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5-7-14 18:06: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搶功

      青嵐因懷著身子,連給趙月嬋立規矩都免了,每日裡不過逛逛園子,做做針線,跟丫鬟們說笑說笑,偶爾到秦氏那裡請個安。她又是個寬厚好伺候的,對吃穿也不多挑剔,香蘭再也不用整日沒完沒了的繡嫁妝,干灑掃的雜活兒,受卉兒、懷蕊的擠兌,聽曹麗環的刻薄責罵,她每天只需幫著青嵐做做小孩子的衣裳,做些端茶倒水的輕鬆活計,還能時不時偷得半日空閒。

      林錦樓自上回送她到知春館之後,只來過兩三趟,便再沒回來過。春菱說林錦樓往軍中去了。「大爺一向與兵卒同吃同住,有時在營裡一個月都不回來一趟,真正的愛兵如子呢。」春菱說起林錦樓時面帶驕傲之色,隱含嬌羞之情,「軍務繁忙時,三個月都沒回家,往外頭提起『林家兵』,誰不高看一眼?別看二老爺的官職比大爺略高一點,可威信名聲遠沒大爺響亮,聽說聖上都讚過咱們爺,等出了曾老太太的孝,就要再提拔一級,調到京裡任個京官兒。」

      香蘭頻頻點頭附和,隨口說著大爺英明神武之類的阿諛之詞。她聽說林錦樓要去軍隊裡許久不回來,又聽說他以後要調入京城,心裡暗暗高興,她恨不得林錦樓永遠不回來才好——好似吃草的小兔兒天生知道猛虎兇惡,她對林錦樓,隱隱存著畏懼。

      「等爺進了京,姨奶奶也生了兒子,就憑大爺對姨奶奶這麼愛重,到時候興許還能討個誥命下來,到時候誰還敢給咱們東廂臉色看!」春菱手裡疊著衣服,嘴裡也說個不住,「阿彌陀佛,只盼著姨奶奶這回能生下個小少爺。」

      香蘭疑惑:「大爺還沒有什麼顯赫軍功,聖上怎麼可能給大爺的妾室封誥命?」

      春菱不以為然的說:「怎麼不可能?咱們爺的恩師是鎮國公,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大爺得軍功是遲早的事。你別看大爺身邊兒還有鸚哥和畫眉,可那兩個就是通房丫頭……還指不定能在府上呆多久呢,沒瞧見春燕就給打發出去了麼?咱們姨奶奶,是太太做主正正經經用轎子抬進來的良妾,而且有了身子了,除了大奶奶,誰以後還能再越過她去?大爺回府,也多是在咱們東廂歇著……就是鸚哥畫眉那兩個小蹄子,見天使手段讓大爺過去,日後見到那兩房的人,不必給好臉色,呸,不要臉!」

      春菱說著說著便橫眉立目,拉著香蘭一道同仇敵愾,香蘭便也只好做出一番義憤填膺的樣子,用力點頭說:「對,大爺想去哪屋去哪屋,大爺就愛咱們姨奶奶,任憑她們使再多手段也沒用!」

      春菱覺著香蘭受教,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實春菱自從聽說香蘭是大爺親自送來提的二等,心裡不免惴惴,她本是秦氏身邊的三等丫頭,給了青嵐升到二等,原指望青嵐生了兒子,她也跟著沾光當上一等大丫鬟,誰想憑空殺出個陳香蘭。

      她臉上跟香蘭笑模笑樣的,卻時時擔心香蘭跟她在主子跟前爭臉爭寵,可她這幾日看下來,卻發覺香蘭除了管好針線,旁的一概插手,也不多問,倒是看哪個小丫頭活計忙了,便主動上去幫上一幫。有些在主子跟前露臉的活兒,她故意讓給香蘭,香蘭都與她推脫。春菱這才放了心,覺得香蘭是個傻子——誰不願上進,多得主子的青眼呢!對香蘭的態度也愈發的和氣了。

      春菱哪裡知道,香蘭心裡正正不願意的就是「得主人青眼」。如今日子舒服了些,她早想著作畫賺銀子,若是青嵐倚重她,她豈不是沒了閒兒。這一來,她們一個在主子跟前賣力表現,一個樂得甩手清閒,倒也相安無事。

      知春館每日裡一片寧靜。趙月嬋窩在屋裡足不出戶;鸚哥也只守在屋裡,只有黃昏時分愛站在院兒裡的芭蕉樹下或薔薇架子前頭,唱兩聲「杜宇啼血不忍聞」的傷春悲秋小曲兒,香蘭覺著她這般做派是為了守在院子門口等林錦樓回來。畫眉倒是喜歡時不時的到東廂坐坐,拉著青嵐閒話家常。

      「畫眉那小浪蹄子倒是臉皮厚,姨奶奶都打了兩回哈欠也不知道該走了。」吳媽媽沉著臉扶著青嵐半靠在床頭。她是林錦樓的奶娘,在林家地位超然,這廂聽說青嵐有孕,便自告奮勇前來伺候,她原是秦氏娘家的陪房,最是忠心耿耿,也在秦氏耳濡目染下,對妖嬌的女子一概好感全無,所以對鸚哥、畫眉之流十分厭惡。

      「她好心好意來看我,我總不能趕出去罷?橫豎也坐不了多一會兒,就隨她去罷。」青嵐有些睡意睏倦。

      「奶奶就是太好性子了,我看畫眉不是好東西,等大爺回來我跟他說,甭讓那些個小妖精到東廂來在奶奶跟前兒晃悠。」

      「那可別,回頭讓大爺以為我多事。」青嵐忙睜開眼睛。

      吳媽媽歎口氣,把床頭海棠小几子上的茶點端過來,遞給青嵐一塊糕:「好好,我就不說。姨奶奶這幾日食慾不振,吃塊糕再睡罷。」

      那是一碟子玉帶糕,用茯苓、蓮子、薏仁等蒸成,有調理脾胃虛弱,補中益氣的功效,青嵐吃著香甜,忍不住又多吃了一塊,對吳媽媽說:「要說春菱這丫頭,不愧是太太調*教出的人兒,又伶俐又幹練,事事都給我想周全了。有她在,我省了一半的心。別的不說,就說這糕,這兩天她看我進的東西少了,就巴巴的做了這個點心過來,可見她一片心了。」

      吳媽媽一愣,眉頭皺了起來:「春菱說這糕是她做的?」

      青嵐點點頭,喝了口茶:「春菱說她一早起來做的。」

      吳媽媽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分明瞧見是香蘭那個小丫頭在廚房裡又揉面又放模子,做了一屜玉帶糕,用筷子夾在青瓷碟子裡讓春菱端進來,還給她和小鵑各留了兩塊,怎麼這會子變成春菱做的了?半晌說道:「這糕是香蘭做的……」

      青嵐一愣,卻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點點頭說:「那好,回頭我賞賞她。」

      吳媽媽說:「倒不忙著賞,奶奶想想,春菱雖是得用,可我覺著她心眼子太多,不是實誠人,不過是做個糕,這個寵都要爭,把別人的功勞昧下來,雖說是小事,可也能看出點心性。小鵑太小,還是一團孩子氣,那個叫銀蝶帶著個不安分的樣兒,聽說總打聽大爺的事。這些日子我冷眼瞧著,香蘭倒是個老實人,原我以為她那張臉生得美,只怕不安生,誰知道她天天安安靜靜的幹活兒,交代的活計沒有不用心的,也不爭搶,也不愛生閒氣,小鵑和銀蝶拌嘴,也都是她在旁邊勸架。」

      青嵐正把糕點往口裡送,聞言停了下來,蹙起一雙秀眉:「媽媽的意思是……」

      吳媽媽道:「我的意思是,姨娘要在府裡立足,不培養幾個心腹怎麼成?要往長遠打算,等曾老太太喪起一滿,大老爺便要回京城,太太到時候也要跟著去,這座大靠山沒了,再沒幾個貼心的人兒,只怕姨娘要受欺負。香蘭年紀小,心眼又實,從不多說一句話,像是個好的。」

      青嵐擰著眉想了一回,只覺得這香蘭清淡得好像一縷煙塵,好像不存在似的,謹言慎行,小心翼翼,只是因為她是林錦樓提的二等,讓青嵐心裡不大舒坦,連帶著也不十分器重,但如今想起來,大概是個老實規矩的,便緩緩點頭道:「說得是,我多留意留意那丫頭。」

      當下把香蘭叫到屋裡,和顏悅色的賞給香蘭一個刻著「囍」字紋樣的銀戒指,又賞了一碗釅茶並一盤果子,打發她去了。

  香蘭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為何平白得了賞。回到房裡仔細一看那戒指,雖樣式已經老了,但掂著還有些份量,暗道這嵐姨娘果然大方憐下,歡歡喜喜的把戒指收了起來。那碟果子她本想留些給春菱,卻想到春菱是個愛嫉妒的,上回青嵐讚了一句香蘭的面茶做得好,中午多賞了一個菜,春菱都黑了臉,過後對她暗示嵐姨娘的吃食讓香蘭不必再費心,「姨娘懷著身子,旁的東西不敢讓她多吃,下回你做了什麼,想給姨娘的,先知會我一聲,若是吃壞了,太太怪罪下來,我們臉上也都不好看。」

      如今青嵐又賞了一碟果子,香蘭想了想還是不要說的好,便跟小鵑偷偷分著吃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5-7-14 18:06: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打聽

  第二日清晨,香蘭拿了把長嘴的大壺站在院子裡,一邊默誦《大悲咒》一邊澆花。時值入夏,院牆邊的石頭旁邊開了幾叢鳳仙花,大房裡幾個丫頭正團團圍著掐花,要回去染指甲。

  香蘭對大房裡的丫頭們一向能避就避,手腳麻利的把花澆了,拖著壺低著頭,順著樹蔭往回走,忽聽有人喚她道:「香蘭妹妹,香蘭妹妹。」

  香蘭站住腳往後看,卻見是趙月嬋的大丫鬟迎霜正站在花架子後頭招手喊她,滿臉帶著笑。這迎霜生得並不美貌,高顴骨尖下頦,有幾分凌厲相,笑起來五官便顯得柔和多了。香蘭見是迎霜喊她,頓時頭皮發麻,又不得不走過去,低眉順眼道:「迎霜姐姐叫我有什麼事麼?」

  迎霜一邊吃著棗子一邊笑道:「嗐,我能有什麼事兒?不過是看見你了,跟你說說話兒。」把包在帕子裡的棗子一股腦兒塞到香蘭手裡道,「吃棗子,吃棗子,這棗是去年秋天摘下來晾好藏在甕裡的,只主子們煲粥煲湯才拿出來幾粒,這個季節能吃上,還算金貴。」

  香蘭忙擺手道:「這麼難得還是姐姐留著吃罷。」

  迎霜硬塞到香蘭手裡,笑道:「讓你吃你就吃,我還有呢。」

  香蘭無法,只得收了,心中暗想:「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迎霜的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大爺親自下了令,說嵐姨娘身子重,日後不必到正室跟前立規矩,嵐姨娘也處處躲著,大房和東廂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這些日子大太太肅整內務,革了好些人的職,又打又罰的。大奶奶老實得跟避貓鼠一般,連門都沒怎麼出。這會子迎霜跟我個小丫頭套什麼近乎?」

  迎霜見香蘭悶頭吃棗,也不說話搭腔,便清清嗓子道:「妹妹真勤快,一大早就起來澆花,東廂的活兒多不多?重不重?我冷眼瞧著,好像就妹妹一個人裡裡外外張羅似的。」

  香蘭心生警惕,臉上仍笑笑著說:「我剛進府,年紀又小,什麼都不懂,還處處要人教,怎麼可能裡裡外外張羅呢,不過是聽話罷了,姨奶奶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迎霜道:「年紀小有什麼打緊?我雖不能幹,但好歹在大奶奶跟前伺候了幾年,日後妹妹有什麼不懂的,儘管來問我。若是受了誰的欺負,也只管告訴我。」說著頓了一頓,想聽香蘭說些道謝客氣的話,誰想香蘭只是憨憨的笑,低頭去揉弄衣角,便又試探著道:「也不知嵐姨娘平日裡都吃什麼喝什麼,有什麼喜歡的東西,我們奶奶常念叨,說嵐姨娘懷了身子辛苦,惦記送她些東西,又不知送什麼好。」

  香蘭咧嘴笑道:「姨娘的吃食不歸我管,我也不知她愛吃什麼,不過偶爾到廚房端個菜,還笨手笨腳的。」

  迎霜心裡起急,暗道:「這香蘭看著有點靈氣,沒想到是個傻大姐,一問三不知,光知道傻笑……又或許她是個精明的?不見兔子不撒鷹,非要見到有利可圖了才開口?她是大爺親自指派過來的,只定知道大爺的事,還是再套問幾句。」想著從袖裡掏出一支老銀的蝴蝶簪子,塞到香蘭手中道,「這簪子是大奶奶前年賞我的,我這個年紀再戴這個樣式的,顯得太生嫩,妹妹不嫌棄就拿著。」

  香蘭連忙推辭,誠惶誠恐道:「這怎麼使得?」

  迎霜笑道:「又什麼使不得的,大奶奶那兒什麼樣的金銀首飾沒有?前些天還賞了我個金鐲子。她還跟我說,冷眼看著妹妹這麼伶俐勤快,還想跟嵐姨娘張嘴,把你要到大房來呢。」硬把簪子塞到香蘭手裡。

  香蘭囁嚅道:「大奶奶錯愛,我哪有這麼好。」

  迎霜又問道:「大爺每日從外頭回來都去東廂麼?」

  香蘭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每日,有時大爺便往東廂這邊看看。每逢大爺來,都是春菱去服侍,我只管做個針線、端個茶遞個水什麼的,不總到前頭去。」說到此處,餘光看見春菱站在窗前,眼風頻頻往這邊掃來,便道:「我該回去了。」將簪子往迎霜手裡一塞:「無功不受祿,這簪子姐姐留著戴罷。」說完轉身一路小跑溜了回來。

  回到茶房裡剛剛把壺放下,春菱便走過來問道:「方纔迎霜跟你在花架子底下說什麼呢?」

  香蘭道:「迎霜先請我吃棗子,又誇了我一通,要送我一根銀簪子。問我姨娘平時喜歡吃什麼,喝什麼,做什麼,還問大爺是不是每天都來。我是姨娘的丫頭,這些怎麼能告訴她們?便說什麼都不知道,簪子也還給她了。」說著攤開手,「這兒還有幾個棗子,你拿去嘗嘗罷。」

  春菱冷笑道:「我就知道大房那幾個妖魔鬼怪沒安好心,知道我不待見她們,就朝你們剛來的丫頭下手,呸,瞎了她們的心!昨天太太特特打發紅箋來送了滋補藥品,還問姨娘的身子,囑咐了好幾句,若是叫大奶奶她們打聽了姨娘的事,生出什麼蛾子,咱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你今兒做得不錯,日後少跟大房的人牽連,棗子留著自己吃罷,我去扶姨奶奶去園子裡逛逛。」看見小鵑正拿著抹布擦窗欞,便說:「今天日頭好,呆會兒去把箱籠裡的被子拿出來曬曬。」說完掀簾子走了出去。

  小鵑一見她走,立刻對香蘭說:「什麼叫『你今兒做得不錯』,她可好大的口氣,天天拿著架子擺著譜兒,是把自己當一等大丫頭呢,你也是二等,幹嘛怕她?」

  香蘭把手裡的棗兒一股腦的塞到小鵑手裡,說:「她樂意當大丫頭就讓她當去,跟她較真兒做什麼。」

  小鵑嘟起嘴:「平時她總支我幹這個那個的,分明是她應該做的活兒也推給我幹,然後跑到主子跟前邀功……香蘭,你要升一等,壓她一頭就好了。」

  香蘭拿起一粒棗塞到小鵑嘴裡說:「快省省罷,有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小嘴兒呢。」笑著排排小鵑的頭,轉身進屋了,站在床前長長吁了口氣,縱然她覺得自己呆在東廂沒有前程,但也決計不會去攀附大奶奶,與虎謀皮豈是鬧著玩的?她倒了半碗溫茶吃了,打開箱籠,把昨天做的一件玉色小褂取出來,在衣裳背面掐牙。

  小鵑嚼著棗子跟進來,往床邊一坐,耷拉著腦袋說:「原以為在大奶奶那頭受氣,到了嵐姨娘這兒就熬出頭了,想不到好過沒幾天,又有這麼個人添堵。」

  香蘭笑了笑:「日子不就是這樣,一關一關闖呢,你以為闖過了火焰山,後面就是陽關大道,可以隨意暢快了,可稍稍把心放下來的時候,才發覺原來前頭還有一個大油鍋,舊的煩惱未去,新的麻煩又出來,沒個停歇的時候。」口中說著,手裡也不停閒,飛針走線。

  小鵑眨巴著眼睛:「沒個停歇的時候?那活著豈不是太沒意思了。」

  「有句俗話『人生不如意的事八九』,可見如意的事只有一二,多想想『一二』,少想點『八九』,計較少了心裡就敞亮了。原先我在表姑娘那裡,一個人干三個人的活兒,還常常受苛責擠兌,吃穿都揀剩下的,可如今在嵐姨娘這兒,活計少了,銀子多了,沒人給臉色看,還常常能得主子的賞,只不過有個愛搶風頭的春菱,可跟原先比又算得了什麼。風頭任她搶去,何必爭在這一時。」香蘭把線頭咬斷,將衣裳抖了抖。

  小鵑哼哼著:「憑什麼讓她搶?我嚥不下這口氣……再說,咱們這兒算什麼呀,你是沒看太太那屋,紅箋姐姐,綠闌姐姐,威風著呢,一等一的大丫鬟,林府裡的副小姐,不單有自己住的屋子,使喚丫頭,月例比咱們高了幾番,還有豐豐厚厚的賞賜。你覺著嵐姨娘賞個銀戒指就大方啦?太太賞紅箋的鐲子,隨便一個都是赤金的呢。」

  香蘭笑了起來:「你羨慕太太身邊體面的丫鬟,興許她們還正嫉妒林家的小姐呢,一個個錦衣玉食讓人伺候著,以後風風光光嫁個好人家做奶奶享福;林家的小姐呢,也許正嫉妒皇親國戚的千金,生下來就是郡主縣主,她們見了要俯首帖耳,小心奉承著……人比人得死,咱們心裡拿定自個兒的主意就是了,何必跟人家爭競?日子要想過得舒坦,先要惜福知足。」

  香蘭說完這番話,見小鵑還懵懵懂懂的,知道她年紀尚小,還沒嘗盡人生艱辛,便笑了笑,在小鵑臉上掐了一把。

  小鵑「嗷」一聲撲了過來:「大膽,竟敢調戲良家女子!」說著伸手去咯吱香蘭,兩人笑鬧著滾成一團。

  正此時,聽見廳裡有人喊道:「人呢?都哪兒去了?」

  香蘭忙推開小鵑,整了整衣裳鬢髮,出去一瞧,只見林錦樓正歪坐在海棠美人榻上,官帽扔在旁邊的海棠桌上,背後靠著兩個秋香色妝蟒軟墊,身上穿著武官常服,腰間繫著織金八寶帶,愈發襯得他身形偉岸,寬肩闊背,腳上登一雙青緞朝靴,半瞇著眼,神態懶洋洋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5-7-14 18:07: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伺候(一)

  林錦樓白天鮮少到東廂來,香蘭略一遲疑,上前道:「姨奶奶去園子裡散步了,大爺有什麼吩咐?」

  林錦樓懶洋洋的看了香蘭一眼道:「原來這屋裡有人,我還以為丫頭們都不在呢,你去給我倒碗茶。」

  香蘭依稀記得林錦樓慣喝的茶放在櫃子裡,打開櫃門一瞧,果見架上放了一個豆青釉加彩梅竹紋的小罐子,從中捏出一撮茶葉,放在青花魚藻的小盅裡,用水涮茶,將第一泡倒掉,添了熱水,方才將茶端到林錦樓跟前的小几子上,然後向後退了一大步,低著頭便要出去。

  林錦樓靠在榻上,微皺起眉頭道:「等等,誰讓你出去了?」

  香蘭只得站住,轉過身來。林錦樓半瞇著眼,晃了晃腳道:「把爺的靴子脫了。」香蘭走過去半跪在地上,將林錦樓腳上的靴子拔了下來,輕手輕腳放在地上,又要退出去。

  林錦樓又喚住道:「爺這裡還要人伺候,你要往哪兒去?我餓了,端兩碟子點心來,不要千層酥,要是有湯也熱一碗。」香蘭只好到後頭的小耳房裡取了兩碟點心,嵐姨娘早晨用的粳米瘦肉粥還剩下小半鍋,便放在爐子上熱了一碗,放在托盤裡端了回去。

  林錦樓捧著茗碗悠然品茶,他自小錦衣玉食,吃穿住用無不講究,雖在軍中艱苦顧不得許多,但在家中即便是喝茶也要諸多挑剔。往日裡都是青嵐親手給他泡茶,今日換了人,茶的味道寡淡、冷熱也有所不同,雖不及以前醇濃,卻口感輕浮,竟也極有餘味。

  當下香蘭便端了吃食進來,放在小几子上道:「湯沒有了,有早上做的粥,還是極新鮮的,給大爺熱了一小碗。」

  林錦樓點點頭,喝了兩口粥,開始吃點心。

  屋子裡靜靜的,只能聽見廊下掛著的鳥籠裡傳來幾聲畫眉的嘰喳聲。林錦樓微一抬頭,只見香蘭遠遠的站在屋門口,垂著頭一動不動,不由有些不高興。他在內宅所到之處,無論男女老少皆是遠接高迎,點頭哈腰,丫鬟們爭先恐後的往前湊趣,想盡千奇百怪的招式博他多看一眼,如若平素有哪個丫頭跟他獨處一室,此刻早就想著法兒的引他說話兒了。可香蘭卻不同,好像他身上有疫病似的離得遠遠的,連頭都懶得抬。

  林錦樓「光當」一聲把勺子丟進碗裡。

  他當初把香蘭送到青嵐這處當差,就為了把這小丫頭籠在身邊兒看著,他屋裡那幾個人他心裡有數兒,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唯獨青嵐,性子和順也寬厚。只是後來他一是軍中事務艱苦龐雜,二是肩負了巡鹽的事項,一來二去便將這小丫鬟放下了,他偶爾到東廂來,也不見她上前伺候。如今見了,卻發現是個頂沒良心的,自己救過她清白,還提攜她近身伺候著,她待自己卻跟個陌生人似的。

  香蘭正貓在門邊,心中腹誹道:「呆會兒嵐姨娘和春菱她們回來,看我一個人在屋裡伺候大爺,還以為我存心往大爺身上貼似的,若是惱了可不妙。」其實她心裡確實對林錦樓心存感激,但只要見他兩眼灼灼的想吃了她似的,便不敢再表現慇勤了。

  此時聽林錦樓道:「這屋裡熱,你過來給我扇扇風。」

  香蘭一呆,拿了八仙桌上的一把雪紈宮扇,乖乖過去給林錦樓扇風。扇了幾下,林錦樓瞪了她一眼道:「離爺這麼遠,哪能覺出有風扇過來?」

  香蘭無法,只得再往前站了站。林錦樓又哼了一聲道:「你把爺當野獸不成,還能吃了你?」香蘭只得又往前挪了挪,低眉順眼的開始扇風。

  林錦樓方才滿意了,抬眼看了看香蘭,見她臉蛋圓潤了些,粉腮紅潤,秀眸婉約,說不出的嬌美,頭上仍然綰著雙髻,穿著錦緞駝色小襖兒,下面一條白色長裙,身段初見婀娜。

  林錦樓忽皺了眉道:「你身上熏了什麼香?」

  香蘭一怔:「奴婢從來不熏香……」

  林錦樓不大自在的挪了挪身子,瞇著眼看著眼前的小丫鬟。香蘭靠他有些近,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氣隨著風飄進他的鼻子,直想讓他伸手摸她柔軟細緻的臉,聞一聞她身上那股撩人的淡香味兒。他是個花天酒地的浪蕩性子,大為意動,心想著若不是在老太太喪期裡,當晚就收個丫頭做通房也不是什麼大事。他看了香蘭一眼,見她仍未及笄,還帶著些許青嫩,又覺著要是再養養,再收進房也不遲。

  林錦樓收了收心,喝了口茶問道:「在這兒還習慣?主子可曾為難你?我來過幾次都沒瞧見你。」

  香蘭垂著眼皮也不看林錦樓,但臉上神態卻極恭敬,道:「回大爺的話,姨奶奶跟菩薩一樣慈善,待我很好,還賞了好些東西。我剛來,笨手笨腳的,就在後頭做做針線,端茶倒水的有春菱姐姐。」

  林錦樓低笑:「你不做眼前的事兒,回頭你們主子再把你給忘了。」話裡有話,意態輕佻,帶著憊懶的調調。

  香蘭是個聰明人,馬上就明白了,說不清是羞還是氣,臉蛋「噌」地紅到脖子根,仍低低垂著頭說:「春菱姐姐比我伶俐得多,我是個粗笨人,怕惹主子們生氣。」

  林錦樓把腳搭在榻上,笑模笑樣的:「要不,回頭你去專門伺候我?我身邊兒的書染就要出府嫁人,你正好替了她,你跟著我,我保證不嫌你粗笨……」

  正說到此處,便聽門口有人驚喜道:「大爺怎麼來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5-7-14 18:07: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伺候(二)

  話音未落,銀蝶好似一陣風兒似的跑了進來,一把將香蘭手裡的扇子搶了,一邊給林錦樓扇風一邊笑道:「大爺怎麼這麼大早兒就來了?姨奶奶剛好去逛園子,不在屋裡。大爺要什麼,只管吩咐我。」用眼悄悄的看林錦樓,見他英挺俊朗,風流尊貴,便有些癡癡的,暗恨自己今日穿的是兩件半新不舊的衣裳,頭也不曾好好梳,又怕臉上搽的脂粉讓汗水融了妝。

  香蘭暗暗鬆了口氣,靜靜退到屏風旁邊。銀蝶大驚小怪道:「莫非大爺還沒用早飯?怎麼只吃糕點?我記得櫥裡還有兩三個細緻小菜,配粥吃最清涼爽口,待會子給大爺端過來。」說著愈發賣力給林錦樓扇風。

  香蘭正愁沒借口,馬上說道:「我去端菜。」轉身便走。林錦樓擺手道:「不用了。」一指香蘭,「你再給我添些茶。」銀蝶已搶先一步拿了茶壺給林錦樓添茶,大眼睛忽閃著露齒笑道:「大爺已經久久沒來了,想必是公事繁重,背地裡我總跟香蘭姐姐說爺是咱們林家的頂樑柱,天天在外奔波勞累,可要保重好身子,只恨我們不能大爺身邊報恩,便使出全身的力氣伺候姨奶奶,方才不辜負大爺的心意。」

  香蘭暗自氣惱道:「你奴顏婢膝去奉承主子我不攔著,又何必捎上我?」上前收拾碗筷,藉故躲到耳房去了。

  銀蝶喋喋不休說些感恩戴德的話,林錦樓頗不耐煩,想把銀蝶轟走再叫香蘭來說話,忽見青嵐被春菱和吳媽媽攙著,一路說笑著走了進來,銀蝶只得依依不捨的放下扇子,上前去接。吳媽媽對春菱道:「你還說要摘帶露水的花兒給姨奶奶做胭脂,這會子露水早就蒸乾了。」

  春菱笑嘻嘻道:「也不非要帶露水,花朵兒新鮮就好,只是姨奶奶生得俊,我看不用胭脂也使得。」

  青嵐笑道:「還是你嘴甜,待會子賞你蜜餞果子吃。」見銀蝶從裡屋出來,三人都有些詫異,再邁步進去,展眼觀望,見房裡只有林錦樓脫了鞋歪在美人榻上。青嵐的臉上便不自在起來,春菱和吳媽媽對了個眼神,兩人都沉了臉色。

  一時青嵐在屋裡陪林錦樓說話兒,香蘭坐在外頭等主人使喚,春菱重新奉了茶便退了出來,逕直到房裡找銀蝶,問她怎麼在青嵐臥房裡。銀蝶扯了個謊道:「我本來去針線房要幾束彩線,回來時候是看見香蘭姐姐在屋裡伺候大爺,她笨手笨腳的惹大爺不痛快,大爺才讓我去伺候的,我才用扇子扇了兩下風,姐姐們就回來了,不信問大爺去。」

  小鵑正坐在床上分一團亂線呢,聽銀蝶說香蘭「笨手笨腳」,便冷笑道:「你是打量我們沒法問大爺,便說這樣的話想死無對證?你只當我們都瞧不出來呢,跑到大爺跟前顯弄自個兒,你也配!趕明兒個我們都走,連姨奶奶也挪地方,請你住東廂那間屋,是不是才得你的意?」

  春菱插腰擰著眉道:「我早說屋裡不能空著人,你這一上午跑到哪裡瘋去了?針線房離這裡不遠,你怎去了這麼久?莫不是我之前太好性兒,縱得你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銀蝶心裡極其不服,暗道:「就算存這個心又怎樣?我就不信你們兩個小娼婦沒這些彎彎繞,只要大爺一來,便護得嚴嚴實實的,爭著搶著在前頭伺候,這會子在我跟前拿款兒裝貞潔烈女,抬出規矩壓人。春菱那賤蹄子,往日裡我送她胭脂水粉,她倒受用,今日我不過給大爺扇兩下風,鹹的淡的不夠磨牙的,我呸!香蘭是個呆子,隨你怎樣就怎樣了,我豈是你們隨意能拿捏的?」想爭辯幾句,但怎敵春、鵑伶牙俐齒,只在心裡暗暗把兩人罵了一個遍。

  香蘭坐在臥房門口的繡墩上,暗暗慶幸自己躲得及時,忽聽屋裡有搖鈴的聲音,便走進去,只見林錦樓正摟著青嵐正坐美人榻上,正欲親吻青嵐的臉。青嵐垂首輕笑,妙目裡盈著嬌羞,一邊推林錦樓一邊嗔道:「正經些,丫鬟在這兒呢。」

  林錦樓輕笑,伸手將青嵐鬢邊鬆了的頭發放到她耳後去,執起她的手親了一下,柔聲道:「羞什麼,哪個沒眼色的敢往外說……即便說了也不怕。」

  香蘭頓覺尷尬,立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觀鼻,鼻觀眼的一徑兒盯著地板。林錦樓眼風一掃,看見香蘭不由愣了愣。他與愛妾調笑,進來個丫頭也並不放心上,但瞧見這丫鬟是香蘭,心裡竟然有些不自在。

  幸而聽見青嵐說:「去找一套大爺的家常衣服,我記得前兒個剛漿洗過兩三件。」香蘭如蒙大赦,趕緊轉身走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5-7-14 18:07: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賣簪

  香蘭走到耳房門口,依稀聽見春菱訓斥銀蝶的聲音,不由搖了搖頭,暗歎道:「這宅門裡上上下下的年輕丫頭,幾個沒有攀高枝兒的心呢,尤其大爺生得俊挺,官職在身,又有大把的金銀,不管是春菱還是年紀小的銀蝶,都暗暗存著希望呢,只可歎她們只看見林府頭上巴掌大的天,將『世事無常』這四個字拋到腦後罷了。」一邊想著一邊到箱籠裡取衣服。

  林錦樓上次留在東廂一件蟹殼青的斗紋直綴,香蘭拿出來,取了瓶燒酒噴了,用熨斗燙了燙,這時春菱挑簾子進來,見香蘭正忙著,便說:「這樣的活兒你做什麼?讓那兩個小丫頭子做去。」

  香蘭笑道:「小活計,不礙事。」

  春菱撇了撇嘴說:「你也太好性兒了,你是二等,該端架子的時候就得端起來,現在銀蝶那小蹄子都敢爬你頭上給你臉色看。」

  香蘭抿嘴笑了笑。其實銀蝶平日裡對她還是熱絡慇勤的,只是今日瞧見林錦樓便失了態。

  春菱說了兩句,見香蘭不答腔,心裡微微失望。香蘭隨和大度,有了吃食玩意兒願意分給大家,小丫頭們都愛跟她親近。春菱喜歡事事拿大,也愛訓斥管束小丫頭子,原本無可厚非,但跟香蘭一比便顯得不如了。還想再說兩句,又聽吳媽媽在院裡喊她,便甩開手走了。

  香蘭將衣裳燙平整,整整齊齊疊好捧到屋裡。只見床上架起炕桌,重新擺了果子糕餅,青嵐正伺候林錦樓脫官服。

  香蘭把衣服放下就要走,林錦樓喊住:「等等。」他想讓香蘭伺候他更衣,但看了眼青嵐,又覺著不大合適。

  青嵐並非精明之人,但瞧著林錦樓拚命盯個小丫頭看,臉上也帶出幾分不悅。香蘭低低垂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林錦樓躊躇片刻,便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對青嵐道:「這個丫頭不錯,原先在曹麗環屋裡伺候的,姓曹的黑了心,往二妹妹的吃食裡放了桃子汁,幸虧這丫頭機靈,告訴了太太,否則發起症候就麻煩了。如今她到了你屋裡伺候,我也放心。」

  青嵐方才開顏笑了起來,暗暗覺著自己太多心了,說:「我知道,這丫頭是個厚道的,明裡暗裡做了許多活兒,卻從來不表功。」

  林錦樓頷首,低頭看見腰間掛著個赤金黃玉的小馬腰墜兒,便隨手解下來遞到香蘭跟前說:「賞你的,拿著罷,好好伺候你們姨奶奶,以後還有賞。」

  香蘭低著頭說:「這都是奴婢應當應份的,不敢要大爺的賞賜。」

  林錦樓微微皺起眉頭:「賞你你就拿著,說什麼敢要不敢要的。」

  這小金馬腰墜兒委實貴重些,香蘭遲疑著不敢拿,用眼睛去看青嵐。青嵐見林錦樓隨手便將這麼名貴的東西賞給個丫頭,不由眼紅,想勸說兩句又不敢,聽見說「好好伺候你們姨奶奶,以後還有賞」,便覺著林錦樓是為了她才賞了丫鬟這麼好的東西,嘴角含著笑,對香蘭說:「既是給你的,你就拿著罷。」

  香蘭這才敢接,又要忙忙的磕頭,林錦樓擺了擺手說:「不必了,免了罷,免了罷。」

  香蘭這才退出來,到無人處一看,只見那金馬雖拇指大小,但極其精緻,鑲在絡子上,下頭還垂著五色瓔珞宮穗。香蘭捏著那馬只覺著燙手,想起林錦樓讓她伺候打扇時那一番形容心裡又七上八下起來,心道:「莫非林錦樓看上了我?」又安慰自己林錦樓就是個風流性子,跟哪個丫鬟都會調笑幾句,自己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以後自己少往他前頭伺候就是了。但看看手裡的小金馬,到底不能心安。

  林錦樓在東廂用了午飯,下午又要出府,青嵐親自送了出來。迎霜站在正房門口看了一會兒,轉回來給趙月嬋端了一碗冰糖燕窩粥。

  趙月嬋正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雙眼微微闔著,鬢髮有些鬆散,幾縷青絲散在秋香色引枕上,襯得臉兒愈發艷麗。

  迎霜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在檀木海棠几子上,趙月嬋忽然閉著眼問道:「人已經從東廂走了?」

  迎霜看著趙月嬋的臉色,低聲答了一聲:「是。」

  「他倒是著緊那小賤人肚子裡那塊肉。」

  迎霜不敢說話,只將那碗冰糖燕窩粥端起來,用勺子攪了攪,囁嚅道:「奶奶,燕窩粥要趁熱吃……」

  「要是那小賤人生了兒子,是不是就該爬到我頭上去了?」趙月嬋睜開眼朝迎霜看了過來。

  迎霜強笑了笑:「奶奶別想那麼多,保重自己身子要緊,就算那小賤人有了兒子,也永遠越不過奶奶。林家是累世簪纓的大家,斷不會有寵妾滅妻的事……」越說聲音越小,最後閉嘴不言了。

  趙月嬋盯著窗台上擺著的一盆蕙蘭,出神了許久。

  迎霜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小心翼翼道:「上回舅太太說得話也有道理……大爺跟奶奶繫著心結,這些年也沒回心轉意,奶奶相中的丫頭,大爺又看不上,不如奶奶就把舅太太家的霞姐兒給大爺納小,一來舅太太一家子都好拿捏,二來霞姐兒性子懦,是個蠢的。她生個好顏色,大爺也瞧得上,除了奶奶,我還未瞧見比霞姐兒還有好容色的,等她有了兒子,奶奶就能抱來自己養……」

  一語未了,見趙月嬋眼神猶如寒霜,向她看來,迎霜一縮脖子便閉了嘴。

  半晌,趙月嬋才慢慢說:「別人生的孩子怎比得上自己親生親養的骨肉……霞姐兒的事不准再提了,我自有主意。」

  兩人默默無言。

  趙月嬋把燕窩粥接了過來,吃了兩口,問道:「曹麗環那兒消停了?」

  一提這個,迎霜來了精神,挺直了腰說:「消停了,這幾天都沒打發人過來找奶奶……我聽二門幾個媽媽說,她當初不肯走,哭天搶地的。我還以為她得豁出去鬧一番,就她那破落戶兒,平常就不能讓週遭的人好過,如今給掃地出門了,還不起來鬧個天翻地覆?誰想竟無聲無息的了結了。」

  趙月嬋嚥下一口粥,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冷笑道:「鬧一番?她可是個聰明人,聽說老太太送她走的時候說了,興許她成親時,老太太還能給添點子嫁妝,就為了老太太的嫁妝錢,她也不能就這麼撕破臉面在外頭鬧開了。再說,是大爺親自把人送出去的,他的手段還能讓曹麗環撒潑丟臉?她不找上門來最好,日後跟二門幾個媽媽說,她再派人來,就給打回去。」

  迎霜連連點頭,又歎一口氣:「只是這事後又傳出些風兒影兒的事,說環姐兒跟她身邊的小廝不乾淨,那小廝偷摸上門來,吃了酒錯調戲了丫鬟。估計這風聲已經傳到任家去了,環姐兒的親事能不能成還說不定。」

  趙月嬋嗤笑一聲,把粥碗放在小几子上:「她不是看不上任家麼?如今她想嫁都沒門兒……不過這事情也說不準,曹麗環還是有幾個梯己,任家小子也不是個硬氣貨,興許為了幾個錢閉眼娶了也未可知。」

  迎霜點點頭,有些擔憂道:「若是曹麗環外頭嚼奶奶壞話,說咱們收了她一盒簪子,卻又不幫忙辦事……」

  趙月嬋翹著指頭,把粥一勺一勺送進嘴裡,滿不在乎道:「隨她怎樣講,吃進嘴裡的東西難不成再吐出來?你以為沒這匣簪子她就能說我的好話?呸!我還真不怕她!」

  迎霜端來一盞熱茶,趙月嬋漱了漱嘴,吐在痰盂裡,用小手巾擦擦手,仔細想了想,覺著那盒簪子在自個兒手裡倒是有些燙手,不如悄悄賣了,得了銀子是正經,便道:「趕明兒個把那匣簪子給我表哥,讓他找個妥帖的下家賣了,最低三百五十兩銀子,高於三百五十兩的銀子就他自己得著。別看那簪子小,個個兒精巧別緻,更別提上頭的紅寶石,火紅火紅的,要不是這玩意兒留在身邊兒燙手,我才不願賣出去。可惜了曹麗環說過,還有一對兒紅寶石耳墜子配這簪子,最終沒能搞到手。」

  迎霜笑道:「不如奶奶給她介紹一門親,她如今這個處境,別說是一對兒紅寶石簪子,就是要她老娘的半箱陪送,估計都能送到奶奶手裡。」

  趙月嬋哼了一聲,冷笑道:「她如今就是個過街老鼠,躲還躲不及,那還能巴巴貼上去?再說那母老虎的東西哪能隨便沾,就這匣簪子還指不定她怎麼肉疼呢。我把話放在這兒,如今她是先老實消停了,等過不久呀,還得找上門兒!」說著攏了攏鬢髮,似笑非笑:「只是她再找上門,可就不是當初的林家表小姐了,只怕門子都能給她臉子看,咱們到時候再動她也不遲……」

  迎霜笑著應聲,轉身拿鑰匙把櫃子打開,取出一隻檀木匣子,打開瞥了一眼,只見裡面珠光寶氣,端端正正擺放著八支精巧玲瓏的八寶赤金紅寶石簪,遂合上蓋子,預備明日帶出府高價賣掉,暫且不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5-7-14 18:07: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探親

  春日遲遲。時值暮春時節,天卻驟然涼快下來,幾場細雨過後,草木愈發萋萋茂盛。

  香蘭把自己的金銀細軟貼身放好,又將兩件衣裳放進芍葯撒花的包袱裡,邁著輕快的步子從知春館走了出去。此番是她到知春館之後頭一次回家探望,青嵐因林錦樓在東廂用了飯,心情正好,故而香蘭一提回家看看便准了她第二天的假,還說太晚了便在家住一宿,明日一早開府門回來也使得。

  香蘭自然歡喜,急急忙忙的整理一番,第二天一早便出了府。香蘭家住在林府後街的巷子裡,因她升了二等,二門上要派個婆子同她一起回家。那婆子姓蔡,生得矮小精幹,對香蘭的態度甚為慇勤,笑道:「姐兒是嵐姨娘身邊出來的,姨娘的身子可好?我們闔府上下都盼著姨娘給大爺添個哥兒,也算是天大的喜事。」

  香蘭淺笑道:「姨娘身子好得緊,也勞煩媽媽們都惦記著。」

  蔡婆子一邊同香蘭說話,一邊命人備小轎兒,香蘭連忙攔住,笑道:「我家就在府後的巷子裡,近得很,走兩步就到了,何必備轎子大費周章?」

  蔡婆子笑道:「我的姐兒,哪個出府的體面丫鬟不乘轎子去?遠些的還要備馬車呢。你們嵐姨娘身邊兒的銀蝶,原是個三等,出門沒什麼講究的,可還應塞給門房幾個錢,說自個兒腿疼,讓給備了個轎子回家,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得很,那是腿疼,要的就是這個款兒……何況……」蔡婆子看著香蘭的臉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微黃的牙,「何況姐兒住在府後的巷子裡,應該是家生子罷?你乘轎子也是給你爹娘長臉,後街那些,捧高踩低的,風風光光回去,也讓人高看一眼。」

  香蘭原本不想坐轎,但聽蔡婆子這般一說便改了主意,暗暗讚這老婆子知情知趣,過不久,蔡婆子果然命人備好一乘二人台的綠油布小轎,搖搖的抬著香蘭去了。

  香蘭坐在轎裡,時不時掀起簾子往外看,只覺得這幾步路程都格外遙遠,偏有些胡同狹窄,轎子繞了一圈方才到了。胡同口正有小孩子玩耍,另有幾個老婦坐在一處磨牙,見來了一乘轎子都瞇起了眼,待看清轎子上下來人是香蘭,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香蘭給了轎夫和蔡婆子幾個錢,請他們酉時三刻再來接,推開院門走進去,只見薛氏正背對著她在院兒裡晾衣服,香蘭輕快的走過去,喊了一聲:「娘!」

  薛氏連忙轉身,一見是香蘭,登時喜出望外,在圍裙上抹著手,歡喜道:「你怎麼回來了?快,快進屋裡。」一把拉住香蘭的手便往屋裡去,進了屋又是倒茶又是拿吃食,一時讓香蘭喝剛剛沏好的熱茶,一時又讓她吃昨天買的五香瓜子,還有上個月鄰居家辦喜事包的兩塊冰糖和酥麻糰子,忙得團團轉。

  香蘭心裡頭暖暖的,攔住薛氏道:「娘別忙了,咱們倆好好說說話兒。」又問道:「我爹呢?」

  薛氏道:「你爹還在鋪子裡,等他中午回來看見你,一準兒高興壞了,昨天晚上我們還念叨你,他還惱恨自己沒攔著你進府,也不知道你在府裡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上次你回來,臉色蠟黃蠟黃的,沒的讓人憂心,我們托人打聽,聽說你去伺候表姑娘……那表姑娘哪是什麼好人,我跟你爹愁得一晚上都沒睡著……」說著捏著香蘭的手,上下打量,忍不住心疼:「倒是比上次回來強些,還是比離家的時候瘦了……」

  香蘭鼻頭發酸,她在林府裡獨自咬牙擔著風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都忘了自己原來是有人疼愛的,有人將你當玩意兒一樣隨意作踐,但爹娘卻永遠把你當做心頭的一塊肉,仔仔細細的捧在手心兒裡頭。她抱著薛氏的胳膊搖了搖,撒嬌道:「我在府裡好得很,爹娘別擔心,曹麗環已經讓太太趕出去啦,如今我在大爺的姨娘跟前伺候,還升了二等呢。」

  薛氏喜道:「當真?升了二等了?」

  香蘭笑嘻嘻的點了點頭:「姨娘是個性情寬厚的,還賞了我不少東西」

  香蘭拉著薛氏坐到炕上,將小包袱打開,把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拿給薛氏看,輕聲道:「這是我進府之後得的賞。」

  薛氏先把玉鐲子拿起來舉在光底下看了一番,又去看瑪瑙金釵和珊瑚耳環,眉開眼笑道:「你只是跟著姨娘的丫頭,竟能得這麼些賞,真是夠體面了。」

  香蘭道:「大爺寵著姨娘,私下裡竟送了個鋪子給她呢,更不用說平時的賞賜,另每個月額外再貼補她花銷,這點銀子對嵐姨娘不過九牛一毛罷了。」說著把鐲子拿過來給薛氏套在手腕子上,笑道:「這些都是拿回來孝敬你的,媽喜歡哪個就戴哪個。」

  薛氏忙把鐲子褪下來,塞到香蘭手裡道:「我一天到晚洗洗涮涮,縫縫補補,戴這些好東西都糟蹋了,你正是愛美的年紀,家裡給你置辦不出什麼,好容易主人家賞點子東西,還是你留著戴。我也是從林府裡出來的,知道府裡那些勢利眼,見人穿戴寒酸便看輕幾分,瞅準機會就上前踩上幾腳。」

  香蘭笑道:「我還有呢,這些都是給娘的,再說我也不愛戴這些。」從包裡取了針線出來道:「我得了閒兒給你們倆各做了一雙鞋,料子是給姨娘做夏衫剩下的,都是極好的綢布,夏天穿著涼快。媽年紀逐漸大了,晚上別再熬著做針線貼補家用,太傷眼睛。這一包是我的例銀,夠家裡用一陣了,可千萬別讓爹知道,省得他又拿了銀子跟那群狐朋狗友一處買酒胡鬧。」說著把一個小荷包塞到薛氏手中。

  薛氏捏著荷包道:「這些錢我都替你攢著......當你的嫁妝。」

  香蘭聽到「嫁妝」二字有些不大自在,低下頭不說話。

  薛氏又拿起青嵐賞的銀戒指看了又看,雙手合十念了句佛,道:「你們姨奶奶真真兒菩薩的心腸,你可要記著人家的恩情,好好當差伺候才是。」

  香蘭撥弄著床上散著的首飾道:「她待我親厚,我自然會好好報答她。」

  薛氏瞪了香蘭一眼道:「什麼好好報答?你是她的丫頭,對主人盡忠是你的本分。」

  香蘭喝了口熱茶,漫不經心道:「不過是投胎投得好,什麼主子丫頭,我心裡從沒這個念頭,她待我厚,我自然以真心回報;若待我薄,我又何必死忠。」心裡暗想著若是薛氏知道她曾兩次背主向秦氏告狀,不知會驚嚇擔憂成什麼樣子,輕輕歎了口氣,「眼下我是個下人,誰又知道幾年以後的事呢?興許她們日後都尊叫我一聲『奶奶』、『太太』也說不定。」

  這一番話說得薛氏受用,臉上掛了笑,啐了一口道:「野心倒是不小,我和你爹都不指望你當什麼奶奶太太,你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們便知足了。」想了想又忙忙的補上一句,「你方纔那番話可別在別人跟前提。」

  香蘭笑笑著說:「那哪兒能呢,不過在家裡說說罷了。」

  母女二人說說笑笑了一番。

  到了中午,薛氏便圍著灶台忙碌,炒了好幾個香蘭愛吃的菜。待陳萬全歸家,見香蘭回來自然也喜不自勝,又聞說香蘭在府裡升了二等,登時樂得見牙不見眼,挺直了腰桿子,把酒盅裡的酒一飲而盡,哈哈大笑說:「怪道馬仙姑說香蘭是有兩分造化的,這進府才多久,竟然能升到二等,龔家二閨女,進府多少年了,不過是個三等,就這還在我跟前吹牛擺譜,呸!看看我陳萬全的閨女……我的兒,興許過不久你就能當上副小姐了。」

  香蘭揉了揉額頭:「爹,這話在外頭可不能渾說。」

  陳萬全一瞪眼:「嘖,怎麼能說是『渾說』呢?」

  香蘭無奈道:「爹出去顯擺,豈不是討人嫌麼?再說府裡的二等丫鬟一大把,吹噓這個也沒得讓人笑話。」

  陳萬全愈發不悅了:「怎麼不能說?這是好事,還不許我往外好生說道說道?」

  香蘭默默歎口氣,她這一世的爹,雖本性善良,卻懦弱怕事,最愛吹噓,往往一分的東西能誇大到十分,一身市儈氣。就因為這性子,枉費他有一身鑒定古玩的能耐,也只能在鋪子裡當個三掌櫃。香蘭還想再敲打幾句,但瞧見陳萬全滿臉的得意和欣慰,便閉了嘴,暗想道:「我在府裡,也難得回家一趟,何必為這事跟爹不痛快?再說,他不過就是跟他一處吃酒的人吹吹牛罷了。」

  薛氏給香蘭碗裡夾了一筷子菜,笑著說:「蘭姐兒升了二等,再說親可就不一樣了,什麼柳掌櫃家的,黃掌櫃家的,現如今看著統統都不成……前幾日對門的夏二嫂還想跟咱們家結親,跟我提她侄子……她侄子可是平頭百姓,聽說讀書讀得好,要科舉做官,如今正在家裡苦讀,要考秀才呢。我先前覺著他家裡窮些,又怕讀書人眼界高,蘭姐兒嫁過去受氣。可如今蘭姐兒在府裡升了二等,出來比尋常小姐家的都強呢,夏家肯定樂意!」

  薛氏越說越歡喜,臉上笑開了花:「回頭得了時機,我去瞅瞅那個小夏相公,若是模樣周正,性子也好,就趁早訂下來。」

  陳萬全皺眉道:「夏家的光景還不如咱們家,光會讀書有個屁用,回頭滿身窮酸氣,等小夏相公考了秀才再說罷。」

  薛氏哼道:「等考人家考上秀才就晚了,到時候不知多少人家願意結親呢。再說了,哪有事事都如你的意的……」

  香蘭聽著愈發不像,忙把話頭扯開,轉而說起曹麗環為何被逐出府的事,只將自己告密和險些被四順兒施暴的事隱去不提。她爹娘又驚又歎,把曹麗環好生議論了一回,暫且將小夏相公之事放在一旁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5-7-14 18:08: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扇子

  陳萬全中午吃多了酒,迷迷糊糊的躺在炕上睡著了,不久便鼾聲如雷。薛氏便打發門口玩耍的小童兒去古玩鋪子送信兒,替陳萬全告了半天的假。香蘭幫著薛氏裡裡外外做家務,一邊聽她絮絮叨叨說著家長裡短的事。

  忙了一回,香蘭惦記著去探望定逸師太,便揣了一串錢,到街上鋪子裡買了兩包糕點並果子等物,到了靜月庵方知定逸師太正在閉關,不由十分失望,只得將果子糕餅留下,又給定逸師太留了封信,悻悻走了。

  繞過靜月庵的圍牆,便聽有個人道:「奕飛,你怎麼不用昨天那把扇子?那上頭的詩題得那樣好,比你這把山水扇子有意思多了。」

  只聽宋柯道:「那詩是渾寫的,好什麼。」

  香蘭探頭一瞧,見兩個年輕公子正背對著她,一個是宋柯,另一個則是林錦亭。林錦亭笑道:「怎麼不好?『明月故人遠,幽蘭空餘芳,小樓聞夜笛,岑寂已三更。』別看簡簡單單幾句,卻有股沉鬱的意境在裡頭,趕明兒個讓個會絲竹的譜成曲兒唱出來才好。」

  宋柯笑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不過是鬧著玩寫的,這樣脂粉氣的東西傳出去,劉大儒又該說我不務正業耽於嬉樂了。」

  林錦亭哼道:「你還耽於嬉樂?如今八股的註解只怕都能倒背如流了罷?要不是我扯你出來買轉轉,你還指不定要讀書到什麼時候。」

  這二人後來說了什麼香蘭全然沒有聽見,只是耳中聽得「明月故人遠,幽蘭空餘芳,小樓聞夜笛,岑寂已三更」,呆呆怔了半晌。原來她前世流放發配,夜晚宿在江邊一幢破舊的屋內,房屋四壁透風,陰冷潮濕。待天色逐漸暗下去,房中又無燈燭,只天上掛著半彎殘月,她便靠在窗口遠眺那江上三三兩兩的漁火,還聽得遠處隱隱有笛聲傳來。此時蕭杭已染了病,半靠在床頭咳嗽。

  這情形委實過於淒清凋零了些,她便給蕭杭端了半碗涼水,餵他徐徐喝下,想了個話頭,笑道:「若不是這屋子太破,住在這裡倒也有些趣味,我出個對聯你對對看,你是才子,可不准笑話我說得粗陋。」

  蕭杭喘了一口氣,微微勾起蒼白的唇兒,淡淡笑道:「你出了我對對看。」

  她便念道:「明月遠,小樓聞笛如一夢。」

  蕭杭想了想,說:「故人別,萬籟岑寂已三更。」

  她便笑著說:「對得妙,咱們兩個的對子,可以做首詩,其中兩句便是『小樓聞夜笛,岑寂已三更』。」

  蕭杭也笑了笑,消瘦的面頰隱藏在月光的暗影裡。

  她忽然伸出手慢慢攥緊了蕭杭的手,蕭杭怔了怔,也慢慢的握緊了她的。

  在這樣慘淡的光景裡,她心口居然有些燙。

  其實她知道,蕭杭在娶她之前另有個心愛的女子,是他的姨表親,因那女子門第過低了些,便只好作罷。婚後她曾見過那女子,端得一派絕代風華,滿腹詩書,品貌俱佳。蕭杭悄悄留著那女子送他的一枚溫潤的白玉平安扣,總是繫在頸上,如此她便知蕭杭娶她多半是因著她祖父首輔的身份。兩人在一處雖融洽相偕,她到底覺著意難平。

  可自流放發配起,一路坎坷,卻真磨了夫妻情意出來。

  「小樓聞夜笛,岑寂已三更」的句子,便讓她鬧著玩似的刻在了那破屋的牆壁上。

  如今這句子卻被宋柯題出來,香蘭猶如頭上打了個焦雷,心怦怦亂跳,不由往前緊走幾步,險些撞到林錦亭身上。

  林錦亭登時不悅,回頭瞪了香蘭一眼,罵道:「說你呢,長眼了麼?」

  香蘭仍然怔怔的,眼睛只盯著宋柯看,渾然不覺林錦亭說了什麼。

  林錦亭瞪著香蘭道:「喂,喂,撞了小爺怎的連句話都沒有?」宋柯轉身瞧見香蘭站在他身後,剛欲開口,卻瞧見她那明亮光潤大眼睛裡彷彿盈著淚,話便哽在喉頭,再說不出了。

  林錦亭嘟嘟囔囔說:「直眉瞪眼的,莫非是個傻丫頭?」去拉宋柯的胳膊,「走罷,這人已經傻了。」

  宋柯看著香蘭的眼睛,突然有些心慌了,彷彿那雙眼直直看盡他的骨子裡,把他的心肝肺都照了個通透,蘊著綿長的情和淡淡一絲清愁,卻讓他不能自拔。他知道此刻不是說話兒的良機,可腳卻彷彿生了根,再拔不動。

  此時林錦亭的小廝祿兒巴巴跑過來道:「順福樓的包間已經備妥了,上了一桌子的細茶點,沏的上好的西湖龍井,二位爺請過去罷。」

  林錦亭早就逛得腹饑口渴,聞言喜道:「正好正好,趕緊過去。」

  宋柯往四週一打量,見附近有家名賣筆墨紙硯等物的書畫鋪子,便對林錦亭道:「你先去,我買些筆墨再過去。」

  林錦亭不屑道:「市井之地,哪有什麼好文房四寶,趕明兒個我給你方端硯。」

  宋柯笑道:「這你就不懂了,買的就是個野趣兒。」

  林錦亭渴得緊,聽宋柯這樣說,便揮揮手道:「罷了,你買去罷,小爺我要先去喝口熱茶了。」跟著祿兒去了。

  待林錦亭走遠了,宋柯又回過頭看著香蘭,只見她容色如玉,精緻的眉眼若畫,帶著兩分茫然的神色,宋柯覺著自個兒怎麼都看不夠,心跳又快了幾倍,低下頭咳嗽了一聲說:「又遇見你了,你不在府裡當差,出來做什麼?」

  「府裡當差」這四個字彷彿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香蘭垂了頭說:「今兒個姨娘准我的假,我回家來看看爹娘。」

  宋柯不知道她為何忽而臉上掛滿悲傷,便問道:「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香蘭搖了搖頭,仰起頭的時候,臉上的傷感已不見,展了一個笑容,說:「巧得很,能在這兒碰見宋大爺。」想問問那兩句詩,卻開不了口。

  宋柯見她笑了,也不自覺的笑道:「修弘非拉著我上街轉轉。」

  說完便沒有話了。宋柯有些暗暗惱自己,他兩世為人,唯一願望便是金榜題名出仕為官,做出一番事業,以彌補前世盛年卒世的遺憾,他覺著自己早已將萬事都看得風輕雲淡了,但面對個小丫頭子,心裡卻像揣了十幾隻小兔兒,怦怦蹦個不停。

  半晌,宋柯方才尋了個話頭,道:「我要去書畫鋪子裡逛逛,你同我一起去罷。」

  沒想道香蘭也同時開口說:「你扇子上的……」

  宋柯道:「什麼?」

  香蘭怔了怔,又搖頭道:「沒什麼。」吸了一口氣,笑道:「方纔你說要去鋪子,進去逛逛罷。」說完率先走到鋪子裡去了。

  掌櫃的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忽見進來個年輕公子,慌忙迎了上去,見來人穿戴講究,愈發眉開眼笑,慇勤備至。

  宋柯也不知道想買什麼,看了看雪浪紙,又看了看各色的顏料,想起他妹妹檀釵說這兩日跟林東綺在一起吟詩作畫,還缺些顏料文具。便讓掌櫃揀著上好的,包了一支中染,一支小染,二兩硃砂,二兩石黃,二兩廣花,兩片胭脂。

  付賬的時候,宋柯悄悄看了香蘭幾眼,只見她埋著頭,不知在想寫什麼。這個女孩兒,方才撞到人時,盈著一雙悲喜交加的淚眼看他,之後臉上是茫然失神,再之後卻是一臉傷悲,如今卻分辨不清她的想法了。

  出了鋪子,他清清嗓子,說:「曹麗環從府裡出去之後,我還想把你要過來,誰知道你又伺候嵐姨娘去了。你若是在嵐姨娘那裡過得不痛快,我過兩日便跟太太提,讓你去我妹妹那兒。她性子軟和,對人最寬厚不過了。」

  香蘭心裡酸酸的,卻又有一絲按耐不住的喜悅,問道:「當真?」

  宋柯微微笑道:「這個自然,日後有什麼為難的事,只管來找我就是。」

  香蘭見他目光真摯,不禁也抿嘴笑了起來,說:「日後免不了麻煩宋大爺。」

  宋柯覺著她這一笑彷彿春冰初融,心裡癢癢的,撲騰得愈發厲害,背在身後的手用力攥緊了扇子,臉上卻是鎮定的模樣,用力點了下頭說:「說什麼麻煩?只管來就是了。」頓了頓,又笑嘻嘻說:「可我讓你幫我做個文具套子,卻總不見你做來。」

  香蘭微微紅了臉,說:「前些日子太忙,等過兩天得了閒兒就做給你。」

  她微垂的睫毛又密又長,整個兒人站在光底下就好像個玉做的人兒,宋柯捨不得離開,又看見自個兒的小廝聽泉在不遠處探頭探腦,只好說:「我得走了,如今我就住林府北側的院兒裡。」

  香蘭點點頭,道了個萬福,含笑著說:「宋大爺請慢走。」

  宋柯走了兩步,忽然折返回來,將手中的扇子往香蘭手裡一塞,道:「你方才說扇子,這一把送你了。」轉身走了。

  她看著宋柯的背影,心裡一下子空落落的。她打開手中的折扇,那精美的畫扇上畫了一汪被和風吹皺的碧水,遠處還有隱隱的青山,扇子底下還綴著一個小巧的水晶墜子。香蘭默默的將扇子了起來。原本她想問一問那兩句詩,問問宋柯究竟是不是那個人……可心又忽然淡了。問了有什麼用?她已不是當初的望族貴女,不過個丫鬟,難不成還指望他能與她再續前緣?今生的地位就是一道邁不去的坎兒,莫非她甘心成為他的妾?

  但他對她脈脈含情,關心體貼,卻讓她心裡忍不住喜悅,彷彿心裡蠢蠢欲動的種子破土而出,生出一根嫩綠的小芽。

  她明知自己不該覬覦,卻又欲罷不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5-7-14 18:08: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茶樓

  且說宋柯,別了香蘭便往順福樓走,掌櫃的親自在門口候著,見了宋柯忙不迭迎上前,點頭哈腰滿臉堆著笑:「宋大爺裡頭請,在二樓的落蕊軒。」

  宋柯邁步上樓,隱隱聽見有絲竹聲,祿兒正在門口守著。推門一瞧,只見有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坐在屋角,穿著翠綠的衣裙,腰間繫著一條大紅的巾子,生彩好看,手裡叮叮咚咚撥弄著古箏琴弦,見著宋柯便甜甜一笑,帶著三分嬌羞,五分婉約,還有兩分的嫵媚勾人,瞧著雖端莊,卻還有些說不出的輕佻,真個兒恰到好處。

  林錦亭正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胳膊肘架著窗台,一手搖著扇子,探著身往外看,隨著那古箏的琴音搖頭晃腦,神色甚是陶醉。

  宋柯拉開椅子坐下,剛把茶杯舉起來,林錦亭便揶揄道:「喲,這會完佳人,可是捨得回來了。」

  宋柯手一頓,看了林錦亭一眼,也不答腔,只管把茗碗端起來喫茶。

  林錦亭擠眉弄眼,身子前傾,用扇子擋住嘴,眉花眼笑:「我說那姑娘怎麼見著你眼睛都直了,跟傻了似的,原來是你小子惹的風流債。」

  宋柯斥道:「胡說八道。」夾起一塊綠豆糕塞在林錦亭口中,要堵他的嘴。

  林錦亭嚼著糕點,嘿嘿壞笑著說:「你還嘴硬?我且問你,你那把扇子哪兒去啦?嘁,小爺我在二樓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嘩啦」把手中的紙扇打開,往懷裡扇著風,一臉愜意的問:「說說罷,哪家的姑娘?想不到你個蔫皮獅子,說一套做一套,我還以為你真個兒不近女色,原來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宋柯聽林錦亭消遣香蘭,心裡微微不悅,捏著杯子,臉色有些沉。

  林錦亭摸著下巴,彷彿回味似的,道:「嘖嘖,要說年紀小了些,可模樣兒還真不錯……奕飛,你還真是好眼光,怪道府裡那些丫頭你都瞧不上呢。」

  宋柯把茶杯「光當」一放,看著林錦亭似笑非笑道:「要說眼光好我比不上你亭三爺,連出府吃個茶還得喚個美人兒彈曲兒助興,也不怕旁人知道你在曾祖母孝裡找樂子,去參你老爹一本。可見你自從收用了素菊性子就放開了,滿口花花。」

  林錦亭滿不在乎道:「誰他媽吃飽了撐的參小爺的本?這順福樓是我大哥開的,關起門來誰能知道咱們哥倆在這兒消遣......我說,快告訴小爺那姑娘誰家的,要是你哄了我歡喜,興許小爺替你去那姑娘家裡做個大媒。」

  宋柯垂下眼默不作聲,好久,方才端起茗碗又吃了一口,湊過去壓低聲音對林錦亭道:「方纔那丫頭是你們林家的,跟我有幾面之緣,如今在你大哥房裡的嵐姨娘身邊當差,叫香蘭,趕上好時機,你幫我把她要過來。」

  林錦亭正夾著一塊香酥糕往口裡送,驚得那點心「吧嗒」掉在桌上,瞪圓了眼睛瞧著宋柯:「喂喂,你小子……我不過說兩句玩笑,你還真是動了那個心思?」

  宋柯只是喝茶,不說話。

  林錦亭盯著宋柯看了半晌,「撲哧」一笑:「想不到想不到,那個丫頭還真有幾分造化。成,趕明兒個我去給你要人。大哥最疼我,我跟他要個丫頭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等事成了你怎麼謝我?」

  宋柯笑道:「你想要我怎麼謝?」

  林錦亭想了想說:「我要你那個五子獻壽的粉彩方瓶兒。等我老娘明年做壽時給她當壽禮。」

  宋柯淡淡道:「好。」

  林錦亭又瞪大了眼睛:「哎喲喲,那個瓶兒可是前朝的東西,這你都捨得?嘖嘖,你倒是用心。早知道我該問你要那塊兒羊脂玉的牌子。」

  宋柯用筷子一敲林錦亭的頭:「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倒會趁火打劫,敲我的竹槓。那瓶兒可不是白給你,聽說那丫頭是家生子,還有老子娘,回頭你把她一家子都要過來。」

  林錦亭拍著胸脯道:「沒問題,這點子小事難道還做不好麼。」

  宋柯略略放了心,想到香蘭白玉一樣的臉兒,胸口裡微微發熱,狠狠灌了一口茶,想到日後這女孩兒便可以留在自己身邊了,一絲喜意忍不住從心底裡躥了上來,連耳邊絲竹聲都變得愈發悅耳動聽了。

  宋柯與林錦亭如何說笑暫且不提。且說香蘭,拿著宋柯的扇子往家走,心裡忽喜忽悲的。踏進院子,便瞧見三四個婦人正圍著薛氏站在院子裡說長道短,都是她家左鄰右舍,見了香蘭都眉眼帶笑說:「喲,原來是陳大姑娘回來了!」

  有的上前親熱的拉香蘭的手:「我瞧瞧,我瞧瞧,嘖嘖,果然是府裡的水土養人,大姑娘長得愈發的俊了,真跟天仙一樣。」

  「我早就說這姑娘眉眼五官生得好,你看額頭這樣寬,模樣兒這麼俊,一看就是有福氣的,以後啊,不是闊太太就是官太太。」

  「可不是,這進府才多長時間就升了二等,張家的姑娘都在府裡呆了三四年了,連個三等都沒提上去。」

  有的又拉著薛氏的手說:「你這姑娘遲早發達,今兒個是轎子抬回來的呢,等過幾日姨奶奶再生了哥兒,大姐兒就更了不得了,你就等著享姑娘的福罷。」

  這一番誇讚讓薛氏臉上笑開了花,卻做謙虛的模樣,連連擺手道:「哪有這樣好,你們也太捧著她了。」說著去看香蘭,只覺著她閨女果然生得花容月貌,氣派非凡,不是別人家閨女能比得上的,這樣的女兒,可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

  當下又驕傲的挺著胸膛說:「不過要說我們家香蘭,還真是不一般,我生她之前做夢,就夢見好些蘭花,香氣讓人五臟六腑都舒坦,還金光閃閃的。馬仙姑都說我能生個富貴命的女兒,以後讓我享清福。」

  旁人一聽便愈發的吹捧上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香蘭渾身不自在,剛想藉故躲進去,便聽有人陰陽怪氣道:「不過個二等,瞧興得那樣兒,好像當了主子奶奶似的。」

  香蘭循聲看去,見是個四十多歲的微胖婦人,穿著半舊的青綢褂,頭髮梳得整齊,瞧著像是有些體面的。見香蘭看她,便瞪了香蘭一眼,一甩帕子,哼著走了。

  旁邊有個老婦,人稱「李三奶奶」,自從呂二嬸子家被發賣之後便搬了進來,家裡一兒一女都在林家聽差,是個老實人家。李三奶奶扯了香蘭一把,低聲道:「別搭理她,說起來她女兒也跟你在一處當差,叫春菱。她閨女在府裡熬得可有年頭了,前些日子升了二等,她們家就差敲鑼打鼓了,她如今是眼紅你這樣短的日子就升了二等呢。」

  香蘭恍然,怪道她看著那婦人有些面熟,原來是春菱的母親。她搖搖頭,對李三奶奶笑道:「春菱在姨奶奶跟前比我得力多了,遲早升一等,她母親也不必太心急。」

  李三奶奶半瞇了眼笑道:「我的姐兒,你可真真兒是個胸襟寬的。」

  香蘭抿著嘴笑了笑。她原本志向就不在林府裡,有人將林家視為自己頭上的整片天,她卻將林府看做個牢籠。什麼管事的丫頭,體面的奴才,這些位子她們只管爭去,她無非是個過客,她的心量和格局,在林府外更廣闊的天地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5-7-14 18:08: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回府

  酉時三刻,香蘭乘了小轎兒回了府。此時府中晚飯剛畢,園子也快落鎖了,各屋都掌起了燈,四處皆靜。香蘭揀了條陰涼僻靜的小路走,走到知春堂院子後門的時候,影影綽綽看見兩個人站在一塊奇石後說話,走得近一些,藉著暮色一看,卻見那兩人竟是迎霜和銀蝶。

  香蘭一驚,忙不迭加快腳步躲到拐角處,悄悄露頭一瞧,迎霜正跟銀蝶小聲交代著什麼,銀蝶時不時的點點頭。末了,迎霜從袖裡掏出了散碎銀兩,塞到銀蝶手裡。銀蝶推拒了幾番,便從善如流的把銀子塞到袖中了。

  香蘭暗暗想道:「莫非迎霜要收買銀蝶了?日後對她要多提防才是。」

  想著繞了大圈從正門走了進來,到東廂給青嵐謝恩。青嵐搖著扇子,穿著件白綢杉,和撒花的綢裙,歪在窗前的貴妃榻上閉目養神,隨口問些香蘭家裡的情形。香蘭看她精神不濟,便磕了個頭就出來了。

  回房的時候,銀蝶已經回到屋裡,坐在床上,雙手抱著膝,眼睛呆呆看著遠方出神。小鵑看見香蘭便蹦跳著跑過來,笑道:「你回來了,家裡都好?」

  香蘭笑道:「勞你惦記,家裡都好著呢。」一邊說著,一邊取出從鋪子裡買回來的甜蜜餞兒分給大家吃。

  正逢春菱進屋,跟香蘭打個招呼,頭一扭看見了銀蝶,登時橫眉立目,指著斥道:「早就說了,姨奶奶要洗澡,讓你去催水。你倒好,跟主子似的在床上坐著,難不成還要擺香爐把你供起來?」

  銀蝶嚇了一跳,連忙從床上下來,奔出去催水,春菱攆著罵道:「沒眼色的下流東西,真把自己當奶奶了!」

  香蘭見鬧著不像,正房那頭已經有幾個小丫頭子站在院子裡往這頭探頭探腦的,便將春菱拉回來,笑道:「姐姐快別生氣,我給你倒碗茶。」

  春菱拿著小手帕往懷裡扇風道:「我瞧見她那個德行就有氣!你今兒不在府裡所以不知道,那小蹄子巴巴的貼大爺去了,做了個荷包往大爺身邊湊合,又說要給大爺整衣裳,手就往大爺身上摸,沒想到剛伸手就讓姨娘給撞見了,虧得咱們姨娘好性兒,沒當場給她難堪,等大爺走了才發落她,革了她三個月的米。」

  香蘭驚得張大了嘴:「她,她膽子也忒大了……」

  春菱哼了一聲道:「豈是膽子大,簡直是瘋了。她還私下裡說自己冤,跟不知情的人說『我不過是給大爺整了衣裳就被責罰了』,連我跟小鵑都捎帶著讓她罵了。」壓低聲音道:「悄悄跟你說,你可別告訴別人,我聽吳媽媽說了,姨娘打算過一段把銀蝶的老子娘叫進府,讓把她領回去呢。」

  香蘭道:「若真如此,可真是丟了大臉了。」

  春菱捂著嘴笑道:「可不是,她走了咱們也清淨。」說完哼著小曲兒,扭身走了出去。

  當晚,林錦樓到東廂用飯,青嵐忙吩咐多添兩個林錦樓愛吃的菜,又重新熬了湯水,東廂上上下下一陣忙亂。青嵐用彩釉的花瓣酒器給林錦樓燙了一壺酒,自己則以茶相陪,氣氛倒也和樂融洽。

  春菱搶著在前頭伺候,香蘭便躲了閒兒,在茶房裡一邊看爐子一邊做針線,忽聽門口有響動,吳媽媽走進來,坐在香蘭身邊的小凳子上,用手扇了扇風道:「這屋裡跟個小蒸籠似的,你還真坐得住。」

  香蘭笑道:「這裡清靜,熱些也不怕。」說著拎起爐子上的銅壺,給吳媽媽沏了一盞茶。

  吳媽媽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道:「今兒個東廂是熱鬧,大爺連著幾天都往咱們這兒歇著,正房那位理都沒理,看這個行市,今兒晚上就要在咱們這兒歇了。」

  香蘭道:「那大奶奶生氣了怎麼辦?」

  吳媽媽哼了一聲道:「誰管她是不是生氣了。太太查賬查出不少事,正惱她在氣頭上,大爺又懶得搭理她,除了二太太那頭心軟,時不時打發人來送點子東西,全家上下誰會睬她呢。」湊到香蘭耳邊壓低聲音道,「我聽姨奶奶偶爾提過一回,好像大爺想出了喪期就……和離。」

  香蘭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和離?這哪是鬧著玩的……」

  吳媽媽歎了口氣道:「我說也是,趙家絕不會善罷甘休,大奶奶娘家雖只是個六品,但趙氏家族卻是個望族,在朝為官的也有不少,只怕鬧起來不好看。這只是大爺心裡這麼想罷了……唉,就算真和離了,咱們姨奶奶也未必能扶正。」又肅了臉色道:「我方才與你說的,萬不可同旁人說,即便是小鵑、春菱她們也不成。姨奶奶對你另眼相看,我才將這番話告訴你。」

  香蘭點頭道:「媽媽放心,我決不會說。」話音未落,春菱便跑了進來,拉起香蘭道:「大爺打發我給太太送東西,前面少個人伺候,你快到小廚房把點心端進去。」

  香蘭只好到小廚房去,從廚娘手裡接過四碟子糕餅,用托盤端著,進了臥室。低著頭進屋,挑起眼風打量,只見林錦樓和青嵐在碧紗櫥裡的大炕上用飯,炕上擺著螺鈿朱漆嵌金的炕桌,滿滿噹噹的全是酒菜佳餚。林錦樓半臥在裡側,背靠著彈墨青緞靠背引枕,頭髮已披散下來,換了家常的衣裳,衣襟半開,露出健碩的胸膛,手裡握一隻瑞寶金英的細瓷酒盅,意態放曠。青嵐坐在炕桌旁邊,手裡拿了筷子夾菜餵給林錦樓吃,見酒盅空了便執著壺添酒。

  香蘭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將點心碟子放在桌上,又撤走兩個不吃的菜。林錦樓看見香蘭進來,心頭一跳,瞇了瞇眼。自上回他與香蘭說了寥寥數語,不知為何,心裡總浮現出那張光麗清靈的臉,再到東廂卻瞧不見那小丫頭了,他一連來了幾日,還有意無意的跟青嵐提起那丫頭。沒想到青嵐卻是個沒眼色的,竟不能揣摩他心意,把那話當成耳邊風給放了。他記得香蘭說過只在後面做針線,從不上前遞茶遞水,便特意繞到茶房去看,也未找著她,今日沒想到卻見著了。

  林錦樓啜了小半杯酒,對香蘭道:「你在這兒伺候,不許往別處去。」

  香蘭很不情願,只好乖乖站在離碧紗櫥一丈遠的地方聽差,偏林錦樓又可惱得緊,一會兒說酒冷了,一會兒說菜淡了,支她做這個做那個。忽又聽林錦樓召喚道:「這幾日東奔西走,跑得我腿疼,你,過來,給我捶捶腿。」

  青嵐一聽馬上就要給林錦樓捏腳。林錦樓忙攔住,捏了青嵐的手笑道:「你是雙身子,我怎捨得勞動你,讓個丫頭捶捶捏捏的便是了。」

  香蘭只得拿了個美人拳站在炕邊上給林錦樓捶腿,偏他還不滿意,哼一聲道:「用手捶,美人拳硬邦邦的,爺不舒坦。」

  林錦樓半合著眼,看香蘭乖乖的攥著拳頭捶他的腿,那兩隻手彷彿兩團棉花,挨在他身上跟撓癢癢似的,可他卻偏偏覺著舒坦,尤其他支著香蘭幹這個那個,讓她忙忙碌碌的圍著自個兒轉,便心裡頭爽快。

  好容易吃完了飯,香蘭甩了甩髮酸的手,端著托盤去收拾桌子,林錦樓指著桌上兩個碟子道:「這兩碟子點心,連同一碗粥,都賞你吃。你用完再回來伺候梳洗。」

  香蘭謝了賞,出去一看,只見碟子裡擺著蓮藕蜜糖糕、糯米涼糕、芸豆卷、鴿子玻璃糕、奶油菠蘿凍和肉鬆卷酥,並一碗粳米燕窩粥,俱是最上等的吃食。平時這樣的菜色就算吃剩下也要給主人留著下頓再吃。

  香蘭暗道:「這兩碟子點心是剛剛支著我往廚房要的,要來了竟一口沒動。不知這位大爺是憐下,總愛賞些好東西;還是敗家,不知節省,把金銀都這般揮霍了。」她全然沒想到另外的意思,樂呵呵的把點心端到茶房裡給小鵑留了兩塊甜膩的,餘下的一掃而光。

  忽聽門口有個丫頭道:「大奶奶來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5-7-14 18:08: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燙傷

  一語未了,趙月嬋已扶了丫鬟搖搖的走了進來,身穿著梨花青雙繡輕羅長裙,頭上、耳上、手上皆是一色碧綠水亮的玉器,襯得人皎潔爽目,如若神仙妃子一般。趙月嬋徑直往寢室去,邁步往裡一看,見林錦樓和青嵐正極親暱的挨在一處,登時氣得手腳冰涼,臉上卻笑了起來,道:「哎喲,原來大爺在這兒,我來得不巧了。」青嵐忙站起來讓座,笑道:「奶奶來得正好,怎麼說不巧呢?香蘭,快,趕緊沏茶,再擺幾樣細茶果。」

  趙月嬋裊裊婷婷的在炕桌邊坐了,道:「早知道夫君在這裡跟妹妹親熱,我才不敢來打攪,回頭底下人嚼舌根子,再說我不賢良。」青嵐不敢再坐著,也不敢搭腔,站在一旁。

  林錦樓喝了一口茶,看了趙月嬋一眼道:「你來幹什麼?」

  趙月嬋嗔了林錦樓一眼道:「我不過是過來串門子聊聊天,怎麼?這都不成了?」雖是嗔怒,但雙眸盈盈如若春波流轉,極有風情。將屋子打量一圈,見陳設豪華,尤其屋角設一博古架,擺設著金銀寶器,正中的多寶閣裡設一尊玉雕的送子觀音像,用一整塊瑩潤的碧玉琢成,鑲嵌瑪瑙、水晶、珊瑚、翡翠等珠寶,螢光燦爛。這尊觀音是幾年前,揚州一個豪闊鹽商送給林錦樓的新婚之禮,她一眼便相中了,百般暗示讓林錦樓將這尊觀音送給她。林錦樓裝作沒聽見,如今卻將這觀音送了王青嵐這小狐媚子!床邊一架紫檀描金的滿地浮雕像牙鏡架,比她房裡的花梨木鑲銀鏡台瞧著還貴重。那扇紫檀菊紋鏤空月亮門,中間垂著一副水晶珠簾,全是用打磨極亮的水晶珠子穿成,圓潤光潔,玲瓏剔透,透光又擋蚊蟲,顆顆珠子都是一般大小的,極為難得。

  趙月嬋強壓著心頭火,似笑非笑道:「妹妹這兒我還是頭一次來,這不見不知道,屋子裡的玩器擺設比我那屋都強呢。」

  青嵐陪笑道:「奶奶折煞我了,哪有這麼好,我屋裡看著琳琅滿目的,可哪裡比得上奶奶房裡的金貴。」

  趙月嬋笑中帶刺道:「你是大爺心尖兒上的人,那些個好東西,他不緊著你緊著誰?你房裡的東西都是他親自挑的呢,我房裡的東西再金貴,跟大爺的心意一比,就如同糞土似的,一文不值了。」

  青嵐一向不善言辭,被趙月嬋那麼一刺,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麼好。

  林錦樓把茗碗往桌上一放,道:「再給我添些茶。」青嵐忙拿起茶壺給林錦樓添水。

  趙月嬋見林錦樓愛答不理的,忍著怒意,放柔聲音道,「方纔我到母親房裡送些自己糟的鵝掌鴨信,母親說你明日要出門,這事你怎麼沒和我說?我也好幫你準備置辦些衣裳用品。我在房裡等你許久都不來,心裡煩悶了才找青嵐妹妹聊聊天。」

  林錦樓淡淡道:「東西有書染和小廝們替我備了。」

  趙月嬋道:「他們總不如我們知疼著熱,爺在外頭若是吃不好、睡不好,我們跟著也擔心,妹妹你說是不是?」

  青嵐看看林錦樓的臉色,不知自己該應還是不該應,她看見趙月嬋便心裡發楚,胡亂的低下頭。

  趙月嬋冷笑一聲,心道:「這小賤人遠不及我美貌,性子懦得上不了檯面,到底哪一點拿人了?大爺好像被灌了迷魂湯似的,三天兩頭往東廂跑。」眼睛瞄到青嵐隆起的肚子,不由愈發怨恨。

  原來林錦樓待她冷淡,她每次回娘家,母親都敲打她早日生下一男半女,但如今這情形,讓她一個人守空房,怎能憑空變出個孩子來!這些時日她刻意收斂,不再哭鬧蠻橫,打起溫柔哄著林錦樓,也沒捏著錯處找青嵐麻煩,但林錦樓待她仍冷冷淡淡的。方纔她在秦氏那裡聽說林錦樓明日要出門,這事她竟毫不知情,如今她的地位竟連個賤妾都不如了!她心裡有氣,收拾打扮一番到東廂來,到底要看看那個小狐媚子憑什麼能把爺們迷惑了,如今一見也不過如此。林錦樓卻在那小賤人跟前對自己愛答不理,故意落自己臉面!

  趙月嬋越想越怒,偏巧香蘭端了茶進來,這茶本該青嵐親手給趙月嬋奉上,奈何她一時傻愣了,居然沒動。趙月嬋氣上加氣,將茶碗端起來藉故發揮,「唉」了一聲將茶全潑在香蘭臉上,口中罵道:「沒眼色的小蹄子,這麼燙的茶,叫我怎麼端得住!」

  那茶雖不滾燙,卻也是熱熱的,香蘭「啊」的叫了一聲,忙摀住了臉,疼得眼淚已滾了下來。林錦樓登時便坐了起來。趙月嬋罵道:「還不快滾!」

  香蘭捂著臉便要出去,林錦樓顧不得穿鞋便從炕上下來,幾步搶到跟前,把香蘭的手拉了下來,只見臉頰一片通紅,幸好沒有燙傷。再瞧香蘭臉上掛著淚,神情又驚又怕,楚楚可憐的,頓時心疼起來。

  林錦樓面色冷然,看了趙月嬋一眼,扭頭對香蘭道:「方纔大奶奶對你無禮了,我替她向你賠不是。」

  香蘭一呆,便要跪下,林錦樓抓住她手臂並不讓她跪,另一手從荷包裡摸出一錠銀子塞到她手裡:「明兒個找濟安堂的羅神醫過來給你瞧瞧,這銀子你留著養傷用,傷好之前不必在跟前伺候,稍後我打發人來給你送點子藥膏。」

  香蘭含著眼淚看著林錦樓,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謝恩的話。林錦樓對她微微笑了笑,露出一口極雪白的牙,回頭對趙月嬋道:「走罷。」見趙月嬋愣愣的,便立起劍眉道:「你來這兒不就為了讓我回去?還不給我拿鞋過來!」

  趙月嬋方才回過神,忙不迭的給林錦樓穿鞋,跟在他身後出去了。

  香蘭回到屋裡,又委屈又難過,臉上火辣辣的疼,一時春菱等人過來探聽方纔的事,香蘭只是勉強應了兩句,擰了涼毛巾冰臉。過不久,有個小丫頭拿了個金絲香木的小圓盒來,說道:「這是大爺給你的藥膏,臉疼了就塗一層,別沾上水。」香蘭擰開蓋子一看,見裡面是乳色的膏子,伴著一股淡淡的草藥清香,抹在臉上清涼滋潤,紅印子瞬間便淡了。

  春菱驚道:「這是晶玉蘭雪膏,過年時剛從宮裡賞下來的東西。太太得了四盒,當時便打發人給老太太送了一盒。這東西是宮裡的秘方制的,皮膚起了什麼疹子凍瘡,一塗就好了,只是想買都沒地方買去。」臉上帶了嫉妒的神色道:「大爺又給你賠不是,又給你銀子的,居然把宮裡賜的膏子給你用,還叫濟安堂的羅神醫給你瞧傷,羅神醫從來都是只給太太奶奶們請平安脈的。」

  小鵑笑嘻嘻說:「不過燙了這麼一下,卻得了這麼大的臉,倒變成了巧宗兒了。」

  銀蝶不鹹不淡的說:「大爺雖好性兒,是個憐下的,可若不是看在姨奶奶的面子上,怎能給你這樣的臉面,你可別忘形!」

  香蘭啼笑皆非,心道:「燙傷疼在我身上,反招來一堆磨牙閒話,你們誰樂意替我,我還不願意要大爺給的『這麼大的臉』。」轉念又想道:「大爺雖性情驕縱些,但也算是個寬厚的,給我的膏子這樣金貴,等臉上的印子消了,我就還給他。」臉上不帶出聲色來,默默的將東西收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4-20 00:0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