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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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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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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0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壽筵

      三日後是秦氏的生辰,因還在曾老太太孝裡,故並不大辦,只請了幾個親朋好友擺幾桌席,樂一樂罷了。林老太太卻極看重秦氏慶生,吩咐酒席要最上等的,又特特命秦氏歇著,讓別人來操持。王氏不善主持中饋,林東綺又沒個心思,林錦樓便操辦起來,請了各大酒樓做素食有名的廚子做菜,倒也紅紅火火。

      秦氏本意並不想請曹麗環來,曹麗環卻乖覺,巴巴的打發人送來兩色針線慶壽,林老太太便說:「終歸是親戚,不請她也不合適,不過添一副碗筷,裡外我讓幾個老媽媽關照著,你眼不見心為淨便罷了。」秦氏見林老太太這麼說,便只得也請曹麗環過來。

      曹麗環打兩天前就盤算著穿什麼,從箱子底翻出了在仙霓齋裁了兩身衣裳,都是沒怎麼上過身的,如今對著鏡子一試,不是嫌樣式老了,就是嫌花色太艷熱孝裡穿不出去,最後只得別彆扭扭的又穿回那件茶白色滿繡茉莉花鳥綢緞的長身褙子,命卉兒給她細細梳妝,帶了藍寶石頭面。末了,命香蘭跟她一起去。

      香蘭詫異,卉兒挨了打,走路不利落,但這露臉的好事兒怎樣也要輪到懷蕊頭上,如今曹麗環和顏悅色的讓她跟著,香蘭倒是有些不大習慣。「你這張臉兒太素淨,怎麼也要來些胭脂,回去再換身衣裳。」曹麗環攬鏡自照,拿著一朵珠花在頭上比劃,話卻是對香蘭說的,「這回表舅母的生辰雖不大辦,可聽說來了好幾家的官眷,還有有頭臉的管事媳婦兒也到,你好好打扮打扮,到時候露這麼一小手,即便混個臉熟也是好的。這對你以後有得是好處。」

      香蘭臉上微微笑著:「我原就不喜歡搽胭脂抹粉兒的,況且身上這身衣裳就好得緊……原還有一條石青色的裙子,洗了還沒幹。」

      曹麗環有些不悅,斜了香蘭一眼,嘴裡咕噥一句:「不識好歹的東西,爛泥扶不上牆。」

      香蘭分明聽見了,卻裝沒聽見,但瞧著身上的襖兒早晨澆花時弄髒一塊,便回房換衣裳,進屋見思巧正心神不寧的站在窗前,見她進門嚇了一跳。香蘭爬上炕打開樟木箱子,一邊翻找衣裳一邊說:「思巧,你這兩天怎麼總六神無主的,是不是遇上什麼事兒了?」

      「沒,沒,沒有什麼事兒……」思巧急忙擺手,「我好得很。」

      香蘭把衣服找出來,把外頭罩著的赭石色小襖兒脫了,換上一件霜色小褂兒,道:「若是碰上什麼為難的事情,我能幫上忙的就只管說。」

      思巧看著香蘭欲言又止,攥緊了拳,指甲深深扎進肉裡。香蘭待她極好,對她事事幫襯,還時常說些寬心的話兒,她心裡也是感激的,可又止不住嫉妒香蘭生得貌美又做得一手好女紅,況且香蘭是林家的丫鬟!等曹麗環嫁了人便可功成身退,繼續留在富貴的林家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可她呢?她是被太太送了身契到曹麗環這兒來的,主子脾氣差心眼小不說,還是個折磨人的主兒,沒幾個錢還愛擺闊,以後就算餓不著,也指定不是好日子。她如今便水深火熱了,往後的日子還指不定怎麼難熬。

      可憑什麼呢?如果她不被趕出來,給曹麗環的丫頭就應該是香蘭呀!

      憑什麼她就這麼倒霉!

      憑什麼香蘭事事處處都比她強!

      若是,若是四順兒的事成了,香蘭便同她一樣倒霉了,不,不,比她還不如!

      不知怎的,思巧這樣一想,心底瞬間舒坦了,她低下頭,片刻又抬起頭,強笑著說:「這個自然,我若有事,指定告訴你。」

      香蘭對思巧笑了笑,推門走了出去。

      曹麗環又打扮了好一會兒,又在耳後搽了一層香膏,這才肯出門,一路到了園子,這廂宴席已經開了。曹麗環與綺、綾、繡、宋檀釵一桌,秦氏等人卻團團圍著一張八仙桌坐了,趙月嬋立在身後伺候。香蘭略一打量,見那八仙桌上除了秦氏、王氏及宋柯之母宋姨媽之外,其餘三個均是沒見過的婦人,但錦衣華服,珠光寶氣,顯然出身不俗。她乖乖的同另幾個小姐的丫頭站在牆根——要伺候小姐們用膳之後,才能得空去吃飯。

      宴席是在剪秋榭辦的,對著碧湖紅杏,半塘荷葉,真個兒別有意趣,和風從敞開的鏤雕的朱窗裡緩緩吹進來,令人心曠神怡。香蘭默默讚了一聲,在曾老太太的熱孝裡,一概絲竹管弦全免,戲班子也不能請來唱戲,這做壽必要冷清許多,如今卻選這麼一處風景優美的地方,待會子看看景,喂餵魚,再打幾把牌,也有一番好消遣。聽說這席面是林錦樓操辦的,想不到這廝除了好色無情,卻也有聰明的地方。

      此時,只聽一個人笑道:「你們林家的三個姐兒,真是眉眼兒五官一個賽一個的俊,原先我見過紈姐兒,就覺著是個上等美人兒了,誰知道如今見了綺姐兒、綾姐兒、繡姐兒,才知道什麼叫山外青山樓外樓。」

      「周家姐姐見笑,哪有你說的那般好了。」秦氏臉上帶笑,「還是你家的鳳丫頭生得俊,這回本該帶來,讓她們小姊妹一同樂樂。」

      周氏笑著說:「來了沒得淘氣,哪像你家綺姐兒,端莊嫻雅,活脫脫另一個你。我可不管,上回紈姐兒的年歲大些,跟我們沒緣,這回綺姐兒怎麼說也該輪上我們家了,我那大小子你也見過,人品性子都是頂頂出挑的。」

      「周姐姐可是自賣自誇,莫非單單你家有兒子?我們家的洪哥兒跟綺姐兒的品貌也相當。」段氏笑得一臉和煦,看著林東綺俏麗淑雅的模樣,愈發的中意。

      秦氏愈發笑得開懷了。

      周氏又笑道:「不光是綺姐兒,我看綾姐兒、繡姐兒還有釵姐兒,眉眼兒五官都一個賽一個的,你們家可是個美人窩子。」

      其餘幾位紛紛附和,一時王氏、宋姨媽也笑意盈腮。每個人都誇到了,唯獨沒說曹麗環,彷彿這個人便不存在似的。曹麗環當即便黑了臉。

      這幾人說話聲雖不大,卻將將傳到旁邊這一桌,林東綺微微紅了臉,卻硬裝出鎮定的模樣。林東綾笑瞇了眼,胳膊肘捅捅林東綺,低聲笑著說:「二姐姐,大伯娘想給你說婆家了呢。」

      林東綺啐了一口:「你瞎說什麼?」

      「我怎麼瞎說?一個是通政使司家,一個是忠勇侯家,都是高門第,跟咱們家門當戶對,可都相中姐姐了。」只要林東綺不同她來爭宋柯,林東綾便高興,連帶著性情都和順了許多,調侃道:「還有一個按察使家的太太沒開口呢,我瞧著可也是中意的樣子。」

      林東繡牙根發酸,半冷不熱的說:「姐姐有母親謀劃,自然能有個好前程了。」想到長姐林東紈,生得美眼界高,卻因庶出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直到十八歲才嫁了人,雖也是個世家望族,卻不像外頭看著那麼風光,聽說那世家裡沒出來幾個成器的子孫,如今在朝中為官的,最大不超過五品,像是要衰敗了,林東紈的夫君也不像個成器上進之輩,每回她回娘家,眼角里都好似藏著風霜,人也愈發憔悴。如今林東綺談婚論嫁,卻有這麼些高門大戶爭搶著,不過是從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竟有這般雲泥之別!

      曹麗環聽說這桌上坐的太太們都非富即貴,當即紅了眼,心裡又一陣怒,她這次來本是想出風頭的,也暗含著結交權貴再攀高枝兒的念頭,誰想秦氏都不曾將她與幾位太太們引見,分明是瞧不起她!新仇舊恨,她再不報復便不姓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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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0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桃汁

      席間幾位太太談笑風生,丫鬟婆子端著托盤不斷穿梭。香蘭站了一會兒便累了,肚子也餓得叫了兩聲,悄悄攥起拳頭捶了捶腿,卻發覺曹麗環偷偷把一個桃子揣到袖中,站起來便走了出去。

      香蘭趕緊跟在後面。曹麗環去了後頭淨房,跟香蘭說:「我要解手,你替我守著,別叫別人進來。」

      香蘭點頭應了,卻按捺不住好奇,心道:「上個茅廁,她偷藏個桃子做什麼?」悄悄從門縫往屋裡看,只見曹麗環從荷包裡拿出一個美人肩小瓶,把裡頭裝的生津雪露丸倒出來,把桃子剝開擠出汁滴到瓶子裡,剩下的桃核皮肉往窗外一扔,直接丟進湖裡,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香蘭趕緊低眉順眼的站好,曹麗環走出來,逕自回去入席。香蘭百思不得其解,這表姑娘到底要做什麼?曹麗環將面前的酒壺拿了起來,輕輕一晃,知道裡頭還剩小半壺,悄悄給藏在袖中的小瓶拔開塞子,把桃汁到了進去,旁人或說笑或吃東西,沒個人發覺,香蘭站在曹麗環斜後方,又一直緊緊盯著她,卻將這一幕看個清清楚楚。又見曹麗環給林東綺滿滿倒了一杯,舉杯相碰,慇勤勸酒,林東綺推辭不過,只得吃了一盅,林東綾見了也要敬酒,曹麗環又將林東綺的酒杯斟滿了,林東綺不得不再吃一盅。

      女孩兒這一桌吃的是果子酒,本是葡萄釀的,就算添些桃汁也不大嘗得出味道,曹麗環連勸了林東綺吃了好幾杯,嘴角勾起冷冷的笑容。

      香蘭渾身打個寒顫,猛然間想起,上次曹麗環給林家幾個小姐送宮花的時候,林東綺曾說過自己吃不得桃子,別說吃,就連碰一碰身上都要長癬!香蘭瞬間便明白了,原來,原來……曹麗環是存了這樣的狠毒的心腸!

      香蘭的心突突往上撞,臉上強裝著鎮定,正想該怎麼辦的功夫,卻見曹麗環招手讓她過去,說:「你回去把我妝台裡的小荷包取來。」

香蘭只好出去,曹麗環看著香蘭的背影冷冷一笑,舉起杯子吃了口酒,暗想著待會兒有你受的,乖乖讓我拿捏在掌心兒裡一輩子罷!

      香蘭走出門腳步便緩緩慢了下來,心想著:「我上一世吃不對魚蝦也要起癬發腫,有一回喉嚨腫起來喘不過氣,險些喪命,要是二姑娘吃了桃汁有個好歹可就糟了,需想個法子給太太送個信兒才是。」攥了攥拳頭,四下打量,見秦氏的大丫鬟紅箋正在廊下跟幾個丫頭吃喝說笑,香蘭心中暗喜,走過去俯下身悄聲說:「紅箋姐姐,我有要緊的事兒說。」

      紅箋抬頭,見是個雪白靈秀的小丫鬟,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隱含焦急之色,瞧著面善,卻想不出在哪裡見過,不由道:「你是……」

      香蘭忙說:「我有極要緊的事要跟姐姐說。」也不管紅箋是否樂意,低身附耳道:「我方才瞧見,表姑娘把桃子汁放到葡萄酒裡,哄著二姑娘吃了好幾盞。」

      紅箋勃然色變,大驚道:「當真?」

      香蘭點了點頭,又低聲道:「我親眼瞧見的,表姑娘從盤子裡拿了個桃子,借出恭到淨房裡把桃子擰成汁,灌進瓷瓶兒,回來悄悄添在酒壺裡,給二姑娘滿了好幾杯。我在她身後頭瞧著一清二楚。」

      紅箋臉色驚疑不定,起身拉著香蘭到人少處,問道:「你叫什麼名兒?在哪兒當差的?」

      香蘭道:「我叫香蘭,是林家的家生子,進府了以後,在羅雪塢服侍。」

      紅箋又將香蘭上下打量了幾遍,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言罷進了屋。

      香蘭吐出一口氣,想在原地等等紅箋,又怕被曹麗環瞧見,猶豫間,卻看見林錦樓帶著個小廝站在湖邊的假山後頭,正朝她這處直勾勾望過來,兩眼好似冷電一般,香蘭一愣,連忙背過身,心想著自個兒還是先躲開是非之地,回去給曹麗環拿荷包罷。

      出了園子,走到府後西側,人便漸漸少了,才到院門口,便瞧見四順兒在站著探頭探腦,香蘭心裡一陣厭煩,也不去瞧他,逕直往屋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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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0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齷齪

      四順兒看見香蘭,好一似喜從天降,渾身五脊六獸的,嘴角直咧到後腦勺,顛顛跑過來說:「喲~~香蘭妹子,你可來了,讓哥哥我好等。」

      香蘭心裡有事,哪顧得上跟他廢話,進了曹麗環的屋便拉開妝台抽屜翻找小荷包。四順兒早已急不可耐了,見著香蘭雪玉似的側臉兒,吞了吞口水,一把上前擁住,嘴裡「妹妹」「好妹妹」一通亂嚷,說道:「環姑娘早已准了的,哥哥今日好好疼疼你。」嘴就湊了過來,帶著一股酒氣,抱住就啃。

      香蘭嚇壞了,拚命掙扎,張口欲喊,便讓四順兒大手掩住口鼻,便往床上拽。香蘭連蹬帶踹,可哪是男人的對手,眼見就要被四順兒壓在床上,衣襟小褂已被扯開,四順兒見那一痕雪膚,眼睛都直了,胯下那物兒硬得跟杵似的,恨不得立刻辦事,撕拉一聲便將那褂子扯爛了。香蘭恨極了,拼了命的往前一衝,手狠狠去撓四

      順兒的眼睛,四順兒躲閃不及,「嗷」一聲臉被抓出四道血痕,頭撞在床架子上,香蘭瞅準了機會往外跑,大聲喊道:「救命啊!救命啊!」院子裡卻靜悄悄的,剛跑到院門口,四順兒便追了出來,口中大罵一聲:「小娼婦!」上前一把抱住腰,香蘭腳下一滑便跌在地上,四順兒便拽了香蘭的兩條腿便往裡拖。

      香蘭心裡又是絕望又是害怕,淒厲的喊了幾聲,眼見快要拖上台階,眼淚止不住滾滾落了下來,正慘烈掙扎的當兒,卻聽見門口傳來一聲暴喝:「住手!這是要瘋了!」

      香蘭只覺這一聲大喝就是極樂仙樂,抬起頭淚眼朦朧的看見有個男子從外走了進來,四順兒抬頭一望,見是個錦衣華服,身材高壯的年輕公子,立時認出來,這不是林家大爺林錦樓又是誰?登時駭住,暗道一聲:「壞了!」拽著香蘭的手不由鬆開了。

      香蘭手腳癱軟,使不出一點力氣,用力爬到林錦樓腳邊,抱著那靴子嗚嗚哭了起來。林錦樓臉色陰沉,雙眼戾氣翻湧,往四順兒身上看去,四順兒後背一涼,冷汗便下來了,再想跑,卻看見林錦樓的身形正堵住去路,驚疑不定時,林錦樓對四順兒招了招手說:「你過來。」四順兒無法,只得往前挪了幾步,林錦樓微微冷笑:「光天化日,你要做什麼?」

      四順兒嘴角不自覺抽動幾下,強堆著笑說:「沒,沒什麼……大爺……這,這個丫頭是環姑娘給我的……不,不是,是她想勾引我,誰知勾引了又不認賬,她她她……」

      話還沒說完,就聽「啪」一聲,這一記大耳刮子直扇得四順兒頭目暈眩,耳朵轟鳴,彷彿要聾了,「咚」的倒在地上。四順兒知道不好,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等緩過勁兒爬便慌不擇路往大門口奔去,林錦樓抬腿就是一踹,一腳把四順兒踹出一溜跟頭,癱在牆根哇哇大吐,呻吟著起不來了。誰也料想不到看似風度翩翩的男人竟有這樣的狠手,林錦樓的小廝雙喜守在院子門口咂了咂嘴,知道這位大爺性子的人都曉得此刻主子正怒火沸騰呢,別人最好有多遠滾多遠。

      雙喜縮著脖子在門口站著裝死,見有幾個婆子媳婦兒想湊過來看熱鬧,便繃著臉叉著腰大聲說:「都看什麼看?看什麼看?都給我滾,滾滾滾!」

      眾人都認識雙喜,知他和他雙胞胎哥哥吉祥是林錦樓身邊兒得用的人,便再不敢靠前,一個個吐舌頭縮腦袋,灰溜溜的走了。

      林錦樓俯下身,將香蘭拽起來,香蘭一個站不穩,又要軟在地上。林錦樓見她衣衫不整,隱隱能看見裡頭穿著的胭脂色肚兜,頭髮凌亂,綰好的雙髻都已散了,垂下的發更襯得一張小臉兒雪白嬌美,只是這會兒哭得梨花帶雨的,顯是被嚇狠了,渾身發抖,這會兒睜著一雙霧濛濛的大眼睛怯怯的看著他,林錦樓心裡發酥,可怒意又往上激了起來,強忍著怒火,聲音低柔道:「你身上可好?哪裡傷著了?要不要請個郎中過來瞧瞧?」

      香蘭真個兒覺著自己是死裡逃生,驚魂未定,軟著身子嚎啕大哭起來。

      林錦樓本來是給秦氏操持壽宴的,見剪秋榭裡都是女眷,便只在廚房裡轉轉,出來安排了十二個水蔥似的丫頭,每人手裡捧著一樣吉祥名貴的物件,給秦氏齊聲背誦了一篇獻壽的辭,秦氏開懷不已,叫了一聲:「賞!」林錦樓趕緊命小廝撒賞錢。正忙著,從假山旁邊看見了那個叫香蘭的小丫頭,穿著霜色小褂,頭上仍綰著雙髻,不見掛半點首飾,卻有說不出的素雅好看,林錦樓這一看便覺得意動,再挪不開眼珠子。香蘭好像看見了他,之後轉身便走了,林錦樓鬼使神差似的跟在後頭,中途碰見個管事,耽誤了片刻,等他再追來,卻辨不清香蘭往哪裡去了,這時聽見幾聲淒厲的慘叫,便循聲追了過來,誰想竟看見這樣一幕。林錦樓覺著肺都要氣炸了,這明擺著就是在他府上意欲**丫頭,也不瞧瞧這是誰的地盤,竟敢跑到他頭上撒野,難不成是吃雄心豹子膽了!更何況,這個丫頭還是他中意的,從來都是他找人家晦氣,居然還有不長眼的奴才敢捋他的虎鬚。林錦樓看看香蘭被扯壞的褂子,怒到極致,臉上反倒沒了表情,走到四順兒跟前,俯下身:「你打哪兒來的?誰允許你進的二門?」

      四順兒看著林錦樓渾身煞氣,嚇得渾身篩糠,卻仍咬牙不說,林錦樓抬腳就踹,「卡嚓」一聲,伴隨四順兒慘叫,林錦樓冷笑著說:「爺先踹斷你一條腿,再不說實話,踹斷你兩條,再不說,就把你手指頭一根一根卸下來,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說著在斷腿處又踢了一腳:「快說!」

      四順兒是個軟骨頭,方才林錦樓那一腳便踢折他幾根肋骨,這一腳又踹斷他的腿,早就疼得哭爹喊娘,號哭道:「小的是環姑娘家的奴才,是環姑娘讓我進來的。」

      「你跟那丫頭,是她勾引你?」

      「是……不,不不是,大爺,是環姑娘把她給了我。」

      林錦樓開始不耐煩,伸腿又是一踹:「少他媽給爺裝蒜。給了你?你還至於幹了這畜牲勾當?」

      四順兒哼一聲:「是……是環姑娘說的,香蘭是林家的,她做不了主,可我要是我把香蘭睡了,她想不跟我都不行……等大太太生辰那天,她找個茬把香蘭支出來,讓我堵上香蘭的嘴把事辦了……」可他沒料到香蘭看著柔柔弱弱,竟不好擺弄,半途又殺出個程咬金。

      林錦樓冷笑,又狠狠踹了一記,「卡嚓」一聲,四順兒「嗷嗷」亂叫,竟是將另一腿也給踹斷了。林錦樓道:「爺踹斷你兩條腿,好生在這兒呆著,敢跑,揭了你的皮!」說完回去一把撈起香蘭,推開左側小屋的門,卻聽見「啊」一聲尖叫,原來思巧和卉兒竟然都躲在屋裡。

      林錦樓沉著臉,將香蘭放到炕上,對她說:「去把你東西收拾了,今後不必在這兒當差了。」兩眼在思巧和卉兒身上掃過。這兩人頭皮發麻,卉兒縮在炕角,思巧屏聲靜氣站在牆根底下,林錦樓淡淡道:「方纔院裡熱鬧成這樣,你們竟不出去瞧瞧?」

      卉兒和思巧不敢說話。

      林錦樓指著思巧問道:「你叫什麼?」

      思巧心裡一哆嗦,期期艾艾說:「奴婢叫……叫思巧。」

      林錦樓冷哼一聲走了出去。

      香蘭兩手抖著從箱子裡拿出一套衣裳,勉強換上,草草綰了個髻,將箱子裡僅有的四套衣服收拾了,三三兩兩的日常東西包了個小包袱。臨出門的時候,她停住腳,扭頭看了卉兒和思巧一眼,忽然開口說:「今日四順兒的事,你們兩個原先都知情,對不對?」

      二人躲躲閃閃的不敢看香蘭的臉色,香蘭心裡一片冰涼,走到思巧跟前舉起手狠狠扇了一記耳光,雙眼直直的看著她:「我待你如何,你心裡明瞭。」思巧面帶愧色,捂著臉低低垂下了頭。

      香蘭本想再痛斥幾句,可忽然之間又覺得沒什麼意思,只慢慢說了一句:「你往後,好——自——為——之!」不再看她,推門走了出去。

      林錦樓正站在院門口,見香蘭出來了,便對雙喜說:「守著院子別讓人進,回頭影影綽綽告訴底下的,說院子裡那個狗奴才跟曹麗環有姦情,趁著壽宴熱鬧溜進來幽會,沒想到吃了酒把丫頭思巧當成了表姑娘要非禮,幸好被爺撞見了。」

      雙喜心裡捏把冷汗,暗道這曹麗環不開眼,正惹得他們爺心裡不高興,這不是找死麼,口中連連點頭稱是,拍著胸脯說:「我的爺,您就擎好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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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證言

      且說剪秋榭裡,秦氏說笑吃酒正盡興,紅箋悄悄進來在秦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秦氏聽完就變了臉色,立刻打發人取來兩丸藥,把林東綺叫到裡屋不由分說便灌下。不多時,林東綺果然起了一身紅癬大包,又疼又癢,眼皮也腫了起來,秦氏心疼得跟什麼似的,把女兒攬在懷裡揉了又揉,連連合掌說:「阿彌陀佛,幸虧提前吃了藥,否則萬一喉嚨也腫起來,喘不上氣可如何是好。」又咬牙發狠道:「曹麗環小賤人竟用這麼歹毒的手段害我女兒,枉我原先還對她網開一面……」

      林東綺抽抽噎噎哭道:「女兒跟她素無仇怨,就連三妹妹和四妹妹存心擠兌她,我還從中斡旋,幫襯一二,她竟用這樣狠毒的心思害我……」

      秦氏半瞇了眼,曹麗環便是一頭喂不熟的白眼狼,原先是可憐她才收容進來,她會賣乖,討了老太、老太太的歡心,如今她害了綺姐兒,雖有個丫鬟作證,可曹麗環素來是個會狡辯的,只怕一個弄不好,反惹一身騷,如今她是下定決心要剷除這個禍害出門,需要再細細謀劃謀劃。

      幸而前頭吃酒耍樂已經散了,秦氏正送著客,綠闌過來低聲道:「環姑娘那院兒裡好像出了事……聽大爺說……說環姑娘跟她一個小廝有了私情,那小廝趁著今天府裡熱鬧混進來,又吃了酒,錯把一個丫頭當成表姑娘就要非禮,幸好讓大爺撞見,事兒才沒成。大爺說如今那奴才兩條腿已經讓他踹折了,躺在院子裡呢,這來討太太示下。」

      秦氏一聽頓時兩眼精光,這簡直是想睡覺便有人來送枕頭。忙不迭問:「非禮的那個丫頭呢?」見綠闌支支吾吾說不清,秦氏急急忙忙把林錦樓叫來,一見面便繃著臉說:「你個小混蛋別跟你老子娘耍花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林錦樓輕聲一笑:「我今兒個去府裡西邊兒轉轉,聽見有人喊救命,過去一瞧,正看見個奴才拖著小丫鬟的腿往屋裡去,分明是要非禮。這光天化日之下,分明是打林家的臉呢,我當然得過去管一管,一問才知道奴才是曹麗環的,那個丫鬟卻是咱們林家撥給曹麗環使喚的,原來那狗奴才看上了那丫頭,又怕得不到手,曹麗環就給他支招,讓他先用了強。」

      秦氏氣壞了,兩眼冒火,「啪」一拍桌子:「豈有此理!這樣髒心爛肺的下流手段都想得出,簡直半分禮義廉恥全無,黑心腸的下流東西,她把林家當什麼了!」

      林錦樓冷笑道:「可不是,她要下流,咱就讓她下流個夠,我跟雙喜兒說了,就當那狗奴才是曹麗環的相好,吃錯了酒錯調戲了丫頭。」

      秦氏一怔,她這長子聰明絕頂,狡猾多端,手段也陰狠,竟毫不客氣將這樣大一盆污水往曹麗環身上潑,縱然她覺著解氣,可也覺得毒辣了些。

      林錦樓好似看出秦氏的心思,嘴角諷刺的勾起:「不過是個投奔的孤女,竟敢算計咱們,只當林家是她的了,在內宅裡攪合烏煙瘴氣,我是一個爺們,不愛插手內宅的事,可也覺得母親就是心慈手軟,當年的果決都哪兒去了?不下死手段整她一整,她還當自己是個人物兒,能把咱們一家都玩弄於股掌之上呢……母親只管放心罷,她那樣的人,即便壞了名聲也決意不會尋死,等過兩年風聲過了,照樣出來耀武揚威的上下蹦?。即便她為這事尋死覓活嫁不出去了又如何?把她趕出去都算便宜了她。」

      秦氏歎了口氣,自己也承認兒子說得有理,她這些年行善積德,又有兒女傍身,心腸早就柔軟了,辦事也留幾分餘地,對曹麗環也是敲打居多,不肯下重手,如今倒是養虎為患,若不是那小丫鬟告密,她讓綺兒提前吃了藥,若真發起症候來,興許要了她女兒的命也未可知,於是又狠下心,眉眼一派凌厲,問道:「你說那丫頭是咱們家的?可是叫香蘭?」

      林錦樓微微詫異:「母親怎麼知道的?」

      秦氏鬆了口氣:「果然。她人呢?」

      林錦樓便命人喚香蘭進來。香蘭正站在秦氏的正房外頭,懷裡抱著個小包袱,心裡忐忑,聽裡頭有人傳喚她,便連忙走進去,也不敢四處亂瞥,進去便規規矩矩磕頭:「請太太金安。」

      秦氏凝神打量,見是個貌美的小丫鬟,似是嚇壞了,臉色慘白,眼睛紅腫,渾身還有些抖,端得勾起人一番憐惜之情來。可秦氏最不喜看起來嬌滴滴的女子,這一類的,通常彎著心思爬爺們床的居多。

      秦氏先存了兩分不喜,仍溫言道:「你叫香蘭罷?怪可憐見的,生得這樣單柔,快起來罷。」

      香蘭又磕了個頭,方才起身。

      秦氏和顏悅色道:「今日的事多虧了你,不光這一樁,還有先前亭哥兒的事,我得重重賞你。」說著向紅箋看了一眼,紅箋立刻掏出一個小荷包塞到香蘭手裡。

      香蘭一掂,只覺沉得有些壓手,摸著硬邦邦的,想來是些黃白之物,可她此刻卻沒心思高興,只留著眼淚說:「奴婢不圖什麼賞,只要讓我不再伺候環姑娘,奴婢當牛做馬都省得。」

      秦氏微微頷首,端起梅花几子上的牡丹粉彩杯,輕輕吹了吹上頭的茶葉,異常緩慢的說:「我聽說,環姐兒經常叫個小廝往她院兒裡去,是也不是?」

      香蘭心尖兒一條,抬頭看了一眼,正撞上秦氏似笑非笑的眼神,心裡百轉。聽絃歌知雅意,秦氏這麼一問,香蘭便明白了。她雖恨死了曹麗環,但她為人方正,若真要去陷害誰,她下不去手。秦氏已將話兒引到這個份兒上,香蘭遲疑了好一陣,方才說:「環姑娘時常叫四順兒到院兒裡來,有時候也關起門來說上一陣子,到底說的什麼,我便不知情了。」

      這一番話說得是實情,秦氏覺著單以「時常到院子裡來」、「關起門來說上一陣子」火候還是不夠,又道:「我可聽說了些環姑娘的風言風語,底下人有嚼舌頭說她跟四順兒有些什麼不清不楚的,這事……」

      香蘭心頭雪亮,這事沒憑沒據,秦氏是想讓她做個人證了,可一來這栽贓陷害的事她做不出,二來前兩回向主子告密,是為了自保,也是為了良心,這一遭她卻不願再當出頭鳥了,只一副老實模樣,垂下頭規規矩矩說:「四順兒的名聲不好,我聽卉兒她們說他是個愛吃喝嫖的,不是正經人,來府裡也愛盯著丫頭們看。至於他跟環姑娘……奴婢只在後頭繡花,做做灑掃,從不往前頭湊乎,便不知情了。」

      秦氏半晌沒說話,林錦樓卻忽然笑起來,說道:「這樣也好,過猶不及。」

      秦氏與林錦樓對了個眼色,微微點了點頭,站起身對香蘭道:「你隨我去見老太太,到了那兒,把這番話跟老太太說,回來還有你的賞。」

      香蘭連連稱是。

      秦氏又進去瞧了瞧林東綺,見她吃了藥已經睡著,方才出來,也不換衣裳,手在頭上抓了兩把,讓鬢髮都有些鬆散,往帕子上撒了些桂花油抹在眼睛四周,瞬間便熏出了兩包淚兒,帶著大丫頭紅箋,身後跟著香蘭,火急火燎的往林老太太的正房去。

      林老太太午睡剛醒,方才秦氏遣人報信兒說林東綺起了一身的紅癬,林老太太放心不下,差了兩三撥丫鬟婆子去看,又想要親自去瞧瞧,讓雪盞等人勸了下來。這時聽說秦氏來了,連忙命人請進來,一見面便問道:「二丫頭怎樣了?」見秦氏鬢髮松亂,雙眼紅腫,頻頻拭淚,便大驚道:「二丫頭到底怎麼了?」

      秦氏幾步走到林老太太跟前「噗通」便跪下了,抱著老太太雙腿哭道:「媳婦兒還求老太太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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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05: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告狀

      秦氏素來精明妥帖,做事有條不紊,林老太太還是頭一遭瞧見她這副形容,連忙把人扶起來,落在身邊坐下,驚疑不定道:「你這是怎麼了?莫非……莫非真是二丫頭……」

      秦氏哭著搖了搖頭,拉著林老太太的手說:「老太太,你可要給我和綺姐兒做主哇……綺姐兒這回實在是飛來橫禍,讓人,讓人存心加害的……」

      林老太太臉色微微發白,問道:「怎麼回事?」

      秦氏抽泣道:「今天宴請幾位夫人給我慶壽,本是個高興的事兒,誰想紅箋到我這兒來跟我說,有個小丫頭看見環姐兒偷了個桃子出去,在淨房裡擰成汁子藏在瓷瓶兒裡,出來摻進葡萄酒,哄著綺姐兒吃了幾大杯……我是將信將疑的,又不敢不信,就讓人拿了兩丸藥先給綺姐兒吃了,誰想到果不其然,沒過多久,綺姐兒就起了大包疹子,渾身腫得沒法見人……老太太,幸虧是提前吃了藥,否則鬧出大症候可怎麼得了?這,這是要人命的呀……」

      林老太太勃然色變:「當真?」

      秦氏擦著眼淚說:「怎麼不是真的?如今到這個份兒上,我豁出去這張臉皮也要和您說一說,您只當曹麗環是個好的,覺著她這個女孩兒可人會說話,又會做這個那個討您歡喜,就衝著您的喜歡,我們便什麼都沒說,老太太可知她,她在外面是什麼情形?對下人頤指氣使的,半分大家閨秀的體面都沒有,還愛打小丫頭子煞性子……這些小毛病兒咱們就不提了,她這丫頭也是膽大包天,明明有了親事,閨中待嫁,可又不知怎麼的看上了亭哥兒,上趕著送詩文,專揀亭哥兒愛去的地方守著,還花錢買了幾個婆子丫頭傳她和亭哥兒的閒話!這,這……」

      「啪!」林老太太氣得一拍羅漢床頭雕著的貔貅,「這事你怎麼早不跟我說?」

      秦氏心想我是攢著曹麗環的錯處,等著一舉擊潰呢。臉上仍做哀慟之色道:「我也是顧忌兩個孩子的名聲,又怕您老人家聽了著急。我一聽見下人們嚼蛆就讓亭哥兒搬出去住了,還把買通的丫鬟直接送給環姐兒,本意便是敲打一番,誰想好心做了驢肝肺,環姐兒非但沒聽,反倒記恨上我,牽連二丫頭遭了這樣大的罪……二丫頭您是最知道的,沒那麼再敦厚的,她,她也下得去手……」

      秦氏一邊說一邊看林老太太臉色,果見到林老太太臉色發青。她想得沒錯,林老太太這些年吃齋念佛,心眼兒軟和,又愛熱鬧,覺著收留個女孩不過添雙碗筷,臨了添副嫁妝,林家難道還在意這點錢?何況曹麗環又會說會笑,會討她歡喜,留著她既自己得了趣兒又積了陰德,落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但曹麗環再會賣乖討巧,可究竟是個外人,親戚隔得遠不說,家世還是個落魄的。故而林老太太再喜歡曹麗環,也是當個小貓兒小狗兒似的,她小打小鬧的無傷大雅,林老太太便睜一眼閉一眼,可一旦牽扯到自家兒孫身上便不一樣了!

      秦氏趕緊向旁邊站著的雪盞遞了個眼色,雪盞會意,端了碗湯過來說:「老太太別氣惱,為了她不值當的,喝完湯先潤潤肺。」

      林老太太皺著眉撥開雪盞的手,道:「我不想喝。」

      「老太太還是喝點罷,先壓壓火氣,因為我怕……我怕接下來的事只會讓老太太更著急……」秦氏垂著頭絞著帕子,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

      林老太太訝異的挑起眉:「還有什麼事兒比你方才說的那兩樁還厲害?」

      秦氏壓低聲音道:「就在方才壽宴的時候,樓哥兒撞見環姐兒的小廝正在院裡調戲個丫鬟,鬧得……有點不像樣,樓哥兒上去盤問,才知那小廝竟然和環姐兒有私情了!趁著今天府裡熱鬧溜進來幽會,不成想吃了酒糊塗了腦筋,錯把那丫頭當成環姐兒調戲了......」

      「糊塗!混賬!簡直豈有此理!」林老太太大怒,連連拍著床幫,這樣的醜事鬧出去是要連累府裡女孩兒名聲的,曹麗環竟然不要臉到這步田地!「我原以為她就是因為家裡落魄了,又太好強,所以才愛事事爭競些,誰想她骨子裡都爛壞了!」

      秦氏一邊拍著後背給林老太太順氣一邊說:「老太太息怒,快息怒。這事兒樓哥兒已經處理妥帖了,何況橫豎是她沒在府裡住太長,又搬出咱們園子,還不算有太大牽連。」又小心翼翼看著林老太太的臉色,加了一把火:「老太太,方才跟您說的事,媳婦兒半句虛言都沒有,老太太若不信,我這就發個毒誓……」

      「讓她馬上收拾東西滾出林家!」林老太太大口喘著氣,「咱們家沒有這樣不要臉的親戚,你馬上讓人備車,把她送到她哥哥那兒去,不准再讓她登門!」

      秦氏心裡暗暗稱願,又做憂愁裝:「那老太爺那兒……」

      林老太太一瞪眼:「有我呢!還不快去!」

      「哎,哎。」秦氏心想我等的就是這句話,急忙起身便往外走,忽又聽林老太太在身後叫住她說:「再請兩個好大夫給綺姐兒看看,還有亭哥兒,難為他為了這糟心事搬出去住,外頭指定不如家裡舒坦,等把人趕出去,就把他接回來罷。」

      秦氏一一應了,竭力忍著才沒笑出來。

      且說曹麗環,因林東綺發了病,一場壽宴不歡而散,曹麗環通體舒坦,得意洋洋的往回走,心裡盤算著,也不知四順兒得手沒有,她讓四順兒將香蘭用迷香迷了捲進蓆子裡,連同她房裡的兩捆布一同帶出去,如今香蘭連個影兒都不見,想來是得手了。

      她搖著扇子款款走回去,到跟前才發覺院門口守著兩個粗手大腳的老婆子,另還有林錦樓身邊頗為得臉的小廝雙喜,曹麗環頓時便慌了,迎上前假笑道:「好端端的都在這兒站著做什麼?媽媽們讓一讓,先讓我進屋罷。」

      那婆子黑著臉面攔住曹麗環的去路,無表情道:「慢著!環姑娘且等等罷,主子們有吩咐,說這個院兒誰都不讓進。」

      曹麗環眉毛一挑,道:「主子們有吩咐?哪個主子?」

      雙喜翻著白眼道:「哪個主子姑娘管不著,反正這院子是封了,誰都不能進。」

      曹麗環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心裡也愈發慌張了,此時只聽裡面有哭喪道:「姑娘!救我!救救我呀!」

      曹麗環心頭一震,心道壞了!腦裡一瞬間已轉了好幾個念頭,想著若是事情敗露,她就一口咬定是四順兒那奴才起了色心要強姦香蘭,她最多算是個管教不力,只怕免不了要在秦氏那個賤人跟前哭上一場了。可她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卻不是假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雙喜冷笑道:「怎麼回事?姑娘心裡面最清楚,我們爺早就審出來了。如今守在這兒是為了守住姑娘的名聲呢,若是姑娘聰明識相,就乖乖的別吱聲,若想還跟跟上回硬闖壽禧堂打傷琉杯姐姐一樣大鬧,也先問問能不能過我這關。」

      這番話說得極為不客氣,曹麗環面色大變,若是平時早就一個巴掌過去了,可她此時做賊心虛,真真兒不敢使潑,看著雙喜,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雙喜哼了一聲,眼角都不掃曹麗環一下,裡頭四順兒還在嚎著,雙喜大吼一聲:「嚎什麼嚎?哭喪呢?你們姑娘還沒死呢!」

      四順兒登時消了音。

      曹麗環此刻早顧不上跟雙喜置氣,她站著只覺風聲不對,冷汗順著脊背冒出來,剛想回去再打探打探消息,卻見琉杯帶著七八個媳婦婆子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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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0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巧辯

      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曹麗環瞬間僵直了身子,臉色也戒備起來。琉杯走到曹麗環跟前頓住,眼神冷冷的,嘴邊卻帶著笑意,緩緩道:「我是奉老太太的命來的,老太太說,讓姑娘即刻收拾東西,門口馬車已經備下了,讓咱們送姑娘回家。」

      曹麗環頭上彷彿打了個焦雷,瞬間定住了。此時琉杯身後的那幾個媳婦婆子徑直進了院子,曹麗環踉踉蹌蹌的往院子裡一瞧,只見四順兒像條狗一般趴在地上,她腦袋暈了一暈,待見到那些人從屋裡抬出她的東西,她才真的害怕了。

      這次,這次是真的!

      卉兒還在攔著那幾個婆子抬炕上的樟木箱子,口中嚷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這是我們姑娘的東西,快放下!」

      思巧嚇得滿臉淚水,跌跌撞撞跑到曹麗環跟前,拽著她的袖子哭道:「姑娘,這,這究竟是怎麼了?姑娘還不管管她們!」

      曹麗環臉上的肉抖了抖,剛想拽住思巧問問發生了什麼事,卻聽琉杯高聲道:「老太太吩咐了,環姑娘這兒的東西金貴,別讓人多手雜的偷拿了東西,這樣兒吧,方昆家的,你帶著兩人跟著環姑娘兩個丫頭去房裡清東西,可別讓別人逮著機會說又東西丟了是咱們的不是!」方昆家的應了一聲,像抓小雞子一樣將卉兒和思巧拎走了。

      曹麗環明白是別想問出實情來了,她又不敢問四順兒,扭身便往外走。不成想門口撞上琉杯,她一抬頭,只見琉杯正看著她,嘴角掛著諷刺的笑,居然還萬福施禮:「我的姑娘,這麼急急忙忙沖做什麼?這可不是你大家小姐,林家正經親戚的做派,讓旁人瞧見了要笑話不懂禮數呢。」

      「你……」曹麗環臉色發青,狠狠的看著琉杯,卻知道此刻不是鬥氣的時候,一把搡開琉杯就走,幾個婆子想上去攔著,琉杯輕輕攔住,冷笑著說:「她願意去就讓她去,自己要找沒臉,誰還願意攔著她。」

      曹麗環足下生風,一路奔到老太太住的正房,院子裡的丫頭彷彿知道她要來似的,一個阻攔的都沒有。曹麗環站在堂屋門口神深吸了口氣,方才掀起簾子走了進去。一進門便哭道:「老太太……」

      還沒哭完,秦氏便站起身,上前一步道:「老太太正因為綺姐兒的病身上不爽利,你一進來就哭,是不是還想添堵?」

      曹麗環紅著眼眶說:「老太太要趕我走,我心裡委屈……這連哭都不讓我哭了?」

      秦氏眼角眉梢都掛著冷意,勾起嘴角:「沒不讓你哭,你沒瞧見老太太正臥床不起麼?你方纔那一嗓子驚著老太太可怎麼好?」

      曹麗環一看,只見林老太太真個兒歪在羅漢床上,臉色有些蒼白,王氏坐在床邊,手裡端著一碗藥。

      林老太太掀起眼皮看了曹麗環一眼,又將眼睛閉上了。

      曹麗環咬了咬牙,噗通跪了下來,蹭到林老太太跟前,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老太太身體有恙,本不該驚擾,可孫女實在是……實在是迫不得已,想請老太太明示,我到底做了什麼錯事,讓老太太這般厭棄……」

      林老太太閉著雙眼,過了半晌,方才道:「你是出息了,我們林家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亭哥兒為何從搬出去,綺姐兒怎麼病倒的,你心裡有數。」

      曹麗環心裡一沉,卻哭著辯解道:「老太太何必這樣說,我,我真的是不知情……」

      林老太太揮了揮手,臉上神情十分厭惡,似是不想再聽了。

      曹麗環磕頭哭道:「老太太,求你,求你再容我一回,我知道我先前任性妄為干了好多蠢事兒,沒白的淘氣讓長輩生氣,可,可亭三表哥和綺妹妹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呀。」脂粉都混著淚流了下來,哭得像只花貓似的,倒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

      林老太太聽曹麗環哭著說不知情,表情神態不似作偽,便朝秦氏看了過來。秦氏暗暗咬牙,知道這林老太太最是面活心軟的,生怕她改了主意或是再讓曹麗環糊弄過去,便冷笑一聲,道:「環姐兒,我們這是給你留臉面,莫非你非要鬧大?」

      曹麗環恨得牙疼,卻哭得昏天黑地,可憐巴巴的看著秦氏:「表舅母這番話從何講起?我知道表舅母早就,早就討厭了我,只,只怪我當時不爭氣,入不了表舅母的眼……可表舅母也不能從此就只當我是個壞的呀……」說著「咚咚」磕頭,額頭將要滲出血來。

      秦氏居高臨下看了曹麗環一眼,撩開門簾子對外說了一聲:「讓她進來罷。」

      當下,垂著頭進來一個丫鬟,曹麗環一見,瞳孔瞬間便縮了一縮。

      進來的居然是香蘭!

      衣著整齊,梳妝妥帖的香蘭!

      只見香蘭恭恭敬敬的磕頭:「請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安。」眼尾都不掃曹麗環一下。行動自如,臉色恬淡,絲毫沒有狼狽的模樣,曹麗環的心提了起來。

      秦氏淡淡道:「你說罷。」

      香蘭垂著頭說:「環姑娘曾給過我一個信封,讓我親手交給亭三爺,不管信封裡寫了什麼,這都是私相授受,何況府裡早就有了姑娘和亭三爺的流言蜚語,我本不想給送,奈何環姑娘迫我,路上還派個丫頭在後頭悄悄跟著。結果我送信之後沒幾日,亭三爺便從園子裡搬出去了。」

      「你,你胡說——」曹麗環眼中陰狠之色頓起。

      「奴婢並未胡說,我說的有一句瞎話就天打雷劈,喉嚨裡生爛瘡!」香蘭猛地掉轉頭看著曹麗環,目光天真,還有些憨厚的傻氣,「姑娘還跟卉兒合計,打算搬到攏翠居去住,因為那裡離亭三爺住的臥雲院近些。後來太太帶了思巧來敲打姑娘,姑娘很不服氣,曾說過『寧願在林家當貴妾,也不願過窮日子』的話,還說即便眼下是貴妾又如何,將來正房奶奶的位置遲早是我的。」

      林老太太的臉色愈發難看,王氏氣得臉色都青綠了,秦氏卻面帶驚喜之色——她以為香蘭是個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悶葫蘆,誰想說起話來條條分明,刀刀見血!

      曹麗環直想撲上來撕爛香蘭的臉,口中高聲嚷嚷道:「小賤蹄子,你胡說!你污蔑我!你胡說!」

      香蘭仍然一副不諳世事的天真模樣,看著林老太太的臉:「奴婢並未胡說,這些都是環姑娘跟卉兒私下裡說的時候,我在房裡做活兒,無意聽進一兩句罷了。我還勸過,姑娘跟任家少爺已經有婚約了,而且嫁出去還當正頭奶奶呢,誰想姑娘聽不進去,反而打罵我多事,我便只好不再說了。」

      「老太太,老太太你別信她!」曹麗環連滾帶爬的抱住林老太太的腿,「這個丫頭心腸壞,又懶惰,不服管教還手腳不乾淨,我管教嚴厲些她就懷恨在心,所以挾私報復……」做出傷心欲絕的神情看著香蘭,哀哀道:「我不過是對你嚴厲些,你又何必……又何必……」

      話音未落,香蘭便「哇」地哭了起來,哭得比曹麗環還要傷心:「姑娘,你怎能這麼說話?你身上的衣服,手裡的帕子,還有嫁衣、嫁妝,全都是我繡的呀。還有燒水、灑掃、澆花,也統統是我。」說著舉起雙手,「老太太不信看我手上的針眼。姑娘憑良心說,卉兒、懷蕊,還有後來的思巧,哪個比我幹得活兒多?我不討姑娘喜歡,是我愚笨,可姑娘也不該因為我忠言逆耳就厭惡我……今日是當著老太太和太太的面,我才說出這番話來,否則姑娘可聽我背後搬弄過什麼口舌是非,從我嘴裡何時說過姑娘一句不是?我這樣說,也是為了讓老太太和太太多勸勸姑娘罷了……」這一哭是真心,勾起了以前受委屈的日子,真個兒傷心欲絕。

      秦氏幾乎要拍手喝彩,這小丫鬟的極其聰明善辯,原是背主告密,再怎樣說都多少有些不光彩,可經她偏偏做出一副天真模樣,讓人以為她真的沒有多少城府,三言兩語一解釋,反倒變成「她忠言逆耳姑娘不聽,她便只得告訴長輩,讓長輩管教」的意思了。

      香蘭用袖子擦擦眼淚,又哽咽著說:「後來姑娘愈發……糊塗了,今日壽宴上,姑娘從席間偷偷拿了一個桃子,又說要去解手,我跟在後頭,看見姑娘在淨房裡把桃子汁擰到瓷瓶裡,回到席間,藉著袖子擋著,把桃汁倒進酒裡,哄綺姑娘吃了幾杯。我原還納悶,後來猛然想起,上回綺姑娘請環姑娘小坐時曾說過自己碰不得桃子也吃不得桃子,我生怕惹出事綺姑娘不好,也讓老太太、太太著急,出去之後恰好碰上紅箋姐姐,便告訴她了。」

      話一出口,屋裡便靜悄悄的。

      曹麗環身上一軟,只覺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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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0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撒潑

      秦氏目光森然:「環姐兒,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是不是要說,桃子汁不是你放的,是這個丫頭存心害你才這樣說?」

      曹麗環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就是她害我,因為……因為……」因為她指使四順兒要壞香蘭清白。可這話她又如何說出口?

      香蘭萬般委屈「不可置信」的看了曹麗環一眼,哭天搶地道:「老太太明鑒,我決意沒有污蔑環姑娘,如若老太太不信,可搜搜環姑娘的荷包,那個裝桃汁的小瓷瓶兒應該還留著。那瓷瓶兒是琺琅彩釉的,是環姑娘心愛之物,原是裝些保養丹藥,總也不離身邊。就算今日裝了桃子汁,應該也捨不得扔掉。」

      秦氏眼明手快,幾步上前將曹麗環腰間的荷包摘下來,打開翻找,果然看見一個美人肩的琺琅彩釉瓶,將蓋子擰開,便能聞到一股桃子的甜香。

      林老太太聞了聞,臉上一片冰冷。

      曹麗環身子一癱,歪在地上。

      秦氏心裡痛快,只覺女兒受的氣討回來一半,雙眼看向林老太太。林老太太與她遞個眼色,疲憊的揮了揮手。

      秦氏微微頷首,剛欲開口,曹麗環忽然厲聲哭道:「老太太,你怎麼不問問緣由?」伸手指著秦氏:「是大表舅母慢待我在先!」

      秦氏皺了眉頭,曹麗環哭道:「我去赴宴,可一桌子的姐姐妹妹,還有宋檀釵,大表舅母都給互相引見給貴客介紹了,獨獨不曾說到我。縱然我知道自己家裡落魄,自己也討了大表舅母嫌,可不是我願意爭這個臉,只是眾目睽睽之下,讓我怎能下得了這個台……我這才窩了火,我……我……」

      秦氏冷冷的沒有說話,王氏卻怒極了,出言反諷道:「喲,你可是好算盤,原來是看攀不上我們亭哥兒了,所以打量著再找個富貴人家給人做小?」

      曹麗環聽了這話,哭得更厲害了,用哀怨可憐的神色看著林老太太,秦氏默默搖頭,心想怪道王氏不招夫婿待見,這麼些年,糊塗的腦子還不見一點精明。上前一步說:「若是按照你的意思,不幫你引見幾位貴客,你就應該暗害二姑娘了?是以,你害了人,你還是有理的?」

      見曹麗環要開口,便堵上一句:「你不但用下作手段暗害,還百般抵賴,見抵賴不過,便把錯處推到別人身上,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說著上前再走一步:「明明身有婚約待嫁,卻又貪慕富貴,不顧彼此名聲暗地算計,這也是情有可原的?這些時日來,你吃林家,喝林家,住林家,但凡你念一星半點恩德,又何至於做出這樣的事?」秦氏低頭瞧了瞧曹麗環:「開宴的時候你來得晚,本來便惹幾位貴客不悅,故而當時不曾介紹,只想等宴會結束時再與你們引見而已。」

      曹麗環哀哀哭著:「我錯了,都是我的不是,老太太、表舅母饒了我罷!」

      林老太太心頭一片清明,緩緩道:「府西側院兒收拾得怎麼樣了?環姐兒的行李都整好了沒有?若收拾好了,趕在酉時之前就送她出去罷。」

      曹麗環痛哭流涕,抱著林老太太雙腿,哭喊道:「老太太,饒了我罷!饒了我罷!我再也不敢了,以後我乖乖的……」

      林老太太搖了搖頭:「你若好好走了,興許你出嫁之日,林家還能給你添點子嫁妝。」

      曹麗環失聲痛哭,惡狠狠的瞪著香蘭,直欲將香蘭生吞活剝。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的算計,步步為營,最後,最後竟然毀在八竿子都打不出一個屁的懦弱丫鬟身上!

      她好恨!她怎麼原先一直以為那賤蹄子是個什麼都不懂,任憑她搓扁揉圓的傻子!

      曹麗環哭得渾身痙攣,嚎啕道:「老太太,別把我趕出去……我,我,我還不如死了!」說著起身便往牆上撞。

      唬得秦氏伸手去抓,只扯著曹麗環衣袖,被曹麗環一掙便鬆了手。香蘭慌忙起身張開雙臂一攔,曹麗環腳下踉蹌一頭撞在她身上,香蘭「哎」一聲後背撞了牆邊的八角花架子,上頭養在青瓷盆裡的秋海棠「嘩啦」碰碎在地上,香蘭被頂個倒仰,摔倒在地上。

      聽見屋裡響動,門口瞬間湧進幾個丫鬟婆子,曹麗環掙扎著起來,口中哭道:「如今我再不活著!」又要去撞,那幾個僕婦忙上前團團抱住,口中嚷道:「使不得!」

      曹麗環這一番尋死覓活倒是真心實意,奮力掙扎著,連哭帶鬧,揮舞雙臂,一個媳婦從背後抱住她的腰,曹麗環雙腿離地胡亂蹬踹,涕淚橫流,鬢髮散亂,頭上的珠翠掉了一地,口中尖聲亂嚷著:「若趕我出去,還不如馬上找根繩子勒死我,倒也落個乾淨!」又大叫:「我寧願一頭碰死,也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出去!」林家那潑天的富貴,她怎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林老太太已多少年沒看過這個陣仗,直是目瞪口呆,氣得渾身亂顫,用力拍著炕桌,指著罵道:「這是……胡鬧!真是胡鬧!咳咳咳……」

      王氏正看得津津有味,見林老太太咳嗽狠了,忙不迭上前拍著胸口順氣,嘴角還含著笑說:「老太太氣什麼,就當看場大戲唄,環……」話音未落就見林老太太正瞪著她,方才訕訕的住了嘴。

      這功夫,曹麗環不知拔了誰頭上的簪子,立刻要往自己脖子上刺,眾人齊聲叫:「要了命了!」幾隻手上前去奪,把那簪子搶了下來。

      林老太太一時情急有些喘不過氣,王氏慌了,一疊聲喊道:「那個誰,快去請大夫,快去拿老太太的藥!」

      屋裡登時亂作一團。

      秦氏擰著眉喝道:「還不快把她給我按住了,沒瞧見老太太身上都不好!」

      香蘭心頭雪亮,曹麗環這事之後絕難翻身,她上前扯住曹麗環的胳膊,卻以極小的聲音在曹麗環耳邊說:「姑娘省省罷,你以為自己尋死撞破了頭或是見了血就能賴在林家養病?只怕是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都恨死了你,信不信你就算此刻暈死過去,林家人也只會拿個蓆子給你捲出去送上馬車打發走人?」

      曹麗環原本臉便漲得通紅,聽到這話臉更變成了紫色,她扭過頭,正撞進香蘭似笑非笑的雙眸裡,她這才驚覺這看似唯唯諾諾的傻丫鬟竟有一雙銳利清透的眼,直將她渾身上下看得無處遁形。

      曹麗環恨得想咬掉香蘭身上的肉,只是週遭的僕婦將她制得死死的,哪還有她動彈的餘地。香蘭繼續用輕柔的語調,在曹麗環耳邊說道:「已然鬧到這一步,你還是給自己留兩分體面罷……還有,姑娘莫要認為人人都是傻子,也別不信那地獄陰司報應……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此時秦氏大喝一聲:「還不給我把人給我叉下去!」

      香蘭趁機鬆了手,僕婦們連拉帶拽的把曹麗環拖了下去,曹麗環剛嚎哭了幾聲,便被人用巾布堵住了嘴。

      香蘭扭頭看著曹麗環被拖下去的身影,聽著屋中紛亂的話語聲,心裡一片茫然——

      曹麗環就這樣走了?

      她無時不刻都想著要跳離的火坑就這樣跳出去了?怎麼跟做夢一樣呢?

      那,那她日後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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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06: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易主

      秦氏雷厲風行,不到一個時辰便將曹麗環的行李裝箱,林錦樓親自命人備馬車一併送了出去。短短一個下午,曹麗環便從林府銷聲匿跡,如同一顆小石子投到湖裡蕩起一圈漣漪,而後風平浪靜。

      秦氏將曹麗環之事處理妥當便打發綠闌去探問林東綺的情形,之後轉回自己住的正房。她在床上坐了下來,紅箋立刻端了一隻黃琺琅仕女小蓋盅,親手給秦氏捏肩膀。

      秦氏喘了一口氣,端起蓋盅喝了一口,舒坦的半瞇了眼,不知是茶葉清爽香醇,還是心裡高興痛快。

      林錦樓掀簾子走進來,往椅上一坐,翹著二郎腿,懶洋洋的說:「事情妥了,本來還想再鬧鬧,我嚇唬了幾句,最後連個屁都沒放,乖乖兒的走了。」

      秦氏瞪了他一眼:「坐沒個坐相,待會兒你老子看見又要罵你。」

      林錦樓嬉皮笑臉道:「我老子才不會為了這罵我,頂多瞪上幾眼,若為這生氣,他怕是早就氣死了。」

      秦氏啐了一口:「越說越不像話。」又語重心長說:「如今上峰都誇你能幹,能獨當一面,想要再向上提攜一把,你可別像往日似的縱著性子,多少收斂些。你爹年歲也漸漸大了,你是長子,他也對你格外嚴厲也是理所應當,你可不准糊了天,跟他對著幹。」

      林錦樓把玩著桌上的小茶盅,俊朗的眉眼帶出漫不經心的神色,說:「在軍中要身先士卒,上峰和同僚間要虛以委蛇,跟鋪子裡管事的要虎著臉,回到家要是不得恣意,那還有什麼趣兒。」

      秦氏一聽林錦樓這樣說,便有些心軟,見自己兒子果然曬黑了,依稀還有些瘦了,想到兒子身邊正房是個不省心的,收的丫頭都是妖矯之輩,她一個都看了不上,好容易做主娶了個良妾青嵐,這段日子有了身子也不好服侍,何況在曾老太太的喪期裡,更不好再替兒子收房,便愈發心疼起來,歎口氣說:「在外奔波也要注意身子,軍中的事也不必太拚命,一家老小也不指望你再掙多大的功名回來。」

      林錦樓輕笑一聲說:「我省得了。」頓了頓:「母親,那個原先曹麗環身邊兒的小丫頭讓我領走罷。」

      秦氏一怔,臉上不大好看。

      林錦樓原是想把香蘭留在自己身邊服侍的,見秦氏這個臉色,話在舌尖兒打了個轉,便吞下去,換了個說辭道:「青嵐身邊兒的幾個丫頭都笨手笨腳的,我想找個伶俐的,聽說那丫頭還會做針線,正好得用。」

      秦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要是短了丫頭,就從我房裡領一個,都是調教過的,規矩聽話得很。」

      林錦樓笑道:「母親身邊的固然不錯,可我就覺著那個香蘭得用。」

      秦氏微微皺了眉。

      香蘭救了她女兒一回,且是托她的福趕走了曹麗環這噁心的小蹄子,但她卻覺著香蘭看著老實,可骨子裡並不是個乖順的。雖說曹麗環是個陰狠下作,可香蘭三番五次背主卻是事實。在身邊當差的奴才,伶俐也好,乖覺也罷,或是識文斷字,女紅出眾,這些都不過是錦上添花,首先一點最最重要的,便是忠心。即便主子再多不是,丫鬟也不該將事情捅出來。方才在林老太太跟前,那小丫鬟看似可憐委屈,但說話有條不紊,每句話都拿捏住要害,渾身的氣派便同別的丫頭不一樣,更何況,那小丫頭長得是極美的,雖然還未張開,但眉眼已經出脫得精緻如畫,如此貌美又不安生,秦氏已起了戒心。

      她原想把香蘭指派到廚房之類有些油水又與主子不常接觸的地方,權作答謝,但如今長子想要這個丫鬟,秦氏便猶豫了。

      林錦樓看見秦氏的臉色,眼睛瞇了瞇,驟然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掀起簾子,回頭笑了笑說:「母親不說話,我就當是應了我了。」不理秦氏呼喊,直接出了門,見香蘭還抱著個小包袱可憐巴巴的在廊下站著呢,便指了一下,說:「你,跟那兒杵著做什麼,還不跟著爺走。」

      香蘭唬了一跳,看見是林錦樓招呼她,心裡覺著不大妙,只好跟在他身後。

      一路曲曲折折,竟回到了知春館。

      鸚哥坐在芭蕉底下的搖椅上閉目養神,丫鬟丁香拿了個小杌子在一旁坐著,拿著蒲扇給鸚哥有一下沒一下的扇風,丁香一抬頭見林錦樓進了院子,連忙推了推鸚哥,低聲道:「姑娘快醒醒,大爺回來了。」

      鸚哥一激靈,睜眼一瞧,果然看見林錦樓回來了,連忙起身,喚道:「大爺回來了。」

      這一聲嬌滴滴的婉轉,香蘭不由抖了一抖,扭頭一瞧,只見鸚哥鬢髮微亂,兩腮一襲嬌怯病態,一襲寶藍褙子襯著底下的白綾裙兒,愈發有一番不勝嬌柔之態。

      林錦樓微微點頭便走,鸚哥連忙上前,輕輕拽住林錦樓的衣袖,淒婉道:「大爺是不是惱我了?怎理都不理我……我也知道是我自己沒用,沒能保住大爺的骨肉,這段日子奴家也是生不如死……昨晚上還夢見了他,是個男孩兒,生得胖嘟嘟的,拽著我的裙子哭著喊爹爹……奴,奴家……」腔調已哽咽,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丁香連忙扶住鸚哥的手臂,一副忠僕心腸:「姑娘這幾天一直沒睡好,晚上都是哭醒的,奴婢勸了好幾回,姑娘還是想孩子,在這樣下去,真怕身子骨熬不住。」

      林錦樓聽見「孩子」便心中煩躁,他對生養兒女並不關心,兒女之於他不過是百年後墳頭有個磕頭的人,只是他是長房長孫,祖父母時常念叨,父母也時時關心,生個兒子便成了他肩頭一副擔子。鸚哥的孩子被春燕下藥墮胎,林錦樓為之震怒,狠狠發落了春燕,也賞了金銀綢緞給鸚哥,歸家的時候也不時去鸚哥房裡坐坐。先前見鸚哥哭哭啼啼,他心中也確有些不忍和唏噓,不免多體恤幾句,如今鸚哥又過來拽著他袖子哭訴,林錦樓縱然心中有些不耐,仍然和風細雨道:「我沒惱你,你也別日日想那糟心事。你身子骨不好何必站在院子裡吹風,回屋罷,一會兒得了空我再去瞧瞧你。」

      鸚哥眼角還掛著淚珠兒,見林錦樓頗有些不耐煩,便勉強笑了笑,屈了屈膝,柔柔道:「那奴家回去沏一盞今年的新茶等著大爺。」背過身裊裊的走了。

      不遠處,畫眉坐在窗前盯著鸚哥的身影,冷笑道:「呸!不要臉的狐狸精,又裝病呢。」「光當」一聲把挑起的窗子關了起來。

      香蘭跟在林錦樓身後,逕直走進知春館的東廂,踏進屋門便聞到一股暖暖的香氣,有個身材高瘦的女孩兒站在屋裡擺弄花草,顴骨微高,眉眼姣好,姿色不過中上,卻帶著一股幹練俏麗,正是青嵐的丫鬟春菱。

      春菱一見林錦樓來了,忙放下手中的噴壺,一疊聲道:「大爺來了,姨奶奶出去散步還沒回來,大爺請坐著稍稍等一等,我讓個小丫頭子去找姨奶奶回來。」

      林錦樓道:「不必叫她,難得她有興致出去逛逛。」說著往身後一擺手,把香蘭喚過來道,「這是香蘭,送過來伺候的,聽說針線做得好,你幫她安置安置,先按二等的例兒。」

      春菱一見香蘭是林錦樓親自送過來的,不敢怠慢,連連稱是。又道:「灑掃的丫頭不夠使喚,正巧原先伺候春燕姑娘的銀蝶在茶房裡粗用,姨奶奶看她手腳還利索就要過來使喚,大奶奶也點了頭了……」

      林錦樓淡淡道:「這點子小事何必報由我知曉。」說著轉身深深看了香蘭一眼,方才出去了。

      春菱上上下下將香蘭打量了幾遭,問她原先在哪兒當差,都會做什麼等語,言辭親切,聽說香蘭原先伺候表姑娘曹麗環的,不由兩眼冒光,一副想打探內情八卦的模樣,卻見香蘭一副憨呆的神色,勉強壓下好奇,口中笑道:「來了咱們這兒,從此後就是一家人了,我先帶妹妹去住處瞧瞧。」

      說話間,那個叫銀蝶的丫鬟也抱著包袱來了,香蘭見她眼熟,想起是當初一齊進府的丫頭,曾經被趙月嬋問過話,便對銀蝶笑了笑,銀蝶卻一昂頭,把臉轉到另一側,一副沒看見的模樣。香蘭一怔,也不再示好,拎著包袱跟在春菱身後出去了。

      香蘭的新住處是東廂右側的次間。屋內三張床,卻不顯得擁擠。床上均鋪著半新不舊的各色金錢蟒的被褥,床下各有一隻箱子,配有鑰匙和鎖。窗台下橫著一張條案,上有一面圓鏡並妝匣、頭油、脂粉等物,另有兩張洋漆的小几子,放著茶碗花瓶等,瓶中插當令鮮花,小果碟子裡盛放兩三枚鮮果,牆角設有海棠式櫃櫥,牆上掛一幅春歸圖,另有山水繡墩等家俱,不必細說。

      春菱領她二人進了屋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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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06: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銀蝶

      銀蝶眼觀六路,見春菱一走,立刻挑了一張靠窗的床鋪。這床相對隱蔽,還離著妝台最近,不管梳頭或是放東西雜物都更方便些。只是她坐床上仔細一瞧,見被褥枕頭顏色看著發舊,心裡便有些不高興,用眼睛悄悄一瞄香蘭,見她正對著牆上掛的畫出神,便輕手輕腳的抱了床上的被子枕頭和另外一張床上的換了一換。

      香蘭早將銀蝶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只裝看不見,心裡暗暗搖頭,待將屋子看過一遍,便撿了個靠門的床,將輕軟的幔帳撩開,只見床上鋪的是石青色金錢蟒被褥,玉色紗枕頭,枕頭旁還有一隻繡了折枝花卉的半舊香囊,放了寧神辟穢的藥材,拿起來一聞還夾雜著一股茉莉香氣,香蘭摸著香囊的流蘇,說道:「這兒的住所用度比羅雪塢都強一大截子,難怪都說林家是富貴鄉,我看這屋子比尋常小姐的繡房還強,居然是給丫鬟住的。」

      銀蝶見房中陳設精美,興奮得雙目放光,左顧右盼讚歎不已,但聽香蘭這麼說,偏做出不屑的模樣道:「這有什麼?不過是給粗使丫鬟住的地方你就驚成這樣,等見了主子們住的正房,眼珠子還不掉下來……也難怪,原先你是伺候表小姐的,哪見過真正富貴的屋子。」

      香蘭微微皺眉,不想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同銀蝶起爭執,乾脆裝聽不見,只將包袱解開,把裡面的東西一一取出。

      忽聽見有腳步聲,林錦樓掀了簾子進來,香蘭和銀蝶慌忙站起來,垂著手站著,有些侷促。林錦樓眼睛一掃,見香蘭站在床邊,低眉順眼乖乖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他原就生得英挺俊朗,這一笑眉眼生輝,銀蝶撩起眼皮瞧了一眼便有些呆,原先春燕管得嚴,林錦樓一來,所有丫鬟都不讓靠前兒,平時離得又遠,何曾這般近的見過主子,銀蝶臉兒立刻便紅了。

      林錦樓看見香蘭,聲音也不自覺柔和了些,道:「不必拘著,日後你們便住這裡,按著規矩好好伺候了主子,我必定有賞。」

      香蘭還在遲疑,銀蝶早已脆生生應道:「大爺放心,我們必然好好伺候嵐姨娘,這也是我們應盡的本分。」

      林錦樓看了銀蝶一眼,點點頭,又看了眼香蘭,見她仍是埋著頭一動不動的模樣,想引她說兩句話,屋裡卻還有旁人在,想著來日方長便胡亂吩咐了兩句轉身走了。

      當下屋裡沒了旁人,香蘭也沒心思收拾。這一日種種變故讓她身心俱疲,渾身攤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了。想到今日險些被辱,腿還有些顫,心裡又恨又怕;方才在林老太太面前一番表演陳情,更耗盡心力;後來曹麗環被逐,她自個兒跟做夢一樣到知春館嵐姨娘跟前聽差,還莫名其妙升了二等,又有些喜悅。這一天悲喜交加,事發突然又詭異,香蘭總有種莫名的惴惴,只是她此時太累,不願再去想了。

      銀蝶顯是心情極好,將包袱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她是個自來熟,嘴裡有一句沒一句的套問香蘭家中情形,聽說她爹只是個古玩鋪子的三掌櫃,立時又將身價拿捏起來,捂著小嘴兒笑道:「我爹是京郊那處莊子的二莊頭兒,就他的身份,若是在府裡當差,大小也是二管家的身份,最差也是個執事,大爺對他器重得很……我堂姐含芳是在綾姑娘房裡當差的,極有頭臉,哪個小丫頭見了不得恭恭敬敬叫一聲『姐姐』。」

      香蘭聽她吹噓實在不耐煩,又不想得罪對方,便時不時「嗯」一聲,也不答腔。

      銀蝶忽歎了口氣:「我原以為春燕走了我便能換個差事,哪怕能去伺候小姐也是個體面長臉的差事。誰想還是伺候姨娘……嘖嘖,只怕日後難有什麼大出息。」

      香蘭歪在床上,含著笑說:「我倒知足,若是嵐姨娘性情和順些就更好了。」

      銀蝶也寬慰自己道:「這倒也是,聽說嵐姨娘是太太親手抬舉的,還是良家出身,春燕只不過是個通房丫頭,只在西廂佔一間屋罷了,嵐姨娘可是正經的姨奶奶,自個兒就住了一整個東廂呢,要是這回一舉得男,咱們的日子興許比小姐跟前伺候的還風光。」

      香蘭只是笑,並不搭腔,心中卻想:「這不過是暫時呆的地方罷了,給人當丫鬟的,再風光能風光到哪兒去,還是靜下心來好好打聽謀劃,能脫籍出去才是正經。」

      一時二人無話。銀蝶收好了東西,也在床上躺下來,輾轉反側,回想自己使了半天銀子,家裡托了她堂姐含芳,又托了個有頭臉的婆子,最後春菱才鬆了口,收了根金釵,把她從粗使的茶房裡提到嵐姨娘房裡,她原還有些不樂意,可如今瞧著卻有些心氣兒了。又想到林錦樓俊朗非凡,身量挺拔,氣度尊貴風流,今日眼角眉梢都含著笑意,只感覺心裡有一隻小耗子撓來撓去,說不清什麼滋味,細琢磨還有些羞人。她實在躺不住,忍不住開口道:「大爺今兒個對咱們笑了呢,你瞧見沒有?可俊了。」

      香蘭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順著答道:「確實俊,也就大奶奶那樣的美人兒才跟他相配。」

      銀蝶憶起趙月嬋花容月貌,姿態冶艷,自己是萬萬比不上,心中竟有點氣惱,道:「大爺跟大奶奶很不相諧,縱她生得美,也不討大爺歡心。」

      香蘭道:「咱們伺候的這位嵐姨娘必然很得大爺歡心了,懷了身子能讓大爺高興成這樣,想必也是個美人,待會兒倒要仔細瞧瞧。」

      銀蝶冷笑道:「生得再美也是姨娘。眼下大爺是寵她,也不知這恩寵能到什麼時候。」又軟了聲音道:「我覺著大爺該找個更伶俐、更知心的,哪怕是府裡的丫鬟呢,最好會做一手好針線,能給他做鞋裁衣,又會說話哄他,千依百順的,才能更貼他的心。」

      香蘭聽銀蝶說得愈發不像,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登時清醒過來,腦子轉了轉,便了悟了,暗笑道:「我還道她怎麼有興致,非扯著我說話兒,原來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想了想說:「橫豎大奶奶跟大爺是正頭夫妻,大爺再納的都是姨娘……只怕有的還抬不了姨娘。大爺收房的丫頭,哪個抬了姨娘了?」

      銀蝶情竇初開,滿懷綺思,香蘭一席話硬生生絞碎她一片美夢,她賭氣翻了個身,不說話了。

      香蘭臉對著牆,聽銀蝶那頭沒了動靜,安然合上雙眼,嘴角微微向上翹了翹。

      一時春菱進屋,說道:「姨奶奶回來了,讓你們兩個過去。」

      香蘭急忙起身,理了理衣裳和頭髮。銀蝶忙對著鏡子理鬢角,蘸了點胭脂抹在唇上,又覺得太艷了,把帕子放在唇上壓了壓。

      春菱領著她二人進了旁邊的廂房內。

      屋裡居然站著小鵑並一個婆子,條案邊坐了一個十*歲的婦人,因有了身孕故身材豐滿些,烏髮雪膚,長臉杏目,容貌雖不及趙月嬋艷麗,但也是難得的美人,身穿雪青鑲領碧色寒梅暗花緞面對襟褙子,頭上只有一根金簪,耳上垂著瑪瑙墜子,手上一對玉鐲,其餘一概首飾全無,看著極素淨樸實。此人正是青嵐了。

      春菱道:「嵐姨娘,這兩個丫鬟就是我方才說的,一個叫香蘭,一個叫銀蝶。」

      銀蝶極懂眼色,立時跪了下來,香蘭也忙跟著跪了,口中道:「請姨奶奶大安。」

      青嵐道:「起來罷。」細細打量,見這二人都生得美貌,心裡有些不舒坦,又看那個叫香蘭的身上都是舊衣,頭上只綁了兩根白繩紮了個丫髻,扎一朵白花,銀蝶則穿了嶄新的青綢衣裳,臉上好像塗了脂粉,像是精心裝扮過的。心道:「這個香蘭看著老實,銀蝶好打扮,不知是不是個安分的。」口中說道:「你們倆既跟了我,只要守規矩,好好伺候便是,旁的也不多要求。」

      春菱道:「嵐姨娘是最寬厚疼人的,你們倆跟了她算有福氣了。」

      香蘭不動聲色將屋子打量一番,見東廂房收拾乾淨,陳設華美奢華,就連秦氏房間的擺設也不過如此了。香蘭覺得不合規矩,微微蹙了眉頭,但又轉念想到青嵐是良籍嫁進來作妾的,身份比旁的妾不同,而今又有了身孕,身價更是不同。可目光掃過幾件名貴的玩器,又覺得這樣的東西放在明面上未免太乍眼了些。

      一時青嵐乏了,打發人都散了。春菱把蘭、蝶並小鵑帶到次間內,道:「我叫春菱,原是三太太屋裡的丫鬟,因嵐姨娘有了身孕,便指派到這裡伺候,日後你們有事只管來找我。」指著小鵑道:「她叫小鵑,來的略早幾天。屋裡那個婆子姓吳,你們叫她吳媽媽便是了。」接著將服侍的規矩講了一回,又安排了幾項簡單的活計。命銀蝶做一個盛放寧神藥材的香囊,又命小鵑出去澆花,再做一條繡花帕子,對香蘭道:「你隨我來。」領著香蘭進了青嵐住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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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06: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賞賜

      青嵐正躺在床上小憩,牡丹鏤雕拔步床上垂下輕軟的繡花草幔帳,蓮花鼎裡燃著一縷安神靜氣的蘇合香。春菱輕手輕腳的走到櫃前,將櫃門打開,對香蘭低聲道:「從今往後姨娘的衣裳針線都歸你管,這櫃子裡放的都是應季的衣裳,上層是襖褂,中層是褙子,下層是裙兒。秋冬的衣服都放在樟木箱子裡。」說著把箱子打開,挨個兒指著解釋,哪個是皮毛的,哪個是錦緞的,哪個是家常衣裳,哪個是見客衣裳,哪個是給太太、奶奶請安穿的,另還有多少上好的布匹,等等不一而足。

      香蘭一一點頭記下。

      春菱從櫃裡取出一隻大托盤,上有兩疊衣裳,道:「這是嵐姨娘賞的衣服,是去年才做的。衣服都雖是半新的,但已漿洗過,乾乾淨淨,給小鵑和銀蝶一人一套。」

      香蘭看那衣裳,是一套銀白素緞冷藍鑲滾的衣裙,還有一套肉桂色的褙子衣裙,衣服上還有幾處刺繡,看著還很新,料子都是上好的,因是素色,正好在曾老太太喪期內穿。

      春菱不多時又端出一個托盤,上有兩個瓷碟子,裡面盛放著幾件首飾,給鵑、蝶一人一份,道:「這也是嵐姨娘賞的,說艷色的花兒、朵兒,等出了孝再戴。」香蘭看其中一個碟子裡有兩朵紅絨宮花,兩朵藍絨宮花,一根鎏銀的簪子,一根嵌水晶的銀簪,還有一對銀鐲、一對玉鐲並一對碧玉耳環。另外一盤也是同等的例兒,不過簪子和耳環樣式有所不同。

      春菱低聲笑道:「你是二等,自然跟她們不同,姨娘命我單給你備了好東西呢。」說著又取出一套牙色鑲領碧色寒梅暗花緞面對襟褙子,一件黛藍縷金提花緞面交領長襖,幾乎是全新的,另還有四支堆紗花兒,兩根老銀簪子,一支鑲瑪瑙小金釵,一對兒玉鐲,一對兒極細的象牙鐲子並一對珊瑚耳環。

      春菱暗想道:「聽說香蘭家裡頭平平,原又在曹麗環那裡聽差,定見不到什麼好東西,如今見了姨奶奶這樣豐厚的賞,只怕眼該直了。」卻發覺香蘭只是看了看,伸手摸了摸那衣裳的料子,雖面帶笑容,卻無甚喜出望外之情,說:「姨奶奶真知道疼人,待會兒她醒了,我定要過去好好謝謝賞賜。」

      春菱一怔,笑道:「你也是個伶俐厚道的,我今年十六,想來比你年長,托大自稱一句姐姐,以後咱們姊妹還要好好相處才是。」

      香蘭微笑附和,兩人說笑兩句,便端著托盤回到房裡,將東西給了小鵑和銀蝶。小鵑喜不自勝,立刻便將鐲子套在手上了。香蘭也坐在床上看自己那份兒,把衣裳仔仔細細疊好,又把每樣首飾仔細看了一回,心道:「娘一直沒有什麼首飾,這幾樣東西我收起來,回去給她戴,她必定歡喜。只可惜衣裳小了些,否則也能回去帶給她穿了。唉,自從進了府,攏共只回家探望過一回,往後得了機會便告假回去看看,爹娘要知道我升了二等,心裡指定高興的罷……」一邊想著一邊道:「嵐姨娘真大方,剛見著就賞了這麼些東西,可見是個好相處的人。」

      銀蝶也正坐在床上看剛賞下來的東西,見春菱出去了,便嗤笑道:「這算什麼?我姐姐在綾姑娘那房裡,賞下來的都是真金白銀,珍珠翡翠,衣裳不但料子好,連上頭繡的花樣也新鮮。你眼皮子別這麼淺,賞了這點東西就當成天大的恩典了。上回我姐姐得了倩姑娘賞下來的一個金戒指,上面嵌的寶石有黃豆粒那麼大,我姐姐就看了一看,沒當什麼就給了我,讓我戴著玩去。咱們今兒個賞的東西,跟那戒指比,簡直就是廢銅爛鐵了。」說著到小鵑這邊看賞給她的東西,只覺得賞給香蘭的衣裳比她的好,又覺著宮花也比她的新,瞧著簪子上的水晶也比她的剔透,又覺著那玉石耳墜子水頭也比她的潤,心裡有些不痛快。

      等她晃到香蘭身邊,見她床上攤著的釵環鐲子,眼睛都瞪圓了,失聲道:「怎麼賞你這麼多東西!」便嫉妒起來。銀蝶只道香蘭無依無靠,又生得單柔嬌弱,是個好拿捏的,便道:「我喜歡你這珊瑚耳墜子,橫豎你也沒有耳洞,便給我罷。」

      香蘭愣住了,小鵑從床上蹦下來說:「好呀,那就用你那對兒銀鐲子外加那個碧玉耳環跟香蘭換。」

      銀蝶不高興道:「我跟香蘭說話,有你什麼事兒?」

      小鵑走到香蘭身邊坐下來,翹著腳丫說:「你臉皮厚,上來就找人家討東西,我看不順眼,就偏要說兩句,你想怎麼樣?」

      「你……」

      香蘭拽了小鵑一下,看了銀蝶一眼道:「這耳墜子我打算回去給我娘戴,既然你姐姐在綾姑娘那房得了那麼些真金白銀的首飾,你問她要一個更好的,讓你戴著玩去。」說罷將衣裳首飾收拾了,從床底拉出箱子,把東西鎖了,對小鵑道:「方纔春菱是不是讓你繡帕子?要不要我幫你描花樣?」

      銀蝶一跺腳道:「小家子爛氣的,愛給不給,我還不稀罕。」氣嘟嘟的坐回自己床上。

      此時春菱進來,銀蝶轉轉眼珠,告狀道::「春菱姐姐,香蘭做什麼?姐姐是不是忘了給她安排活計了?還有,給她的東西怎麼比我們多?」

      春菱看了銀蝶一眼,淡淡道:「香蘭是二等,跟你們倆當然不同了,日後管姨奶奶的衣裳針線,你做得了香囊就給她看看。」

      銀蝶目瞪口呆,心裡暗暗後悔自己錯估了形式,她以為香蘭是個軟柿子,誰想比她還高一等,倘若以後給她上眼藥穿小鞋可不妙,拿定主意以後要好好籠絡。小鵑聽說香蘭升了二等,心裡有些不自在,可到底還是為香蘭高興,朝她擠擠眼睛。香蘭勾起嘴角,也偷偷對小鵑擠了擠眼。

      等四下無人時,小鵑悄悄問香蘭道:「你怎麼往嵐姨娘這兒來了……聽說環姑娘讓太太給趕出去了,這事兒是不是真的?環姑娘因為什麼事兒給趕出去的?」

      香蘭看著她忽閃著大眼睛「求知若渴」的模樣,「撲哧」一笑,點著她腦門兒說:「繡個帕子這麼慢,打聽這個就這麼來精神兒。」

      小鵑嬉皮笑臉的抱著香蘭手臂說:「好人,告訴我罷,告訴我罷。」豎起三根指頭發誓:「我絕不跟旁人說。」

      香蘭纏不過她,只得說:「到底因為什麼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是惹惱了老太太和太太,才讓給送回去的。以後這檔子事兒少提,免得吹到太太她們耳朵裡不乾淨。」

      小鵑聽了這回答挺不滿意,晃著香蘭胳膊還要磨,香蘭連忙岔開話頭道:「我是因為環姑娘走了,嵐姨娘這兒缺人才過來的,你呢?原是大奶奶房裡的,怎麼也過來伺候?」

      小鵑板著指頭說:「姨奶奶房裡原來的三個丫頭,一個染了病,怕過了病氣,所以送回家去了。一個從台階上跌傷了,回家養傷。還有一個死了老子,回家戴孝,嵐姨娘懷著身子,主子們嫌死人有衝撞,也就不讓回來了。東廂就缺了人,本來好幾個丫頭都眼紅,原也輪不上我,誰想大爺略一過問,末了竟讓我過來了。」說著高興道:「這也是咱們有緣,以後在一處過日子,真是再好也沒有了,要是汀蘭姐姐也能來就好了。」看著銀蝶的床歎了口氣:「誰知道是跟這個是非精一起住。」

      香蘭坐在條案前,幫小鵑細細描上花樣子,說:「以後少理睬,也別鬧出什麼不和睦,兩邊都難看。」

      小鵑嘟著嘴:「她上趕著招惹,躲都躲不及。原先她伺候春燕姑娘,她那個主子就是個刺兒頭,銀蝶還刺兒一百倍,跟她住一起有得熬了。」

      正說著銀蝶進屋,小鵑方才閉了嘴。

      晚上,香蘭早早梳洗一番,便將床幔垂下來上床安歇,小鵑和銀蝶仍在淨面卸妝。香蘭將秦氏賞她的荷包拿了出來,藉著幔帳外微弱的燭光,將東西倒在掌心一看,只見有四個金錁子,一對兒金丁香並一個金鑲玉的戒指。

      香蘭將每樣東西都把玩了一遍,心裡頗有些感慨。前世在沈家,每逢年節,當家主母都會拿出幾包散碎金銀熔了給工匠打成各式金銀錁子——如意式的、牡丹式的、海棠式的、文昌筆式的,還有鐫刻著福祿壽喜等吉祥字眼的,或大或小,滿滿噹噹的擺滿幾大盤子,黃澄澄白花花的倒也好看。她拿來送人或打賞,心裡頗不以為然。

      如今知道生活艱辛,才愈發明白做人要惜福。

      香蘭將東西裝回荷包妥帖放好,把鬆軟的菱花被往上拽了拽,忽然覺著日子又光明起來,聞著枕邊香囊裡清新的香氣,甜甜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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