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5-7-14 18:00: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送禮

      此刻趙月嬋也站在窗戶旁,望著大門的方向,指甲深深摳進窗欞。身後迎霜道:「大奶奶,我把芝草帶來了。」

      趙月嬋轉過身,走到椅子旁邊坐下,從袖口裡掏出一塊銀子,遞到芝草跟前道:「今日的事縱然你沒做好,我還是賞二兩銀子給你,記著把嘴閉嚴了。」

      芝草已掌過嘴,臉頰腫得高高的,接過銀子,低低說了一聲:「是,打死奴婢也不敢說。」

      趙月嬋揮了揮手,讓迎霜把人帶走了。今日的事是她設的計,讓芝草在背後推春燕撞上鸚哥,將她肚子裡的孩子弄掉,然後由她親自作證是春燕推的鸚哥,如此一石二鳥解決她兩個心腹大患。誰想鸚哥的丫頭蕾兒拉了鸚哥一把,竟未能得手,反招來林錦樓警告。她癱在椅子上,一動都不想動。

      迎霜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奉上一盅熱湯,輕聲道:「奶奶累了一上午了,喝口湯補一補精神罷。」

      趙月嬋只望著窗外,半晌道:「你說他為何就這麼恨我?若他肯回心轉意,我短壽十年也心甘。」

      迎霜不敢吭聲,又隔了一陣,低聲道:「奶奶,環姑娘打發人來送東西,見還是不見?」

      趙月嬋撐起身子道:「讓她進來。」

      香蘭低著頭走進來,雙手將木盒子奉上:「奶奶,這是我們姑娘讓我帶來的。」

      趙月嬋命迎霜把盒子接過來,道:「迎霜,叫人抓把糕餅果子給她。」便打髮香蘭去了。

      迎霜把木盒子打開,從裡面取出一件簇新的墨綠纏枝桃花刺繡圓領馬甲,讚道:「好鮮亮的衣裳。」拿出來卻瞧見衣服底下還藏著一隻小匣子,打開一瞧,只見裡頭是一套赤金鑲紅寶石的簪子,那簪共有八支,或是寶瓶樣式的,或是福結樣式的,或是雙魚樣式的,正是吉祥八寶的圖案,每一根簪子上都鑲了米粒大小的紅寶石,又精緻又名貴。饒是迎霜見慣了好東西,也要讚一聲:「這套玩意兒好得很。」說著呈到趙月嬋眼前。

      趙月嬋拿出兩支簪在日頭底下看了看,冷笑道:「這麼一套簪,曹麗環可是下了血本了,可真難為那麼個小氣的人兒。」

      迎霜把衣服折好:「她想求奶奶什麼事?」

      趙月嬋伸出兩根手指:「不過兩件,第一想讓她哥哥接咱們府裡採買的活計,這可是個撈錢的肥差,她已旁敲側擊好幾回了。」

      迎霜哼了一聲道:「她是腦子裡灌了風,府裡上下的眼睛都盯著這差事呢,怎可能給她哥哥。」

      趙月嬋道:「即便是些小採辦,裡頭的油水也夠他們吃一年的,可就曹麗環平時那點孝敬,還割心割肉似的,我還真瞧不上,索性裝傻了。至於這第二件嘛……」趙月嬋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她送這簪子來,是想讓我給她尋幾個高門第的親事。」

      「啊?表姑娘不是孝期一滿就要成親了麼?怎麼還……」

      「她是嫌夫家門第低,家道還單薄。如今她在咱家住了一段日子,眼界開了,怎麼肯回去受苦?可就憑她的長相出身?哼。」

      「這事確實難辦……要不把簪子退回去?」

      「退回去做什麼?這樣一套的赤金鑲紅寶石八寶簪也要將近一百兩銀子呢。你收好罷,這事我心裡有數。」

      迎霜點了點頭,取了鑰匙,將那盒簪子鎖進了趙月嬋的首飾匣子。

      且說香蘭從趙月嬋屋裡出來,一個大丫鬟白露帶她到旁邊的抱廈裡,抓了一大把糕餅點心給她,香蘭用帕子包好,謝了又謝,出門的時候,看見小鵑正站在廊下等她。香蘭連忙迎了上去,將帕子遞到跟前,笑著說:「來,請你吃點心。」

      小鵑爽直活潑,又生得嬌憨,見到糕點更睜圓了眼睛,香蘭覺著她像只咪咪叫的奶貓兒,不由笑了起來,把帕子又往前遞了遞。

      小鵑拿了一塊松仁糕,一邊吃一邊把香蘭引到她住的屋裡。房間裡一個人都沒有,小鵑把門關好,笑嘻嘻說:「你分到哪兒去了?咱們同來的幾個女孩子,唯獨不知道你去了什麼地方。」

      香蘭道:「我現在在羅雪塢,環姑娘那裡。」

      小鵑臉上立刻帶了同情之色:「原來你去了那兒……唉,也難怪,你這麼漂亮,大奶奶怎麼可能讓你在離大爺近的地方晃。」

      香蘭推了小鵑一把,笑罵道:「你說什麼呢!」

      小鵑含著糕點笑瞇瞇的:「你比大爺屋裡那三個丫頭生得都俊呢,我看要不了多久,等你長開了,一準兒比大奶奶都好看,大奶奶可是金陵第一美人,只怕日後要讓賢了。」

      香蘭一把摀住小鵑的嘴:「我的小祖宗,你渾說什麼呢,還讓不讓我活了。」

      小鵑「嗚嗚」兩聲,掰開香蘭的手道:「你放心,我有數,這不是只有咱們兩個麼。今天鸚哥讓人撞了,那些丫頭婆子們躲到後院兒去了,生怕主子們瞧見了拿著撒氣。」

      香蘭點了點頭:「難怪前院一個丫頭都沒有。你在知春館幹什麼活兒?」

      小鵑歎口氣道,「我做灑掃的活兒,看爐子、澆花、打掃院子。那迴廊的地,每天要用水沖三遍,天天累死累活的,那幾位姐姐還是不滿意,每回都訓我,還把別人都不愛干的活兒推給我。」

      小鵑年紀還小,見了香蘭如同見了親人,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委屈,香蘭摸了摸她的頭道:「我也是,活兒幹得不少,還不招主子待見,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新進來的丫頭,都是這樣熬的,等過兩年成了老人兒,就沒人敢欺負咱們了。」此時聽見外頭有人高聲叫:「小鵑!小鵑呢?不看著爐子去哪兒瘋跑呢!」

      小鵑一吐舌頭道:「那個催命的又找我了,我先去了,香蘭姐,你要常常來看我,我得了閒兒也去羅雪塢找你。」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香蘭將帕子裡的糕點又給小鵑留了兩塊,放在她床頭的枕頭旁,然後推門走了出去,經過西邊一間廂房,隱隱聽到哭聲,似乎是春燕一邊哭一邊罵:「鸚哥你那小蹄子休得意!你下套作踐我,我讓你有哭的那一日!」

      香蘭背後只覺一寒,忙不迭的拔腿回去了。回去向曹麗環回稟,曹麗環細細查問了一通,香蘭一問搖頭三不知,只說趙月嬋把東西收了,又給了她幾塊點心。曹麗環臉色有些沉,她打髮香蘭去送東西,其實相中了香蘭老實,不會打開那盒子偷拿東西,卉兒手腳有時不太乾淨,懷蕊又是個內在精明的,都不太對她心思,可這香蘭也「老實」過了頭,該長的眼色一概都沒有。曹麗環陰著臉將香蘭打發走了。

      一時相安無事。

      這一日,曹麗環特特畫出鞋樣子讓做一雙鞋,跟懷蕊一同選了配色,又讓卉兒把鞋上的花樣子描出來,限時限刻的讓香蘭趕工一雙鞋。香蘭埋頭做鞋,連中飯晚飯都草草吃兩口了事,夜裡又點燈熬油的繡花樣子,三天便將鞋子做得了。卉兒見了,一時說花樣繡得不好看,一時說鞋面繃得不夠平,然後在鞋口繡了一圈小花。

      早上請安回來,曹麗環面帶喜色,卉兒更大聲嚷嚷道:「今兒在老太太跟前,姑娘可是露個大臉,姑娘把鞋一呈上去,說『前幾日老太太說腳有些腫,我這幾天趕著做了一雙鞋出來,老太太回頭試試,看合不合腳。』你們猜怎麼著?老太太當場那麼一試,還真合腳了,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當下賞了姑娘一對兒金丁香。」

      曹麗環頗為得意,一邊喫茶一邊道:「可不是,東綾那死丫頭臉都綠了,可是出了我胸口的一口惡氣。」林東綾是二房嫡出小姐,素看不慣曹麗環,事事處處打壓她,曹麗環提起來便咬牙切齒。

      懷蕊討巧道:「還是姑娘會討老太太歡心,鞋樣子就畫了兩天,斟酌來斟酌去,費了一番心血,怪道得了賞了。」

      曹麗環含笑道:「哪是我,這鞋子上的花樣子都是卉兒繡的,配色是你,香蘭也幫了不少忙,才把鞋做得了。」

      卉兒乖覺道:「還是姑娘教得好。」

      香蘭臉上仍掛著笑,心裡卻冷冷道:「好,好得很,三天熬得雙眼通紅做得的鞋,最後歸成一句『幫了不少忙』。」

      曹麗環眼風一掃,看見香蘭立在一旁,靈秀的一張鵝蛋臉清減了不少,且帶憔悴之色,知她這些日子任勞任怨,便多誇了一句道:「我知道你是個實在的孩子。」緊接著又捎上懷蕊:「你這孩子也是,幹活兒任勞任怨的。」

      當下賞了香蘭幾個錢,卻給了卉兒和懷蕊一人一枚小銀簪子,然後打髮香蘭去做針線,對卉兒和懷蕊招了招手道:「你們倆隨我來。」便進了寢室。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5-7-14 18:00: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打聽

      香蘭坐在軟榻上拿著繃子發呆,心裡十分委屈,見四下無人悄悄抹抹眼淚。她在府裡無依無靠,像卉兒、懷蕊那般奴顏婢膝的溜鬚拍馬,她又實在做不出來。本指望努力幹活兒立住腳跟,又處處與人為善,忍辱無爭,但不知怎的反倒處處被人欺負搶功,愈發的沒有立足之地了。

      正用袖子抹眼淚的當兒,忽聽窗口有人說:「香蘭,出來幫老婆子個忙。」

      香蘭慌忙回頭,見劉婆子站在外頭,從窗口跟她招手,香蘭忙將淚眨回去,從屋裡走出來,強笑道:「劉媽媽什麼事?」

      劉婆子道:「到茶房幫我拾掇拾掇。」

      二人進了屋後的小茶房,劉婆子盯著香蘭的臉看了片刻,歎口氣道:「你這孩子,也忒老實,連受氣都背著人偷偷哭,難怪受她們幾個欺負了。」

      香蘭勉強笑道:「倒不是哭,方才有灰迷了眼,使勁揉了揉……」待看到劉婆子一臉精明瞭然的神情,便訕訕的住了嘴,低下了頭。

      劉婆子拉了一張小馬扎坐下,又拍了拍她旁邊空著的馬扎道:「閨女,坐這兒。」香蘭便挨著劉婆子坐了,劉婆子長出一口氣道:「你初來乍到,我也不便多說什麼,只冷眼瞧著你是個好的,不跟她們那些輕狂丫頭似的。卻只會一味傻干,好幾次有心勸你都沒得著機會。今兒個瞧見那幾個明擺著擠兌你,我這老婆子實在看不下去,你天天當牛做馬的,熬了三天做得一雙鞋,我都知道,也都看在眼裡了。」

      香蘭心中安慰,覺得委屈滅了一半。

      劉婆子道:「你這丫頭,你性子太軟了,等被人欺負死,還要被罵窩囊廢!那表姑娘哪是什麼好東西!她外祖母不過是咱們老太爺的一個庶妹,因幾十年前鬧了齷齪,便再也不走動了,如今她倒巴巴的從豫州趕過來打秋風,老太爺、老太太本來也想著她父母雙亡,著實不易,即便她外祖母有些不善不妥的地方,外孫女總沒有什麼錯,她一張巧嘴也討人喜歡,便將她留下了。老太太因她外祖母品性不好,卻有些不放心,命二太太四處打聽了一下,你猜怎麼著?」

      香蘭問道:「怎麼著?」

      「原來這環姑娘在家中橫吃惡打,她爹娘一死,她便跟她哥連手奪了她兩個庶姐妹的嫁妝和一個庶弟的家產,還出主意,把她庶姐嫁給又老又肥的鹽商當填房,庶妹嫁給白鬍子一把的七品芝麻官兒做妾。因為這兩人都不要嫁妝,還能給他家一大筆銀子!」

      「啊?」香蘭頓時驚呆了。

      「二太太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當下把這事稟報了老太太。老太太起先還被表姑娘糊弄住了,讓她跟綾姐兒住一處,沒過兩日兩人便吵架,還把綾姐兒給打了,老太太便讓這表姑娘搬出來,住了最遠最偏的羅雪塢,還把自己屋裡最不受待見的懷蕊給了她。」

      「啊?」香蘭目瞪口呆,懷蕊竟然是老太太屋裡最不受待見的丫鬟!

      「懷蕊她爹是老太爺跟前有頭臉的管事,非要把閨女送府來,其實是打了當姨娘的算盤,可她閨女……嘖嘖,長相口齒能耐哪一樣拿得出手?又好吃懶做,慣愛耍滑的,老太太只看在老太爺的面子上容忍了,把她塞給表姑娘,沒想到他們倒是相投。」劉婆子冷冷一笑,「我曾看見懷蕊偷偷塞給環姑娘一塊銀子,兩塊料子,環姑娘不動聲色的收了。哎喲喂,真是天大的笑話,這年頭素來只有小姐打賞下人,如今倒也有丫頭給小姐送禮的了!」

      香蘭卻微微一笑:「難怪表姑娘不派活計給她,想來是那塊銀子和那兩塊料子的功勞。」

      劉婆子歎了口氣道:「可是環姑娘已進了府,再出去便沒那麼容易了,如今只好等她滿了孝出嫁。環姑娘為了多撈些銀子,讓府裡多給她添嫁妝,見天的巴結老太太,老太太對她淡淡的,她還是不肯死心,偏老太爺對她還念幾分舊情,總讓老太太善待她,樓大奶奶跟她交好,這兩人一起不知謀算了林家多少銀子。」

      香蘭不知該說什麼,只默默給劉婆子倒了一杯茶。

      劉婆子哼一聲道:「眼見曾老太太就要蹬腿,到時候大房就要從京城回來奔喪,等大太太一回來,任他什麼妖魔鬼怪都打回原形!」

      香蘭道:「大房太太真這麼厲害?」

      劉婆子笑道:「這要是二十年前,大太太還在這兒,府裡頭哪是這樣的光景,後來大老爺高昇,大房去了京城,只把樓大爺留在老太爺身邊養著。二太太性子魯直,不是當家的好手,管了幾年的家,便有些不像樣。等樓大爺娶了妻,便由了樓大奶奶當家,愈發的不像樣。那樓大奶奶只愛聽奉承,誰馬屁拍得響,誰往上孝敬的多,就提拔誰,府裡頭沒幾個人正經幹活兒,一門心思的偷懶耍滑,往兜裡撈錢。要說樓大爺,沒有不讚的,人長得俊又有本事,不光考了秀才,還考了武狀元,幫襯著家裡做大買賣,賺的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可真真兒應了這句話『好漢無好妻』,娶了這個東西,過了門兒五年還下不出個蛋,還管著不讓大爺娶小老婆。」

      香蘭暗想道:「趙月嬋也是個夜叉似的人物,跟曹麗環交好,也算物以類聚。」

      那劉婆子顯是憋屈已久,滔滔不絕道:「當年大太太在的時候,提拔我到賬房裡算賬,也是風光了一陣,每筆錢銀過手便沒有錯過的。後來二太太掌家,我雖不討巧,但也算得用。這樓大奶奶一來,怕虧空銀子的事兒做不了手腳,便將我打發到這地方來了,當了粗使婆子……」說到此處頗為悵然。

      香蘭安慰道:「媽媽別氣餒,等大房太太回來了,念著舊情,也該給您另安排差事。」

      劉婆子笑了笑道:「我已經這把年歲了,過兩年就該回家養老,還求什麼差事呢?你卻不同,生得這樣好,性子也淳厚,不該跟著那壞到骨子裡的賤人……唉,其實那表姑娘也是個可憐的,自小爹娘反目成仇,她爹的小妾便有五個,糟踐過的丫頭更不計數,只要略生得好些便往屋裡拽,把她娘攆到莊子去住,她這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了。」

      香蘭也歎了一聲:「她原先花言巧語哄我一心賣命給她幹活兒,一時說到大奶奶跟前給我美言,一時說沒有她我便留不到這府裡,指定讓大奶奶攆出府去賣了……」

      劉婆子瞪大雙眼,「她說什麼?沒有她你便被大奶奶攆出府?」

      香蘭點了點頭。

      劉婆子嗤笑道:「她當自己是誰?是太太還是老太太?竟敢說這樣的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她跟大奶奶沒有那樣深的交情,你大可放心在林家呆著,管她表姑娘是什麼東西!」又歎口氣摸摸香蘭的頭,「你需記得,越能幹的人活兒越多,旁人樂得清閒把活兒一股腦推給你。你這樣干習慣了,到後來不干都不成了,反倒被別人嚼舌根子說你偷懶。你這孩子心眼太實,日後該油滑的時候要油滑,多張幾個心眼罷!」

      香蘭笑道:「實在點是好事,我若不實在,劉媽媽也不會覺得我是個好的,專門來提點我了。」

      劉婆子想再說兩句,但見香蘭笑得一臉嬌憨可愛,心裡一軟,又閉上了嘴。

      香蘭臉上笑得雖憨,心中卻有另一番計較,暗道:「這『沒心眼』、『呆傻』的印象既已落下,倒也不是壞事。反正我也不是精於算計之輩,看著粗粗笨笨反比那些拚命顯弄聰明靈巧的妥當,但日後不能再讓人隨意拿捏,也要想法子離開表姑娘。」細細想了一回,又同劉婆子打聽了些林府的情況,暫且不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5-7-14 18:01: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對策

      自那日以後,香蘭仍然本本分分幹活兒,只是手腳卻慢了下來。平日半天做得的針線,如今不緊不慢的做上一兩天才交工;往日房間裡的灑掃半個多時辰就能做完,如今卻不慌不忙的做滿一個時辰;出去跑腿,也不像原先那樣小跑著快去快回,反而慢慢走,順帶欣賞園子裡的景色。因她幹活兒慢了,又總是忙碌著,曹麗環也不好再派她,便去支懷蕊和卉兒。若再有叫香蘭幫忙的,芝麻小事她便去幫一幫,倘若是變著法兒的推活兒給她,香蘭便立刻拒絕道:「我手裡還有活兒,一時忙不開,真對不住。」

      她這一推脫,日子便輕鬆了些,只是曹麗環便瞧她愈發不順眼,動輒便斥責一番,香蘭只聽不語,態度仍十分恭順,心裡則盤算著如何找時機再畫兩幅畫賣錢。

      沒過幾日,曾老太太病亡。因是高壽而終,所以又為喜喪。一時間府中一色的素孝,連貓兒狗兒都要裹上白布。林大老爺林長政攜妻子兒女回金陵奔喪,因大房將要歸來,府中一時議論紛紛。

      「大房老爺太太回來,那二爺、三爺、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也要跟著回來了。」卉兒從櫃裡拿出一隻五色花紋小陶罐,用小銀勺子挖了一勺茶葉,用熱水沏了,把杯子捧在手心裡。

      「那茶葉是大奶奶給環姑娘的貢茶,就這麼一小點兒,你饞嘴非要吃,當心讓環姑娘瞧出來!上回你偷吃兩個桂花圓餅兒,還是我給你圓的謊。」懷蕊歪在籐條涼床上笑罵道,「再說他們回不回來,跟咱們也沒什麼相干。」

      「怎麼不相干?聽說大太太是個厲害人兒,原就跟大奶奶不對盤,她一回來,跟信大奶奶就是一場龍虎鬥!還有林錦亭林三爺,是二房唯一的男丁,還是從二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前兩年跟著林大老爺上京求學去了,這次也一併回來奔喪,聽說生得一表人才,是個美男子。」

      懷蕊哼一聲:「呸!不害臊的丫頭,原來是想男人了。」

      卉兒昂著頭:「想又怎麼了?還不准想想了?大房的林二爺林錦軒,雖是個庶出,聽說也是個極風雅的才子,可自幼身子骨不好,總生病,這回留在京城沒能回來。單只亭三爺回來,府裡頭上下的丫頭們就都聞風而動,一個個變著法兒的裁衣裳做首飾,都暗暗較勁呢。」

      懷蕊嗤笑道:「在曾老太太的孝裡,一律穿素,不准戴花兒抹臉,還能折騰出來什麼花樣。」

      卉兒吃吃笑道:「有俗話說『要想俏,一身孝』,前兒個我看銀簪金簪她們兩個湊一處用雪青色的線在白衣服上繡花,還有要打銀器在孝裡頭戴的,送來的樣式給我一瞧,嘖嘖,真真兒新穎好看,我都想打兩支戴戴了。」說著高聲招呼道,「香蘭,你打不打首飾?我問了金簪,打四支釵可以便宜六十個錢,咱們倆拼湊拼湊各打兩支如何?」

      香蘭支著耳朵將廳裡二人的對話聽了個遍,聽見卉兒喊她,便拿著繡花的繃子走出來,笑道:「我頭上這根銀簪子使得還順手。」

      「那怎麼一樣?你那根簪子早就發烏了,樣式又老又舊,虧得你還用細布一遍一遍擦,要是我,早就丟了完事。」卉兒嗤笑一聲,抓了把瓜子來嗑,「甭說那簪子,你這渾身上下都是舊衣裳,看著又破又土氣,這樣不體面出去豈不是打咱們姑娘的臉?」

      卉兒說話一貫帶刺,香蘭忍了忍,臉上卻帶出俏皮的笑意來:「我進府晚了,沒趕上裁新衣,不如懷蕊姐姐家裡富裕,吃喝穿戴一應不缺,更不如卉兒姐姐體面,在環姑娘跟前總能有賞賜。我是指望月例過日子的窮丫頭,一根銀簪子的釵就夠我寶貝了,倒是讓卉兒姐姐見笑,我知道卉兒姐姐手裡是有好些好東西的,要是嫌我窮酸,不如送我幾樣?」心裡暗哂道:「卉兒號稱『雁過拔毛』,自己的吃喝、玩意兒全都把得死死的,還喜歡串門子四處蹭吃蹭喝,偷拿曹麗環的吃食,我方纔這樣說,肯定慪死她了。」

      她前世在沈府,各房的姊妹向長輩爭寵也沒少鬥法,更幫著她母親出謀劃策打壓妾室、各房爭權的妯娌,明裡暗裡勾心鬥角,也算得上暗箭嗖嗖,陰風習習。卉兒那些小手段,真真兒不夠她看的。她剛進林府,立足不穩,不想招惹是非,且兩世為人,也早就懶得和人爭閒氣,所以卉兒有意無意的言語挑釁,她只當沒聽到,但也不能隨意讓人欺負侮辱。

      卉兒頓時沒了聲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顯是生了氣。香蘭對著卉兒笑了笑,說:「我方才是跟卉兒姐姐說著玩呢。」轉身回去繡花,心裡卻想:「果然還是個不經事的小丫頭,這兩句話就堵得沒話說了。若是我,肯定就從首飾裡揀出兩樣給人家了,這樣的心胸,日後也走不長遠的。」

      卉兒被香蘭這麼一噎,又添了幾分氣惱,正想再刺兩句,卻瞧見曹麗環風風火火的從外頭回來,進門便高聲說:「了不得了!」

      懷蕊正拿了塊燻肉逗狗,見曹麗環進來,匆匆把狗弄出門,一邊問道:「什麼了不得了?」

      曹麗環往八仙桌後頭一坐,喘了口氣說:「鸚哥的孩子掉了,是春燕下的藥!」

      香蘭大吃一驚,針差點紮在指頭上,忙忙的站起身走了出來。懷蕊和卉兒愣住了,紛紛道:「真的假的?這事是聽誰說的?」

      「當然是真的,是樓大表哥親自斷的案,春燕自個兒都招了。前些日子郎中診出鸚哥有滑胎之兆,便開了方子讓煎藥服用,春燕平日就與鸚哥不和,就偷偷找了機會,支開煎藥的丫頭,往藥裡頭加了一把虎狼藥。許是藥力太足,鸚哥一碗下去就下了胎,如今還流血不止呢,嘖嘖,真是可憐。」曹麗環說著接過卉兒給她倒的茶,一飲而盡,「我方才到知春館去,見門禁森嚴的,扯住知春館的徐婆子問了半天,她才告訴我的。」

      香蘭忍不住問:「那春燕怎樣了?」

      曹麗環冷笑道:「還能怎樣?大爺發話給遠遠賣了,連同她家裡人也都跟著吃瓜落,大爺說了,一個都不留。大表哥都二十五了,膝下還空著,好容易有個血脈還讓人害死,要是我,就把那賤丫頭活活打死。」

      懷蕊說:「大概也是念著往日裡的一點情分,春燕到底伺候過大爺一場。」

      卉兒撇撇嘴說:「我看也該她倒霉,好幾回我去知春館送東西,都瞧見她站在院裡訓小丫頭子,好不威風的模樣,樓大爺那幾個通房丫頭哪個跟她似的?春燕不過就仗著樓大奶奶對她高看幾眼,才那麼猖狂,如今作到這份兒上,樓大奶奶也保不住她。」

      香蘭卻覺得此事絕非「遠遠發賣」這樣輕巧,想到春燕鮮花嫩柳一樣的人物兒,竟鬼迷心竅葬送了自己,百般算計爭競卻落了個這麼個下場,更連累一家老小,縱然她跟呂二嬸子不合,卻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都是在世間討生活的可憐人而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5-7-14 18:01: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大房

      林家大太太秦氏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默默思慮金陵家中的事,又想到林錦樓,心緒頗不寧靜。林錦樓是她的大兒子,自小聰慧過人,頑劣異常,讀書寫文章也有些天分,但漸漸的不愛讀書,只愛尋些閒書野聞來看,十三四歲陪著親朋好友科考,竟中了個秀才,但無論林老爺怎麼打罵,便再不肯參加春闈了。但他尤愛習武,幼年特意拜訪了高人教習,居然考中了武狀元,林家上下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特開了流水席大宴賓朋,林老太爺四處活動,林錦樓便謀了都指揮斷事,沒兩年又升為正六品的千總。

      林錦樓頂著武將的官職,官場上長袖善舞,又擅經營自家的買賣,將鋪子一路開到了京城,一年之中有兩個月都要進京瞧瞧,那賺來的白花花的銀子,便在他麾下養了一支軍紀嚴明的「林家軍」。

      自林錦樓逐漸出脫成少年摸樣,秦氏便開始留意合適的親事,確也有不少人家托人來打探。江南望族林家的嫡長子孫,祖父曾是朝中的二品大員,父親林長政為戶部侍郎,叔叔林長敏為參將,林錦樓文武雙全又生得儀表堂堂,風度翩翩,不少人家都極樂意結這門親。秦氏本已物色了兩個人家,誰想人算不如天算,林錦樓正月十五上元節出去遊玩,在燈會上遇見一女郎,美艷如畫中之人,對林錦樓頻頻回首嫵媚而笑,萬般風情。林錦樓魂牽夢繞,後聽人說此女乃金陵第一美人,是六品布政司理問趙學德的小女兒趙月嬋。

      秦氏聽說林錦樓看中了趙理問的女兒,雖門第低了些,但趙家乃百年望族,在朝中也是人才輩出,便也沒說什麼,只派人詳細打探,卻聽說趙學德官聲不好,這趙月嬋為人風流多情,跟表兄甚至家中小廝都有些不清不楚的。秦氏只聽這兩條便不樂意了,要將這事回絕。誰知林錦樓跑去央求他祖母,林老太太對林錦樓向來千依百順,竟托媒人提親,將親事應了下來。消息傳到京城,秦氏又驚又怒,但木已成舟,也只能無可奈何了。

      林錦樓新婚夜便發覺趙月嬋並非完璧,且對床笫之事十分稔熟,頓覺綠帽壓頂,一腔子柔情蜜意登時撲滅了一半,冷眼看去,趙月嬋只愛吃穿打扮,為人並無格局。林錦樓自悔「色」字迷眼未聽長輩之言,對趙月嬋不冷不熱的。因心裡添了大堵,一怒之下連著收用了鸚哥、春燕、畫眉三個美貌俏麗的丫鬟。夫君在新婚裡便收通房,還一連三個,趙月嬋只覺自己被刮了火辣辣一記大耳刮子,對林錦樓撒潑哭鬧不止,一時要撞牆,一時又要抹脖子。林錦樓冷笑道:「要尋死也別在這裡,沒白的髒了我家的地!莫非你想鬧到官府,讓我告你個婚前失貞?已然如此,林家倒不怕丟這個臉!」話一出口,趙月嬋便不敢再鬧,她對這門親事還是極得意的,只得忍氣吞聲。

      林錦樓成婚方才一年的時候,看中了秦氏遠房親戚的女兒,閨名喚作芙蓉,生得極標緻,又端莊,訂了親卻死了未婚夫,和林錦樓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對林錦樓頗有情意。林錦樓有意納她為貴妾,芙蓉一家也求之不得,

      林家便要正正經經的擺酒宴納芙蓉進門。孰料天有不測風雲,芙蓉被歹人引走遭了姦殺,至今仍是一樁懸案。

      三年之後,秦氏見林錦樓膝下猶虛,便又派出人四處物色,最終選了個讀書人的女兒,喚作王青嵐,長得秀麗無雙,性子又極溫柔,極有眼色,秦氏放在身邊調教了一段日子,親自做主,在京城擺了酒宴,讓林錦樓娶進門做了小妾。趙月嬋聽說只能暗恨,卻也無可奈何。

      「太太是不是身上不爽利?」秦氏想到煩心處忽聽耳邊有人喚她,睜眼一看,只見青嵐手中拿了一個銅胎掐絲的小盒,乖覺道,「我看太太剛剛皺眉,大約是因路途遙遠讓馬車晃得頭疼,我這兒有一盒子冰片薄荷膏,取一點抹在太陽穴上,或是嗅一嗅都能提神醒腦。」

      秦氏微微笑道:「我好得很,倒是你,這兩日坐馬車上犯暈,吐得厲害,下巴都尖了,回頭信哥兒看了該心疼,說我沒好好疼你。」

      青嵐聽秦氏提到林錦樓,臉微微紅了,垂下了頭。秦氏拍了拍青嵐的手,這時聽馬車外面有人道:「太太,到二門了。」

      曹麗環在羅雪塢聽說大房的車馬到了,口中抱怨道:「不是說明兒個下午才回來麼,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忙忙的梳洗打扮,換上了當季最好的一套衣裳,茶白色滿繡茉莉花鳥綢緞長身褙子,料子和繡工均是上乘。讓卉兒給她細細上了妝,她原本生的白,皮膚卻不細嫩,且有點點的雀斑。卉兒手巧,用茉莉紫粉膏將她一張臉塗勻了,遮上瑕疵,又撲上淡淡一層胭脂,淡掃了眉黛,精心梳了一個既端莊又別緻的桃心髻,戴上素銀的釵環,整個人便煥然一新,雖不是美人,但也別有風韻了。

      因懷蕊告假回家,曹麗環便想帶卉兒去迎人,可又信不過香蘭,唯恐香蘭單獨在屋子裡偷拿東西,只得將卉兒留下,帶了香蘭去了。半路上聽說大房一行人已經去了壽禧堂,廝認完畢,正準備擺飯,便急匆匆往壽禧堂去。

      香蘭看了看足下生風的曹麗環,斟酌著措辭小心道:「姑娘,壽禧堂擺的是家宴,又沒派人過來請咱去,這樣冒冒然怕……不妥吧?」

      曹麗環撇嘴道:「有什麼不妥的?是家宴我就去不成了?我可是林家的正經親戚。許是請咱們去的小丫頭子跟咱們走岔了呢,與其讓人家等咱們開席,還不如直接過去。」曹麗環一貫看不上香蘭,輕蔑的斜了她一眼,冷冷道,「你進府有幾個月了罷?怎麼還是一副縮頭縮腦上不得檯面的窩囊樣兒,好歹學學卉兒的眼界見識罷!待會兒可別給我丟臉。」

      香蘭好意提點,卻吃了一通排揎,低下頭不再言語了,心中暗歎一聲:「明擺著是府裡不受待見的便宜親戚,還硬要把自己當成個人物兒,若是有心相請引見,幾日前就該派人過來打招呼了,直到大房回來,壽禧堂都擺了飯還不見通知消息,就知道人家是不願見呢,這麼巴巴的貼上去,唉,待會兒就等著沒臉罷。」

      林府的壽禧堂,三間正房高大軒麗,精巧的雕花門向外敞開,可見得明堂裡的描金紫檀案上設著一隻青綠古銅大鼎,鼎中焚著香,若有似無的燃出一縷細細白白的煙。

      「表姑娘請回罷,這一趟是老太太張羅大房二房的一起用飯,下回姑娘再來罷。」林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雪盞慢聲細語的說,「再說屋裡都已經擺飯了,表姑娘這會子進去也不合時宜。」

      曹麗環捏著帕子站在壽禧堂院外,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仍強撐著道:「既是家宴,我也是林家的親戚,為何不能進去?我還給大舅舅、大舅媽和幾位表哥表妹們備了東西。」

      琉杯道:「難為姑娘有心,還備了禮物,只是提醒姑娘一點,我們大老爺、大太太是姑娘的表舅舅和表舅媽,沾著一個『表』字,到底不是親的。」琉杯是林老太太房裡的二等丫鬟,性情潑辣,一張利嘴常常不留情面。

      香蘭站在曹麗環身後,揣著手垂著臉,暗想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環姑娘啊,人家擺明了是不想讓你進去,何必自己跑去找沒趣兒。碰了一頭灰罷?這下面子裡子全沒了。嘖,這環小姐可是個火爆性子,待會兒倒要有好戲瞧了,可別殃及池魚,連累我挨罰。」

      曹麗環的臉色愈發陰沉,指著琉杯厲聲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不信她要把我關在外頭!」說著理了理衣裳便要往裡沖。

      雪盞張開雙臂挺胸一攔,臉上仍帶著笑:「表姑娘請回罷,這是老太太的吩咐,別為難咱們。」

      曹麗環冷笑道:「甭拿老太太說嘴,今兒我還就非進去不可了,我要親自問問老太爺、老太太,有沒有把自家親戚關在外頭不讓進去的道理!莫非是想欺負我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孤女不成?」曹麗環身高形壯,一把推搡開雪盞便要進去。

      雪盞被曹麗環推了一個趔趄,琉杯邁步上前一挺胸,攔著曹麗環,橫著眉道:「你想幹什麼?壽禧堂豈是你能撒野的地方!」琉杯比曹麗環還要高挑些,冷著一張臉,伸胳膊用力一推,竟把曹麗環推了出去。

      曹麗環萬沒想到丫鬟會跟她動手,腳底一踉蹌往後一倒,香蘭趕緊在後頭伸手接住,她生得嬌小,一時沒接住又往後退了半步,差點跌進花池子裡。

      「好啊,竟然敢推我!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曹麗環勃然大怒,大步走上前伸手便打了琉杯一記大耳刮子,指著怒罵道:「沒臉沒規矩的小賤人!不過是家裡幾兩銀子買進來的玩意兒,竟敢蹬鼻子上臉打你主子!今天我便教教你規矩,讓你知道奴才該怎麼伺候人!」說著又一記耳刮子扇了下來。

      琉杯沒想到曹麗環突然使潑打人,捂著臉一時怔住,待曹麗環第二個耳刮子扇下來,方才明白過來,一把攥住曹麗環的手腕,冷笑道:「我是林家買進來的,林家的老爺太太公子小姐們才是我的主子,你是哪裡來的主子?不過是個八竿子親戚,佔著林家的便宜,整天要這要那,今兒個吃魚,明兒個吃雞,後天又要金子銀子綾羅綢緞,還不如我們這些奴才呢!」

      雪盞連忙上來拉琉杯道:「渾說什麼呢!」又跟曹麗環說:「環姑娘別惱,琉杯嘴裡沒個把門的,回頭讓媽媽們教訓她。」

      曹麗環哪裡肯依,琉杯說的每一個字都戳中她羞惱之處,她恨不得把琉杯生嚼活吞了,咬牙道:「我就不信今天我還治不了你個小賤蹄子!」另一手伸出去猛地去抓琉杯的臉。

      琉杯大吃一驚,手朝前一擋,曹麗環沒抓到,便一把揪住了琉杯的頭髮,用力撕扯,口中罵道:「小賤人,今天不治死你我再不活著!我的話是你這張臭嘴能隨便編排的?」

      琉杯疼得齜牙咧嘴,往曹麗環懷裡撞去,潑哭道:「你治死我,你今天就治死我!大不了我陪你同歸於盡!」她這一撞把曹麗環撞了個倒仰,卻還不鬆手,仍抓著琉杯的頭髮,琉杯便順勢往曹麗環身上一趴,兩人一齊滾落在地。

      曹麗環氣紅了眼,早就忘了今夕何夕,兩隻手一邊死命捶打著琉杯,一邊往死裡罵道:「小賤人!小賤人!」琉杯直挺挺躺在地上任她打,只管敞開嗓子嚎啕大哭。

      香蘭早已看呆了,心想自己活了兩世,富貴鄉里呆過,市井窟裡活過,卻從未看見有主子和丫鬟這般掐架的,只乾巴巴的喊了幾句:「別打了」。雪盞急得團團轉,跟幾個婆子上前拉架,看香蘭傻傻的站在一邊,跺著腳道:「跟棍子似的杵著做什麼?還不快勸勸你家姑娘!」

      香蘭本來也不想幫忙,曹麗環不待見她,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一個不好反倒成了撒氣桶,可面子上的事還要做,瞧著曹麗環氣勢洶洶,掄圓了胳膊給琉杯大嘴巴,便上前一把抱住曹麗環的胳膊道:「姑娘,快停停手,別氣壞了身子。」

      曹麗環一把將香蘭搡開,並一腳踹過去,罵道:「沒用的小蹄子!看你主子受罪都不知過來幫忙!」

      香蘭捱這一腳正求之不得,彷彿被踹得倒退了幾步「哎喲」一聲跌倒在地,一邊揉著被踹的肚子,一邊裝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5-7-14 18:01: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爭執

      雪盞一把攥住曹麗環的手腕,大喝一聲道:「都別鬧了!難道要我把老太太請來不成!」

      曹麗環聽見「老太太」,臉上略過一絲懼意,隨即滿不在乎道:「即便你把老太太請來,我也不怕,我還正想找她老人家,讓她給評一評這個理,這樣敢欺主的刁奴,莫非還要留在身邊……」

      一語未了,便聽有人說:「誰這麼大架子,還要勞煩老太太?」從院門口走出一個三十五六歲的貴婦,合中身材,雪白的一張臉生得美貌端莊,榮耀高潔。身穿天青色軟緞褙子,衣上繡著極精緻素雅的折枝梅花,下著白白長裙,頭上乾乾淨淨綰了油亮的傾髻,只別了兩根玉簪,那玉水頭通亮,翠綠剔透,一見便知不是凡品。

      雪盞一見來人,誠惶誠恐的喚了一聲:「大太太。」曹麗環不覺住了手,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衫和頭髮。香蘭見有人出來,一骨碌爬了起來,悄悄站在不遠不近的角落裡,垂手站好,心想:「這樣的穿著做派,又這樣的眼生,應該是大房太太秦氏了罷?真是好風度。論年齡,她今年也該四十出頭了,瞧著還跟三十多歲似的。」

      大房太太秦氏靜靜掃視一周,先瞧見躺在地上鬢髮散亂,衣衫不整,淚涕滿面的琉杯,又看了看鬢髮鬆散的曹麗環,沉著聲音問:「這是怎麼回事?」

      曹麗環臉上狠戾之色未去,指著琉杯大聲道:「我好心好意來給大表舅他們一家子接風,這小蹄子竟堵著門不讓進去,末了還敢跟主子動手,指名道姓的罵我!」

      秦氏見了這光景,心裡早已知道面前站得是何人,臉上仍做不知,看了看曹麗環微微蹙起眉道:「你是……」

      雪盞低聲說:「她就是老太太方才跟您提過的表姑娘。」

      秦氏臉上泛起了然之色,淡淡的看了曹麗環一眼道:「你該叫我一聲表舅母。」曹麗環張口欲喊,秦氏一擺手說:「罷了,你先隨我來。」轉身走了兩步,又扭頭看了看琉杯道,「別讓她在地上躺著,扶起來回屋去,回頭讓老太太瞧見了成什麼體統。」言罷便往旁邊的廳上去。

      曹麗環無法,只得跟著秦氏走。她心裡憋了一大口氣。林家二房她一早就去奉承過,林長敏乃一介武夫,只將心思放在軍中,在家裡是甩手掌櫃,萬事不管;林二太太王氏滑不留手,任她怎麼討好,永遠是一副笑盈盈卻疏遠的模樣。林老太爺深居簡出,林老太太不待見她,趙月嬋倒是跟她有幾分交情,可她金銀首飾緞子玩器送去了不少,趙月嬋答應她的事卻沒做到幾件!眼下大房回來,看著情形是秦氏重新管家,她早就準備好過來巴結攀親,她平時在府裡,丫鬟僕婦面上都尊她一聲「表小姐」,她本性便張揚跋扈,又貪愛虛榮,時日一長,當初進府惴惴不安的心思便拋到一旁,便把自己當成了林家的正經小姐,再也不見外了,卻沒想到今日遇上這麼一出,尤其琉杯那一番話,更說得她惱羞成怒。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曹麗環便狠狠打了琉杯,如今一腦門子的怒火還沒平息下來。

      香蘭跟在曹麗環身後,待到了小廳門口,她乖巧的站在外頭守門,見雪盞並一個小丫頭子攙著琉杯走了進來,雪盞慢聲細語的說:「幸好你頭髮濃密,被抓下來一撮倒也不顯什麼……」琉杯抽抽搭搭的,進了一間耳房。

      廳內。秦氏歎了口氣說:「方纔老太太還同我說起過你,說你可憐見的,早早沒了爹娘,有個兄長卻還指望不上,讓我平日裡多照拂一二。」

      曹麗環心裡罵道:「照拂一二?放屁!那老傢伙恨不得我立馬消失了才好。」冷笑著說:「老太太照拂我怎不讓我進去?反倒讓兩個丫頭把我攔在門口,一口一個『老太太的吩咐』,說是什麼『家宴』,合著把我當外人呢,老太太都這樣,那些個狗眼看人低的丫頭哪個能把我放在眼裡,當正經主子敬著?」

      秦氏聽她這麼一說,登時臉色一沉,往椅上一坐,便不說話了。過了好一陣,方才緩緩道:「今天確實是我們林家的家宴。」「我們林家」四個字咬得格外重。「男女雖分席坐,卻不設屏風,你到底也大了,眼見著就要出嫁,家裡幾個哥兒的年紀也大了,只怕在一處吃飯不妥,所以才沒叫你。但是老太太命人給你送了四個你愛吃的菜,還有兩碟點心,想著明天讓你們幾個女孩兒到她跟前用午飯。」

      曹麗環說:「老太太想得真周到。」言語裡泛著譏諷的意味。

      秦氏的臉色愈發沉了:「林家最重規矩體統,你雖不姓林,但好歹叫我一聲『表舅母』,我便臉皮厚拿個大說你兩句。你也是小姐出身,合該有小姐的做派,那些個丫頭甭管心裡怎麼想,面子上仍然敬著主子,就算有個把個刁奴不尊重,也該告訴管家媳婦或者老媽媽們,何苦不顧自己尊貴體面跟個丫頭撕擄?琉杯再不堪,也是老太太房裡的人,打狗還看主人,你打琉杯豈不是打老太太的臉?你也快嫁人了,要是有人將今日的事傳揚出去,你落個不好的名聲,將來在夫家怎麼立足?」

      曹麗環冷著臉硬聲道:「我行得端,做得正,論做派,論舉止,誰能挑我的理,毀我的名聲?我在豫州也是有名的端莊千金,不信表舅母打聽去。今兒個要不是那丫頭欺人太甚,我又何至於打她?滿口的下作話,橫豎欺負我父母雙亡,無依無靠,連個丫頭都要爬到我頭上來。」

      秦氏活到這把年歲,還沒有哪個晚輩敢這麼說著大話頂撞她,更何況這還是她好意提點,不禁給氣樂了,說:「好,好,好,姑娘的意思是你今天做的沒有錯,錯的只有那個丫頭?可那丫頭得的是老太太的令,換句話說錯的是老太太?」不待曹麗環回答,便猛地站了起來,走到曹麗環跟前,臉上帶了兩分笑意道:「俗語說『恩大成仇』,我今日算是明白了。既然表姑娘覺著我們都對不住你,老太太對你百般照拂,反倒生了仇,既如此便收拾收拾東西家去,我們林家不在乎多添一雙筷子和一箱嫁妝,卻從不養白眼狼!」

      曹麗環登時便呆了,她萬沒想到秦氏一張嘴便趕她走!不由咬牙道:「你趕我?天下竟有這樣的表舅母,來了頭一遭兒就是趕她外甥女出門!」

      秦氏仍然微微含笑,笑意卻未達眼底:「姑娘這話我就不懂了,分明是你嫌了老太太,怨恨我們。這裡是林家,你不是我們林家的人,把你送回去也是天經地義。」

      曹麗環目瞪口呆,愣在那裡。她橫行霸道慣了,萬沒想到秦氏竟說出這番話,當場給她沒臉!

      秦氏看著曹麗環的臉色,暗暗冷笑,走到門口,回轉身輕輕說:「趕緊回去收拾行李,回頭我差人備好馬車送你。」裊裊的走了出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5-7-14 18:01: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宋柯

      香蘭見秦氏走出來,趕緊退到一旁,等了許久也不見曹麗環出來,便探頭探腦的往門內瞧。只見曹麗環呆愣愣的立在廳裡,雙眼直瞪瞪的,彷彿癡了過去。香蘭心說:「都說秦氏是個厲害人兒,果然不錯。估計是給表姑娘吃排頭了,否則不會有這樣的光景。」想進去又怕在曹麗環的氣頭上討罵,可不進去,在立著也不是個事兒,想來想去,唯有硬著頭皮進屋,輕聲說:「姑娘別光站著,坐下來歇歇罷。」

      一連說了幾遍,曹麗環眼珠子動了動,回過神來,見香蘭做小伏低的站在她身側,一股子怒氣登時噴薄而出,伸手上前狠狠打了兩下,罵道:「狗奴才!方纔你主子受欺負時你上哪兒去了?這會兒知道蹦出來叫魂兒!我讓你叫!讓你叫!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一個當奴才的竟敢欺負到我頭上,我打死你!打死你!」一邊罵一邊狠命的打,拿香蘭出氣煞性子。

      香蘭給打懵了,反應過來臉上已著實挨了兩巴掌,她心裡萬般委屈憤恨,原本想口裡嚷幾句:「姑娘保重身子,可別動了氣。」但冤屈上來,這樣忍辱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只跪在地上咬著牙流淚。

      曹麗環狠狠打了香蘭幾下,心中憤懣之氣祛除不少,餘光瞥見有丫頭探頭探腦往這邊瞧,便住了手,見她雙頰紅腫,只怕瞞不住旁人,狠狠踢了一腳道:「沒用的東西,還不趕緊滾回去!」說完整整衣裳走了出去,心思一轉,便想道:「我是萬萬不能從林家出去,否則這些日子的經營便如同竹籃打水一場空了,眼下只有趕緊去求大房那個老不死的,央告她讓我留下來,再求趙月嬋給我說幾句好壞,嘖,少不得又要送銀子打點,趙月嬋那娘們兒豈能白白給你出力氣!」站在壽禧堂院外越想心裡越恨,隨手揪了一把葉子狠狠揉碎了出氣。

      香蘭用袖子抹著眼淚顫巍巍的站起來,臉上火辣辣的,渾身都疼,心裡更難受得好像揣了個秤砣,掏出帕子用力抹了抹臉,重新將頭髮攏了攏,輕聲輕語的跟自己說:「陳香蘭,這世上的事本就樂少苦多,今天你只當被狗啃了,你要忍辱,忍到最後,遲早有你出頭之日。」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用帕子蘸了蘸眼角,不敢在屋子裡久呆,拽了拽衣裳,低著頭快步走了出去。

      廳裡的珠簾一掀,從次間裡走出來兩個人。一個十五六歲,中等身高,錦衣素服,面如敷粉,目如點漆,彷彿金童郎君兒似的,是林家的二房的嫡子林錦亭;另一個比林錦亭年紀略大些,身量高出一頭,面色白淨,眉長目秀,鼻樑高隆,豐姿雅量,著實一位美男子。穿一身半舊的藍色綢衣,腰間的織金帶也是舊的,上鑲著瑪瑙,有一顆瑪瑙已掉了,只用一顆普通的紅絳石頭替著,卻漿洗得極為乾淨整齊。

      此人名喚宋柯,表字奕飛,是二房太太王氏的外甥。王氏的二姐原嫁與王家世交之子宋芳為妻,宋芳中了舉,家中上下活動,給他謀劃了大理寺的小官,一步步熬到五品,家中本也和美,誰想三年前宋芳得了急症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兒一女。宋柯的母親宋姨媽性子軟弱,在宋家飽受算計屈辱,宋柯便帶著母親和妹妹宋檀釵分出家來單過。

      王氏與宋姨媽姐妹情深,又體恤他們家道敗落,便往京城去了信請秦氏搭照。秦氏見宋柯是個聰明上進,知禮仁厚的,也生出幾分喜愛之情,便讓宋柯同林錦軒、林錦亭兩兄弟一同讀書,這廂回金陵,宋姨媽也動了思鄉的念頭,便同兒女一齊跟了回來。

      林錦亭皺著眉頭說:「那個表姑娘怎麼像個市井潑婦似的,這樣的人怎麼還能留在家裡?幸虧大伯娘要給她趕出去,我看這樣的人趁早逐出去才省心。」嘟嘟囔囔了一陣,見宋柯不說話,便推了他一把,「你想什麼呢?」

      宋柯背著手說:「只怕趕不走,你們家老太爺那關就過不去,你也知道,老太爺最好面子,萬不能讓別人說出一個『不』字,怎麼能把她這麼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趕走,讓人戳脊樑骨?老太爺和老太太都不待見她,只是面子掬在這兒,橫豎花點銀子打發她罷了。」

      「她可是個小人,留她在,只怕家宅不寧。再讓她帶壞了幾個姐姐妹妹,辱了林家的名聲,累得她們嫁不出去,這可大大的不好。」林錦亭說著歎口氣,「那個被打的小丫頭,倒是真可憐了,平白惹了無妄之災,挨打還不懂討饒,只怕是給打傻了。」他還記得那個女孩兒跪在地上被曹麗環連扇帶打,纖弱的身子抖得跟寒風裡的秋葉似的,滿臉的淚,瞧著分外嬌弱,讓人勾出一股子憐惜之情。等曹麗環走了,她把自己收拾乾淨了才低著頭出去,嘴裡小聲說著什麼,生怕被人瞧出來是被主子打過了,便愈發讓人覺著可憐了。

      宋柯笑了笑,喚著林錦亭的表字說:「修弘,你還是那麼心軟,怪道你大哥拿你打趣兒,說趕明個兒你曾祖母的孝滿了,就親自送兩個能談會唱的美人兒給你,準保比你房裡的素菊知情知趣兒。」

      林錦亭臉一紅,瞪著眼說:「你渾說什麼呢!可別跟大哥那浪蕩子學壞了,他送的美人我是消受不起……還,還有,素菊是母親給我的……打小兒就服侍我了。」

      宋柯見林錦亭有些扭捏,便不再打趣他,只拍拍他的肩,二人一同出去。走到廳裡,宋柯忽然瞧見地上有一朵小小的白色絹花,想起來是方纔那個挨打的小丫頭從頭上掉的,嘴角向上諷刺的揚了揚。?c弘說那丫頭可憐?他卻瞧著是個精明的,方才從東次間的窗縫看見曹麗環和琉杯掐架,丫頭婆子們是抱的抱,攔的攔,唯有她,嘴裡雖然喊著「別打了」,卻離得遠遠的,分明是不想管。待雪盞罵她,她才跑上來故意挨了一腳,卻做了十足的姿態摔在地上,便再不起來了,等太太出去卻一骨碌爬起來比誰都快。

      等到小廳裡挨了打,別看她淚流滿面的一副可憐形容,可曹麗環走了,她不是哭著跑出去,而是有條不紊的整理衣裳和頭髮,一聲都不再哭了!這樣的委屈「嘎登」就能忍下來,後來更說了一番話:「陳香蘭,今天你只當被狗啃了,世上的事本就樂少苦多,你要忍辱,忍到最後,遲早有你出頭之日。」聲音雖輕,可宋柯耳目過於常人,正正聽了個真,登時便驚詫了。受了委屈憋悶,不是哭天搶地,萎靡自憐,而是自強果決,百忍成金,這樣的見識和心性,豈是這樣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應該有的,即便是大男人,只怕也不多!他遠遠瞧見那女孩子堅毅的神色,恍惚間好像看見了另一個人。那個人比這女孩大不了兩三歲,生得也這樣單柔,原是名門之女,一夕碾落成泥,眉宇間便常常帶著這樣的倔強與堅韌,受了天大的委屈苦楚,都忍辱下來,一心一意的維護著他……有時他想起遙遠的前世,只覺是一場怪異的大夢。

      宋柯走到廳門口,忽然又轉身走回去,把地上那朵小小的白色絹花撿了起來,放在鼻間聞了聞,還依稀帶著一股子鬢間的幽香。此時聽見林錦亭喊他,連忙把絹花揣在了袖中,大步走了出去。

      且說香蘭,出門瞧見曹麗環正在正房外求著見秦氏,被守門的婆子攔在外頭。曹麗環幾番衝撞都被攔了下來,香蘭暗想:「方纔屋裡的事定然鬧大了,否則曹麗環怎能巴巴衝出來找大太太?」她不想跟著曹麗環,可滿院子的丫頭婆子都瞧見她從小廳裡出來,便只好低著頭走了過去。

      曹麗環確有幾分厲害,又生得高壯,得了機會衝開前頭擋著的兩個婆子,掀起簾子便進去了,香蘭恰在曹麗環身後,卻是被兩個攔截的婆子給湧進屋子。此刻飯畢,林老太太正歪在羅漢床上,秦氏坐著繡墩向前傾著身子和林老太太說話兒,二房太太王氏坐在另一邊,正親手剝榛子給林老太太吃。

      林老太太一愣,朝秦氏看了過來。秦氏皺了眉,神情卻淡淡的:「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回去?長輩都在這兒,沒有通傳就往裡頭硬闖,竟愈發的沒有規矩了。門口守著的都是死人不成?還不趕緊給我叉出去。」

      那兩個婆子立刻上來帶人,香蘭在屋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便縮著脖子站在門口,心想著要是曹麗環被人帶出去,她也好一併跟出去;若是曹麗環留在屋裡,她便站在這兒裝死。

      曹麗環左右掙扎:「放開!放開!」噗通跪了下來,哭道:「老太太,救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5-7-14 18:01: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反轉

      林老太太六十多歲,生得慈眉善目,心寬體胖,像尊大佛,頭髮已經花白,用白玉蘭簪子綰了個髮髻,戴著珍珠抹額,身上穿霜色軟綢衣裳,手裡揉著兩隻文玩核桃,聞言微微起身,旁邊立著的雪盞立刻上前相扶,把兩個秋香色金錢蟒靠枕塞到林老太太背後。

      林老太太不緊不慢的:「出了什麼事兒啦?快起來,你們小姑娘家家可不興哭哭啼啼的。快,有話起來說。」

      曹麗環非但沒有起來,反而「咚咚」磕了兩個頭,滿臉上帶著淚,帶著倔強可憐的神色,抽噎著:「老太太,方纔我做了錯事,惹得大表舅母不高興,我知道自己錯了,求表舅母責罰,別……別趕我走……」說著嗚嗚哭了起來。

      秦氏聲音平和:「不是你嫌了林家,怨恨了我們麼?怎麼張口閉口說是我趕了你?」

      曹麗環拚命搖頭,耳墜子打在臉上:「不,不,表舅母,是我說錯了話,你看在我年紀輕不懂事的份上教教我,憐恤我是個沒爹沒娘的浮萍草,自小沒幾個人指教,這才頂撞長輩……」淚光閃閃的看看林老太太,又看看秦氏,哽咽道「……我,我真的錯了……饒了環兒罷……」

      王氏是個軟心腸的,不知道方纔那一番變故,只覺著曹麗環哭得可憐,便想給說情,看著秦氏:「這,這環姐兒也是年紀不大,她……」卻瞧見秦氏向她遞眼色,便立刻住了嘴。

      秦氏心裡頭拱火,她在京城時就聽說這曹麗環跟趙月嬋沆瀣一氣,合謀撈林家的好處,又慣會在老太爺、老太太跟前裝乖買好,今日見她言談舉止簡直同市井潑婦沒什麼區別,心裡便愈發厭惡,正想抓個時機將她逐出去,沒想到她竟是個精明的,竟一鼓作氣鬧到老太太跟前。

      秦氏深吸一口氣,說:「那你說說,你錯在哪兒了?」

      「我不該頂撞長輩,不該亂發脾氣跟丫鬟打架,不該惹太太生氣……表舅母,饒了……」

      「你怨怪老太太把你當外人,說這明明是家宴,卻讓兩個丫頭把你攔在門口不讓你進來,還說老太太都這樣,那些個狗眼看人低的丫頭哪個能把你放在眼裡,當正經主子敬著。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秦氏悠悠的將曹麗環方才說的那番話講了出來,林老太太臉上有些不好看。誰知曹麗環神色坦然,彷彿早就料定了秦氏會這樣說似的,反而慘然一笑:「表舅母,你可知方纔那些個丫鬟是怎麼說的?她說林家的老爺太太公子小姐們才是正經主子,問我是哪裡來的主子,不過是個八竿子親戚,佔著林家的便宜,還不如他們這些當奴才的……表舅母,這番話每一句都字字誅心呀!縱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可好歹也懂得『廉恥』兩字怎麼寫,這讓我……怎麼能忍得下……」曹麗環哀哀的哭,用袖子拭淚,將臉上的脂粉都拭了下來,反倒顯得愈發的可憐了。

      王氏臉上顯出憐憫的神色,林老太太也似是有些不忍,雪盞聽曹麗環要攀咬琉杯,不由有些焦急,看了看秦氏。

      秦氏臉上仍平靜無波:「就因為這,你就能不顧體面跟小丫頭子打架?一口一個『小賤人』的罵著,我且問你,你大家閨秀的體面上哪兒去了?我好意提點你,你卻還遷怒我,遷怒老太。我們不圖你念著林家的恩,卻也不想同你結怨結仇。」

      曹麗環一聽這話,哭得更厲害了,雙膝緊著向前蹭了幾步,流著淚說:「表舅母,都是我年紀小不懂事,我是油蒙了心才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怪表舅母惱我,我也恨我這個脾氣和這張惹禍的嘴!」說著「啪啪」狠狠抽了自己兩記耳光。

      唬得林老太太連忙擺手說:「這是做什麼!環姐兒快住手!」又看了秦氏一眼,喚著她的閨名:「英丫頭,你看這事……」

      秦氏心中暗罵,如今曹麗環這般做派,反倒顯著無辜可憐,若是再相逼下去,便顯得長輩刻薄可惡了。

      曹麗環見事有轉機,忙加了把勁兒,眼淚簌簌的滑下來,眼眶鼻頭都紅紅的,淒然道:「老祖宗,也怨不得表舅母惱我,千錯萬錯都是我做得不對。只求長輩們憐惜我父母雙亡,雖有個親哥哥,卻直做點小本生意,半分指望不上,我本就是無依無靠之人,到哪裡不被人踩幾腳,啐幾句,是我自個兒又個好強的心氣兒,生怕嫁出去讓夫家瞧不起,這才厚著臉皮投奔,好讓人知道我是從林家抬出去的,也算有個靠山,從此高看一眼……也不怨丫頭婆子會這麼說……本來,本來我也不是林家的正經主子……是我當時拉不下這個臉罷了……只盼著老祖宗和兩位表舅母念著我年紀小,又是個浮萍之人,在府裡賞我一席之地,我也不要府上的月例,有個容身的地方,我便知足了……」說著便要大哭,卻偏偏忍著不讓哭聲太大,「求求你們,別趕我出去!」

      一邊說著一邊磕頭,腦門上立刻紅了一片。林老太太急忙起身相扶,一把托了曹麗環的手臂,說:「好孩子,快起來,地上涼,別凍壞了身子。」

      曹麗環不肯起,只將頭扭過去看秦氏的臉,萬般的可憐淒惶,連那原本高壯的身子都佝僂起來,縮得更小,哀哀說:「表,表舅母……環兒真的錯了,以後環兒即便出嫁……也會常回來……孝順你們……求表舅母別趕我……」

      這一番形容實在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王氏都忍不住滴了兩滴眼淚,跟秦氏說:「嫂子,你念在她年紀小,就別趕她了,我看她也不像個壞孩子,不過欠點規矩,以後你多教教她,啊。」

      秦氏臉上早已泛出慈愛之色,上前拉著曹麗環的手,把她散亂的鬢髮抿到她耳後,語重心長的說:「你這傻孩子,我哪是真要趕你走,不過剛才見你不服管教,便編個話兒嚇唬嚇唬你罷了,都是一家子的親戚,哪能說出兩家的話?別說我們讓你走,就是你自己要走,我們也是不依的。方纔你還帶了禮物特地來接我們,我這高興得跟什麼似的,一回來就打發人給你送些土特產小玩意兒過去。只是你以後要記著,可別再跟丫頭吵嘴,沒白的丟了身份,也讓我們瞧著糟心。」

      曹麗環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還在連連抽泣著。林老太太張羅雪盞給曹麗環倒茶,王氏已經吩咐丫鬟打水給曹麗環淨面了。秦氏拉著曹麗環的手,坐在床榻便絮絮說話,儼然母女一般慈孝。

      轉瞬間,屋中已從一派肅殺變成了其樂融融。

      厲害!真是厲害!!香蘭縮在門口,看得目瞪口呆。在心裡忍不住給曹麗環伸出大拇指——怪道這位表姑娘能在林家如此橫行霸道,如魚得水,原來真的是有兩下子的!原本立馬要捲鋪蓋走人,沒想到三言兩語之間顛倒黑白,不但讓自己留下,還博了長輩的慈愛,能撒潑鬧出去也能捨臉拉回來,能伸能屈,口舌了得,眉眼通挑,會看眼色,甚至還用上了苦肉計,那兩記耳刮子力道決計不輕!

      香蘭心中感歎,這台上的戲子都沒有曹麗環能說會演。

      但那秦氏更不是省油的燈,明知曹麗環狡辯,甚至在言辭上故意屈解為「表舅母要趕我走」,可不亂陣腳,兵來將擋,不動聲色間把曹麗環罵老太太的壞話就抖落出來,所說每一句的意思都佔著一個「理」字,讓所有人都明白,是小輩在跟長輩無理取鬧,長輩卻不以勢壓人。

      到後來,曹麗環祭出苦肉計,林老太太心軟了,秦氏便急轉直下,一副面無表情的冷臉,登時慈愛備至,將「趕走」的話,用一句「編排的話嚇唬你」輕輕揭過。姜到底是老的辣!

      香蘭心裡細細琢磨一番,再看秦氏的眼神,便隱隱帶著敬畏。

      待出了壽禧堂,曹麗環滿面和煦的笑臉瞬間陰沉下來,回到羅雪塢發了好一頓脾氣,砸爛了兩個杯子。香蘭對著鏡子一照,只見雪白的臉頰上浮出森森指痕,腫得老高。便躲在茶房裡,尋了些藥膏塗上。劉婆子見了連連跺腳,罵了幾聲造孽,用冷水泡了毛巾給香蘭敷臉。香蘭把頭髮重新散下來梳理,卻發現鬢邊戴孝的白絹花沒有了,不由自歎倒霉——那絹花是府裡發的,上好的白絲絹,每人只有一朵,如今她的丟了,又不知去哪裡領,以後只得拿白紙紮朵花戴了。

      曹麗環第二日便去秦氏的正房請安,門口的婆子卻攔住了不讓進,說秦氏身體欠安,三言兩語被打發回來,她送給大房的表禮,秦氏只收了一色針線,其餘名貴的全都退了回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5-7-14 18:02: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汀蘭

      如今曹麗環的日子不好過。先前趙月嬋當家,因與曹麗環還有幾分薄面,丫鬟僕婦們對曹麗環還有幾分尊敬,自從秦氏當家收了權柄,曹麗環吃穿用度上遠不如之前,偏她又是個摳門的,不肯打賞疏通,下人便對羅雪塢愈發糊弄起來。

      曹麗環見飯菜愈發不像樣,每日的糕點也不正經給送,不由大怒,親自領了卉兒去廚房吵鬧,管廚房的旺財家的,斜靠在門框上,一邊剔牙一邊說:「眼下年景不好,連老太太都減了三個菜,姑娘頓頓有魚有肉,還有什麼不知足?姑娘要想吃好的,自己掏銀子買去,廚房的灶台隨便用。前兒個大奶奶想吃胭脂蘑菇湯,還是掛大房的賬,出去買了蘑菇回來做的呢,姑娘不服氣就找太太去,這是太太下的令。」說完一摔簾子進了屋。

      曹麗環一怒之下去找秦氏訴苦,狠狠告了旺財家的一狀。秦氏肅著臉道:「竟然有這樣的奴才?回頭我要好好立一立規矩。不過今年年景不好,宮裡的娘娘還削減開支了呢。咱們府裡的人,總不能比太后、娘娘們更金貴罷了?所以家裡的定例都削減了,就連綺姐兒想多吃一碗銀耳羹,還磨了我半天,回頭自個兒撅著嘴添了銀子才做得了一碗。」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想在林家繼續好吃好喝的——沒門兒!嘴饞了自己添銀子做罷。秦氏沒說幾句便端茶送客,末了打發身邊的丫頭綠闌給旺財家的送了一把賞錢,誇她這件事做得好。

      曹麗環回來自然又發了好大一通火氣,香蘭躲了出去,曹麗環捨不得打卉兒,又不好責罵懷蕊,便拿了雞毛撣子攆著狗狠狠打了幾下,又不解恨,摔了一隻茶杯。

      香蘭無處可去,便往知春館那裡轉了一圈。恰好小鵑正在茶房看爐子,見香蘭來了忙忙的把她讓到小木凳子上坐好,又一溜煙的跑出去拿了兩塊綠豆糕給香蘭吃,拿了自己的杯子給香蘭倒茶喝。

      香蘭笑道:「不用忙了,我坐不了多久就該回去呢。我屋裡那位小主子可不好伺候,我也不敢在外頭晃太久。」

      小鵑把杯子塞到香蘭手中道:「是呢,府裡上下都說環姑娘不好,心眼小又愛擺闊,最愛虛頭巴腦的,沒有什麼大家子氣度。橫豎你也要熬出來了,等她一嫁人,你就遠遠的離了她,大房的大姑娘、二姑娘和四姑娘都比她好伺候。」扇了兩下爐子,低聲道,「我的日子好過多了,大太太一回來,大房上下就跟換了個天地似的,沒過幾天就狠狠罰了一個最愛打罵小丫頭的吟柳,又罰了大奶奶幾次,如今房裡真真兒的消停了。」

      香蘭看著小鵑圓圓的臉和笑彎的眼睛,也微笑起來。她自從進林府以來,小鵑是最沒有算計的女孩兒,也是她在府裡結交的第一個朋友,兩人在一起便覺著一顆心都鬆快下來了。她本來想打探打探消息,可這會兒卻歇了念頭,一點都不願再想羅雪塢的糟心事兒,便同小鵑小聲的聊天,說說家中的父母親人,又講些平日的瑣事。

      正此時只見有個高瘦的女孩兒走了進來,小鵑一見便笑道:「剛還想去叫你,偏巧你來了,這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香蘭,進府那天我遇見她就覺得投緣,有說不完的話。」又對香蘭說:「她叫汀蘭,別看大不了咱們一兩歲的,可是二等丫鬟呢,多虧了她常常護著我,要不我可糟了。」說著一吐舌頭。

      香蘭笑著打招呼說:「汀蘭姐姐。」見汀蘭穿著半新的靛藍緞子襖兒,白色掐牙背心,下面是石青色裙子,容長臉面,眉毛淡得看不出,用眉黛筆畫得很長,生得一雙杏眼,嘴微有些大,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縱然並不十分美麗,但是談吐溫柔,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汀蘭笑著擺擺手:「叫什麼『姐姐』,平白把我喊老了,小鵑都叫我汀蘭呢,你也別見外。」瞧見香蘭手裡的綠豆糕,嗔了小鵑一眼道,「這綠豆糕還是昨天的呢,已經不新鮮了,我過來的時候看見咱們小廚房裡正蒸芙蓉糕,我去拿兩塊來。」

      小鵑連忙扯住汀蘭的袖子:「你瘋了,要讓迎霜她們看見,還不撕了你!」

      汀蘭笑著眨眨眼:「小廚房裡可不全是迎霜的天下了,你放心,我心裡有數。」說著出去了。不多時回來,帕子裡兜了幾塊熱騰騰的芙蓉糕,另一手拿了一隻金盞花陶壺,張羅道:「快把杯子拿來,這裡頭是蜜茶呢,早晨給太太沏的,太太沒吃完給了紅箋姐姐,紅箋嫌太甜了,放在小廚房裡沒個人吃,我悄悄問過端出來了,咱們兌點熱水,就著糕吃。」

      小鵑連忙提了銅壺沏茶水,三個人便團團坐在一起,吃著糕喝著茶,香蘭刻意交好,汀蘭也隨和,再有小鵑嘰嘰喳喳的,三人便笑語晏晏,十分歡快。汀蘭是家生子,進府的時候年齡還小,留在知春館做些雜活,後來年紀漸大,趙月嬋將長得風騷嫵媚的丫頭全都打發了,見她生得並不十分美麗,且老實伶俐,交代的活兒沒有不盡心竭力的,便將她留了下來,過了幾年,升了二等。

      香蘭吃了一塊糕,喝了一口暖融融的蜜茶,便問道:「說起來,今兒個我們姑娘倒是給太太來添麻煩了,說吃食不如原來的好,減了份例,點心也不像原來按時給送,即便送來也只有四五塊,不夠吃的呢。不知道其他幾位哥兒、姐兒是不是也減了份例了?」

      小鵑含著糕,含含糊糊的說:「就屬你們姑娘事兒多,她在壽禧堂外頭跟琉杯打架,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呢!琉杯還因為她挨了十個板子,真是沒做好夢。」

      汀蘭顯是比小鵑老練知事,好似明白香蘭為何說這些話,看著她笑了笑,說:「飯菜的例兒都減了,只是……每月的例銀卻漲了,只是漲的那些銀子直接補貼到吃食上了。」說完便閉了嘴,將話頭扯開去聊小鵑衣服上的花樣子。

      香蘭愣了愣,睜圓了眼睛。哎呀呀,這表姑娘跟太太比,道行可真太淺了!太太把吃用的份例減了,卻把主子們的月例升了,升的那部分銀子直接補貼到飯菜裡——合著換湯不換藥,主子們吃的用的和原來一樣,只是這環姑娘就跟原先大不一樣了。她在府裡吃白吃白住,府裡卻不給她月例的。這可完全是針對著曹麗環來的,偏這位表姑娘還不識趣,沒問明情況就找太太鬧了一場,人家還指不定在背後怎樣笑她呢!

      香蘭頗為感慨了一番,心下盤算再過幾個月,曹麗環就要出閣,自己是林家的丫頭,當然不能給陪送出去,自然要再換主子伺候,當下便三言兩語的跟汀蘭套問府裡幾位哥兒姐兒的性情。汀蘭便將她知道的說與香蘭聽,不知不覺過了兩盞茶的時間,香蘭便起身告退。

      臨走的時候,汀蘭給香蘭抓了一把瓜子和杏干,笑著說:「沒事兒的時候便過來找我跟小鵑串門子罷。」

      小鵑笑道:「你們名字裡都帶一個『蘭』字,怪道跟姐妹似的。」

      香蘭也有些依依不捨,約定下次一定多坐上一會兒,這才轉回到羅雪塢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5-7-14 18:02: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爭鋒

      香蘭回到羅雪塢,站在大門口探頭探腦往內一瞧,見廳裡靜悄悄的,依稀從寢室裡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劉婆子站在一叢芭蕉底下跟她招手。香蘭跑過去,劉婆子對屋裡一努嘴說:「方纔還攆著狗打呢,後來大房的綺姑娘打發個小丫頭子送來個帖子,好像明兒個綺姑娘要開個茶會,請羅雪塢這位母夜叉去呢。等那個小丫頭子一走,母夜叉就消停了,又打開衣箱開始挑衣裳了。」

      香蘭點了點頭。曹麗環最愛出風頭,有了這樣跟林府小姐攀緣的機會定不會放過。此時卉兒在窗戶裡喊香蘭的名字,讓她過去給曹麗環改明天要穿的衣裳。香蘭便收拾心情,回去給曹麗環修改衣裳,暫且不提。

      且說第二日,曹麗環一早起來便琢磨著衣服穿戴,鼓足了興兒要在一眾姊妹裡拔頭份,等用了早飯,便裡裡外外收拾起來。香蘭心裡暗暗高興,這樣的場合,曹麗環必然要帶卉兒去,等她們主僕一走,懷蕊也在房裡呆不住,指定溜出去找相好的姐妹玩耍。她前些日子托劉婆子買來紙張、毛筆並水墨胭脂等物,等羅雪塢裡只剩她一個人便可以拿出來作畫了。

      果然,曹麗環粉飾一新,握著把小扇和卉兒搖搖的去了。不多時,懷蕊也跑得不見人,香蘭便將紙筆鋪開,凝神靜氣,閉目觀想了許久,方才一鼓作氣,畫了一枝桃花,剛要畫桃花旁的飛鳥彩蝶,便有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子進來說:「環姑娘讓姐姐取她妝台抽屜裡的那盒子堆紗的花兒過去。」

      香蘭聽了只得匆匆收了桌上的筆墨,到妝台前拉開抽屜,看見有一隻描金繪鳳的黑漆木盒,打開一看,果然見裡面有五枝頭花,雖是民間作坊的貨色,但做工精緻,絹紗都是上好的料子。

      因羅雪塢一時空了人,香蘭便將劉婆子從茶房喚過來看門,揣著那匣子花兒,跟著小丫頭子去。林東綺住在惠豐齋,這一帶種了桃、杏、石榴、梨、桂等各色樹木,一年四季都有景色可賞,前方不遠處還有一處池塘,池邊盈盈立著的嶙峋假山與岸上的山石相連,景色十分別緻。

      香蘭頭一遭往園子這一處來,不由暗自讚歎,忽見那丫頭把她引到假山的山洞前,待鑽了山洞,眼前豁然開朗,兩邊是抄手遊廊,順著遊廊直下,便是這惠豐齋的三間正房並四間抱廈,茜窗綠瓦,佳木蔥蘢,清雅非常。

      香蘭心裡大大讚了一聲妙,跟著那小丫頭走到門口,有個穿著褐色掐牙背心的丫頭打起簾子說:「環姑娘,東西送來了。」

      香蘭微低著頭,眼神不敢亂瞟,只聽待客的宴息裡傳來說話和笑鬧的聲音,曹麗環正高談闊論:「……我上次去仙霓齋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了件披風和一件襖,就這個價,還是掌櫃的說看我是老顧客才便宜的。我在仙霓齋林林總總可花了二百多兩銀子了……」

      香蘭聽曹麗環又在擺闊,撇了撇嘴,低眉順眼的走了進去。屋裡坐了六個小姐,曹麗環正在坐在八仙桌旁喝茶,見香蘭進來,臉色一沉,道:「你怎麼來了?懷蕊呢?」

      香蘭說:「懷蕊沒在屋,我就來了,臨走的時候讓劉媽媽看著門。」說著把那匣子花兒遞了上去。

      曹麗環想到方才支了卉兒到趙月嬋處送東西,眼下身邊沒個得用的人,便對香蘭道:「你等下再走。」把匣子接了打開取出一支,比劃著笑道:「這就是我方才說的,我哥哥托人從京裡特地捎回來的宮花,內務府責成採買的,我哥哥托人給我留了一盒子,全是時興的款兒呢。來,你們都挑一支回去戴罷。」說著把那匣**花往前遞到林東綺跟前。林東綺年紀既不居長,也不年幼,但因是秦氏唯一的嫡女,曹麗環有心巴結逢迎,便故意讓她先選。

      林東綺看著十四五歲,容貌清麗,一雙鳳眼微微上挑,蜂腰削背,形容舉止和秦氏一個稿子,透著一股子精明幹練,身上規規矩矩穿了白色的緞襖兒和綾裙,頭上除一根銀簪並無首飾,手腕上戴一對鐫刻福祿壽紋飾的銀鐲,襯得皓腕如雪,捧著一杯茶對曹麗環款款笑道:「既然是這麼好的花兒,姐姐就留著戴罷,我有呢。」

      曹麗環笑得又可親又熨帖:「妹妹何必這麼客氣,盒子裡有四枝呢,你們一人選一個剛好合適。妹妹你看我手裡這枝怎麼樣?上頭的花蕊還是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呢。」

      林東綺還要推辭,便聽旁邊有個細柔的聲音說:「這可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呢,在座的大大小小的姊妹,特地的讓二姐姐先挑,你呀,可別糟蹋了人家這一番美意。」香蘭送上匣子便退到牆角了,聞言循著聲音一望,只見炕桌旁正坐著個十三歲上下的女孩兒,瓜子臉,細眉細目,一點櫻桃口,看著病懨懨的,卻嬌弱猶憐,姿態極美,頭上一色素白銀器,穿著白色牡丹提花暗紋的被子,下著白色棉綾裙,比林東綺的穿戴都要顯眼些。

      香蘭暗想:「汀蘭說過,大房庶出的長女林東紈已經出嫁了,還有個庶出的三女兒叫林東繡,想來就是她了。端得是個美人,只是這言語上刻薄些,當眾就落曹麗環的臉面。」

      曹麗環一聽這話,臉色果然變了一變,想發作又礙於對方身份,便強忍下來,裝作沒聽見,招呼其他女孩子說:「來,綾妹妹也挑挑罷。」

      香蘭的目光順過去打量,見一個女孩坐在炕桌另一邊,滿臉不屑的嗑著瓜子,看著跟林東綺年紀相仿,濃眉大眼,瓊鼻檀口,生得英氣俊俏,頭頂只綰了一個髻,餘下的編成一條辮子,上頭綴著點點珍珠,身上錦緞的白色襖裙,繡著精緻的白花兒,脖子上一個白銀的項圈,綴著一塊溫潤的白玉,是二房的嫡女,林家三小姐林東綾;還有一個女孩坐在林東綺左邊,看著十三歲上下,鵝蛋臉兒,雪膚凝脂,柳眉秀目,神態溫柔內斂,穿著半新不舊的雲雁紋錦滾寬雪青領口對襟長褙子,下著墨綠裙子,頭上戴著兩三樣金器,不覺奢華,卻極有富貴人家的做派。香蘭不知她是哪一家的小姐,又見她生得美,不由多看了兩眼。其實這女孩兒是宋柯的妹妹宋檀釵,到林府上做客的。

      曹麗環張羅幾個小姐妹挑花兒,林東綾跟曹麗環有過節,理都不理;宋檀釵性情內向,本不太愛跟人交際,又心思細緻,往盒子裡看了一眼,暗想道:「盒子裡攏共就四枝花兒,應該是林家姐妹一人一枝,環姑娘自己再留一枝,斷沒我的份兒,我又何必上趕著挑一枝搶了人家的花兒戴?也怪沒意思的。」所以臉上微微笑著,一動也不動。

      曹麗環喊了幾聲都沒動靜,臉上便有些掛不住,道:「這花兒可真是最上等的,聽說做這一枝就要上好的工匠費上一天的功夫,宮裡的娘娘們才戴得起呢,外頭想買都買不到,這一匣子花兒,我哥哥花了整整二十兩銀子……」

      「宮裡的娘娘戴這個花兒還不打了皇家的臉,好表姐,你就收起來罷。」林東綾滿臉譏誚,吐了瓜子皮說,「宮裡頭的花兒哪個敢打上字號的?你那花兒後頭分明寫著商家的字號『明記』,我都瞧見了。不知名小作坊做的花兒,還敢要你哥哥二十兩銀子,唉,可知是被騙了。」

      林東繡淺笑,露出唇邊一對兒酒窩,卻用帕子微掩住嘴,說:「就是呢,京城裡有名的幾家做首飾的,永記、萬寶樓、袁馥芳,卻沒聽過有叫『明記』的。花兒我們都有呢,上回宮裡賞下來兩匣,每個姐妹都能分著五枝兒,過年時母親還特地打發人給三妹妹送過來,不知收到了沒有?」

      林東綾笑瞇瞇的說:「自然是收到了,還有衣裳和首飾,大伯娘心細,什麼好事都忘不了我。打開匣子一看就知道那花兒是宮裡的,精緻著呢,外頭商號做得再好,也不如皇家的體面。」

      這兩人每說一句,曹麗環臉上便黑上一分,她野心大,總恨不得攀上去走上層權貴路子,非但不能讓人看輕自己,更要凡事爭先。到了這茶會上,自然要炫耀自己是吃過見過有見地的小姐,誰想卻無人買賬。她好心好意把自己珍藏的花兒拿出來討好,卻惹得一身騷。林東綾原就跟她有過節,可林東繡也跟著奚落她,當眾落她臉面!

      曹麗環是個炭火脾氣,臉漲得通紅,立時就要發作。林東綺笑著說:「這個花兒是挺好,可眼下在曾祖母的孝裡,紅的紫的都不能戴,環姐姐好意我們心領了。再說環姐姐就要出閣了,這些好看的花兒還是自己留著戴罷。」

      林東繡見林東綺要給曹麗環台階下,哼了一聲,卻扭頭跟宋檀釵說話,和顏悅色的:「檀釵姐姐,要說新奇好看的宮花兒,我那兒有幾枝,在曾祖母的孝裡戴不了,白白放著也是落灰,回頭讓人給你送去,有一枝藕荷色的,配你今天穿的衣裳正正好看。」

      宋檀釵笑著說:「紈姐姐一番好意本來不該推辭,可我不愛戴什麼花兒粉兒的,還是姐姐自己留著。」

      林東繡親親熱熱的說:「你跟我還客氣什麼?不愛戴也留著罷,總有戴的時候。」

      林東綾馬上搶著說:「我那兒也有花兒,堆紗的,絹的,綢緞的,裡頭的花蕊都是用瑪瑙水晶嵌的,漂亮得緊,是金陵最有名的師傅做的,檀釵妹妹也拿去戴,回頭我就讓點犀給你送過去。」

      這一番話更把曹麗環的氣性勾了上來,暗恨道:「我才是林家正經的親戚表小姐,宋檀釵算個屁!不過是二房太太的姐姐的女兒,也是窮家敗業的,看那一身窮酸的衣裳,料子倒好,誰知穿了多久了。林東紈和林東綾這兩個可惡的,明擺著是為了擠兌我故意捧高宋家的小凍耗子!」心裡一怒,嘴上也夾槍帶棒:「檀釵妹妹好福氣,兩個姐姐爭著送你花兒呢,你還推辭什麼,哪像我這樣不受待見的,上趕著給人家送,人家還嫌棄不好。你這白來的還不要,倒叫人說你是傻子了。」

      林東綾立刻道:「我們送我們樂意,跟你有什麼相干?還是趕緊看好了你的花兒和你的東西,別回頭又鬧喚有賊,再打我一巴掌,我身體嬌貴,跟那野瘋野長會打人的不一樣,可禁不起拳腳。」

      林東繡彷彿吃一驚,用帕子掩著口:「綾姐姐挨打了?妹妹這麼金貴的人兒,就連二嬸都捨不得彈一個手指頭,怎還能挨別人的打?」

      林東綾冷笑道:「自打來咱們家就打鬧了多少場了,老太太的臉面都敢不給……」

      「四妹妹。」林東綺忽然開了口,往地上一努嘴,「你辮子上的珍珠掉了。」

      林東綾往地上一看,果然地上躺著一顆圓滾滾的珍珠,便摸了摸髮辮,滿不在乎說:「回頭讓丫頭們撿起來就是了。」

      林東綺的大丫鬟踏莎極有眼色的把珠子撿起來,親手替林東綾放回荷包裡。林東綺嗔道:「四妹妹這丟三落四的毛病兒還沒改好。」

      林東綾笑著說:「橫豎就一顆珠子,丟了就丟了,也沒什麼打緊。」

      林東繡說:「呸,也就是你,這樣大的珍珠丟了不心疼。」

      「回頭這幾顆珠子我從頭髮上拆下來,給咱們姐妹一人打一根珠釵。」林東綾一邊喝茶一邊笑瞇瞇的,看著宋檀釵說,「也有檀釵妹妹的份兒。」

      言下之意是沒有曹麗環的了。香蘭暗暗搖頭,心想這位表姑娘臉皮也忒厚,林家的小姐們分明已是極不待見她了,偏她還非在這裡耗著。又感慨曹麗環這種假冒的大家小姐與真正的大家小姐就是不同。曹麗環當初是怎樣誇嘴她手上的花兒來著——「上頭的花蕊還是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呢」。不過個米粒大小的珍珠就得意洋洋,林東綾指甲蓋大小的珍珠丟了都滿不在乎,還要給姐妹一人打一根珠釵,一下子就高下立判,這下表姑娘怕是忍不住了。

      果然,曹麗環登時大怒,「噌」地站了起來,瞪著雙眼高聲道:「你們,你們欺人太甚!三番五次擠兌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林東綺連忙起身,走到曹麗環身邊拉著她的胳膊,笑勸著說:「這是怎麼了,環姐姐別生氣,千萬別生氣,那她們跟你鬧著玩呢,你可別放在心上。」

      林東綾拿聲拿調的說:「哎喲,這是怎麼了?莫非你又要打人麼?」

      正此時,只聽外頭有人說:「你們倒熱鬧,誰要打人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5-7-14 18:02: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玉蘭

      說話間林錦亭從外走進來,看見滿屋子的姐姐妹妹不由呆了呆,連忙就要退出去。林東綾笑著說:「哥哥都來了還跑什麼?這兒有熱熱的茶,還不吃上一盞再走。」

      林錦亭退出門外笑著說:「我是順路過來還二妹妹書的,奕飛還在院子外頭等我,就不久留了。」

      林東綺、林東綾和林東繡兩眼瞬間發亮,林東綾早已一疊聲問道:「宋哥哥來了?還不趕緊請進來。」

      林東綺連連點頭道:「都是自家親戚,怕個什麼,來我這兒哪能不給盞好茶喝。」命丫鬟趕緊請進來,又親自執了壺茶端了出去。眾小姐們聞風而動,紛紛走了出去。

      林東繡被擠在最後一個,冷笑著喃喃說:「剛才拿著嫡女的款兒,沒見著有多慇勤,這會子聽說宋郎來了,倒跑得比兔子還快。呸呸!不要臉。」

      香蘭挨在門口,將將把這句話聽個滿耳,把頭埋到胸口,只裝作沒聽見。抬頭一瞧,只見綺、綾二人團團圍著一個儒雅俊逸的少年,臉上都現出了微微的紅暈。

      林東綺親手倒了杯茶奉上前:「宋哥哥好容易到我這兒一趟,怎麼能不進來急急忙忙就走呢。」

      宋柯接過茶,只是微笑。林東繡柔聲說:「宋哥哥年紀大了,反倒跟我們生分了,小時候咱們幾個還一起在院子裡蕩鞦韆,解九連環呢,宋哥哥就知道到二妹妹這兒來,也不去我那裡坐一坐。」

      林東綾聽了這話頓時擰眉,往前跨一步把林東繡擠到身後,一拉宋柯的衣袖:「宋哥哥,你跟我哥哥這樣好,又是我的親表哥,我小時候雖不在京城,不是跟你一起長大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話音未落,拉著宋柯衣袖的手已被林東繡拍了下來,林東繡似笑非笑的嗔道:「三姐姐,宋哥哥是你表哥,可不是親哥,可不好跟你拉拉扯扯的。」

      香蘭心裡大歎:「方纔林東繡和林東綾還一起聯合擠兌曹麗環呢,等這位『宋哥哥』一出現,便馬上針鋒相對起來了。哈哈,都說紅顏禍水,這藍顏也是禍水。」

      林東繡見宋柯來了,暗暗後悔自己今天穿得不夠鮮亮,雖說氣派是有了,但跟林東綾一比,遠不如她明艷別緻;林東綾看看林東繡,卻後悔自個兒今天圖方便,沒搽胭脂抹粉兒,一張臉這樣素,一雙濃眉也沒用剃刀好好修一修,跟林東繡站一起便顯得男子氣了。林東綺卻對自己今日穿得如此樸素十分滿意,宋家一直以勤儉持家為家訓,且如今的氣象也不比往常了。她這身打扮正正合適。

      宋柯笑著說:「今天我是陪修弘過來的。兄弟姊妹大了,不常見面也是尋常,姐姐妹妹那麼關心我,倒真讓我受寵若驚。」

      話音一落,登時鶯鶯燕燕的聲音響成一片。宋柯喝了口茶,說:「今天莊子上送來幾筐早桃,比不得水蜜桃甜,汁水卻也飽滿,給府上送來兩筐,姐姐妹妹們也嘗個鮮。」

      林東繡擺手道:「不成不成,二姐姐吃不得桃子,就連碰一碰都要長癬呢。」

      林東綺嗔了一眼說:「就你話多。」

      林東綾卻笑嘻嘻說:「二姐姐是沒口福,我卻是最最愛吃桃子的,回頭給我屋裡多送幾盤子來。」

      眾人又寒暄了一回,宋柯說:「還有事不叨擾了,舍妹在這兒,還勞煩姐妹們多多照顧。」

      林東綺馬上說:「宋哥哥說這樣的話就生分了……」

      林東綾連忙表白自己:「就是的,就是的,我當檀釵就當自個兒的親姐妹一樣,我還說呢,我這兒有一匣子上好的宮花兒,都送過去給她戴。」

      林東繡則上前攬住宋檀釵的肩膀,極為親暱的說:「就是的,我還說讓檀釵姐姐多在府裡留幾日,跟我住一處,我們姐妹也好多說說話。」

      香蘭恍然大悟:「原來這宋檀釵是那位『宋哥哥』的妹妹,怪道方才幾位林家小姐都費心討好呢。不知這位『宋哥哥』是什麼來路,端得文采精華,風度不凡,瞧著像是人中龍鳳,只是穿戴卻無富貴十足的氣象。」想著眼神落在宋柯的腰間,「就拿他腰上的織金帶來說,掉了瑪瑙,不是找同色瑪瑙的補上,就是尋紅寶石、紅玉之類的名貴石頭重新鑲嵌上頭,他這帶子反而補了個不值錢的紅絳石。衣裳雖乾淨,但也能看出有六七成的舊。想來家裡是富貴過,如今卻有些不如了。」

      她正想著,冷不防宋柯的眼神也掃了過來,二人目光相撞,宋柯一愣,繼而瞇了瞇眼,香蘭則一驚,馬上低了頭。

      林錦亭笑著說:「看看,奕飛兄一來就成了香餑餑,我是沒人疼,姐姐妹妹們都不理我。」

      林東綾白了他一眼:「你天天在我們跟前晃,想不見都不行,宋哥哥卻難得來一趟,你還能有他金貴?」

      眾人都笑了起來,宋柯趁機寒暄了兩句,便拽著林錦亭走了,一眾人跟出去相送。香蘭看了半天熱鬧,一轉頭,曹麗環正站在她身邊,只見臉上潮紅,雙眼冒光,呼吸也有些急促,眼睛緊盯著宋柯和林錦亭的方向。此時卉兒回來,香蘭不動聲色的輕輕喚了一聲道:「環姑娘,如果沒事兒,我就先回去了。」

      曹麗環這才回神,跟香蘭說:「你去後頭找踏莎,二姑娘給我一盆花,你正好搬回去。」

      香蘭聽了,便轉回到後頭,林東綺送了曹麗環一盆白玉蘭,香氣芬芳沁脾,花瓣晶瑩剔透,堆雪砌玉。

      香蘭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氣,抱著花盆暈陶陶的往外走,想起前世因自己的名字裡有個「蘭」字,又愛蘭花高潔馨香,屋裡屋外都擺滿了各色蘭花,什麼墨蘭、蕙蘭、春蘭、劍蘭、寒蘭,梅瓣的、荷瓣的、水仙瓣、蝴蝶瓣,林林總總的門上、樑上、窗戶上、廳裡的桌子條案上,正是萬花圍繞。每到春季玉蘭開放,她便摘上一朵,別在鬢髮邊上,頭髮絲裡都帶著馥郁的芬芳,她還和丫頭們把凋零的蘭花採集起來製成香餅子、香球子熏衣裳,這些都是她前世極其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

      香蘭出了惠豐齋,拐到石子鋪成的小路上,又走了一段路,閃身躲到假山後面,看著四下無人,便把花盆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偷偷的摘下一朵玉蘭,別在鬢髮邊,俯身湊到湖水邊看。

      那湖水碧綠平和,倒映出一張桃花臉,水裡的女孩兒豆蔻芳華,鬢邊攢著玉蘭,真不知是人比花嬌,還是花兒把人襯得更嬌美清麗。香蘭知道這具皮囊惹人,自來到林府便沒有好好打扮過,頭髮都是胡亂梳上一梳,扎根藍色或白色的頭繩了事,衣裳也多是舊的,不過石青和靛藍兩種顏色,自打曾老太太去世,府裡統一做了素服,才穿了白色衣裳。可她也是愛美的,這會子趁著沒人,便從懷裡摸出一把桃木梳,把一頭的烏髮放下來,口中顛三倒四的揀了一出《西廂》哼著:「雪浪拍長空,天際秋雲卷……東風搖曳垂楊線,游絲牽惹桃花片,珠簾掩映芙蓉面…...空著我透骨相思病染,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休道是小生,便是鐵石人,也意惹情牽……」待頭髮也梳好了,又把那朵玉蘭端端正正的簪在髮髻邊,俯下身子左照右照,做了個鬼臉,忍不住笑了起來。

      忽然,那湖水裡倒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影,不聲不響的出現在她背後。香蘭嚇了一跳,猛地回頭一看,只見林錦樓正站在她身後,雙眼直直的看著她。香蘭有些慌,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裙,低著頭往旁邊退了兩步,小聲喚了一句:「大爺……」

      林錦樓嘴角一勾,揚起一抹懶洋洋的笑,往前走了一步問道:「你方才唱的是什麼小曲兒?怪好聽的。」

      香蘭垂著頭,囁嚅著:「我,我……只是聽別人渾唱的,就學了個調調。」林錦樓身材高大,加之本就有壓人之威,香蘭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便又往後退了一小步。

      林錦樓今天原本在花園子前頭的水榭裡宴客,來的幾位小爺都是京城裡權貴之子,平素都跟他稱兄道弟的,如今下江南遊山逛水,他必然要做東,那幾位早就聽說林府暢園的美名,鬧著要來園子裡賞玩。林錦樓便將人迎到前園擺宴,因在曾祖母孝裡,不可太過,便不備絲竹,只敞開了吃喝一番。

      好容易將人送走,林錦樓也喝得有五六分醉意,便轉到後園子來,卻三繞五繞的到了這一頭,見景色優美,便舉步慢走,隱隱聽到那假山後頭有人在哼唱小曲兒,偷眼一看,卻瞧見有個丫鬟正歪坐在地上梳頭髮,遠遠的看不清相貌,只見穿著一件石青色的褂子,下面是白色的裙兒,裙裾下依稀探出一點秋香色的繡鞋,身段窈窕柔軟,烏壓壓的發直垂到腰際,那女孩兒的歌聲甜糯糯,讓他心癢癢的,直想把那頭髮撩起來仔細看看她的模樣。

      後來那女孩兒綰好了發,一張雪玉般的臉兒便顯了出來,又見她自得其樂,以湖為鏡,簪花弄姿,林錦樓覺著有百千隻小手兒再撩撥他的心,便再按耐不住,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4-17 06:1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