍著性子道:「鄭小姐找我何事?」

  鄭靜嫻道:「我是來告訴你,趕明兒個上我家提親時,記著找布政司吳大人保媒,他是我爹的好友,一準兒能答應下來,屆時我爹臉上有光,也能待你更好些。」

  宋柯垂下眼簾道:「我知道了。」

  屋中一時靜下來。鄭靜嫻正癡癡瞧著宋柯,卻聽他道:「這等事何需鄭小姐親自跑來跟在下說?告知在下母親和妹妹即可,如今事情我已知曉,鄭小姐請回罷。」

  鄭靜嫻沒料到宋柯如此不解風情,不情不願的站起身。這些時日她想念宋柯想念得緊,時而午夜夢迴,想到自己竟真能嫁給心上人,便覺著跟做夢一般。今日巴巴的尋個借口溜出來來看他,心中想著,二人相見即便不似那話本子裡寫的柔情蜜意,但也總該有些羞澀甜膩的情意漾出來,卻沒料到宋柯待她如此冷淡疏遠。

  她走到屋門口,忽想起當日就在這書房裡,有個叫香蘭的丫鬟被林家姊妹欺負,宋柯百般關懷體貼,眼裡的情意便如三月裡滿園的杏花,爭相怒放出來,掩都掩不住。鄭靜嫻心裡一緊,這一幕便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曾悄悄說與她母親聽,韋氏勸道:「不過是個丫鬟,你嫌礙眼,日後打發出去便是了。你模樣好,家世好,在仕途上能助他一臂之力,那個丫頭不過有些姿色,能討爺們兒歡心罷了,孰輕孰重,他應當分得清。等你們成親,再有了孩兒,過個一年半載的,宋柯便把她忘了。」韋氏這樣款款勸說,鄭靜嫻也覺著有理,便將此事放到一旁。如今見宋柯待她冷冷淡淡模樣,這事便又在心頭翻騰起來,猛然間住了腳,轉過身道:「那個叫香蘭的丫頭,日後你不准納進來作妾!」

  宋柯猛抬起頭,看了鄭靜嫻一眼便扭轉身,提到香蘭的名字,他心裡便如同被銀針刺上一萬遍,愧疚、傷痛、無奈便一時全湧上來。縱然他知道此事與鄭靜嫻無干,但她就這般提起香蘭,又命令他「不准如何」,他心裡的厭惡仍是止不住湧出來,淡淡道:「鄭小姐請回罷。」

  話一出口鄭靜嫻便後悔了,想說幾句打個圓場,卻見宋柯背過身,只好咬了咬嘴唇,依依不捨的去了。

  香蘭見鄭靜嫻出了院子,方從屋後繞出來。她方才只聽得鄭靜嫻一句「你我將要訂親」,耳邊便如同炸了響雷,險些站都站不穩,伸出手扶在冰冷的牆壁上,只覺天旋地轉。縱然她先前心裡已隱約明白,但此刻這話之鑽入耳朵,仍讓她全身冰冷顫抖。此後屋中二人說了些什麼,她全然沒有入耳,只是茫然的看著院子裡影影綽綽的繁盛花木,還有那屋簷下一溜兒的蘭花,隨著微風左右搖曳。

  她好似行屍走肉似的,慢慢走出來,往院子門口走去,面如死灰。身後響起開門聲,宋柯從中走出來,見到園子裡那一抹幽魂似的身影,不由愣住了,忙從台階上走下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口中喚了一聲:「香蘭……」喉頭便哽住,再說不出話。

  香蘭茫然的扭頭看著他,神情好似個迷路的小孩子似的,半分表情全無。宋柯看著她無神的雙目和慘白的臉兒,便知她已經知曉了,心中不由大慟,含著眼淚,低聲道:「香蘭,香蘭,你說句話……是我不對,我辜負了你……你打我罵我罷!」

  香蘭搖了搖頭,掙開宋柯的手便往前走,宋柯又拉住她胳膊,他想說他也是沒有辦法,他想說自己多麼煎熬和兩難,想說他做決定那晚喝得酩酊大醉,抱著林錦亭大哭,一直喚她的名字,縱然他的事已有了了結,可他心裡卻始終不開心……只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這樣的難堪和刺痛,讓他恨不得抽自己嘴巴,或是拿一把刀,讓香蘭狠狠捅個痛快。

  「我明白,我懂的……」香蘭開口,臉上木木的,聲音彷彿一縷淡淡的塵煙,「你的事全賴顯國公出力,鄭小姐又待你有情,這樣得力的岳家,你的仕途日後想必會更好罷……」

  宋柯紅了眼眶,道:「香蘭……」

  「我本就出身奴僕,連全家脫籍都仰仗你一力相幫,與你做正頭夫妻本就是癡心妄想和高攀,你的恩情我早就報答不完,所以你不必覺著對不起我。如今你已有了上好的良緣佳婦,我只會……只會為你歡喜。」

  宋柯想央求香蘭不要再說下去,她越是明理大度,便越讓他撕心裂肺,他哀求道:「你我……你我真的不能日後長長久久的在一處麼?只是沒有妻子名分,我以性命賭咒發誓,一輩子會待你好,你如若不信,我可將宋家一半的田產都給你……」

  香蘭忽然低聲笑了起來,打斷了宋柯的話,她仰起臉兒,看著那天際淡淡的雲,聲音有些飄忽:「我活到現在,縱然已低微到塵埃裡去,頭破血流了,殞了性命,也改不了身上一樁不合時宜的毛病——說好聽些叫傲骨,說得不好聽便是清高。要我作妾,絕無可能!況,你給了我宋家的產業,你母親妹妹該如何想,你又讓鄭小姐如何自處呢?」

  她忽扭過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宋柯:「我且問你,如若我做了妾,不願給正室立規矩端茶遞水如下人一般伺候,該如何?如若我生了孩子,讓他們只能叫我『母親』,不得認正室為母,該如何?如若將來你的妻子厭惡我,要將我趕出去或是發賣,又該如何?好,倘若你能事事順著我,依著我,可憑鄭家的勢力,硬讓你把我處置了,你能怎樣?就算鄭家不發話,將來御史言官彈劾你寵妾滅妻,你又能怎樣?」

  這一連串的發問讓宋柯登時怔在原地。

  香蘭伸出手,一根一根掰開宋柯拉著她胳膊的手指,緩緩道:「我這十幾年,已當夠了奴才,日後再不為妾,過半個奴婢的日子。」她扯開宋柯的手,閃亮的眼眸直直望進宋柯的眼睛:「願你和鄭小姐百年好合。」

  宋柯只覺著渾身冰涼,牙齒咯咯打著顫,他閉上眼,再睜開時,香蘭的身影已拐了個彎,消失不見。唯有一朵白色的蘭,被風吹得在半空打個轉兒落在泥土上,如同一聲長長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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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4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作客(一)

  卻說香蘭,從宋家出來,跟遊魂似的回了家,關上廂房的門,久久枯坐,只盯著腕子上宋柯送她的玉鐲子看。直坐到天際暮靄紛紛,方才起身,用力將那鐲子拔下,又翻箱倒櫃,將宋柯送她的東西盡數斂在匣子裡,落上一把大鎖塞在床下,跟沒事人似的開門出去幫薛氏張羅飯菜。

  七八日後,陳萬全從店中歸家,帶來宋柯與鄭靜嫻訂親的消息,陳氏夫婦偷眼去看香蘭,卻見香蘭仍是笑笑著,用筷子給他們二人夾菜,彷彿沒聽見似的。又過幾日,宋柯將手上產業盡數賣出,攜了一家老小進京。出行那日,金陵之中有頭臉的官員鄉紳盡數在十里亭相送,陳萬全自然也去送別,回來極盡誇口場面宏大氣派,又掏出一信給香蘭,說是宋柯的小廝偷塞給他,讓他轉交的。

  香蘭回屋將信拆開一看,只見紙上只寫了「珍重」二字。她心裡赫然痛不可抑,那壓了多日的傷悲因著兩字再收不住,登時淚如雨傾。宋柯是她前世的羈絆,也是她心裡的一束光,每每想到他,香蘭便覺著縱然今世諸多坎坷,卻能夠再遇,老天爺總算待她不薄,只是如今宋柯是真的走了,日後便與旁人結婚生子,從此蕭郎是路人,他們便只能在心裡互道珍重,相隔天涯了。

  香蘭在屋中哭得撕心裂肺,陳氏夫婦站在門口豎著耳朵往房中聽著。陳萬全搓了搓手,急道:「閨女本來就生得單弱,哭壞了身子可怎麼好?你快進去勸勸。」

  薛氏愁眉苦臉道:「蘭姐兒曾私下裡偷偷跟我說過,說那宋大爺是真心想三媒六聘娶她當正房娘子的,我也將信將疑的,覺著不像,這事果然黃了。前些天我還瞧著沒事,今兒個瞧了那信怎麼哭得這樣慘。」

  陳萬全瞪著眼罵道:「你懂個屁!她在那兒癡心妄想,你也不說勸著些,反倒跟著做夢!宋大爺是什麼人物,兩榜的進士,翰林院的官老爺,還能看得上香蘭?沒瞧見人家跟顯國公的小姐訂親了麼?閨女哭成這樣,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薛氏擰眉道:「你跟我急什麼?蘭姐兒是個十頭牛拉不回的性子,我能勸得住?」

  陳萬全長歎一口氣蹲在地上,旱煙從腰帶上抻出來抽了幾口,唉聲道:「咱們就是個小老百姓,高攀不上大戶人家,不如本本分分的過自己日子罷了。」

  薛氏道:「這也是我的心思,蘭姐兒的年紀也大了,給她說個好人家,這喜事一來,宋大爺這一樁也便揭過去了。」

  陳萬全道:「先前我覺著給林大爺作妾是極好的,奈何蘭姐兒不樂,林家也頗有幾個厲害婆娘,蘭姐兒進去也怕受氣,林大爺在京城裡一直沒回來,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呢,不如就在街里街坊的嫁了,你我攏共只有一個女兒,日後有個頭疼腦熱,床前也好有個伺候的人。」說著站起來,將眼袋在腳上磕了磕,道:「我心裡倒有個人選……你看小夏相公如何?」

  薛氏挑起眉道:「夏芸?」

  陳萬全道:「正是他。小夏相公如今可是舉人老爺,雖說沒考上什麼進士,可如今得主簿大人青眼,在衙門裡當個吏目呢,好歹是個官身。我瞧他才學又高,品貌也好,是個可靠的。這些日子直往咱們家跑呢,顯是對蘭姐兒有意,還曾打發人來探過我的意思。這樣的人若不趕緊訂下,萬一讓人搶了先可就後悔莫及了。」

  薛氏道:「小夏相公倒是個好的,只是有一樁不太合意,家裡頭窮了些,他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兩個妹妹和三個弟弟,都是無甚錢鈔的,他的老子娘還有嫂子們也都不好相與,只怕蘭姐兒嫁過去受苦。」

  陳萬全擺著手道:「無錢鈔算甚?他都已經是官老爺了,還怕日後不能吃香喝辣?哪個女孩兒家不是伺候公婆,相處妯娌這麼過來的,別人能做得,蘭姐兒就做不得?」

  薛氏仍擔憂道:「這事也不知蘭姐兒願意不願意…….」

  陳萬全瞪圓了眼揚聲道:「你還管她樂意不樂意!她是樂意宋大爺,人家可樂意她!這事不能由著她性子來了,她都十六了,難道還留在家裡成仇麼!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著好就訂下,我還能害了她!」一甩手進了屋。

  卻說香蘭,哭得累了便趴在床上沉沉睡了過去。第二日從房裡出來,卻是神清氣爽的模樣,若不是紅腫著眼眶,壓根兒也瞧不出她昨日哭得那樣淒慘。只是成天關在房中作畫,再不便侍弄花草,也甚少說笑。薛氏看在眼中不由擔心。

  這一日,香蘭將窗子支起來,把一盆蕙蘭放到窗台上,拿著噴壺澆水。薛氏走到窗戶前道:「待會兒小夏相公的老娘、嫂子和妹妹往咱們家裡來作客,你待會兒也過來,可不能沒了禮數。」香蘭隨口應了。

  不多時,夏芸的母親金氏,並夏二嫂和夏三姐兒便都來了。薛氏親自開門,迎了進來,拉著金氏的手,口中笑道:「這已經有日子沒見了,老姐姐又精神不少,瞧著氣色比原先更好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金氏原是河南人,跟家裡人逃荒到了金陵,後嫁給夏家,雖年長薛氏八歲,卻瞧著比薛氏大二十多歲似的。薛氏曾是大宅門當差的婢女,雖不過是個三等丫頭,可也算見過些市面,陳家又比夏家也富有,金氏每每自慚形穢,但如今夏芸中了舉人,還當了衙門裡的吏目,金氏頓覺揚眉吐氣,腰桿子也挺得更直,矜持笑道:「我倒是心裡頭舒服,尤其我們家小三兒爭氣,這不,今天一早又上衙門去了,說要點卯……」

  四下打量,只見是一明兩暗的房舍,比尋常人家蓋的房子要大處不少,是新粉刷修葺過的模樣,顯得尤其整齊精緻,一色雕鏤花樣的隔扇,糊著五色窗紗,竟有十足的氣派。這院裡正中鋪著青石板,另有鵝卵石漫成的小徑,週遭滿是花草,爭相吐艷,另有一點山石,種著芭蕉,旁邊設著一隻大陶缸,游著幾尾金魚,葡萄架底下設著石桌石凳,上掛著紅木籠子,吱吱喳喳的蹦著一隻黃鸝。

  有一隻大黃狗齜牙吠叫兩聲,薛氏呵斥兩句便又趴回陰涼地方瞇著眼睡了。

  夏家的婦人們登時便看得目瞪口呆,金氏後半句話便哽在喉嚨裡,怎麼都吐不出來。夏三姐兒嚥了口涎沫,驚道:「我滴個乖乖,竟然這樣闊,這簡直是住在仙境裡了!咱們家就跟豬圈似的。」

  金氏聽了這話方才回魂,暗自惱怒夏三姐兒說話丟了顏面,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夏二嫂心中雖也驚歎嫉妒,可聽夏三姐兒說話也不像,便在她後腦勺上打了一掌,低聲罵道:「作死的丫頭,這狗嘴再滿處胡唚就不帶你來了!」

  夏三姐兒揉著後腦勺,撅著嘴老大不樂。

  薛氏看個滿眼卻裝作沒看見,只笑道:「這是我們家的那個姐兒非說種些花木才好,正趕上有大戶人家要修園子,剩下點子花草奇石丟著,她爹就找了個車拉回來,也沒花幾個錢。爺倆兒折騰了半日方才栽種上,如今倒也有模似樣的。」其實陳萬全也不耐煩這般修整院子,只是香蘭說要看花草方能作畫,陳萬全這才不辭勞苦,將這院子收拾了。

  金氏臉上的笑便有些不自在。先前夏芸中舉,有那些殷實有頭臉的人家也送來銀子,另還有體面鄉紳贈了一處空屋,雖不敞闊,且有些舊了,卻好歹也是個兩進兩出的宅院,收拾得倒也乾淨,閤家搬過去也只覺著歡喜,自覺已壓倒眾人,如今到陳家一瞧,這樣一個小院子,便已比她家闊氣到十倍去。等再進屋一瞧,只見那烏木長案座椅,琺琅彩的花瓶兒,懸著的各色字畫和喫茶用的青釉褐綠彩蓮盅,竟然是個富家翁的陳設了。

  這廂連夏二嫂都驚了,摸著茗碗和几子,一疊聲道:「好乖乖,這簡直是大戶人家的體面……那個什麼林家再有錢體面也就不過如此了罷,這一屋子的古董還值多少銀子誒……哎喲喲,這點心也長得這樣俊,都讓人捨不得吃了……」

  夏三姐兒早往口中塞了兩塊糕點,大口嚼著,道:「怎麼捨不得吃?比咱家過年買的還香呢。」

  薛氏得意,笑道:「這是貴酥齋的糕餅,昨兒個她爹上街時買的,儘管敞開吃,還有得是呢。」

  金氏心中更酸,清清嗓子道:「我說薛大妹妹,我說兩句話只怕你不愛聽……院子收拾這般花裡胡哨的有有什麼用?還不如養些雞鴨實在,每天有個能打鳴兒的不說,還能撿幾個雞蛋,逢年過節又能宰了吃肉,不比那些花草實在多了?還有這些點心,最不當時候,自己做罷,費油費面,出去買罷,一串錢才兩小包兒,你們不比我們家,我們家舉人老爺在衙門裡當差,見天兒有人來送這些糕餅果子來,就算送來了,我也不愛吃,白扔著罷了。」

  薛氏聽了這話不由一怔,臉色便微微有些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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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作客(二)

  金氏說完心裡舒坦了點,端起茶來吃了一口,又看了薛氏一眼,只見她穿著丁香色的軟綢對襟衫子,下著白色棉綾裙兒,頭戴累絲釵梳和鑲寶的翠鈿兒,耳上帶著明晃晃的金耳環,儼然是地主太太模樣。而自己穿著半舊的藍色緞子襖兒,玉色裙子,頭上戴著銀簪銅環,手腕上一隻銀鐲子還是當年的陪嫁,其餘一概首飾全無,與薛氏相比愈發顯得寒酸。

  原來夏芸雖中了舉,也受了鄉紳饋贈,去衙門當了小吏,若是尋常人家也好歹能殷實幾分。奈何金氏太能生養,雖兩個兒子已成親,一個女兒已嫁人,家中卻還有兩個女孩兒待嫁,另有一對兒年方十二歲的雙生子,最小的兒子方才七歲,卻從胎裡帶著病,求醫問藥化了不少銀子,至今未曾好轉,只懸著一口氣在床上躺著。家中只種幾畝薄田而已,故而並未有多體面。

  金氏暗道原先薛氏也沒幾樣首飾呀,成天穿來穿去不過兩三套衣裳,怎的突然就穿金戴銀了。心裡又不痛快,咳嗽了兩聲,臉上堆了假笑,道:「薛大妹妹打扮真是體面,嘖嘖嘖,這一頭的金子銀子要把我的眼給晃花了。」

  薛氏將心裡的不悅壓了,說:「也該她爹時來運轉,當了大當鋪的坐堂掌櫃,日子便好過起來。如今東家去了京城,鋪子盤出去,難得新東家也能高看她爹一眼,又將人留下了。閒暇時再收些古玩來賣,日子好歹過得去,今年過年時,她爹就張羅給蘭姐兒添幾樣首飾,我也跟著沾光,打了兩三樣。」

  金氏擺出長者姿態,身子微傾,看著薛氏,語重心長道:「我說薛大妹子,我長你幾歲,托個大,可得說兩句,如今日子過好了,可不能把錢都買金銀首飾糟踐了,日後用錢的地方多得是……要我說,如今趁著陳大兄弟年輕,趕緊化幾兩銀子買個能生養的丫頭回來,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陳家總不能斷了香火呀!」

  金氏此言一出,薛氏徹底掉了臉子。她自打林家出來,就陪著陳萬全吃苦受罪,還要忍著丈夫愛吃酒耍性兒的毛病兒,如今剛過兩天好日子,居然有不相干的人跑來讓陳萬全納小妾!

  薛氏氣壞了,剛要開口,又聽金氏道:「沒個兒子,你讓陳大兄弟百年之後怎麼見地下祖宗,就算掙了再多家業,沒有兒子又能怎麼樣呢?將來床前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原先咱老街坊龔家的二丫頭你知道罷?腰粗屁股圓,有個宜男之相,今年十八了,跟他們家一提,準保答應,我明兒個去給你問問?」

  薛氏冷笑道:「老姐姐說笑呢是吧,『床前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我身邊兒還有蘭姐兒呢。」

  金氏掩口一笑,眼睛四周全是褶子,比不笑時又蒼老兩分,道:「蘭姐兒遲早得嫁人,哪還能留家裡一輩子,難不成你們要找個倒插門女婿?哎喲喲,可聽老姐姐一句勸,願意倒插門的能有什麼好貨?就算不能找個我們家小三兒那樣考功名當大官的,至少也得找個家中有產業的罷?」

  薛氏氣得手腳冰涼,正這個當兒,只聽門口有人道:「夏伯娘這話說得正對我心坎兒裡去了。」眾人扭頭一瞧,只見香蘭邁步走進來,臉上掛著笑,進來先給屋中人施禮,又對金氏道:「還是有些產業的好,光有虛名兒,實則家裡拖家帶口窮得叮噹響的,縱然我們是小門小戶,可也不敢跟這樣的人家攀親。日後窮親戚一大堆,可怎麼過日子呢?」

  金氏登時橫眉立目,菊花似的臉兒愈發緊繃,冷笑道:「我不過是好心勸一句,就招惹來小輩兒這麼多話,甭以為我聽不出來,姐兒這是話裡話外擠兌我們家呢。我可是一片癡心的勸你母親,納小也是喜事一樁,你爹娘年紀慢慢大了,你遲早出嫁,身邊怎麼能沒個照應的人……我再可沒臉在這兒坐著了。」言罷起身便走。

  薛氏心中雖解氣,但面上仍出言挽留,對香蘭道:「小孩子家家不知輕重,長輩說話豈是你能插嘴的,還不趕緊給你夏伯娘賠禮。」卻扭過臉兒來跟香蘭擠眼睛。

  金氏昂著頭冷哼一聲,對薛氏道:「你可得好好教女兒,嘴這樣毒,將來只怕難嫁!」

  香蘭說話又清又脆,好像連珠炮似的,道:「我年紀輕不懂事,還得讓夏伯娘教我。我原先以為納妾是大戶人家才配的。就好比夏伯娘家,出了一位舉人老爺,如今夏伯伯出去誰不尊稱一句『老太爺』呢?這樣的威風體面,才配納個小妾。一來夏大伯和夏伯娘的年紀比我娘更大,身邊更得有個照應的人;二來,舉人老爺的親爹,納一房小妾也是喜事,說出去也面上有光不是?」

  金氏萬沒料到陳家女兒是個口舌上不落下風的,居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殺了個回馬槍,臉上立時氣成豬肝色。夏三姐兒見母親吃虧,憤憤站起來道:「我娘是為你們家好呢,我娘又不是下不出蛋的雞,我爹納哪門子的妾!」

  香蘭看都不看夏三姐兒一眼,只對金氏道:「夏伯娘今日說的事有幾處不妥,一來我娘還年輕,前些年家裡光景不好,身子骨也虛弱,如今好生調養身子,再去廟裡捐功德求子,也不愁生不出兒子。夏家伯娘若真擔心爹娘無子,看在這些年街里街坊的情分,也該勸我娘多調養身子才是。二來我爹從沒那個納小的心思,就連抱養過繼個男丁都不樂意,伯娘不信只管問去。三來納小也好,不納小也好,都是我們家裡事,與你有什麼相干,夏伯娘原本成天跟一群市井婦人一處,鎮日家長裡短不曾知道什麼體統,怪不得如今當了舉人老娘也不知道規矩。我雖不才,也好歹在宅門裡當過兩年差,知道些廉恥,今日告訴夏伯娘一句,方才勸人納小,還跟媒婆似的說要給人拉縴兒的話,日後可別幹了。丟了夏伯娘的臉面還是小事,丟了夏相公的臉,別人還以為夏相公也是個嘴碎的呢!」

  金氏更沒想到香蘭竟說出這樣一篇話公然落她顏面,氣得渾身亂顫,指著香蘭:「你……你……」半天說不上話,怒得起身便要走,夏二嫂是個眼皮子活絡的,趕緊扶了金氏,對薛氏道:「我娘也是好心,方才是說錯了,我替她配個不是。」

  薛氏也趕緊來打圓場,呵斥香蘭道:「沒大沒小!」對金氏笑道:「小女孩兒家家不懂事,老姐姐可千萬別惱她!」

  夏二嫂拉著金氏的胳膊道:「娘趕緊坐下,這就是話趕話說出來罷了,有甚大不了的呢。」連連給金氏使眼色。

  金氏知她這個二媳婦兒是最有心計的,雖忍不住想走,可她到底面皮厚,卻也坐了下來。

  夏二嫂是個會說笑的,先贊房中的擺設好看,又去誇薛氏的衣裳,而後又將話頭扯到夏芸身上,誇說夏芸如何才高八斗,一表人才云云。金氏一聽這個,腰桿也挺了起來,開始說夏芸如何在衙門裡受器重。三言兩語之後,便將前番揭過,又說笑起來。

  夏二嫂是個自來熟,扭過臉兒又跟香蘭說話兒,摸著香蘭的鬢髮胳膊,上上下下看了一個遍,香蘭有些不自在,不著痕跡的往旁邊挪了挪,那夏二嫂卻又往前一步,拉上香蘭的手,笑道:「哎喲喲,真跟天仙似的,上回見她還是幾年前,那時候還沒進林家呢,這一晃都成了大姑娘,出挑得都讓我認不出了,那個爽利的性子也讓我喜歡,也不知將來哪個有福,能娶了這樣的小佳人兒去。」

  口中一長一短的問香蘭平日都做什麼,香蘭含笑道:「還能做什麼,平日做做針線罷了。」

  夏二嫂笑道:「你還做什麼針線,光畫畫兒了罷?現如今一張畫兒能賣幾兩銀子了?」

  香蘭一怔,看那夏二嫂眼中精光四射,身上愈發不舒坦,淡淡道:「夏二嫂子說笑了,我哪會什麼畫兒,可別聽外頭人亂嚼舌頭根子。」

  夏二嫂堆著笑:「騙嫂子不是?你悄悄跟嫂子說,嫂子一準兒不告訴別人……」

  正說著,夏三姐兒又湊上來,她比香蘭小一歲,從小都沒穿過幾身新衣裳,自打香蘭一進門,她便眼饞香蘭一身鮮明衣裳和穿戴首飾,羨慕道:「你這頭上戴的花兒、朵兒的真好看。」

  香蘭正愁不知如何應對夏二嫂,聽了這話,便從頭上拔下一支堆錦的花兒,遞到夏三姐兒跟前道:「喜歡這支便送你。」

  夏二嫂一疊聲道:「哎呀呀,這怎麼使得。」暗自後悔方才自己沒贊香蘭穿戴,否則也該送她一支才是,此時倒不好開口了。

  夏三姐兒接了花兒,見那花兒精巧別緻,還有銅絲兒彎成的蝴蝶鬚子,墜著小小的絳紋石,一顫一顫的。夏三姐兒摸了又摸,也不道謝,只管往自己頭上插,又眼巴巴看著香蘭頭上道:「你戴的簪子釵環也怪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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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作客(三)

  香蘭一怔,只裝聽不見,轉而扯開話頭跟夏二嫂說些旁的,夏三姐兒見香蘭不搭理便有些著急,去扯香蘭袖子道:「我說了,你那些簪子釵環也好看!」

  香蘭點了點頭道:「謝謝誇讚。」

  夏三姐兒道:「那你怎麼不給我一支兒?」

  夏二嫂伸手拍了夏三姐兒兩下,罵道:「死丫頭!丟盡臉面了!」

  夏三姐兒頓時委屈起來,張嘴作勢要哭。

  香蘭忙勸道:「算了算了,夏二嫂子別罵她。」

  夏二嫂又數落夏三姐兒幾句,方堆著笑對香蘭道:「這死丫頭沒見過世面,妹妹可別生氣……唉,也可憐她小小年紀的,連支銅的簪子都沒用過,妹妹是個闊氣人,要不就送她一支罷?」

  香蘭目瞪口呆,只覺自己活了兩世還是頭一遭遇到這樣的人。還沒等她應聲,夏二嫂便飛快扯了夏三姐兒一把,道:「人家要送你簪子呢,還不快謝謝你陳家姐姐。」

  夏三姐兒也不委屈了,脆生生說:「謝謝陳家姐姐!」說完又眼巴巴盯著香蘭頭髮上看。

  香蘭不說話,只是微微冷笑。

  夏二嫂唯恐香蘭不給,忙道:「陳家妹妹,你是個心善又有富裕的,總該可憐你大妹妹沒戴過好東西罷?不過根簪子,你還在乎這一星半點兒的?」

  香蘭冷笑道:「我竟不知道天底下還有這般找人要東西的,我可不是什麼冤大頭。」說完再不理睬,逕自走到薛氏身邊拿起壺添茶。

  夏三姐兒瞪著眼道:「她什麼意思?我都謝了她了,簪子還給不給了?」作勢又要鬧。

  夏二嫂擰了一把道:「現世報的東西,快給我閉嘴!」

  夏三姐兒素怕夏二嫂積威,登時不敢言語了。

  這廂金氏已將夏芸從頭到腳誇了一通,道:「從小兒就有算命的跟我說,我們家小三兒是天上星宿下凡,日後定能當官做宰,還說我是個有大造化的,將來榮華富貴受用不盡。我原先還不信呢,如今才知道條條應驗了!」

  薛氏只覺心煩,藉故讓香蘭去添茶,打斷道:「老姐姐喝口茶再說罷。」

  金氏渾然不理,仍舊滔滔不絕道:「縣太爺也賞識我們家小三兒,聽說他還沒娶妻,後悔得要撞牆,說早知道有這樣一表人才的舉人,自個兒的閨女就不那麼早聘人家了。嘖嘖,可要我說,就算縣太爺的閨女沒聘人家,我們家小三兒還不一定能看上呢!趕明兒個我們家舉人老爺考中了進士,那就是地地道道的大官兒了,所以娶媳婦這一來要才貌雙全,二來要家裡頭闊綽,等閒的想進我們夏家當兒媳婦,呸!門兒都沒有!」

  話音未落,夏二嫂便搶白道:「是啊,等閒的自然不成!說句厚臉皮的話,我覺著蘭姐兒跟我們家小三兒就般配,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兒了,是不是呀?」

  薛氏忙笑道:「我們蘭姐兒可不敢高攀,日後找個殷實厚道的莊稼人便罷了。小夏相公日後定然是要飛黃騰達的,怎麼也該百里挑一的找個媳婦兒才是,我看別說是縣太爺的閨女,怕是連皇上的女兒都能娶得。」

  金氏聽了渾身舒坦,捂著嘴咯咯笑了一陣,方道:「薛大妹子說得是,你們家閨女性子太刁,找個厚道些脾氣好的才忍得住呢!」

  薛氏和香蘭對了個眼色,兩人都別開臉兒,只作沒聽見,往窗外看去。

  夏二嫂微微皺了眉,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夏家三人在陳家用了午飯方才走了。待出了陳家的門,三人緩緩往回走,夏二嫂道:「娘,今兒個陳家的意思你瞧出來沒有?」

  金氏一怔,問道:「什麼意思?」

  夏二嫂道:「他們家香蘭今年快十六了,咱們家小三兒今年十八九,你說能有什麼意思?」

  金氏登時擰起眉道:「不成!絕對不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活該爛嘴生瘡的小蹄子,狂得都有褶兒,簡直是多嘴狐狸精變來的,恨得我想抽她幾巴掌!」

  夏二嫂笑道:「我的娘,你怎的想不開?依我說,陳家要樂意,咱們還巴不得呢!陳家這麼闊,連糊窗都用的五色紗,那一匹抵得上一捆細布的價兒了,你看那吃穿住用,哪一項都比咱們高出兩三頭去。陳萬全會相看古玩,誰知道他家藏了多少好東西呢!陳家沒兒子,原先那些個親戚又都不曾來往,誰娶了香蘭,這樣的家業還不都歸了他去?」

  金氏想到陳家的房子和陳設,不由怦然心動,可轉念又搖頭道:「小三兒如今是舉人老爺了,什麼有錢人家的媳婦兒找不到?前兒個還有媒婆跟我說點心鋪子掌櫃的閨女呢!」

  夏二嫂又道:「娘有所不知,這陳香蘭還有一項好處。她會畫畫兒,如今一張畫兒就值幾十兩銀子呢!誰娶了她,就是抱了只會生金蛋的老母雞,娘可得會算這筆賬呀。」

  金氏一驚:「幾十兩銀子?真的假的?」

  夏二嫂道:「都這樣說呢,只是她自個兒說不會畫,可我瞧著八成就是她。」

  金氏又羨又妒,咋舌道:「哎喲喲,幾十兩銀子,這簡直是要發財了,怪道陳家闊成這個樣!」

  夏二嫂道:「可不是,小三兒在衙門裡累死累活的,也不過三四兩銀子,怎麼比?這些日子娘也給小三兒張羅親事,可那上等人家嫌咱們窮,下等人家咱們又瞧不上,中等的倒有幾家,小三兒不是嫌人家閨女胖,就嫌人家閨女丑,沒一個合意的。我瞧他總圍著陳萬全轉,悄悄兒問過他意思,他支支吾吾的,像是對人家閨女中意似的。」

  金氏皺眉道:「只是這閨女的性子……」

  夏二嫂哂笑道:「嗐,將來嫁進來,還不由著婆婆揉圓搓騙。要是我說,這樣的生財奶奶還不如供起來,她畫張畫兒,就夠咱們全家一年的吃喝呢!」心中則暗道:「看陳家閨女是個大方的,這麼好的花兒,說給就給,今兒個是三姐兒那死丫頭討要得急了,這才翻了臉,若是日後好生哄哄,還指不定能摳出多少好東西。」

  金氏越想越動心,頓住腳步,轉身往回走,夏二嫂連忙拉住道:「噯噯,娘,你往哪兒去?」

  金氏道:「我趕緊回去,跟陳萬全家的說說這事兒。」

  夏二嫂歎口氣道:「過兩日罷,娘今天說話也得罪了人家,這當口人家能答應才怪呢。」

  金氏橫眉立目道:「咱們家若是肯答應,那算陳家祖墳上燒了高香,憑什麼不答應!」又埋怨夏二嫂道:「陳家這些好處,你怎的早不跟我說?」

  夏二嫂翻著白眼,暗想:「我也不知道你這老貨一朝得意就抖起來,一上來就開罪人家呀!」臉上還賠笑道:「是我想得不周全了。」

  金氏嘴裡嘀嘀咕咕道:「回頭還得打聽打聽,要是她畫畫兒真能賺這麼些銀子,也就讓小三兒委屈委屈,將來看見好的,給他多納幾個小的。」

  夏二嫂口中答應著,心裡十分不以為然。待走到家門口,金氏先進了屋子,夏二嫂回頭一瞧,只見夏三姐兒正站在院子裡的水缸前頭照影兒,頂著那花兒搔首弄姿。夏二嫂過去劈頭蓋臉便將那花兒從夏三姐兒頭上拔了下來。

  夏三姐兒一怔,忙過去搶,口中嚷道:「我的花兒!我的花兒!」

  夏二嫂擰眉瞪眼,雙手叉腰道:「什麼你的花兒?這樣的好東西放你哪兒也是糟蹋,我先替你收著!」

  夏三姐兒咧嘴就要哭,夏二嫂擰著她臉道:「哭,哭!就知道哭!敢哭出聲兒就讓你好瞧!」

  這夏三姐兒自小是夏二嫂帶大的,自幼沒少挨打挨罵,這夏二嫂又能說會道,討了金氏喜歡,有時夏三姐兒去告狀,過後夏二嫂便有的是手段整治她。夏三姐兒怕得要命,也不敢再鬧,只好忍著委屈回去哭了。

  夏二嫂見夏三姐兒乖乖進了屋,方才舒一口氣,走到水缸跟前,把那花兒插在自己髮髻裡頭,左照右照,自覺美貌,哼著歌兒回屋了。

  卻說下午陳萬全歸家,薛氏將今日的事從頭到尾說了,擰著眉道:「這一家亂哄哄都是些什麼人?我看原先呂二嬸子那一家子都比夏家省心,你敢把蘭姐兒許配這樣的人家,我立刻上吊抹脖子乾淨!」

  這陳萬全本就是個勢利的人,聽說夏家如今還是拮據樣兒,夏芸考上舉人當官的好處便沒了一半,皺眉道:「我看小夏相公是個極好的人,誰知他們一家子是這副德行?罷了,不成便不成,咱們再想看別的人家便是。」

  一時無事。

  卻說這金氏過兩日又往陳家來,這回放了身段,臉兒上打起十二萬分的笑,沒口子的誇香蘭好處,薛氏也只點頭應著,並不十分搭腔。之後金氏再來,無論在門口如何叫門,陳家都一律不應了。金氏心中暗恨,想丟開手又捨不得,又同夏二嫂商量,打算托個相熟的媒婆去談談意思。

  此計還未成,卻生了一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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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糊弄

      卻說這一日,夏芸從衙門歸家,進了院子便瞧見夏三姐兒坐在院兒裡洗衣裳,便走過去笑道:「今兒個縣太爺發了些賞錢,我在街上看見有賣花兒的,便給你和四妹各買了一支,趕緊收起來,便讓嫂子們瞧見了。」說著從袖裡掏出一朵粉綢做的絹花遞了過去。

      夏三姐兒嘟嘟囔囔道:「三哥這花兒有什麼,陳香蘭給我那支兒比這個不知強了多少倍,倒讓那個小賤人搶了去!」

      夏芸聽得「陳香蘭」三字便是一怔,連忙追問道:「陳香蘭?哪個陳香蘭?」

      夏三姐兒道:「就是陳萬全的閨女。前些日子,我跟娘還有二嫂去了陳家,他家真個兒闊氣得很,我瞧著連打醋的瓶子都是瑪瑙的。陳香蘭給了我一支花兒,回家就讓二嫂給拿了去。二嫂還說陳家讓我們去是想把閨女嫁給你,可後來娘又去了兩趟,陳家連門都沒開,二嫂又說這事怕是不行了。」

      夏芸登時急了,金氏什麼德性他最清楚不過,淺陋無知又好佔便宜,這般去了陳家還能入得了人家的眼?怪道這兩日陳萬全瞧見他對他淡淡的,渾不似原先親熱,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夏芸連連跌足道:「你們去陳家的事怎不告訴我一聲?」見夏三姐兒顛三倒四說不清楚,立刻去廂房找夏二嫂。

      夏二嫂正在屋裡做針線,見夏芸直眉瞪眼的闖進來不由嚇了一跳,忙把針線放下,堆著笑問:「三兄弟怎麼來了?」

      夏芸一疊聲問道:「嫂子和我娘、三妹什麼時候去的陳家?都說了些什麼?我方才聽三妹說娘又去了陳家兩趟,人家沒給開門是怎麼回事?」

      夏二嫂眼珠轉了轉,臉上堆了笑道:「嗐,原來是這事,我當是什麼呢。前些日子陳家是請我們去一趟。他們搬了新家,說要請老鄰居過去坐坐。你那幾日一直睡在衙門裡,不曾歸家,便也沒和你提。」說著拍了拍炕沿,讓夏芸坐下,一手扶著炕桌,身子微微向前傾,用蒲扇掩著嘴低聲笑道,「我說三叔叔,跟嫂子撂個實話。你……是不是對陳家那個閨女有意思?」

      夏芸登時漲紅了臉,垂下頭不說話。

      夏二嫂咯咯笑了起來,搖了搖蒲扇道:「我看你這般勤快。見天往陳萬全當差的當鋪裡跑,嘴上說是想看看有沒有稀罕玩意兒買回來孝敬上峰,其實是惦記人家的人呢!」

      夏芸的臉愈發紅了,站起身對夏二嫂深深作了個揖,道:「二嫂真乃再世諸葛。這事還要幫我一幫。」

      夏二嫂哈哈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說這見外的話……」臉上忽然換了一番形容,愁眉緊鎖道,「你這事只怕不好辦呢。」

      夏芸連忙坐了回去,問道:「此話怎講?」

      夏二嫂道:「我早就看出叔叔對陳家閨女有意思了,上次去陳家也存了幫你探探意思的打算。不過實不相瞞。娘那個性子你也知道,去了便把陳家母女得罪了,我當中十分給說和。人家方才回心轉意一點兒。可陳家這般殷實,香蘭又長得如此標緻,眼光也是極高的,這些日子我也是倒盡了一腔熱血幫叔叔謀劃罷了。」說著唉聲歎氣去揉太陽穴,「真是活生生累瘦了一圈兒。」微微挑起眼皮兒去瞧夏芸的臉。

      夏芸雖有兩分迂腐。可在察言觀色這一節上卻是極伶俐的,立刻從袖裡摸出半串銅錢。遞了過去,笑道:「真是勞二嫂費心,這點子銅錢二嫂拿去買些吃食好生補補。若能為我把這事謀劃成了,我必有重謝。」

      夏二嫂立時笑瞇了眼,卻不接那錢,看著夏芸把那半串放在炕桌上,方才盤著腿道:「你這事我倒有七八分把握。」見夏芸一臉殷切,心中暗道:「甭管此事如何,我先糊弄你幾兩銀錢花花。」信口開河道:「雖說陳家夫婦眼界高,可我瞧著香蘭竟然是個願意的。陳家夫婦把她當眼珠子似的,她要肯了,你這事不成也成。」

      夏芸立時站了起來,驚喜道:「當真?」

      夏二嫂呵呵笑道:「這個自然,我這裡還有個好消息,倘若告訴了你,你該怎麼謝我?」

      夏芸喜得抓耳撓腮,只覺有千萬隻小蟲在心裡頭爬,又從懷裡摸出一錢銀子推過去,道:「這點子心意,二嫂拿去給我小侄女扯塊布做身新衣裳穿。」

      夏二嫂笑道:「算你精乖。那日香蘭問了我好些你的事,還誇你一表人才,末了臨走的時候,還塞給我一支花兒,悄悄囑咐我讓我帶給你呢!這些日子我忙暈了頭,竟給忘了。」說著起身,從炕頭的箱子裡取出一支堆紗的花兒遞了過去。

      夏芸到底是個聰明的,見了那花兒便道:「方纔在院子裡,三妹說香蘭送她一支花,後來讓嫂子拿了去,可是這一朵?」

      夏二嫂暗恨夏三姐兒多嘴,眼珠子轉了轉道:「自然是這一朵,香蘭剛給我就讓那死丫頭搶了去,非說是香蘭送她的,我哄了半天才拿回來,你可別讓她再瞧見了。」

      她這般一說,夏芸倒也信了,只舉著那支花兒發怔,暗道:「香蘭竟然已經贈我定情信物了,顯然……顯然對我是極有情意的,我真個兒該死,竟沒瞧出她的心!如今定然不能辜負佳人一番情深意重了。」

      夏二嫂輕咳幾聲道:「只是如今你這事人家爹媽不十分樂意,免不了我還得再上門跑上幾趟……」

      夏芸暗道:「我娘是個糊塗的,萬分指望不上,唯有二嫂機靈善變,此事若能成便全指望她出謀劃策。」咬咬牙,當下又從懷裡摸出一兩銀子,遞上前道:「二嫂是女中豪傑,這事還要多多仰仗於你,二嫂為我的事跑斷腿,這銀子便是我給二嫂拿去做鞋子的。」

      夏二嫂方才覺著搾夠了油水,從善如流的將銀子收了,滿臉帶著笑道:「你這事也不一定能成,終歸我替你盡心盡力罷了。」

      夏芸再三謝過。自此便覺著香蘭對他有意,每每對著那花兒發呆發癡,想著香蘭冰肌玉膚,容顏嬌俏,又不免心旌搖曳,只恨自己不能同佳人相會。暫且不表。

      第二日,夏芸一早又去衙門點卯。剛到衙門後門處,便見有一乘小轎搖搖的從對面抬過來,夏芸忙立住腳往邊上閃躲,那轎子徑直抬進衙門,忽然轎簾一掀,露出一張婦人的臉兒,瞧著年紀二十多歲,膚色雪白卻有點點微麻,眼睛不大,鼻樑高直,並非美人倒也生得乾淨,有股子韻味。那婦人命轎夫停下,又笑模笑樣的對夏芸道:「小夏相公,這樣早就來了!」

      夏芸垂著頭應了一聲。

      那婦人便放下轎簾,命車伕抬著轎子去了。

      待那婦人一走,守門的張衙役便對夏芸笑道:「夏吏目,這人是誰你不認識罷?」

      夏芸道:「她不是任稅監的妻子曹氏麼?」

      張衙役大有深意的嘿嘿笑道:「此人可是大大有名,你剛來竟然也知道她。人人都稱她『曹娘子』,原是跟林氏家族攀著親戚的,扯著林家的大旗,我們也都高看兩眼。這曹娘子也是好生厲害,不知怎的找到門路,搭上了縣太爺的線,明明生得不俊,卻三勾兩勾的勾了縣太老爺的魂兒,硬給她那個王八爺們兒塞進來做了個稅監,這可是個肥缺兒,真真的好手段!」

      夏芸吃了一嚇:「這話可不能渾說!」

      張衙役嘖嘖道:「我怎麼能是瞎說呢?你道她天天兒來那麼早是給自己老公送飯來的?放屁!等點了卯一準兒爬縣太爺的被窩兒!衙門裡頭人人都跟明鏡兒似的,他老公也心知肚明,反正一頂綠帽子又壓不死人,何況自己這差事還指望老婆呢,悶不吭聲願意當個爬爬兒。聽說晚上回家還得給老婆打洗腳水,硬生生把他老娘都氣死了。」又拍著夏芸的肩膀笑嘻嘻道:「我瞧這小娘們兒八成又瞧上了你,你可留神,興許趕著晚上當差值夜,就來敲你房裡的門了!」

      這話說得夏芸滿臉通紅,忙不迭的走了。

      這婦人正是曹麗環。原來那任羽不是讀書的料子,任家便托了相熟的關係尋到衙門給他謀了個牢頭的差事,一回曹麗環來給任羽送傘,偏巧碰上了知縣韓耀祖,曹麗環是見過世面的,比不那小門戶女子縮手縮腳,落落大方的與之行禮,口中有一長一短說著慇勤的話兒,臉上團著甜絲絲的笑兒,令人十分受用。

      這韓耀祖已年逾五旬,雖道貌岸然,卻是個好色之輩,奈何家有河東獅,不敢十分亂來,納的一房小妾也不過是擺擺樣子罷了。如今見曹麗環生得高挑端正,穿戴不俗,不像尋常人家女眷,雖然並非美人,可卻有那麼骨子韻味,不由有些動心,便也和顏悅色起來,暗地裡悄悄打發個婆子去探問曹麗環的意思。

      這曹麗環自從嫁了任羽,雖與婆婆和小姑子不和,倒也是守著老公一心計較日子。只是她在林家已見慣了大世面,如今過起縮手縮腳的日子,老公又是窩囊廢,與林家簡直差了一天一地,她自然千恨萬怨,且又不是肯屈居人下的,見韓耀祖打發個婆子來,不由覺著是個時機,欲拒還迎了幾回便與韓耀祖成了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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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金馬

  曹麗環是個頗有手段心計的,知情趣,曉風情,還有百千種討人歡喜的伶俐法兒,韓耀祖登時愛得不行,一刻都丟不開,把自家的母老虎早丟在腦後。曹麗環從頭面項鏈鐲子,到四季衣裳,另還有雞鴨魚肉的吃食,乃至各色補藥,沒有不張嘴討要的。韓耀祖一心愛寵她,自然有求必應。曹麗環為了討好,又將自己的貼身丫頭卉兒帶給韓耀祖收用,主僕兩個團團伺候著,沒過多久,任羽便從個牢頭提成了九品稅監,由一介白丁公然給了個官身。

  可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多久有人瞧見曹麗環鬆散著襖褂子,幾乎露著半個胸脯子從韓耀祖的書房裡出來,便私底下傳遍了。吹到任羽他娘耳中,老太太登時氣個倒仰,要任羽休妻。曹麗環冷笑道:「倘若不是我,你兒子豈能平白得個九品的官兒?自己兒子窩囊考不得功名也就罷了,賠個老婆進去,臉上有光怎的?倒直眉瞪眼說起我來了!」任母聽了這話,又見任羽一副唯唯諾諾模樣,氣得吐了兩口鮮血,一個月不到就嚥了氣。自此曹麗環更無人敢管,她在韓耀祖跟前小意溫存討好,回到家中便對丈夫呼來喝去,如同奴才般打罵,又時不時柔情蜜意的哄上幾句。任羽對曹麗環又怕又愛,只一味裝聾作啞,忍氣吞聲罷了。

  卻說曹麗環在門口見了夏芸,暗暗留了意,想到夏芸生得整齊,雖不及任羽英俊,卻有十分儒雅清高的氣度;雖無韓耀祖的官威,可勃勃朝氣又豈是韓耀祖那等糟老頭子可以比擬的。咬牙暗恨道:「可恨可恨,偏生我沒福,只能嫁個窩囊廢,竟不曾遇過如此可意的人兒!夏芸跟旁人可不同,年紀輕輕就考了舉子,日後遲早飛黃騰達,韓耀祖年紀大了,這官兒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做到了頭兒,他雖待我不薄,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不如想方設法跟小夏相公結個緣,日後在衙門裡也多個指望……興許我x後還能靠上他呢!」越琢磨心裡越像揣了團火。

  自此便尋機同夏芸搭訕閒聊,時不時噓寒問暖,又給韓耀祖吹了枕頭風,讓他愈發器重夏芸,接二連三交代夏芸辦了幾件露臉的事,賞了不少銀子。曹麗環便到夏芸跟前表功道:「奴是愛惜夏相公的才華,寫得一手好字,又這般有學問,在這縣衙裡是屈才了,幸而多少能跟縣老爺說上兩句話,便誇了夏相公的好處,這不,有才之人便立刻顯出來了不是?」

  夏芸立時便覺著曹麗環是個慧眼伯樂,真個兒為他著想,原先還與她還疏遠,之後便逐漸稔熟起來。

  待熟識些了,曹麗環便眉眼傳情,間或打情罵俏幾句道:「小夏相公還未曾娶妻罷?這夜裡孤枕難眠,都想著誰呢?」

  夏芸道:「晚上不過閉門讀書罷了。」

  曹麗環笑道:「喲,光讀書哪成,也得放放輕鬆不是?」說著款款挨在門上,腳踩著門檻子,一手提了裙兒,微微露出一點水紅的繡花鞋。

  夏芸登時明白了,心裡雖不恥曹麗環為人,卻又不想開罪她,低著頭只裝不知。心裡到底有幾分得意,自覺風流倜儻,貌比潘安,處處桃花。

  曹麗環因在衙門裡也不敢在夏芸處太過久留,見他不理睬,便又尋了些旁的話說了,告了辭,心中暗想:「日子長得很,是耗子就愛吃油糕,還怕拿不下你這個雛兒?」

  且不說曹麗環如何尋機勾引,卻說林錦樓在京城鑽營了大半年,終於回了金陵,坐實了林長政升任山西總督的消息,林家上下俱各歡喜。金陵大小官員聞風而動——林長政孝滿出仕,上來便是升任一品大員,掌一方實權,林家這是要重振門庭的響動了。於是前來遞帖子送賀禮拉關係的絡繹不絕。尤其外頭隱隱約約有風聞,說林錦樓與趙氏和離,一時動心思想要結親的更排出了一條街開外。

  林錦樓歸家之後先去軍中查檢了幾天,又料理了兩日瑣事,這才偷了半日閒,懶懶在床上睡了一回,醒來只覺乾渴,便起身叫茶。

  床幔掀開,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托著一碗茶遞到他跟前,林錦樓吃了一口,抬頭一瞧,見端茶的正是畫眉,不由微微蹙了眉。此處是知春館的主人臥房,畫眉一個姨娘不該隨意出入。

  畫眉何等機靈,見林錦樓面露不悅便明白了,立時道:「是太太讓我在這兒守著,說大爺這幾日忙得跟陀羅似的,還不知要睡到什麼時候,總不能醒過來身邊兒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看了林錦樓一眼,放低聲音道,「原先在這屋伺候的……多是那一位從娘家帶回來的人,所以……」

  林錦樓立刻道:「我明白了。」掀開薄被便要下床。

  畫眉連忙俯身為他提鞋,又從旁邊的熏籠上把衣裳拿起來服侍林錦樓穿上,等穿戴完畢又問道:「大爺可想吃些什麼?小廚房裡有剛做的幾樣細麵點,都是大爺慣吃的,可要用幾塊?」見林錦樓微微點頭,便立刻命人去端。

  林錦樓轉了轉脖子,早有伶俐的丫頭手腳麻利的端來一盅清湯,林錦樓喝了一口,聽到前頭隱約傳來鐃鈸絲竹之聲,因問道:「前邊兒幹什麼呢,熱鬧成這樣。」

  畫眉道:「有幾個大老爺的學生和下屬來道賀,老爺便留了晚飯。」

  林錦樓往窗外一看,果然見到天色都已擦黑,將手中的湯喝盡了,拿了筷子去夾點心,卻忽然手上一頓,喚住剛剛進來端湯水的丫鬟道:「你給我站住!」

  那丫鬟正是銀蝶。今日因林錦樓在家,她特地打扮過,換了身簇新的藕荷色衣裳,身上的穿戴著都是她壓箱底的好玩意兒,每隻手都有三對兒鐲子,臉上用的脂粉都是偷搽畫眉梳妝台上的宮粉,她本就生得好,這樣一打扮更是添了幾分姿色。

  如今林錦樓叫住她,銀蝶喜得渾身發顫,停住腳步,轉過身,剛想對林錦樓嫣然一笑,卻見林錦樓沉著臉上前,一把拽了她裙帶上繫著的嵌金馬瓔珞腰墜兒,問道:「你這東西哪兒來的?」

  銀蝶渾身一激靈。

  當初香蘭被趙月嬋趕走,因太過匆匆,許多東西都未來及收拾,銀蝶便偷偷把香蘭的箱子抱了去。將裡頭好些的衣裳首飾等物盡數拿走,見箱底有個紅綢布的荷包,打開便是這一匹繫著瓔珞流蘇的小金馬,真個兒精美絕倫。銀蝶登時看直了眼,忙把這金馬揣進了衣兜兒。她自從拿走便不曾戴過,今日頭一遭繫在裙帶子上便讓林錦樓瞧見問個正著。

  卻說這金馬腰墜兒卻有些來歷,原是從海船上帶回來的稀奇貨,讓人配了鮮亮的瓔珞絲絛和各色貴重玉石,送了林錦樓。林錦樓也覺得這赤金黃玉的小馬精緻,把玩一番便繫在腰上。那一日正趕上香蘭伺候他,他對那丫頭有意,又把那小金馬賞了她。如今這東西竟戴在不相干的丫頭身上,林錦樓的臉便沉了下來。

  銀蝶機靈,立刻便覺出這金馬有文章,加之做賊心虛,又懼怕林錦樓威風,眼珠子亂轉,囁嚅道:「這是……這是……」

  林錦樓一腳踹在銀蝶肚子上,道:「這什麼這?爺問你這金馬哪兒來的?」

  銀蝶「唉」一聲倒在地上,忙又爬著跪好,疼得臉色發白,心說:「不好,倘若說是從香蘭那裡偷拿的,指定要大禍臨頭,橫豎趙月嬋走了,不如就把這事一推六二五全栽她身上。」便立時道:「大爺明鑒,這玩意兒是原先大奶奶賞我的……」

  林錦樓笑得冷硬:「她賞你的?她可是一毛不拔的主兒,對你這狗奴才還真是不錯,當初她從林家滾蛋怎麼沒帶了你去?」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驚得銀蝶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連連磕頭道:「奴婢錯了,大爺饒了奴婢罷!」

  林錦樓瞧也不瞧一眼,只吩咐道:「明兒個一早叫人牙子來把人給我弄出去。」

  畫眉趕緊應了一聲:「是。」

  銀蝶大驚失色,淚滾滾流下來,「怦怦」磕頭道:「大爺饒了我罷!大爺饒了我罷!那腰墜兒不是大奶奶賞的,是香蘭走了以後,奴婢從她箱子裡翻出來的,奴婢瞎了心,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林錦樓大喝一聲:「還不把她給我弄走!」

  當下來了兩個婆子,將銀蝶堵上嘴帶了下去。

  畫眉嘴角抽了抽,暗道:「銀蝶真乃蠢貨。寧肯說這東西是偷的,也不能說是趙月嬋賞的,莫非她不知道這位爺最膈應哪位麼?」臉上卻神色平靜,一句話不肯多說,只小心翼翼的伺候林錦樓用飯。

  林錦樓捏著那金馬腰墜兒看了看,只想起香蘭來,他這一走大半年,卻消息靈通,知道宋柯考中進士,與顯國公之女訂了親,獨將香蘭撇下攜了一家老小進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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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4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宴會

  平心而論,林錦樓倒是有幾分佩服宋柯,一個沒落家族的官宦子弟,獨自帶著老娘妹妹過活,年紀輕輕,說話辦事卻滴水不漏,行事頗有章法手段,居然還考中了兩榜進士,十幾歲便少年登科的,在本朝用一隻手就能數過來。林錦樓固然相信天縱英才,可更信天道酬勤,人前的光鮮體面全是人後下百倍的功夫換來的,就好比他,人人都道他年紀輕輕就做了四品將軍,且手握重兵,是仗著祖蔭的緣故。他覺著那些話都是放屁,他固然是含著金湯匙生的天之驕子,可立下的戰功全都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他聞雞起舞的時候,多少世家子弟還淌著鼻涕讓奶娘抱哄著,更勿論什麼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他們林氏家族在他這一輩也出了些人才,可哪個能如他狠得下心吃這樣多的苦頭,肯把腦袋架在刀口上搏命?

  宋柯的家世與前程自然無法跟他相提並論,即便考上進士了又能如何?若無大機緣,一生在五品官上打晃的兩榜進士屢見不鮮,就算他娶了顯國公的女兒,也未必能助得了他前程似錦。可是林錦樓卻曾見過宋柯是如何刻苦用功的,從那發狠唸書的勁頭上,林錦樓嗅到此子身上的勃勃野心,兩人略打過幾次交道,林錦樓便清楚宋柯不是好相與的角色。

  林錦樓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原本他聽說宋柯中了進士,曾有一閃念要放了香蘭那丫頭,林家對宋柯有恩,犯不著為個女人結樑子。可轉念又將這想法否了,他本是呼風喚雨的角色,何必要讓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別說如今宋柯羽翼未豐,即便日後獨擋一面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林錦樓兀自沉思,只聽廊下當差的小兒桂圓,在門口道:「老爺聽說大爺已經醒了,請大爺去前頭一趟,吃兩盅酒應酬片刻。」

  林錦樓應了一聲。從碟子裡夾了兩塊糕點塞進嘴裡吃了,又重新換了見客的衣裳,轉到前頭去。只見在院子裡搭了幾桌席,密密麻麻坐了幾十位,正前方搭了戲檯子,幾個戲子正咿咿呀呀唱著。林長政和林長敏都在席上,與左右親熱攀談。林錦樓一到,席上立時熱鬧起來,紛紛端著酒杯與林錦樓敬酒。林錦樓嘴角含笑,一一應答著,手中端著酒杯,一派世家公子的翩翩姿態。

  有人在底下低聲議論道:「瞧見沒,那就是林家老大,林長政能封山西總督全賴他在京城上下走動鑽營,達官顯貴,勳爵權臣,沒有一個不應酬到的。這樣輕的年紀,品級竟然比你我都高了。」

  另有人道:「人分三六九,有這樣的爹娘老子,想不發達也難。」

  在座的有一人,自林錦樓從後頭出來,兩眼便牢牢盯住,未曾離開過,這人便是夏芸。原來韓耀祖花了大筆銀子托人疏通了林家的門路,年節都有重禮孝敬,林家宴請金陵大小相熟的官員,才給他遞了帖子。韓耀祖原想攜大兒子同去,卻偏生感了風寒,他知道自己兒子素是個吃酒弄性的,想著夏芸秉性老實乖順,辦事素來合他的意,便命夏芸陪韓光業同去,也隱含著提攜夏芸之意。

  夏芸自然感恩戴德,特地換了一身簇新的綢料衣裳,更有幾分躊躇滿志,一心想在酒宴上與高官們展示才華,再向上謀劃一步,保不齊能得到大機緣,這輩子封王拜相也未可知。一路上同韓光業慇勤搭話,心裡卻恥笑韓光業不學無術,胸無點墨。待到了林府,夏芸一見那門庭若市的熱鬧場面,便微微有些吃驚。待進了林府之內,但見那房屋軒麗,綺窗雕樑,奇石珍禽,愈發目不暇接,等入了席才發覺,這幾十桌酒宴,他與韓光業只坐最遠一桌,韓耀祖的七品官已屬最末之流。

  夏芸只端端正正坐著,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卻發覺大字識不全的韓光業竟左右逢源,滿桌上世叔、世伯的喊著,頻頻敬酒,談笑風生。知道他是正經舉人出身的,旁人也不過微微舉杯示好,並無親熱之舉。夏芸心中頗不是滋味。待見林錦樓出來,眾人直是眾星捧月一般。彷彿此人天生就該這般尊貴威勢。夏芸遠遠瞧著,心底裡又妒又慕,還有些說不清的鬱鬱寡歡,適才發覺自己先前雄心萬丈要大展宏圖太過天真,此番開了眼界,才知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是何氣派,滿腔的豪情滅了一半,也不敢再妄想攀上大機緣,只打起精神與身旁的七品推官寒暄。暫且不表。

  卻說銀蝶讓幾個婆子拖了下去,回到房裡哭個不住。一干丫頭等均厭惡銀蝶是非討嫌,竟無一人去勸的。小鵑嗑著瓜子涼涼道:「收拾收拾東西罷,大爺讓你明兒個就出去,別回頭耽誤了,大爺怨怪到我們頭上。」

  銀蝶怒道:「即便是走,也是明兒個早上,礙著你們肝疼?」

  小鵑插著腰冷笑道:「說話放尊重點,你已經不是正經府裡面的丫頭了。與其在嘴上跟我逞能耐,不如仔細想想自己個兒,犯了盜罪的丫頭,能賣到什麼好人家兒去?即便明兒個賣你,今兒晚上可也不能留在府裡了,省得手腳不乾淨,再順了什麼東西走!」說完一摔簾子走了。

  銀蝶氣得又哭一場。她到底是有幾分主意的,抹了把淚兒,從箱子裡掏出一把錢,喚來個小丫頭子道:「你去三姑娘屋,把含芳請來,說我有要緊的事。」

  那小丫頭子把手背到身後,撇嘴道:「媽媽們都說你的事不讓管呢!」

  「你……」銀蝶橫眉立目上來就想打,強按住火氣,又抓了一把錢,遞過去道:「你悄悄兒去,沒人知道。去呀!」

  那小丫頭子方才接了錢走了。不多時含芳便到了,銀蝶一見,撲上前哭道:「堂姐救我!」

  含芳嚇了一跳,連忙詢問。銀蝶便將來龍去脈講了,淚流滿面道:「我……我也不知道一匹金馬竟惹出這樣的禍。說來說去還不是香蘭那個賤蹄子,留下這勞什子,原先在府裡時給我添堵,就算走了還不能讓我安生……」

  含芳皺著眉,呵斥道:「你說得這是什麼話,自己貪財拿了人家的東西,怎還說人家不是?」

  銀蝶抹淚兒道:「反正她都讓大奶奶賣了,那東西我不拿,別人也遲早拿去!不過是我命不好,竟趕上這樣的事……嗚嗚嗚……」

  含芳歎道:「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想了想道:「你惹惱了大爺,府裡是呆不住了,先送你出去,家裡湊些錢,托相熟的人把你買了便是了,你年紀也大了,在家裡安生幾日,正好說個人家,從此安安生生的便罷了。」

  銀蝶大哭道:「我不出去!回頭嫁個窮鬼我還不如死了!」

  含芳狠狠打了她兩下,怒道:「好好的差事你自己弄丟了怨誰?這是你家裡還有些存項,倘若一文銀子沒有,把你賣給老頭子當妾,你又能怎樣了?」

  銀蝶倒在炕上,愈發放聲大哭。

  此時吳媽媽挑簾子進來,蹙著眉道:「怎還沒收拾好?二門上的媽媽們都等急了,再晚些,內宅就該落鎖了!」

  含芳連忙賠笑,迎上前道:「我這妹妹就是讓人不省心,媽媽別惱,待會子我親自把人送出去,讓她家裡人在外頭接。」

  含芳在林東綾跟前有些頭臉,吳媽媽便緩了緩神色,道:「那也不能太晚。」

  含芳笑道:「哪兒能呢。」說著掏出二錢銀子道,「二門幾位媽媽久等了,讓她們拿去買些酒吃。」

  吳媽媽看了銀蝶一眼,對含芳道:「你那妹子要有你一半兒,也不至於讓大爺給趕了。」

  含芳口中連連稱是,將吳媽媽送出去,轉回身對銀蝶怒道:「還哭?趕緊把東西收拾收拾,回頭跟蔡婆子說,讓人抬小轎兒送你回去!」

  銀蝶無法,只得將東西收拾了一個箱籠。含芳領著她往外去,剛到垂花門,小廝桂圓便攔住道:「姐姐們別往前頭去了,老爺在前頭設了宴,都是男客,只怕讓人撞見了不好。」

  話音未落,只見兩個小廝架著一個酒醉醺醺的男子從門前經過,後頭還跟著個身形高挑的年輕公子。銀蝶放眼看去,只見那年輕公子一身月白色繭綢衣衫,文質彬彬模樣,生得白淨端正,長方臉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來者正是夏芸,原來韓光業吃多了酒,不免有了狂態。夏芸連忙照料,問林家的小廝要了陳皮醒酒湯,一碗灌下去,韓光業又張口欲嘔,幸而管家出來道:「今日天色已晚,貴府公子又吃多了酒,不如就在這裡歇了,外頭的一溜兒罩房,正是昨日收拾出來預備留客的,還請莫要推拒才是。」

  夏芸求之不得,忙不迭點頭應了,打發人回去報信兒。有小廝上前攙扶韓光業,一行人往那後罩房去了,正巧在垂花門碰見銀蝶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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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誹謗【二合一】

      這裡夏芸正跟在小廝身後走,忽見二門處站著兩個女子,扭頭一看,原來是兩個穿著體面的女子,分不清是小姐還是丫鬟,一個穿著碧色的衣衫,生得眉清目秀,不過中等之姿;另一個則一身藕荷色衣裙,滿頭的珠翠,一雙水汪汪大眼睛,面帶愁容,雖是小家碧玉模樣,卻十分動人。

      夏芸心中暗讚,心道:「大戶人家的女子真個兒不同,竟然一個個都跟鮮花嫩柳似的,絕非市井女子可比。」想到此處便又扭頭看了一眼。

      銀蝶正萬念俱灰,失魂落魄,卻猛然間瞧見那個年輕公子扭頭朝她看。銀蝶久在內宅,所見的男人不過林家那幾位,如今忽有個俊後生回過頭來瞧她,四目相視,銀蝶只覺心裡一哆嗦,不自覺的抻脖子去看。

      夏芸暗想:「站在垂花門沒個避諱,想來是個丫鬟。人人都道林家的丫鬟顏色初中,如今看來果然不錯。」想著又回頭看了兩眼,心說:「長得雖俏,卻無氣韻,比不得香蘭秀麗嫻雅。」又回頭看了一眼。

      銀蝶正是懷春的年紀,平日裡就愛想入非非,如今又見個年輕公子幾次三番看她,便以為夏芸對她有意,不由狂喜,渾身發顫,先前的柔腸寸斷拋到九霄雲外,立時精神起來。待夏芸一行人走出去,仍遙遙張望著,問桂圓道:「方纔過去的幾位都是誰,你可知道?」

      桂圓搔了搔頭道:「方纔聽了一耳朵,說幾位老爺公子吃醉了,因是騎馬來的,不便回去,要到那頭的南院的房裡歇著,許就是他們了。」

      銀蝶追問道:「方纔走在最後的那個是誰家的公子?」

      桂圓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來了上百號賓客。我哪能全記著。許是什麼六七品官兒家的少爺,正經五品以上的,不住南院那頭。」

      銀蝶緩緩點頭,心中竊喜道:「妙了,今日來家中吃酒的非富即貴,六七品的官兒也是極其難得的,方纔那人生得體面,瞧穿著打扮定是哪一家的公子少爺。真真兒是打瞌睡時有人送枕頭,如今有那慧眼識珠的,就算林家再求我我也不回去了。」

      一時含芳催促銀蝶快走。銀蝶央求道:「好姐姐,你在三姑娘房裡當差,也不好出來太久。我自個兒回家便是了,家裡就住在府後頭的街上,不必找轎子,也走不了幾步。」

      含芳見銀蝶忽然轉了性兒,不由奇怪。上下看了她兩眼。

      銀蝶忙道:「我已想明白了,這會子不回家又能如何呢?」

      含芳點了點頭,鬆口氣道:「你想明白就好,趕緊回家罷,再過會兒便要落鎖了。」

      銀蝶口中只管應著。

      含芳到底不放心,直將銀蝶送到角門。又囑咐了好幾句方才走了。銀蝶藏在門後,見含芳走遠了方才閃身出來。守門的婆子不耐煩道:「姑娘是去是留?我該落鎖了。」銀蝶也不答話,揀了僻靜的路繞到南院兒。她便走心中邊打鼓。終一咬牙暗道:「與其等著明天林家賣我,還不如自己個兒去搏個前程。我是寧肯死了也不願過窮日子!」

      此時前頭筵席已散,大小官員陸陸續續的告辭,有吃醉酒的便留在林府過夜。大紅的燈籠均已懸掛起來照明,幾個婆子、媳婦和小廝忙裡忙外收拾殘局。銀蝶輕手輕腳。一溜煙兒跑了過去,悄悄摸到南院兒。只見那幾間房有的燈已經熄了,樸巧夏芸從房裡出來,有個小廝迎上前同夏芸說了幾句,片刻便端了面盆毛巾等物進了屋。

      銀蝶心中暗喜,悄悄看見那小廝端著盆出來出來,又靜等週遭無人,忙不迭推門進屋。夏芸正要寬衣,冷不丁瞧見個妙齡少女進屋,不由吃了一驚,忙把衣衫掩了。

      銀蝶上前盈盈拜倒,笑道:「公子可曾記得我?」

      夏芸定睛瞧了瞧,見是在垂花門處遇見的美貌少女,臉上不由紅了,手忙腳亂把衣衫繫好,深深作揖道:「並不認得姑娘,只是方才見過。」

      銀蝶忙斜過身子又道了一個萬福,夏芸掀起眼皮往銀蝶臉上溜去,只見她生得一張白生生的瓜子臉兒,臉上兩道細細的眉,一道櫻桃口,粉撲撲兒的腮,水汪汪的杏子眼兒正朝他往來,大有情意的丟了個眼色,又微微垂下頭,嬌聲道:「不知公子在此住得可慣?我家大爺命我過來伺候。」

      夏芸被這一眼看得發酥,聽了銀蝶的話又是一怔,忙問道:「你家大爺是哪位?」

      銀蝶笑道:「還能有哪一位,正是林家的大爺了。」

      夏芸還以為大戶人家待客必要派丫鬟伺候,故而並未推拒,口中只道:「那便勞煩姐姐了。」

      銀蝶還以為夏芸已默許,愈發心花怒放,上前慇勤伺候,忙上前鋪床,口中道:「方纔一見公子就覺風度不凡,不知公子在哪裡高就,是哪家的少爺?」

      夏芸自恥出身卑微,萬不會說出實情,只含糊是自己姓夏,趁著銀蝶沏茶的功夫,脫了外衫,鑽入被中道:「我睡了,姐姐關門去罷。」

      銀蝶咬了咬牙,一口將蠟燭吹熄,掀了床幔一把摟了夏芸道:「奴真心仰慕公子,我家大爺也讓我來伺候,還請公子不嫌鄙陋。」

      夏芸大吃一驚,慌忙起身用手去推,銀蝶死活摟住不放,又湊過嘴去親。若問銀蝶為何如此膽大,卻有個緣故,原來她天性便是極多情的,跟府裡幾個俊俏些的小廝也常有眉來眼去打情罵俏之事,那愛佔便宜的不免動手動腳,也曾背著人有那摸臉兒親嘴兒之舉。故而銀蝶也不覺羞臊,一勁兒去跟夏芸親熱。

      夏芸是個雛兒,平日連女人手都不曾摸過的,何曾經得住如此挑逗,先前還推拒,只銀蝶這一親,便如同施了定身法似的不能動,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未曾娶親,也曾時時想入非非,如今懷中溫香軟玉抱著,一股子燥熱便從心裡湧上來,頭腦一昏,什麼禮義廉恥三綱五常俱拋在腦後,反手摟了銀蝶便嘖嘖親了上來。

      這二人在屋裡正如火如荼,卻不妨裡屋還躺著一位韓光業韓公子。他方才吃多了酒胡亂去睡,此時卻渴醒了,依稀記得是在林家。便沒有嚷著叫水,只翻身下床,光著腳去摸茶壺倒水喝。忽聽見外頭有動靜,出來仔細一聽,竟然有親吻和女子喘息之聲。

      韓光業頓時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暗道:「我的親娘老子玉皇大帝!這外間住得是夏芸罷,怎會有女子跟他一處?這可是林家!莫非這廝膽大包天,竟勾引淫辱了林家的女子不成?」

      此時只聽銀蝶嬌滴滴道:「奴是真心喜愛夏公子,還請公子憐惜罷了……」

      韓光業聽了這話,更覺天旋地轉,兩條腿都軟了。他雖是個不學無術之輩,但到底知道輕重,一瞬間七八個念頭從心裡掠過。心中冷笑道:「夏芸,你小子色膽包天,可別連累上我們,如今趕緊把我自己摘出去才是正經!」輕手輕腳的撥開門閂,閃身出去。剛撞到儀門便瞧見有兩個小廝挑著燈籠,林錦樓正要往大廳去。

      韓光業三兩步上前。腿一軟就給林錦樓下跪,口中道:「孫兒罪該萬死,還請爺爺饒命。」

      林錦樓停住腳步,低頭看了看,吉祥立即將燈籠湊過去,林錦樓皺著濃眉道:「你是……」

      韓光業忙道:「爺爺貴人多忘事,我是韓耀祖的兒子。」

      林錦樓又想了想方才將眉頭舒展開,笑罵道:「原來你是韓耀祖的兒子,你爹是要認我做乾爹,我還沒應,你倒喊得勤快。」

      韓光業滿臉堆著笑:「甭管我爹有沒有福分認您做爹,您在我心裡都是親爺爺了。」

      林錦樓看看身邊的吉祥和雙喜,用手點指著韓光業,笑道:「你們瞧,這廝這是地道的裝孫子罷?。」

      小廝們也都笑了起來,韓光業一個勁兒賠笑。

      林錦樓踢了他一腳道:「對外不准說我是你爺爺。起來回話。」

      韓光業站起身縮著肩膀道:「是是,不敢,不敢。」又道:「孫兒帶來的人,如今可惹了天大的禍,可此事與孫兒無關,爺爺若怒了,只管罰那龜孫子便是……今日我爹不能來,便讓個今年的新舉子夏芸陪著一同來了,孫兒酒宴上吃多了酒,怎麼被人送回去都不曾得知,方才叫渴,起來喫茶,卻聽外頭有女人說話,出來豎耳朵一聽,原來夏芸那龜孫子正跟個女人幹事兒呢,我趕緊就跑出來了……」哭喪著臉道:「此事與我萬不相干,我爹也是因他年輕中舉,才有愛才之心,趕明兒個就把他從衙門裡趕出去!」

      林錦樓一怔,暗道:「若真是府裡的使喚下人出了這等事,傳揚出去林家臉上也無光。」便對韓光業道:「不干你的事,把你的嘴閉嚴了,外頭傳揚出一星半點,全在你身上。」

      韓光業連忙縮著脖子道:「不敢,不敢。」

      林錦樓便對吉祥耳語幾句,打發他和雙喜去了,另安排韓光業住了別處。

      卻說夏芸正與銀蝶親熱,他雖被女色沖昏頭,卻到底是個聰明人,懼怕林家威勢,又顧及自己名聲,不敢真去行那男女之事。正此時,卻聽門被推開,有人提著燈籠進來道:「夏相公可在?」

      夏芸驚得險些從床上滾落下來,銀蝶也慌了神,一動也不敢動。卻有人一把掀了床幔,銀蝶嚇得叫了一聲便往牆角縮去,夏芸此時已知不妙,冷汗從額上滾了下來。

      雙喜上前一把抓了銀蝶的頭髮扯到跟前,一見銀蝶的臉兒便是一呆,知春館的丫頭他都是認得的,遂冷笑道:「好得很,好得很。」銀蝶嚇得瑟瑟發抖,兩手裹緊了敞開的衣衫。

      吉祥自去回林錦樓話,道:「大爺,是知春館裡的銀蝶。」

      林錦樓挑了眉道:「哪個是銀蝶?」

      吉祥耳聰目明,已知道銀蝶惹了林錦樓不快,要被逐出去,便道:「就是偷拿了那個金馬,要讓大爺趕出去的那個丫頭。」

      林錦樓冷笑道:「原來是她。真是個膽色壯的,剛要趕她,扭過身兒就發浪了,竟敢勾引男客。」

      吉祥看著林錦樓臉色道:「那這事……」

      林錦樓道:「順水人情,把她送給姓夏的,明兒個一早把他們一家子全給我賣了,不准再留下。」

      吉祥忙道:「她爹是個二莊頭……」

      林錦樓瞪了他一眼。吉祥立刻打了自己一嘴巴道:「是,明白了,生養出這樣女兒的一準兒剛不是好貨,這樣的狗東西都得一併賣了。省得攪合雞犬不寧!」

      話說夏芸正悔得不行,卻見吉祥進來道:「我家大爺說了,既然夏舉人要抬舉銀蝶。便將她送給夏舉人了。」說完拍了拍雙喜的肩膀,帶著人逕自走了。

      銀蝶方才回魂,只覺像做了一場夢,緊接著便喜氣盈腮,摟著夏芸胳膊便要撒癡。夏芸卻覺出不對勁,連連逼問道:「你真是林家大爺派來伺候我的?那方才是怎麼回事?」

      銀蝶含含糊糊,夏芸便明白了,心中暗想萬一林家記恨起來,自己的前程就算完了,一拍大腿道:「害苦我也!」披著衣裳唉聲歎氣。

      片刻。吉祥便來送銀蝶的賣身契。夏芸心驚膽顫打聽,送身契的吉祥道:「夏舉人不必慌張,我家大爺起愛才之心。見夏舉人喜歡這丫頭,才特意要送給夏舉人的。」

      夏芸只覺茫然,一顆心到底落了地。銀蝶聽說夏芸是個舉人,心裡便愈發歡喜了,真個兒是柔情似水。軟語溫言,道:「我家大爺就是見你年紀輕輕就考了舉人。有心抬舉,才讓我來伺候的。」

      夏芸由驚轉喜,只覺銀蝶的臉兒在燭光底下愈發嬌美,兩人便雙雙成了好事。

      第二日,夏芸攜銀蝶告辭,只對韓光業說銀蝶乃林家所贈。韓光業見了銀蝶模樣,半邊身子都酥了,暗自嫉妒夏芸艷福,卻因林錦樓叮囑不敢多說一字,一行人從林家告辭,暫且不提。

      卻說銀蝶昨晚與夏芸男歡女愛一回,一路上還含羞帶怯,可一進夏家的門便瞧見有只大白鵝撲上前便要啄她,銀蝶尖叫一聲,險些便要跌倒,夏芸連忙呵斥一聲將鵝趕了。銀蝶驚魂未定,環顧四周,又見那狹小半舊的院子和吱吱亂叫瘋跑的小孩兒,有個穿著粗陋的肥壯村姑坐在院裡搓玉米,見他二人便站起來,迎上前笑道:「三哥回來啦?」

      銀蝶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眾人一見銀蝶便驚了,紛紛出言詢問,夏芸雖竭力做無事狀,卻忍不住得意道:「此乃林家贈的婢女,要給我作妾的。」

      夏二嫂嘖嘖道:「不愧是大戶人家贈的,臉兒生得這樣俊。」

      夏三姐兒伸手便往銀蝶頭上摸,道:「她頭上戴的花兒比香蘭的還好看呢!」

      金氏也來摸銀蝶道:「這屁股不圓,只怕是不好生養。」

      銀蝶見金氏一身窮酸,跟林家的粗使婆子似的,嫌棄得往旁邊一閃,擰著眉道:「別摸我!」

      金氏登時就沉了臉色,冷笑道:「什麼金尊玉貴的人兒,不過個使喚丫頭,我還摸不得了?」

      夏芸亦沉了臉色,呵斥道:「你說什麼呢?她是我娘,你該給她磕頭才是!」立時便讓銀蝶磕頭。

      銀蝶這才知道自己有眼無珠認錯了東風,「哇」一聲大哭起來。銀蝶直哭得天昏地暗,夏家人人擰眉瞪眼。好在夏芸到底是個良善的,雖不喜銀蝶掃他顏面,卻也憐香惜玉,將銀蝶領到自己房中。銀蝶一見那小小一間廂房便愈發悲中從來,嚎啕哭了起來。

      閒言少敘。這銀蝶跟了夏芸也無法,又聽說自己全家被發賣了,便愈發惶惶,在夏家踏實下來,只一味躲在屋中。因她是林家贈的,夏芸叮囑家中不可太為難,夏家人雖不滿,也只冷嘲熱諷幾句罷了。夏芸跟銀蝶正是新鮮時候,夏芸柔著性子哄著,銀蝶縱有委屈,彆扭了兩日也逐漸好了起來。

      卻說這一日,銀蝶正午睡,似醒非醒的時候,只聽夏二嫂道:「……叔叔的事不是我不肯幫,實是陳家不開面兒。我跟媒人去了,連門都沒給開。」

      夏芸道:「前幾日我給二嫂二兩銀子,二嫂還拍胸脯說沒問題……」

      「前幾日是前幾日,這幾日是這幾日。前幾日叔叔可曾從林家領個小佳人兒回來?嘖嘖,這兩日香蘭她娘也請媒人打聽合適人家了,我聽說了,人家有言在先,第一不給人作妾,第二不嫁有妾的男人。叔叔這事喲,我看難成了……」

      「陳家當真這樣說?」

      「那還有假?叔叔不信就問去!」

      「那……那……」

      夏二嫂冷笑道:「叔叔要肯捨得那小佳人兒。我便厚著臉皮再去陳家問去。」說完起身走了。

      夏芸連忙追出去,口中道:「二嫂別走,這事……」

      銀蝶一骨碌爬了起來。咬牙恨道:「呸!夏芸這窮酸黑心的爛好人竟然還打算娶別人!老娘委委屈屈跟了你這窮舉人便要體面做正頭娘子,作踐了我,還想讓我作妾,門兒都沒有!」咬了咬唇兒,暗道:「陳香蘭?莫非就是那個小賤人?」

      當先便找了時機找夏二嫂套話。給了十幾個銅錢,夏二嫂便道:「叔叔相中的香蘭,原也是林家的丫頭,哎喲喲,如今可不一樣,家裡可闊氣了。買了個挺大的宅院,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她爹當了大當鋪的坐堂掌櫃,早晚都有轎子接著送著。嘖嘖,你們都是先前在林家當丫頭的,香蘭倒真是個小姐命!」說完一扭腰走了。

      銀蝶臉色氣得煞白,暗恨道:「陳香蘭那賤人。原在林家便害我,我被大爺趕出來全都賴她生事!如今陰魂不散。又來跟我搶男人了,我非要你死無葬身之地!」心中暗自琢磨,一計便已生成。

      且說香蘭,這些時日關門閉戶倒也過得平安。香蘭對宋柯的念想漸漸放下來,卻也因此事清減了不少。陳氏夫婦疼愛女兒,如今家計逐漸富裕,便計較著買個小丫頭,托人牙子帶了幾個小女孩兒來。香蘭親自去看,挑了個九歲的小丫頭子,長得白淨俏麗,取了名兒叫畫扇,伺候筆墨,收拾家務,倒也乖覺妥帖。

      這一日,香蘭正院裡侍弄花草,忽聽有人敲門。畫扇問了幾聲都無人應,只聽門口有人嚎哭道:「快奴我見見陳家姑娘,若不開門,奴便一頭撞死在這兒!」

      香蘭吃了一驚,忙將剪子放在石凳上,開門一瞧,只見銀蝶正跪在門口,見了香蘭便「怦怦」磕頭,引得街坊四鄰紛紛探頭來看。

      銀蝶哭喊道:「陳姑娘,奴知道你跟夏芸夏舉人已經訂親了,卻不容家中有妾,如今夏老爺要把奴賣了,還求姑娘給奴一條活路!姑……不,大奶奶,發發慈悲罷!」

      香蘭頓時愣了,她萬沒想到竟然是銀蝶找上門,滿口胡言亂語嚷著「夏芸」、「訂親」等語。見週遭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不由皺緊了眉,去拉銀蝶的胳膊,道:「你胡說什麼?我何曾和夏家訂了親?」

      銀蝶死活不肯起來,哭道:「大奶奶就是因為奴才惱了,要跟夏老爺退親。大奶奶,奴是林家送給夏老爺的,老爺就當我是個玩意兒擺設,他一顆心全在奶奶身上呀!奴只求奶奶莫要趕我走……奶奶若不答應,奴便一頭碰死在這裡……」說罷驚天動地的嚎啕起來。

      薛氏在裡頭也聽見響動,走出來聽見銀蝶這話,頓時氣得臉色發白,罵道:「不要臉的賤蹄子,我們家閨女清清白白未許人家,你從哪兒來紅口白牙污蔑人,還不趕緊走!」說完兩腿發軟,便要癱在地上了。

      香蘭心裡一沉,暗道:「銀蝶原本便不是好的,如今這是要害我名聲了。」招手將畫扇叫來,交代道:「去衙門找夏舉人,說他家的小妾跑到咱們家鬧事來了。」畫扇立刻去了。

      香蘭轉過身,臉上已換了另一番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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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禍出

  香蘭神色端然,卻不說話,銀蝶哭喊了一陣,跪在地上,悄悄抬頭去看香蘭,兩人眼神一撞,忙又低下了頭。香蘭看她哭聲小了,便緩聲道:「銀蝶,你同我原先相識,都是林家的丫頭,如今怎又到了夏家?」

  銀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可憐的模樣,搖著頭說不出話。香蘭將自己手裡的帕子遞過去,臉上一色的淡然:「先擦擦你的淚兒。我和夏相公未曾有過婚約,我娘還托媒人去給我相看人家,這事眾所周知。你今日卻好端端的來到我家門前,一口一個『大奶奶』喚著,又是砸門又是哭鬧,全掛子的武藝,我總得問問清楚不是?」

  話音一落,週遭看熱鬧的人紛紛點頭。有那抱著孩子的大嫂在人群中喊道:「說得是,前因後果的總要說說才是。」

  銀蝶一怔,她原以為出了這等事,香蘭必定覺著沒臉,關門閉戶羞臊著回去哭了,竟沒料到會如此平靜。咬了咬唇兒,遂道:「林家大爺把我賞了夏家舉人老爺。」

  香蘭點了點頭,拉長了聲音說:「明白了,原來是上峰贈的妾。」銀蝶有些品貌人才,林家世僕出身,才能到知春館當差,男客絕難見到,她方才十六七,尚未到許配的年紀,竟然被林錦樓送了個名不見經傳的舉人,當中的事便有幾分意味深長了。

  銀蝶心中大恨,看到香蘭臉上似笑非笑,愈發惱上來,臉上卻一副委屈神色,哭道:「還求姑娘可憐我這樣的薄命人……」

  香蘭道:「我與你毫不相干,說不上什麼可憐不可憐的。我與夏芸本就是過路人,你到我家門前,只怕是哭錯了地方也跪錯了地方。」

  銀蝶賴著不起,「怦怦」磕頭,淚如雨下道:「我家老爺中意姑娘,幾次三番托了家裡人來問,姑娘對他也有意,特贈了支堆錦的花兒給他,老爺天天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如今因著我的緣故,姑娘又忽然不睬他了,老爺便想把我賣了,我,我……還求姑娘開開恩罷!」

  薛氏氣得滿臉通紅,從門口奔出來道:「你胡說!我女兒何時給過他花兒,這樣含血噴人也不怕天打五雷轟!」

  銀蝶哭得死去活來,指天指地道:「我若有一字半句虛言,就讓我喉嚨裡生個大瘡爛了脖子!」

  香蘭心中冷笑,道:「我只給過夏家三姐兒一支堆錦的花兒,還是同著長輩的面送的。夏家真是好算計,莫非要拿一支花兒坑我不成?。」

  銀蝶哀哀哭泣道:「姑娘,我家老爺是真情實意,我也不圖旁的,日後姑娘能把我留下伺候,當牛做馬都使得……」

  香蘭大怒道:「閉嘴!我已前後說了幾遭,同夏芸嫁娶各不相干,什麼伺候不伺候,日後你同夏芸正頭娘子說去,倘若再把我往這事裡頭攪合,我就去衙門狀告夏家辱我名節!」

  香蘭向來脾氣隨和,笑臉迎人,銀蝶只覺著她是個好拿捏的,萬沒想到會如此疾言厲色,一時呆住,餘光瞧見週遭人指指點點,心中暗道:「這事已經出了,就算香蘭再清白也難說清楚,哼,就算是個臉皮厚的,不去尋死,日後也難嫁體面人家。我只管裝扮可憐便是。」淚珠兒滾瓜似的掉下來,淒然道:「姑娘這樣說,是逼奴去死麼?」

  香蘭冷冷的看著銀蝶,沉聲道:「你是林家大爺贈的妾,既是妾就要守妾室的本分!一個奴才罷了,竟敢妄想管主人家的事,可真真兒是沒規沒矩狼子野心。我與夏芸毫不相干,即便相干,你一個奴才也不該背著主人大肆嚷嚷,鬧到我家門前,毀我清譽!一時哭哭啼啼,一時磕頭求饒,一時要死要活,彷彿我如何逼迫於你,我清清白白的人,卻被你無端潑了一身髒水,讓街坊四鄰指指戳戳。銀蝶,你莫要以為來這兒鬧上一鬧就完了,此事夏家必要給我一個交代!」

  銀蝶臉色一白,咬著後槽牙,哭道:「姑娘這樣說,真是要誅了我的心了……姑娘一口一個『奴才』,莫非忘了自個兒原先的出身了?」

  話音未落,夏芸從人群裡氣急敗壞的奔了出來,一把抓起銀蝶的胳膊,厲聲道:「沒廉恥的貨,你往這裡來作甚!」

  銀蝶心裡一沉,恨得牙癢,眼裡的淚珠兒更止不住淌下來,嗚嗚哭個不住。

  夏芸抬頭看看香蘭,臉憋得通紅,吶吶道:「陳姑娘,對不住……」

  香蘭淡淡道:「夏舉人來得正好,今日當著大家的面,我便問一問你,方纔你的小妾口口聲聲喊我大*奶,你我二人可曾有婚約?」

  夏芸狠狠瞪了銀蝶一眼,只覺自己的臉都要丟盡了,垂著頭道:「不曾。」

  香蘭道:「你我二人可曾有私相授受?」

  夏芸暗道:「香蘭送過我一支花兒,可也是借二嫂之手給的,她女孩兒家面皮薄,這事自然不好明講。」也搖頭道:「不曾。」

  香蘭又道:「方纔銀蝶又說因著我的緣故,夏舉人要將她賣了去,可有此事?」

  夏芸一呆,銀蝶是林家給他的,身份自然不同,且又生得美,二人正在你情我愛的興頭上,即便銀蝶愛使小性子,夏芸也丟不開手,怎可能捨得賣了她。

  香蘭見他臉上的形容便明白了,口中道:「方纔街里街坊都聽見了,她親口說夏舉人因我的緣故要賣了她。」

  夏芸立刻搖頭道:「萬萬沒有此事。」

  香蘭鬆了口氣,道:「既如此,話便說開了,只是夏舉人的愛妾方才鬧得雞飛狗跳,往我身上潑了好大一盆髒水,又該如何呢?」

  夏芸忍著羞恥,深深作揖道:「是我管束不嚴,還請姑娘原諒則個。」

  香蘭側身受了禮,冷冷道:「我只當夏舉人是個明理的官老爺,日後還當好生管束內宅才是。書中有云『齊家治國平天下』,可見這『齊家』擺在頭一位。否則今兒她個跑到我家門前哭,明兒個跑到他家門前哭,到處污蔑人家姑娘與夏舉人有舊,成什麼體統?傳揚出去莫非夏舉人臉上就有光了?」

  夏芸身上一陣熱一陣冷,只覺活到這般年歲從未像今日如此丟人,又聽得耳邊議論紛紛,羞憤欲死,可香蘭說的句句占理,又不好反駁,只好聽著,心中更恨銀蝶生事。微微抬頭一瞧,只見香蘭橫眉冷對,一雙明眸唯有冷冷寒意,心中又是一揪。狠狠踢了銀蝶一腳,大聲暴呵道:「要死的下流東西,丟盡我的臉面,仔細回去好不好先捶了你,平白無中生有,還敢往大裡鬧,還不給陳姑娘賠不是!」

  銀蝶疼得「嚶」一聲歪在地上,心中更恨,原先夏芸都是一副溫存模樣,重話都不曾說一句,今日竟然為陳香蘭那小賤人踹了她!疼得只伏在地上哭,應都不應一聲。

  香蘭也嚇了一跳,沒料到先前還一派溫文爾雅的夏芸,竟會如此暴怒,看銀蝶縮成一團的模樣,心裡又有幾分可憐,暗想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了。

  夏芸見銀蝶不應,更覺丟了臉面,打了兩下道:「說你呢,聾子不成?原是你起的端,這會子又裝什麼蒜!」

  旁人也紛紛道:「是了,她主子都給人賠禮,她還捏什麼款兒?」

  「生得模樣還不錯,卻是個挑事兒精。這事傳出去,誰還敢跟夏家做親呢?」

  「那可是舉人出身,結親還怕不容易麼。」

  「嗐,你知道什麼,他是個舉人固然不錯,可家裡頭可精窮了,大大小小快二十口子,老娘還是個潑婦。你看那有些家底子又金貴女兒的,誰願跟他家結親了?」

  這一句句吹到夏芸耳朵裡,他素來愛惜羽毛,只覺自己一世英名都毀於一旦,胸中一陣氣血翻湧,又打了銀蝶兩下,不但惱銀蝶,也將香蘭恨上,暗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她又非對我無情,何不如此落我顏面!」

  香蘭實在不願再看夏芸打小老婆,擺了擺手道:「算了,有夏舉人賠禮便夠了,您二位請回罷。」說著對畫扇使了個眼色,讓她攙扶薛氏進去。

  夏芸忍著羞恥,剛想帶著銀蝶離開,又聽旁人議論紛紛道「夏舉人倒是艷福不淺,這樣的美妾不知足,又瞧上人家陳家姑娘。我聽說托媒人來了兩趟,陳家都沒應,今日還死皮賴臉的找上門來。」

  「嘖嘖,怪道都說越是讀書的越滿肚子花花腸子……」

  夏芸臉漲得通紅,又聽香蘭道:「夏舉人。」

  夏芸停住腳步。只聽香蘭道:「先前令妹到家中做客,我當著長輩的面曾送她一支花兒,後來銀蝶口口聲聲說是我私下贈予你的,萬萬沒有此事,請夏舉人回去把那花兒燒了罷。」

  此言一出,夏芸只覺頭上打了個焦雷,原來自己多日來求夏二嫂說親,花了不少冤枉銀子,竟然是自作多情,心裡也知香蘭對他實是沒有半分情意了,他方才又是賠禮又是作揖,固然因銀蝶有錯,更因喜愛香蘭,便有意偏袒,讓香蘭消氣,如今聽了這話,心中暗道:「我這樣的人才,將來定要當大官成大事業的人,平日裡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兒愛慕。我不嫌棄你出身低微,名譽瑕疵,與兩個男人有勾當,你憑什麼嫌棄我!」不由又羞又憤,惱羞成怒上來,竟口不擇言,冷冷道:「姑娘只管放心,夏某不才,家裡雖窮,倒也有幾分骨氣,姑娘這般跟林家大爺、宋家大爺有過不才之人,夏某再自甘墮落,也不屑與之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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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遇故

      週遭皆靜。緊接著如同炸了營一般,眾人紛紛交頭接耳。香蘭愣了愣,兩眼直直朝夏芸望去,如同兩汪深潭,竟有凜然不可侵犯之勢。兩人目光對上片刻,夏芸到底心虛,微微錯開了目光。

      香蘭聲音清亮,緩慢道:「夏舉人,頭上三尺有神明,說話要憑著良心。你一介丈夫,讀了這麼些年聖賢書,莫非也要學腌臢齷齪之徒,平白往我一個姑娘家身上潑髒水不成?」說著向前邁了一步,「今日你既然說了這話,我拚死也要撕擄乾淨,你敢不敢現在就同我去林宅,當面同林大爺問個清楚明白,倘若我非清白,我立刻一頭撞死,可若是你含血噴人,你也拿命來賠!」

      夏芸愣了,香蘭已從台階上走下來,目光凌厲,彷彿出鞘寶劍,口中質問道:「你敢不敢?敢不敢?」

      夏芸沒料如鮮花嫩柳一般的女孩兒竟會如此發難,狼狽的往後退了幾步,銀蝶卻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擋在夏芸跟前,狠狠搡了香蘭一把,冷笑道:「喲,好大的口氣,還想去找林大爺,呸!你是哪一尾狐狸精我不知道?先前就在宅裡頭描眉打眼的勾搭爺們兒,挨千刀的淫婦,那膫子婊子的,一頭放火,一頭放水,浪得跟什麼似的,見天兒想爬大爺的床,要不怎讓大奶奶趕出來呢!如今倒扛著貞節牌坊扮烈女做戲,誰不知道你是個淫貨!」

      銀蝶一行罵,一行伸手拉扯香蘭。她早已恨死香蘭,只覺自己如今悲慘皆是香蘭害的,眼見香蘭過得這樣好,愈發覺著刺心,恨不得將眼前這張如玉的臉兒撓花,伸了手便抓。香蘭一把攥了她手腕子。正鬧得沒開交處,只聽人群中有人大聲喝罵道:「賤沒廉恥的潑婦混賬,竟來欺負我女兒,你個花子根兒,老粉嘴,嚼舌頭的淫婦,我操你祖宗!」

      話音未落,陳萬全如同一陣風似的從人堆裡奔出來,衝到銀蝶跟前抬手便打,劈頭蓋臉兩巴掌下去。銀蝶臉兒便腫起來,捂著頭口中一陣尖叫。

      陳萬全一行扯著銀蝶頭髮一行打,口中罵罵咧咧道:「我女兒清清白白。金尊玉貴,多少人家求娶不來,合該當觀音一樣供著。你才是沒臉爬爺們兒床讓老爺們趕出來的賤婦,為著你,你們全家都給賣了。不老老實實夾尾巴旮旯裡撅著,反倒來我門庭跟前撒野。如今不治你,你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原來陳萬全午間同人出去吃酒,迷迷瞪瞪回家,卻瞧見門口圍了一群人。擠上去一瞧,方知是家裡出了事,正趕上銀蝶撕扯香蘭。又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兒。縱然陳萬全窩囊膽怯,卻是個極疼愛女兒的,又吃多了酒,正壯了慫人膽,便一徑兒衝上前。他本就是市井出身。什麼髒的臭的都罵得出,幾巴掌將銀蝶扇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夏芸見鬧得不像。忙上前拉住陳萬全胳膊說:「有話好說,何必動起手了。」

      陳萬全不敢打夏芸,口中嚷嚷罵道:「放屁!她抓撓我女兒時你怎不攔著?夏相公,你那聖賢書全都讀狗肚子裡去了!」

      薛氏也撲上來,一把揪住夏芸道:「夏相公,當初你落魄,我們家沒少幫襯,後來你飛黃騰達,我們也未到跟前兒湊著打秋風,先前對你的好處你做了白眼狼忘得一乾二淨,如今說出這爛嘴生瘡的話,任憑淫婦編排我女兒,毀她一生,你安的什麼心!」

      夏芸滿臉通紅,其實他說了那話,心裡也悔上來,可縱然有愧,卻想道:「若不是香蘭落我顏面,我怎會說那樣的話兒!」

      銀蝶放聲大哭,往陳萬全懷裡撞,口中喊著:「你打死我!你打死我!我再不活了!」去撓陳萬全的手。腳亂踢亂蹬。

      香蘭怎肯讓父親吃虧,將銀蝶兩隻手攥著,又使眼色讓畫扇去抱銀蝶的腿,口中勸道:「爹爹別打了,別打了。」

      銀蝶見夏芸手足無措站在那裡,又哭喊道:「我的老爺,你見我被打被罵,竟不拉一把,是我命苦!」

      夏芸咬咬牙,一把箍了陳萬全的胳膊道:「陳大叔,有話好說,你先鬆手……」

      陳萬全胳膊吃痛,鬆開銀蝶,一把推開夏芸道:「滾你的!」

      夏芸一步未站穩,腳下一滑便摔倒,頭正碰到地上一塊門磚,登時暈了過去。銀蝶尖叫一聲,喚道:「老爺!老爺!」見夏芸昏迷不醒,扯開嗓子嚎道:「不好了!殺人了!殺人了!」

      陳萬全登時傻了眼,薛氏和香蘭忙上前查看,只見夏芸頭上並未流血,只是後腦腫起一塊大包,香蘭忙對陳萬全道:「快去請大夫!」

      陳萬全這才回魂,只覺雙腿發軟,走路都拌了蒜,跌跌撞撞的跑去請人。

      眾人團團圍上來,這個說掐人中,那個說揉胸口,卻因夏芸是舉人,都不敢上前碰上一碰。過了片刻,夏芸呻吟一聲醒了過來,香蘭方才舒了一口氣,暗道:「如今不好,夏家都不是善茬,如今只怕要化銀子買平安了。」口中喚畫扇回屋中取水給夏芸喝。

      一時大夫來了,將夏芸頭上的傷處敷藥,又開了個方子,拿出幾丸藥,道:「傷處倒無大礙,靜養為宜,不得隨意走動,前幾日會噁心欲嘔,眩暈無力,多歇息便是。這藥丸用黃酒化開,塗在患處,慢慢便消腫了。」

      陳萬全連連稱是,找相熟的鄰居借了一塊門板,鋪上床褥,將夏芸搭在板上,送他回家。

      大夫未來之前,銀蝶便悄悄的溜了。今日來陳家鬧事,全是她私下定的計策,一來為著將芸、蘭二人的事攪黃,斷了夏芸的念想;二來為著抹黑香蘭,出自己心中一口惡氣。全萬沒想到事情竟到了這一步,暗想若是夏芸有個三長兩短,夏家大大小小十幾口人還不將她生吞活剝了了事,越想心中越怕,便打算悄悄回去惡人先告狀,哭訴一番將錯處全推在陳家身上。

      她心裡有事,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前方來了頂轎子也未看見,便同轎邊走著的丫頭撞了個滿懷,那丫頭「唉」一聲,插著腰罵道:「誰呀?走路不長眼!」

      銀蝶抬頭,只見那丫鬟生了一張銀盆臉,細目小鼻,濃妝艷抹,身量胖滿,綾羅綢緞穿得體面,挺著胸膛,愈發顯出肉囔囔的胸脯子。四目相對,銀蝶一怔,喚道:「卉兒姐姐?」

      卉兒也愣了,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道:「你是銀蝶?你的臉……怎的這副模樣了?」

      正此時那轎簾子一掀,曹麗環不耐煩道:「怎麼回事?走不走了?」

      卉兒忙道:「奶奶,正碰上在知春館當差的銀蝶呢。」

      原來卉兒在林家時候,也是個愛上下鑽營的,跟知春館的丫頭們個個相熟,原先銀蝶不得勢,卻極愛吹噓自己,卉兒知銀蝶是世僕出身,爹娘老子的差事體面,又有個在林東綾跟前得臉的堂姐,便有意交好,時不時給些恩惠。銀蝶愛小,便與卉兒交好,二人有些舊情。

      銀蝶施禮道:「見過表姑娘。」

      曹麗環聽說是林家的丫頭,便命轎夫落了轎,堆上笑道:「原來是銀蝶姑娘,怎麼在此處?哎喲,讓我瞧瞧,你這臉是怎麼啦?」

      銀蝶忍著恥,歎道:「說來話長了。」說完便想走。

      卉兒和曹麗環對了個眼色,一把拉住銀蝶,笑道:「銀蝶妹妹如今還在知春館當差不?」

      這一句正戳著銀蝶的痛處,她臉上強笑道:「不在了。上回大老爺宴請金陵大小官員,林大爺見夏芸夏老爺年紀輕輕便考中舉人,起了愛才之心,把我許配給他了。」

      環、卉俱一怔,二人又對了個眼色。這廂曹麗環便從轎子裡走出來,拉了銀蝶的手親熱道:「原我就聽說衙門裡的夏吏目納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妾,我那外子還特意去隨了表禮賀夏吏目小登科,竟沒想到緣分兜兜轉轉的,竟然是妹妹有這樣的福氣,夏吏目還說月底便給妹妹風光擺酒席的,顯見妹妹份量不同。夏吏目年輕,生得又俊,還滿肚子才華,真是打燈籠都找不到的好親事,日後他當官做宰,妹妹便跟著吃香喝辣了。」

      銀蝶本就是貪慕虛榮之輩,曹麗環這番話說得她熨帖,便笑道:「哪有這樣好……唉,再如何跟著享福,也是個半個奴才罷了。」

      曹麗環道:「話可不能這樣說,我瞧你是有大造化的,日後扶了正也未可知。」

      這話又說得銀蝶舒坦,跟曹麗環又親近幾分,曹麗環見銀蝶臉上的氣色順了,便問道:「只是……妹妹這臉是怎麼一回事?」

      銀蝶恨道:「還不是因為香蘭那小賤人!就是原先伺候姑娘的那個。不知怎的,給我家老爺灌了迷魂湯,老爺竟然想娶她呢,就她也配!那賤人又決計不嫁有妾的男人,我怕老爺一時糊塗休了我,便去陳家找那賤人理論,誰知竟被她爹打了,還將我家老爺打得頭破血流!」

      曹麗環大吃一驚,失聲道:「香蘭?夏吏目要娶香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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