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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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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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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0: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詩社(六)

  香蘭頓住腳步,微微皺起眉頭,若是跟林錦樓單獨相處,只怕不太妙,便想輕手輕腳的往回走,忽見到銀蝶跟著春菱往這邊走過來。春菱交代了些什麼,便從另外一道小徑走了。

  銀蝶埋頭走了幾步,抬頭看見香蘭,頓時一怔,臉上有些不大自在,撇了撇嘴,仍做出一副傲氣的模樣挺胸昂頭的從香蘭身邊走過去,眼風一掃,從層層的枝椏中間看見陶然亭中林錦樓的身影,頓時便拔不動腳步,想湊上前,又瞧見香蘭在身邊兒,便暗恨香蘭呆得不是地方。

  香蘭眉眼通挑,頓時瞧出了銀蝶的意思,立刻捂著肚子道:「哎喲,哎喲哎喲,我的肚子忽然疼起來了,得趕緊去趟茅廁。」彎著腰捧著肚子風風火火的跑了。

  銀蝶背後白了香蘭一眼,輕輕罵一聲:「急腳鬼,趕著投胎呢!」然後整整衣裳,便朝林錦樓走了過去。

  香蘭跑出一小段路,回頭一瞧,見銀蝶往那亭子裡去了,忙閃身躲到一叢竹子後頭,心想:「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銀蝶愛往上爬,我便成全了你。」故意藏到一處假山後頭躲著。

  且說林錦樓,正等著香蘭來呢,忽聽背後有個聲兒嬌滴滴說:「請大爺的金安,大爺什麼時候回的家,怎的也不告訴我們一聲?這會子在這亭子裡,又沒吃又沒喝的,要茶還是要些吃食?讓奴婢來伺候吧。」

  他一回頭便瞧見個十五六的丫鬟,生得瓜子臉,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有兩分人才,臉兒上塗脂抹粉的,堆著討好的笑。府裡這樣的丫頭他見得多了,便很不以為意,道:「這兒不用你伺候,你去吧。」

  銀蝶好容易抓著機會,斷不能讓林錦樓一句話便將她打發了,大著膽子走上前,道:「大爺剛回來,怎能不讓人伺候了?我去端盞茶來?小廚房裡煮著滾滾的鐵觀音,味道香香的,方才幾位太太吃著還讚不絕口呢……」

  林錦樓看了銀蝶一眼,見她雙眼中大有情意的模樣便知道怎麼回事,他此刻正一心等著香蘭,見銀蝶如此便有些不耐煩,臉色也微微發沉。

  偏銀蝶是不懂眉眼高低的,見林錦樓不說話,便又巴巴的湊上來,想起當日,她想幫林錦樓整衣裳,卻讓春菱瞧見,挨了一頓罵,心裡頭好不甘心。這廂便盯著林錦樓的荷包說:「大爺身上的荷包怎麼歪了?」說著伸手便要碰。

  誰想手還沒挨著荷包的邊,便聽「啪」一聲,臉頰上早已挨了一記大耳刮子,直將銀蝶扇懵了,身子一歪蹲坐在地上。

  林錦樓冷著臉,厲聲道:「滾!」

  唬得銀蝶哭都不敢哭,連滾帶爬的便往外跑了出去。

  林錦樓皺著眉,心想:「把爺當成什麼了?就這樣的姿色人才也敢往前頭送?倒是心大。府裡的丫鬟爺攏共也沒收過幾個,畫眉她們,一來長得出挑,二來都會些絲竹樂器,三來趕上爺想噁心趙氏,這才一氣兒收進來的,萬沒有誰都往屋里拉的道理。」原來這林錦樓風流,大多在外頭胡天胡地,府裡頭倒還有幾分規矩。他最好美人,挑剔非常,若是那女子生得好,趕在他跟前兒,即便是使小性兒,他也覺著可愛爽利;倘若不是絕色,即便有些顏色,他若瞧不上,縱然溫柔體貼到十二萬分,他也覺著膩歪煩心。

  正這個當兒,青嵐又扶著春菱走了過來。原來春菱跟銀蝶分開,又想到幾件事要與銀蝶吩咐,折回來的時候,便瞧見銀蝶顛顛跑去巴結大爺了。她趕忙回到攏翠居悄悄告訴青嵐,主僕二人便趕了過來。

  青嵐多日未見林錦樓,自然思念得緊,快走兩步過去,慌得春菱直叫:「姨奶奶,慢些,慢些……」

  青嵐含著淚道:「怎麼回來了不說一聲?大爺自己一個坐在這兒,也人伺候,更沒熱茶熱水的怎麼成?」

  林錦樓微微笑了笑:「我也才回來,獨自坐著散散心。」忽想起吳媽媽的方才說的話,不動聲色的逗著畫眉鳥兒,道:「聽吳媽媽說,你這廂露了個大臉。」

  青嵐含羞的低下頭道:「瞧爺說的,什麼大臉不大臉的。我年輕面嫩,沒經過什麼事,口角又笨,也是個沒心眼子的,全賴吳媽媽的提點。」

  林錦樓淡淡「嗯」了一聲。

  青嵐忙了一場,最想得的便是林錦樓的另眼相待,卻見林錦樓這般漫不經心的,暗自琢磨著自己謙虛得過了,便又道:「我雖不才,這個詩社倒也辦得有些模樣。太太、二太太,還有別家幾位交好的太太們都贊辦得好,可我心裡明白,什麼辦得好,都是太太們慈悲,說幾句好話哄我罷了。」

  說到這裡頓了頓,本想勾著林錦樓來讚一讚她,卻沒想到林錦樓連眉毛都沒挑一下,仍吹著口哨逗那畫眉嘰嘰喳喳。

  青嵐便有些訕訕的:「這麼個詩社,讓上下滿意可是個難事。大宅門出來的主子們,哪個是好相與的。我也是捏著把汗……畫眉妹妹讓我湊個興兒去寫首詩,我哪有這個才?奈何大家都三推五舉的讓我作,也就勉強作了個……唉,不說也罷,怪可笑的。」

  誰知林錦樓聽到這個倒有些反應,扭過頭看著青嵐,道:「你還做了首詩?說來聽聽。」

  青嵐忙笑道:「做得不好,我自己都沒臉說。」

  林錦樓道:「不妨,只要是你自個兒親筆寫的,我就愛聽。」臉上雖笑著,眼睛裡卻透著一絲冷意,盯著青嵐的臉。

  青嵐心裡一哆嗦,只覺自己的小心思在林錦樓跟前根本無處遁形,這位爺的脾氣她是見過的,溫柔的時候,甜言蜜語能把你一顆心都化了,可那臉只要一沉,便有雷霆之怒。她險些一張口便說「那詩不是我做的」了,穩住心神,勉強開口道:「大爺既然愛聽,我便獻醜了。」再三猶豫,小聲說:「誰家白玉蘭,遺落春風裡。獨守一脈香,繚亂浮生夢。」

  林錦樓看著青嵐:「真是你寫的?」

  青嵐勉強笑著點了點頭。

  林錦樓只說了三個字:「很不錯。」

  青嵐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長長出了口氣,頓時喜上眉梢。

  林錦樓閉上雙眼,微微有些失望。他高看青嵐一眼,一則因為她是秦氏親自做主娶進來的良妾;二則她雖不聰明,但溫柔小意,人也誠實仁厚,跟她一處倒也落個輕鬆自在。誰想這女孩兒人雖不壞,卻有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小算計,到底是狹隘了。

  銀蝶和青嵐這兩出,讓林錦樓徹底沒了心情,也不再等香蘭,說了句:「我有些乏了,回去歇歇,你該忙忙你的去。」頭也不回便走了。

  春菱臉上有些憂色:「姨奶奶,我瞧著大爺……不似個開心模樣……」

  青嵐驚詫道:「有嗎?大爺方才不是誇我詩做得好?」又想了一回,拍了拍春菱的手臂,「大爺定是為公事煩心呢,咱們可不必想太多。」

  春菱欲言又止,但見青嵐篤定的神色,便將心頭的疑慮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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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1: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蠢貨

  且說香蘭躲了一會兒,悄悄返過去一看,見陶然亭人去樓空,不由鬆了口氣。此時詩社已近尾聲,秦氏帶著林家幾個姑娘站在園子門口送客,等人都走了,交代了幾句便回房安歇了。

  攏翠居三三兩兩的人都散去,青嵐借口身子乏,扶著春菱去了。最後只剩下吳媽媽、香蘭和小鵑。吳媽媽氣得嘟囔道:「這位可好,有功勞頭一個搶,該她出力的時候倒會躲閒兒!」又高聲喊:「銀蝶!銀蝶呢?那小蹄子跑哪兒去啦?」

  小鵑嘟著嘴說:「誰知道哪兒去了。喊她幹活兒,自然是沒人了;要是媽媽高喊一聲『分銀子嘍!』準保她頭一個兒跳出來。」

  吳媽媽撐不住笑了,點了點小鵑的腦門。出去叫了幾個媳婦和婆子,將攏翠居收拾了。待各色物什收拾已畢。吳媽媽單把香蘭叫到僻靜處,掏出一個二兩銀子的小銀元塞到香蘭手中道:「給你,這是你應得的。」

  香蘭一驚:「怎麼這麼多,媽媽不是說多給一個月的月例?」

  吳媽媽笑瞇瞇道:「你做得好,自然要多賞些。拿著罷,這些日子你忙瘦了一圈兒,這銀子是你該得的。回頭我跟姨奶奶說一聲,放你半個月的假。」

  香蘭便不再推辭,再三道謝。她聽著吳媽媽的吩咐,先往惠豐齋送了趟東西,回來的時候經過一片茂盛的竹林子,忽聽見有嚶嚶的哭聲傳了出來,香蘭停住腳步,探頭一瞧,只見銀蝶正趴在她堂姐含芳的肩膀上哭著傷心。

  含芳是在林東綾房裡當差的二等丫鬟,有些體面,生得高挑白淨,雖不如銀蝶貌美,卻也有些動人之處,穿著玉色提花褙子,頭上戴著一支赤金的滴珠釵,打扮十分清秀。

  只聽銀蝶哭道:「……誰想大爺什麼都沒說就甩了我一巴掌,這可叫我怎麼見人……嗚嗚嗚……」

  含芳端起銀蝶的臉,歎了一聲道:「你也是,惹誰不好,非要招惹那活閻王。」左右看了看,道:「這下手也忒狠了些,紅腫紅腫的,每個三四天功夫下不去,待會子尋些藥膏子塗塗,不知道是不是能好些……」提到「藥膏子」又想起來一樁,「你屋裡的香蘭不是得了大爺一盒子晶玉蘭雪膏麼?都說那膏子有奇效,你問她要些塗,印子也淡得快些。」

  含芳不提倒好,這一說,銀蝶便哭得更厲害了,口中罵道:「我寧願死也不去求那個小蹄子!自從得了膏子,就覺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她的東西能給我用,我呸!你沒瞧她跟在吳媽媽身邊兒的諂媚樣兒,我看了都嘔心!姐姐,她可不是什麼好的,明明想出人頭地呢,卻偏要做個內斂樣兒,姨娘做詩社有她個屁事,她非要跟著忙前忙後,她分明就是愛顯擺!她這不是求自個兒出個彩,好讓大爺再多瞧她兩眼麼?什麼東西!」

  含芳一聽登時也把眉毛立了起來,道:「香蘭倒是眉眼生得好,可我瞧她就不是什麼安分的東西,果然不出所料!當丫頭就要有丫頭的樣子,主子還沒得膏子呢,她倒得了一盒兒,聽說嵐姨娘如今也遠著她,這個張狂樣兒,可見不是什麼討喜的!」

  香蘭聽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嘴角微微泛起一絲冷笑,給姨娘忙乎詩社有什麼用?用處大著了!

  她爹是個老實怯懦的三掌櫃,不過是拿林府的那點例銀,還要時不時送禮給大掌櫃買個平安順氣;她娘縫縫補補,給人洗洗衣裳也只能賺幾文錢。她一心想帶全家脫籍,可這些都是要銀子贖身的!再說脫了賤籍,該怎麼維持生計?她爹要開舖子也好,爹娘養老也好,手裡總該有個本金,她如今在府裡不好作畫,便斷了個進項。當初詩社的擔子她並不想攬,可吳媽媽一說多給一個月的月例她便心動了。她如今在府裡雞鴨魚肉,可她爹娘還吃著寒酸,只有在她回家才做頓肉吃,她看在眼裡,嘴上不說,心中卻發酸。有這銀子,她娘就能少縫幾個活計,少洗幾件衣裳,爹娘就能多吃些好的滋補身體。銀蝶和含芳都是殷實奴才家出身的,月例不過買脂粉頭油,再做兩件鮮明衣裳便花銷了,哪知她的心思與艱辛!

  再者,自從大爺給了她一盒膏子,東廂便詭異起來,多少冷嘲熱諷,多少群起攻之,連青嵐都對她淡淡的,只有小鵑仍是天真爛漫,與她交好,別人卻一個為她說話的都沒有。銀蝶一個三等丫頭都敢跟她頂嘴撒野。為什麼?還不是因為銀蝶一家子是世家僕嗎,在林府有勢力!青嵐三番五次都想把銀蝶從東廂趕出去,都遲遲不敢動手。

  香蘭雖善心好性兒,卻也不代表她就甘心被人欺負。原先在曹麗環身邊,她是沒有辦法,只得日日陪著小心。主子也就罷了,如今她難道還要受個三等丫鬟的氣?銀蝶不過是欺負她在林府裡孤立無援罷了。若無人倚仗,只一味老實低調,只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香蘭便為自己尋了個靠山,便是吳媽媽。

  吳媽媽是林家的老人兒了,原是秦氏的陪房,與別人不同,林錦樓又吃著她的奶長大,在老僕當中最得體面,卻不愛擺架子,愛笑隨和,說話卻極有份量。香蘭這些天辦事盡心竭力,很得吳媽媽青眼。這些日子有了吳媽媽為她說話,青嵐對她便親切了些,順帶著,銀蝶對她也收斂了許多。況,這場詩社人人都以為是吳媽媽協理嵐姨娘辦的,為著青嵐的面子,吳媽媽也不會將此事的內情往外渾說。

  詩社這一樁事,既賺了銀子,又找了靠山盟友,可謂一石二鳥。

  可今日林錦樓又來找她,香蘭覺著不大妙,心裡盤算著回頭向吳媽媽告假,先回家半個月,避避風頭,也淡淡林錦樓的心思。況且……她心裡還隱隱存著希望,那便是宋柯能將她討走,這樣日後再脫賤籍貫,也會方便許多——興許宋柯一令之下放了她也未可知。

  她在林府裡小心的為自己謀劃將來,如同下棋一般,走一步看三步,這樣的心思又豈是銀蝶那眼界狹隘的蠢貨之流所能明白的。

  香蘭聽見含芳隱隱說她:「不是什麼討喜的東西云云。」不由搖了搖頭,她從來沒想過該如何做個玲瓏八面,左右逢源,甚討主子歡喜的好奴才,她不過盡量想讓自己在林家過得舒坦些,多賺些銀子早日脫籍出去。

  誰愛當個討喜的奴才誰就當去罷,她陳香蘭概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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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1: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調戲

  回到知春館的時候,東廂裡靜悄悄的。因忙了整整一天,故人困馬乏,都各自歇息去了。唯春菱要強,仍在青嵐身邊伺候,強掙著精神。香蘭躺在床上睡了一回,直到掌燈時分才被小鵑喚醒,一同吃了晚飯。因青嵐詩社做得好,秦氏特地命綠闌額外送來兩個菜,青嵐立時容光煥發,又有春菱在旁邊湊趣兒,一時倒也和樂。

  小鵑偷偷跟香蘭說:「你瞧見銀蝶了麼?不知道在哪兒受了晦氣,臉上挨了一巴掌,腫得老高!用袖子遮著不敢見人,回來就躲床上了,晚飯都沒吃。」

  香蘭低聲道:「好像是被大爺打了。」

  小鵑驚奇的睜大雙眼:「大爺?」捂著嘴吃吃笑道:「活該,早就該打。你不知她在背後都編排你什麼混賬話兒呢!」

  一語未了,便瞧見汀蘭走進來,笑道:「你們在這兒,今天上午主子們樂呵了,晚上輪到咱們,她們在屋後的小房裡開了局子,要擲骰子趕圍棋呢,若晚上沒差事,不如一起耍耍去。」

  小鵑拍手道:「好極了!這些天拘得慌,早想玩一玩。」摸出一把銅錢揣在身上,拽了香蘭同去。

  香蘭到了一瞧,只見幾個丫鬟湊在一處玩得正歡,看了一回,覺著沒意思,便從後院出來。此時天色已暗,一輪月掛在天上,她聽著房裡傳來歡聲笑語,心底裡隱隱有些羨慕小鵑她們無憂無慮。

  正此時,只聽有人道:「她們都在屋裡玩,你怎麼不去?」

  香蘭一驚,扭頭一瞧,見有個高大的身影立在跟前,因背著光,便有些黑漆漆的。香蘭忙行禮道:「大爺。」就想低著頭順到牆根去。

  林錦樓抱著肩膀,半瞇著眼,嘴角勾著一絲笑,仍問道:「你怎麼不去?」

  香蘭只得硬著頭皮說:「我玩得不好,怕讓人家掃興。」

  林錦樓見她俏生生站在跟前,垂著頭一副乖乖的模樣,便笑道:「爺倒知道你愛玩什麼……」走兩步又回頭,擰著眉道:「怎麼不過來?」

  香蘭只好跟著去,林錦樓卻領著香蘭到了前頭書房。

  書染見林錦樓進來,忙迎上前,林錦樓一擺手道:「沒你的事,下去罷。」書染退下,臨走時仔細將香蘭打量了一遍,見香蘭抬頭看她,便笑了笑,轉身將門掩上走了。

  屋中只剩下他二人。林錦樓見香蘭怯怯的,便放低嗓門,溫聲細語道:「你傻愣愣站在那兒做什麼,過來。」

  香蘭便低著頭往前蹭了兩步,心裡有些驚慌,與林錦樓獨處一室絕非吉兆,可眼下又沒有脫身的法子,她打定主意,若是林錦樓意圖不軌,她便誓死掙扎了去。微微抬頭,卻見林錦樓正笑吟吟的看著她,他本就生得眉眼英挺,不笑時還瞧著端嚴,笑起來卻有些憊懶的**味,香蘭愈發驚慌,飛快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

  林錦樓道:「你過來,爺有頂好的東西給你。」

  香蘭低著頭不說話。

  林錦樓只道她害怕,心想,這小丫鬟雖長得雖美,可總跟受驚的小兔兒似的,就真沒什麼趣兒了。他素來有些風月手段,偏不信收不服香蘭,從抽屜裡把《天際烏雲帖》拿出來,遞到香蘭跟前道:「瞧瞧這個,喜歡嗎?」

  香蘭只瞧了一眼,仍垂著頭道:「大爺的東西,想來都是好的。」

  林錦樓道:「也算不得好,不過沈周寫的,總圖個稀奇難得。今兒個爺聽見吳媽媽沒口子讚你,便看了你作的詩和你寫的字,知道你也是個愛風雅的,就把字帖給了你如何?」

  香蘭聽這話心裡一沉,忙用雙手把字帖捧出去,搖頭說:「這樣的東西,大爺還是自己留著,給了我也是糟踐……我不會作什麼詩,只不過略識幾個字,說出去只不過惹場笑話。」

  林錦樓低聲笑了起來,說:「你急什麼,這事只有咱們幾個知道……你是在哪兒學的字?」

  香蘭畢恭畢敬說:「小時候,在靜月庵做俗家弟子,庵裡的師傅們教的。」

  林錦樓笑道:「原來你還做過小尼姑。」說著伸出手,雖是去拿字帖,卻攥住了香蘭的手腕,手上一用力,卻將她拉到懷裡去了。

  香蘭大吃一驚,手一鬆,字帖「啪」掉在地上,迎頭已撞進林錦樓懷裡,只聞得一股酒味、熏衣的香氣和男子氣息,不由大驚,伸手便去推。

  林錦樓一隻手便將她兩個腕子箍在一起,另一手攬著她的腰,只覺自己懷裡的是一隻奮力撲稜翅膀的小鳥兒,不由哈哈笑了起來,唇兒擦著香蘭的鬢髮,熱氣呼入她耳朵:「別怕,爺這是喜歡你呢……」

  這一句讓香蘭渾身血都涼了,哀求道:「大爺快鬆手,我這樣兒的不配大爺喜歡……」

  林錦樓溫香軟玉在懷,不由心旌搖曳,聞著香蘭發間的幽香,輕佻道:「你不配誰配?你若不喜歡字帖,爺送你別的。」

  說著伸手打開書案上擺著的一個木匣子,裡頭整整齊齊擺著八隻赤金鑲紅寶石八寶簪。隨手拿了一支插在香蘭發間,瞇著眼在燭光下左右端詳,懶洋洋說:「這是昨兒個鋪子裡剛收上來的,爺一眼就相中了,就覺著這一套簪子你戴著最襯臉色,愈發瞧著俊了……」捏著香蘭的小下巴便要親上來。

  香蘭頭一偏躲開,急得眼淚已流下來道:「我本就是個粗陋的人,大爺何必掛在心上,如今還在曾老太太孝裡,我還不如一頭撞死乾淨!」

  林錦樓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此時吉祥在書房外頭正忙亂到十分,道:「大奶奶,大爺說了,今晚上誰都不見……」

  趙月嬋手裡提著一隻大捧盒,道:「我知道,我就過來給他送些吃的,大爺剛從外省回來,我不瞧瞧也放心不下,我就瞧一眼,放下吃食了就回去。」

  兩邊都是祖宗,吉祥堆笑道:「大爺公務繁忙,今日實在騰不出空,不如我替大奶奶代轉罷。」

  趙月嬋冷冷道:「我也不打攪他公事,只將吃的放下就走,莫非也不成了?」說著提著裙子便往台階上走。

  她方才聽守院子的婆子來告密,說林錦樓帶著個丫鬟走了,當初畫眉便是林錦樓帶到書房便收用了,趙月嬋不敢大意,忙忙趕過來,又見吉祥是這番形容,愈發覺著可疑,篤定主意要去看個究竟。

  吉祥慌忙張開手臂攔著,陪笑道:「我的好奶奶,咱們爺的脾氣你也知道……」

  趙月嬋柳眉倒豎,揚手一記耳光,啐道:「混賬東西,還敢攔我!」趁吉祥愣神的功夫,抬腿便將門踹開,只見林錦樓懷裡正抱著個丫鬟,一看便知在做什麼勾當,那丫鬟蒼白著一張臉兒,容貌甚美,臉上猶帶著淚痕。

  趙月嬋登時氣得渾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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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鬧騰

  林錦樓正惱怒香蘭不識抬舉,冷不防趙月嬋又撞進來,便愈發沉了臉色,仍摟著香蘭沒鬆手,冷冷的盯著趙月嬋看。

  趙月嬋氣得手腳打顫,幾步上前便要抓香蘭的頭髮和臉,口中罵道:「好娼婦!讓你亂勾引爺們!」

  香蘭見趙月嬋進來便知不好,見趙月嬋來抓她忙往後躲。林錦樓早伸出胳膊將趙月嬋往後一搡,將趙月嬋推了一個趔趄。

  趙月嬋登時紅了眼,不敢招惹林錦樓,滿腔的恨便記在香蘭頭上,指著罵道:「天殺的淫婦賤人!賣騷到主子漢子身上,今日不治死你,我便再不活著!」不容分說,衝上來廝打香蘭,一把扯住了她的頭髮。

  香蘭頭上吃痛,髮髻被抓散,滿腹的委屈冤枉,暗道自己真真兒是無妄之災,好端端的被惡少調戲,又被惡婦妒恨,她若不是林家的奴才,遭了辱罵早就還手了,如今只好用胳膊護住臉,氣得哭了起來。

  趙月嬋狠狠抓著香蘭的頭髮罵道:「還有臉哭!」另一手便打了幾下。

  林錦樓一把扯住趙月嬋的手腕,怒喝道:「你有完沒完!」

  趙月嬋氣得渾身發軟,顫著聲兒道:「好……好哇,你竟敢向著她……這小賤人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竟然讓你連老婆都罵了……」愈發恨上來,仍去撕打香蘭。香蘭放聲痛哭,屋中一時亂作一團。

  吉祥站在門口不敢攔,幸而書染聽見響動趕了過來,問道:「這是怎麼了?」

  吉祥往屋裡丟個眼色,低聲道:「還能怎麼了,大爺的好事讓大奶奶給攪合了,如今屋裡鬧得歡呢。好姐姐,快去管一管,若鬧大了,讓老爺太太知道,咱們也得跟著吃瓜落。」

  書染連忙進屋。一把握了趙月嬋的手,笑道:「奶奶這是怎麼了?有話兒好好說,別氣壞了自己身子。」

  趙月嬋柳眉倒豎,看著書染兜頭便啐了一口:「你算什麼東西?給我滾一邊兒去!你身上就乾淨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一條籐兒編一塊兒害我,大爺全都是讓你們給挑唆壞了!」

  林錦樓今日將香蘭帶到書房來也未曾想如何,不過盤算著先送她幾樣東西,勾出幾分情意再將自己的意思挑明了,待出了曾老太太的孝便抬舉她,於是也並未做得機密。誰知見了香蘭,見她俏麗的小模樣兒,心裡就癢,加之他因守孝已曠了許久,便有些忍不住。如今趙月嬋撞進來早就惱羞成怒,如今又瞧見趙月嬋使潑便愈發惱了,兩手抓了趙月嬋的雙腕,怒道:「在我跟前撒野,你倒長本事了!」手上使力,趙月嬋吃痛,不由鬆了手。

  香蘭心裡又恨又怒,想道:「已然如此,只有越亂越好,讓秦氏知道,她一惱恨,興許就要賣了我,我再求宋柯將我收留了。」於是嚎啕著哭天抹淚兒:「天大的冤枉,大爺讓奴婢過來,奴婢敢不過來麼!主子要如何,我又能怎樣了?若如此就成了娼婦,我……我還不如死了。」哭著往外跑要撞牆尋死。

  書染慌了,急忙上前把香蘭扯了回來。趙月嬋尖叫道:「反了,反了,她還冤枉有理了!讓她死!」趕著上來打香蘭。惹得林錦樓氣性上來,一腳踹在趙月嬋身上,爆喝道:「閉嘴!」

  這一腳雖收了力道,可趙月嬋鮮花嫩柳一般的人物兒,哪裡經得起這一記,頓時便堆萎在地上,直著嗓子哭道:「天要亡我了,一個個淫婦都要治死我,糊塗的爺也要殺我,我可沒臉再活著了……」

  林錦樓彎腰蹲了下來,在趙月嬋身邊兒低聲道:「你想把事情攪大了,我倒也不怕,再哭,我明兒個就納她姨娘,以善妒休了你,看你爹娘叔伯還有什麼臉給你求情。」

  趙月嬋猛睜開眼,眼裡的淚兒滾滾流出,目光卻一派森然,咬牙切齒道:「你敢……」

  林錦樓微微笑道:「我有什麼不敢的。」

  趙月嬋恨聲道:「若不是我們趙家,你以為皇上能放過林家,你這吃裡扒外沒心肝肺的……」

  「你以為趙家就你一個女兒?」林錦樓撇了撇嘴,「若不是你生得漂亮些,你以為我會娶你?你只管放心,沒了你,你爺爺有的是孫女兒想當林家的大奶奶,休了你,便立馬能送上一個,你信也不信?」乜斜著眼似笑非笑的瞧著趙月嬋,輕輕道:「若不自請下堂,便老實些。原本那個丫鬟也沒什麼,不過是起了意逗個趣兒,你倒長能耐,敢給我甩臉子了?那就聽好了,小丫鬟我是相中了,她出了閃失,我饒不了你!你不折騰,這日子本來也是安穩的,你自個兒掂量著辦。」說完再不理她,甩開手走了。

  趙月嬋渾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咯響,躺在地上緊緊閉著眼,淚珠兒大滴大滴的滾落。

  林錦樓走到屋外,見書染正安慰香蘭把她安置到次間。便招手把書染喚來,沉吟片刻道:「趙氏鬧不起來,待會兒讓她洗了臉就把人送回去。那個小丫鬟……你好生安慰安慰,我待會兒過去瞧她。」

  書染點了點頭便走,林錦樓喚住道:「等等。」

  書染又連忙回來,林錦樓想了想說:「待會兒打發人悄悄去東廂,跟吳媽媽說香蘭受了委屈,讓她晚上多勸慰勸慰,讓廚房做個安神壓驚的湯給香蘭。」

  書染眉眼通挑,哪有不明白的,心想著那個叫香蘭的丫鬟八成要飛黃騰達了,大爺三言兩語打發了大奶奶,倒對她著緊,就算最得寵的青嵐,也沒讓林錦樓這樣上心過,心裡不由給香蘭又加了幾個砝碼,打定主意要慇勤討好了再說。

  這廂書染好容易將香蘭送到裡屋安頓,出來一瞧趙月嬋還躺在地上,不由頭疼,趕緊過去相扶,口中道:「我的奶奶,怎躺在地上?縱是夏天,也有寒氣別傷了身子,趕緊起來,趕緊起來。」

  趙月嬋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什麼叫順坡下,從順如流的讓書染扶了起來,拿帕子捂著臉痛哭。書染扶她在椅上坐了,又低聲吩咐廊下聽使喚的小兒去打熱水給趙月嬋淨面,看她洗乾淨臉,情緒平復些,便試著勸道:「大奶奶何苦跟大爺置氣,真鬧大了讓太太知道,惹得上頭生氣不說,也讓他們擔心,更何況今日嵐姨娘剛得了個大臉呢……大爺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任他如何,內宅裡還不是奶奶做主麼?」

  趙月嬋含著淚說:「我懂,可咱們身為女人的怎就這麼命苦……」

  書染暗自腹誹道:「命苦是你自己找的,我要是你,隨便那位大爺花天酒地去,當著林家的大奶奶,佔著房躺著地,身邊僕婦成群的,才懶得閒吃蘿蔔淡操心。」臉兒上卻也做了憂愁狀,歎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奶奶也別多想,日子不就是這麼一天天熬麼。」

  又款款說了些別的話兒,方才將趙月嬋送走。臨走時,趙月嬋拉著書染的手道:「好姐姐,我方才是痰迷了心了,說了好些不中聽的話,你可別惱我,我給你賠禮。」

  書染連忙側過身道:「不敢當不敢當。」

  趙月嬋嗔道:「你有什麼不敢當的。」又蹙了眉輕歎,「你得了機會,還得多勸勸大爺,讓他也好歹愛惜珍重自個兒的身子……」心中卻想:「書染這小賤蹄子滑不留手,迎霜收買了幾次,東西倒留下了,事一樁沒辦,看我得了機會收拾你!」

  書染連連點頭,笑道:「大奶奶這份心意,我指定跟大爺說,其實我冷眼瞧著,大爺的心裡還是惦記大奶奶的……」心裡卻想:「連個蛋都下不出的正房,指不定哪天就讓大爺給休了,逞什麼威風,興許最後連我這當奴才的都不如!」

  兩人各揣算盤彼此厭棄,臉上卻笑得真情實意,彷彿親姐妹似的依依惜別了一番。

  送走趙月嬋這尊大佛,書染歎了口氣,又掀簾子到裡屋來,只見香蘭正坐在床上哭得哽咽難抑,便上前拍著香蘭的後背,溫和道:「好妹妹,快別哭了,收一收淚,我瞧瞧,都哭成小花貓兒了。」

  香蘭想起趙月嬋之威,林錦樓之勢,心裡著實驚怕,怎可能收得住。只是搖頭,仍然哭個不停,道:「我是招誰惹誰了,我本本分分跟著姨娘當差,怎惹了那位祖宗,平白的受了一場氣。」

  書染笑道:「常言有句話說得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呢,今天吃的苦受的罪,趕明兒個可都全變成瓊漿玉液了。你是個明白人,可不能因為大奶奶撒潑打滾的胡鬧,就覺著咱們爺對你不好,沒瞧見他方才一直護著你麼?若是別的丫頭,早就讓大奶奶把臉撓花了。」

  香蘭聽得分明,知道書染是來替林錦樓說好話的,便垂著臉兒不言語,心裡暗想著要趁曾老太太滿孝之前便離開這是非之地。

  只聽書染又道:「今日的行市你也瞧見了,大爺是拼著和大奶奶翻臉也不能讓你受委屈呢,這份心意你可得領著記在心裡頭。我說的話,你明白了麼?」

  香蘭心想:「林錦樓和趙月嬋夫妻不和不是一日兩日了,這兩人不對付打架,我倒成了受氣包,倒了霉還變成要領人家的情,唉,這可真是倒霉中的倒霉了。」口中只得道:「我明白了。」

  林錦樓站在門外頭偷聽,聽香蘭說她「明白了」,不由暗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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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懼怕

  書染又笑道:「明白了就別再哭了,你不知道,大爺還讓我給你留了些好東西呢……你且等等。」說著起身出去,不多時拿了個粉色的包袱回來,坐在香蘭身邊,一層一層打開,露出裡頭的頭油、胭脂、香粉和香囊,笑道:「這都是大爺特意讓我留給你的,跟各房的小姐們是一樣的,連你們嵐姨娘也沒這個臉呢……另外,還有個上好的尺頭,大爺吩咐我給你裁一身好衣裳,做得了再給你送過去。」

  香蘭的心都往下沉了又沉,低著頭不說話。書染見香蘭仍是悶悶不樂的,臉上也未帶出羞澀之意,心想:「糟了,莫非這小丫頭對大爺沒那個意思?」不敢再深說,只將手上的東西掩了,道:「妹妹頭髮亂成這樣兒,臉也哭花了,還是梳洗梳洗,要是不嫌棄,就用我的東西罷。」一面說,一面吩咐小兒們打了熱水,自己親自捧來慣用的梳妝匣子,支起一面光潔的菱花鏡。

  香蘭洗了臉,書染拿了一隻紫金琺琅的小圓盒,擰開來裡頭是乳黃色的膏子,書染笑道:「這是滋潤皮膚的香膏,裡頭有花草和藥材,跟大爺送你那盒膏子不同,平日裡就能抹臉上的。」又拿起烏木梳幫香蘭梳頭,綰了個油亮的髻,要將林錦樓給她的八寶簪子別進去。

  香蘭連忙攔住道:「不可,還是用我那根老銀簪子罷。」

  書染笑著說:「這是大爺賞你的,你只管放心的戴。」

  香蘭道:「這樣貴重的東西,我不配,戴在頭上也心慌慌的,不如姐姐讓大爺先收起來……」

  一語未了,便聽門口有人道:「怎麼總說配不配的?沒的讓人煩心,我說你配你就配。」林錦樓邁著步悠然走了進來。

  香蘭吃一驚,暗想這位閻王爺怎還是陰魂不散,她心裡真有些怕了,連忙站起身往書染身後藏。

  林錦樓見香蘭害怕,心裡不大高興,卻又覺著她怯生生的小模樣兒也挺招人愛的,便站定了瞧著她。

  書染一瞧這情形,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借口倒水端了盆便走了。

  香蘭死命低著頭,只見一雙黑色的朝靴越走越近,她便往後退,直退到牆角再沒有路了,仍然不敢抬頭起來。

  林錦樓懶洋洋的聲音便在她頭頂響起來,說:「怎麼爺給你的東西你也敢不要,嗯?還不想跟著我?」說著又托起香蘭的下巴,兩隻眼直勾勾盯著她。

  那雙眼睛冰冷而戲謔,帶著虎視眈眈的陰寒意味,卻讓人摸不透。香蘭因不自在而發楚,渾身打了個顫,只覺涼意從腳底一直竄到頭頂,眼裡淌出幾滴淚,順著臉頰滴到林錦樓手上,哽咽道:「奴婢……是害怕大奶奶……」

  林錦樓輕輕吐了一口氣,是了,原來是為這個,胸口裡的怒氣散去大半。臉上遂又帶了笑意,輕柔的將香蘭臉上的淚拭了,香蘭顫了顫,咬著牙終究沒敢躲開。

  林錦樓道:「你怕她作甚?趕明兒個我就休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慢條斯理的把那根金簪子重新別再香蘭頭上,做瞧右看一番,道:「這一套有八根兒,趕明兒個納你進門兒,一併都賞了你戴。」說著在她左頰上親了一記。

  香蘭想扇他一巴掌,可是她不敢,只有低著頭站著,兩隻手緊緊捏著衣角,指甲已經有些發白了。

  此時門外有人輕輕敲門,只聽吉祥小聲道:「大爺,大爺,營裡的方大人在外求見,說有要緊的事討大爺示下。」

  林錦樓對門外道:「知道了!」看著香蘭,捏捏她的臉:「回去罷,她們不敢怎樣,誰欺負你了,你就告訴我,我替你收拾他們。」到門口招手把書染喊來,交代了幾句,方才急匆匆走了。

  香蘭暗自鬆了口氣,渾身都軟了,連忙把頭上的簪子拔下。書染便進來,要親自護送香蘭回去。香蘭百般推脫,書染也不聽,逕自提了個燈籠跟在香蘭身邊。

  踏入知春館的院子,只見四下裡都靜悄悄的,正房的燈全熄了,東西廂倒是燈火通明。迎霜站在院門口,見香蘭回來便連忙往屋裡去了。

  香蘭別了書染,進屋一瞧,見小鵑她們還沒回來,屋裡只有銀蝶的床上垂著幔帳,裡頭依稀躺著個人。她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床前,一頭紮了下來,躺了片刻,忽然拿了帕子使勁去擦林錦樓親過的地方。她害怕林錦樓,怕得要命,更怕自己真個兒成了林家的妾。

  她的心重得跟千斤墜一樣,直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過想脫了籍,和爹娘過平凡安寧的日子,即便她這一世已經卑微到塵埃裡,伺候主子供人驅使,受辱罵責打,可她骨子裡到底是驕傲和剛烈。如今做人奴婢只不過是她暫且忍耐,不斷告誡自己這樣的日子總會過去,如若一生都無法擺脫奴才的烙印,忍氣吞聲的活著,她情願自己就這樣死了。

  正此時,春菱走了進來,坐在床上推了推香蘭:「喂,聽說是書染姐姐送你回來的?你上哪兒去了?怎會是她來送你?」

  香蘭強笑道:「沒什麼,順路罷了。」

  春菱顯是不信,狐疑的在香蘭臉上看了又看,道:「不能罷?書染姐姐剛進去找姨娘說話兒了,可沒口子的讚你……」

  這一番話說得香蘭愈發煩躁,直起身子說:「你要不信,就去問書染罷。」藉故洗漱去了。

  銀蝶的床上忽然傳出一聲嗤笑,緊接著只聽銀蝶道:「瞧瞧,這就擺上譜兒了,連問兩句都不成了。」

  春菱也陰著臉,一甩帕子出去了。

  香蘭走到院子裡,靠在一塊奇石後慢慢蹲下,無力的用胳膊遮住眼睛,悄悄跟自己說:「不要緊,不要急,總能想出個辦法,這難熬的日子總有過去的一天……」

  不論香蘭如何安慰自己,且說迎霜見香蘭回了東廂,立刻跑回屋跟趙月嬋道:「奶奶,香蘭那小賤人回來了,是書染送回來的,想來大爺還沒……」

  趙月嬋狠狠拍了桌子,恨聲道:「他是想,可眼下在曾老太太的孝裡呢,他敢有這樣的事,我就敢叫他丟了頭上的烏紗,老爺子也得棒折他的腿!」

  迎霜忙替趙月嬋順氣:「奶奶,息怒,為了個小賤人不值得氣壞身子。大爺的性子你也知道,今兒個愛東,明兒個愛西,當初對畫眉寶貝得跟什麼似的,來了個青嵐,不就丟腦袋後頭去了。這會子青嵐還有身子呢,前兩日還疼惜得不行,這一回來不就勾搭個小丫鬟。」

  趙月嬋喝了口茶潤喉,道:「那香蘭是誰屋裡的?王青嵐!我備了瓊脂給他,他不碰,卻巴巴看中青嵐那小賤人的丫頭,你說這是不是青嵐那小狐媚子指使的?眼下她大著肚子不得伺候,就攛掇了個丫鬟,想日後跟我分庭抗禮呢。」

  迎霜道:「這個……不能罷?她能有這個腦子?」

  「嘖,你沒瞧見她整個兒詩社都操持得一板一眼的,我還尋思她那蠢笨都是裝的呢。」

  「我看她沒那麼精明,奶奶可別多心了。」迎霜說著拔下頭上的簪子,將燭火挑得更亮。

  趙月嬋默不作聲,歪在炕上,臉色沉沉的,想到林錦樓方才在外書房說的一番話,心裡一陣寒,若林錦樓真要休了她,從趙家的女孩兒裡另娶一位,那……

  她渾身打了個激靈,對迎霜道:「吩咐二門上的,明兒個一早就備馬,我要回娘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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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商議

  第二日一早,趙月嬋便收拾一番,命人備了車馬回了娘家,扶著小丫頭的手進了正房一瞧,只見她母親安氏正歪在羅漢床上,懷裡揉了一隻貓。她父親趙學德坐在床上另一側,抽著一袋旱煙。

  安氏看了趙月嬋一眼,道:「怎麼好端端又回娘家來了?也不怕你婆家不高興。」安氏四十多歲,卻顯得極為年輕,濃妝艷抹,容貌極為艷麗。

  趙月嬋嘟著嘴:「女兒都快讓人治死了,還管他高興不高興的。」

  趙學德皺著眉頭斥了一句:「胡說!」

  趙月嬋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等丫鬟上了茶退下,方才道:「女兒才沒有胡說,昨天可真是氣死我了!」遂把香蘭的事講了一回。

  安氏聽了大怒道:「豈有此理!女婿也太無理了,怎麼張口閉口把休老婆掛嘴邊上,竟敢為個丫頭就給你臉子看,我這就跟你回林家去,這事不撕虜清楚了不算完!」

  趙月嬋聽了大喜,立時膩道安氏身邊兒道:「還是我娘心疼我。」

  趙學德一直擰著眉,聞言罵了安氏一句:「婦人之見,快閉嘴罷!越摻和越亂。」

  安氏不服氣道:「這怎麼能叫亂摻和?女兒受委屈了,我這當娘的還不能為她出頭了?他們林家又怎麼樣,難道能胡亂欺負人?」

  趙月嬋見趙學德不肯相幫,連忙落了兩滴淚,用帕子蘸著眼角道:「爹爹你不知道,原先他多少還在別人面前給我些體面,如今對我愈發不容讓了,我好心備了個人給他,他都沒個好臉色,如今還為個小丫頭,讓我徹底沒臉,我都不想再活了……」扯開嗓子便要嚎哭。

  「他對你如此絕情,你便乾脆與他和離,如何?」趙學德冷笑道,「你回家來,我跟你娘再尋個外省的大戶把你嫁了,雖比不得林家,但也決意不讓你吃虧,你干也不幹?」

  趙月嬋一聲哭腔卡在嗓子裡,安氏驚呼一聲:「這個萬萬不可!」

  趙學德瞪了她們母女一眼:「既然不願意,便早日收了撒潑胡鬧的心!」

  安氏頗不以為然,趙月嬋低了頭不吭聲。趙學德歎了口氣,半晌才道:「如今都是一家人,關起門來便說幾句不中聽的話。林家是綿延了幾代的世家望族了,咱們趙家雖有根基,也不過是仗著當今聖上起事成功,趙家又出了一位娘娘,你爺爺在朝中被聖上倚重,這才飛黃騰達起來,否則你以為林家會選咱們家結親?」

  趙月嬋搶白道:「這便是女兒接下來要說的,姓林的恩將仇報,若不是娶了我,他們家早就跟當年沈家、白家那樣,就算不滿門抄斬,也得全家流放,哪可能這般安安生生的過富貴太平日子!」

  趙學德壓低聲音道:「林家當初在朝堂不過是中立,雖傾向太子卻也算不得明顯。之後八王爺成事,也沒打算對林家大開殺戒,不過想施以懲處,只是林昭祥那老狐狸算盤打得精,娶了我趙家女兒,讓林家逃脫一劫罷了。」說到此處,語氣一沉,「只是林錦樓說得倒不錯,當初林老太爺雖有意讓他娶趙家女兒,卻沒相中你,相中的是你大伯家的四丫頭。只是我知道林家小子喜愛絕色,我讓你上元節那天好生打扮站在燈籠底下,就是為了讓他瞧見,否則哪能成就這樁上好的姻緣?」

  趙月嬋卻吃一驚,囁嚅道:「原來爹爹都已想到了……」其實上元節那天,可有不許多少年郎瞧她來著,只是林錦樓生得最一表人才,她才頻送秋波,想不到這裡頭早有她爹的一番算計。

  趙學德得意道:「這個自然,否則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姐,我怎能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這可是江南林家的大爺!若不是太子失勢,林家能樂意跟趙家結親?我可不能讓你大伯家佔了這個便宜。老太爺也是這個意思,反正都是林趙兩家結親,也不拘是誰。沒瞧見你爹這兩年一直陞官,這也都是老太爺的意思,全是因為你嫁得好,你爺爺才有意提攜咱們家。」說著臉色又沉下來:「從今往後,你給我安生些,姑爺不過只有個風流性子,你睜一眼閉一眼的隨他去,男人麼,有幾個不好色的?如今他房裡算上通房只有三個,已是少的了。斂斂你的脾氣,別那麼善妒,多溫存體貼點,姑爺也不至於天天往別的女人屋裡去!只要你還是林家的嫡長媳,便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日子。」

  趙月嬋絞著帕子委屈道:「我倒是想對他百般溫柔,可他瞧都不瞧我一眼……」

  趙學德雙眼狠狠一瞪:「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你婚前跟那小畜生有了腌臢……」

  趙月嬋脖子一縮,趙學德深深喘了兩口氣。

  安氏連忙打圓場:「這都是過去的事兒了還替它作甚!」

  趙學德將雕牡丹的紅木桌拍得「啪啪」作響:「你以為我愛提?臉都丟盡了!幸好林家多少還賣我們老臉,我下了跪才沒有退親的事,否則那樣丟人,嬋姐兒只有上吊自盡才能將這醜事抹平了!」

  趙月嬋憋紅了一張臉兒,咬著唇兒暗恨道:「這世間都是無賴規矩,憑什麼有了這等事女人就該死,男人反倒一個個活得歡蹦亂跳。想要我的命,我便拉他一起去見閻王!」

  趙學德看看女兒粉膩融酥的俏臉,又默默歎了口氣。他有三個女兒,就屬趙月嬋最美貌伶俐,卻有個不肯吃虧的性子,從小剛強驕縱慣了,凡事不能容人。便緩緩道:「姑爺有句話說的不錯,若他把你休了,趙家有的是閨女爭搶著送上去,他如今治軍可算出了名了,連聖上都讚過兩次,眼見著平步青雲,你可別在這個節骨眼上犯傻。」

  趙月嬋低著頭聽著,心事重重的模樣,帕子在手指間繞啊繞啊的,趙學德看著情形便知他的話趙月嬋已聽進去了,便咳嗽一聲道:「再說,不就因為個丫鬟麼?還值當哭天搶地的。那丫頭既然是從那個姨娘房裡出來的,你就讓她們二虎相爭,唱他一出離間計……」小聲的教了一番。

  趙月嬋頻頻點頭,眉開眼笑道:「還是爹爹高明。」

  趙學德瞪了她一眼:「你也讓我省省心罷!」

  安氏笑道:「不光是把那小狐媚子打發了,嬋姐兒還要好好養養身子,早日生個男丁,才算是立住腳跟了。」

  這話說得趙月嬋愈發刺心,唯唯諾諾了幾句,又說了一回別的,方才告辭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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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調情

  此時已近午時,太陽已有些毒辣。趙月嬋坐在轎子裡雙目微閉,耳墜子一搖一晃的。忽然轎子一停,迎霜靠近轎簾子低聲道:「奶奶,奶奶?」

  趙月嬋問道:「什麼事兒?」

  迎霜小聲說:「表少爺在前頭小胡同站著,奶奶您看……」

  趙月嬋聽了這話立刻撩起轎簾子探頭一看,只見不遠處站著個年輕人,長挑身材,容長臉面,看著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穿著件金茶色的繭綢直綴,腰間束著珠鈿銀絲帶,垂著五色鴛鴦絛,手裡搖著一柄折扇,十足的輕佻富貴小生模樣。這人正是趙月嬋表姑母的兒子,喚做錢文澤,幼年家境還算殷實,可漸漸的便不如前,後來只剩個空殼子。錢文澤自小被家裡溺愛慣了,不過幹些鬥雞走狗吃喝嫖賭的勾當,在市井裡卻吃得開,是個潑霸王,諢號「錢白臉」。

  錢文澤見趙月嬋瞧他,便深深作了一個揖,好似沒骨頭一般。

  趙月嬋「哧」一聲兒,嘴角勾起笑,放下簾子道:「讓他過來見我。」

  迎霜覺著不妥,可不敢違拗趙月嬋的意思,微皺著眉頭走到錢文澤身邊,道:「我們家奶奶讓你過去。」

  錢文澤口角含笑說:「有勞迎霜姐姐了。」一雙俊眼在迎霜臉上一轉,彷彿大有情意的模樣。

  縱然迎霜對他有些厭惡,但撞上這清俊男子的眼光,此刻卻也討厭不起來了,軟了聲調道:「這青天白日的,表少爺也好歹避諱些。」

  錢文澤只做沒聽見,來到趙月嬋轎邊深深行禮道:「請樓大奶奶安!」

  趙月嬋在轎中說:「都是一家子親戚,不必這些虛禮。」

  迎霜有眼色,同轎夫一道避了,錢文澤便側過身子,壓低了聲兒,情意綿綿道:「月嬋妹妹好,這幾日不見,我可是想念得緊。」說著便去掀車簾。

  趙月嬋在轎子裡頭把簾子死死按著,嘴角含著笑,聲音卻一本正經的:「想我?放你娘的屁!誰不知道你這些日子跟月袖樓的的細姑好得跟一個人似的?還聽說你最近新買了個丫鬟,嫩得跟水蔥一樣,不知多麼風流受用,哪還想得起我?」

  錢文澤立刻指天指地抱屈道:「這是哪兒的事!我對月嬋妹妹生出二心來,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好妹妹,我想你想得緊,快讓我瞧一眼。」又去掀那簾子。

  冷不防一隻染了丹蔻的纖纖玉手伸出來在他腦門上拍了一記,緊接著趙月嬋嗔道:「誰信你的鬼話!」這回聲音便婉轉有味了。

  錢文澤立刻酥了半邊身子,益發往轎旁挨了挨,道:「妹妹怎不信我?你托我辦的事兒,圓圓滿滿的都做得了。那套簪子已經脫了手,轉回頭就賣了五百兩,我可全都存銀號裡了,妹妹不信便讓人去查。」

  趙月嬋聽了心中頓時一喜,一把便將車簾子撩開了,道:「當真只賣了五百兩?」

  錢文澤一看那宜喜宜嗔的美人臉,心裡愈發癢了,笑道:「其實是五百五十兩,剩下那五十,妹妹就當給我個酒錢。」心想:「那簪子讓人用一千兩銀子收了,那五百兩合該讓我落著,剩下的買個美人兒高興——去月袖樓一晚上也要逍遙個四五十兩呢。」

  趙月嬋哼了一聲道:「你也甭哄我,到底賺了多少兩你自個兒心裡明白,只不過你給我五百兩,到底沒坑苦我就罷了。」

  錢文澤又大叫冤枉,妹妹長妹妹短的賭咒發誓,道:「我就算吃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妹妹這樣精明伶俐的人兒跟前撒謊。我昨兒晚上還同我娘說,看遍了天下的絕色,也挑不出一個人像妹妹這樣的。往往那花容月貌的,大多是個蠢笨人;那千伶百俐的,卻沒有個好臉蛋。可知老天爺公平,沒有盡善盡美的。可妹妹卻是老天獨愛,竟然才貌雙全,事事料理周到,讓我魂牽夢繞這麼些年,相思沒個有盡頭的時候……」

  一邊說著,身子一邊朝趙月嬋靠了過來,幸虧有那轎子擋著,轎夫們不曾看見。

  趙月嬋聽了滿臉是笑,她本就愛聽甜言蜜語,在林家沒幾個人給她好臉色看,早就受了一肚子氣,錢文澤又是個會體貼哄人的,這一番話說得她心裡又熨帖又舒坦,也微微朝那窗子斜了身子,一雙嫵媚的美目斜了錢文澤一眼,道:「呸!不要臉的東西,跟你娘嚼這個,也不怕她棒折你的腿,撕爛你的嘴。」

  錢文澤通身都酥軟了,堆著滿臉的笑,低沉著嗓子道:「我娘才不為這個打我,還讚我說得是。好妹妹,你我早就做了夫妻的了,若不是你爹腦袋攔著,你又撿了高枝兒,這會子咱們倆……」

  趙月嬋臉色一肅道:「再說這個我就惱了!」

  錢文澤連忙擺手,道:「不說了不說了,殺死我也不敢惹妹妹不高興……」

  趙月嬋道:「你該走了,我也該回去了。」

  錢文澤央求道:「好狠心的妹妹,不再多留一會兒……」

  趙月嬋探出頭一打量,見四下無人,便低聲道:「這光天化日之下的,再說多了便該惹閒話了!你且去,過些日子姓林的又要出門,到時候你晚上還到林府西邊的小穿堂那兒……」

  錢文澤大喜道:「一定去,一定去,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去!」說著一把握住趙月嬋放在簾子邊的手,用力摩挲了兩下,末了把趙月嬋手裡攥的帕子抻了出來,一把塞到袖子裡去了。

  趙月嬋嗔了他一眼,卻沒生氣,反倒覺著是個調情的趣兒,將轎簾子放了下來。錢文澤自吩咐轎夫抬了轎子走。

  待那轎子走遠了,錢文澤從袖裡把那帕子拿出來,放到鼻端狠狠聞了聞,一股熏香衝入鼻腔,錢文澤渾身打個顫,他也算風月老手,弄過幾多婦人,卻自覺沒有比趙月嬋更美艷銷魂的。他把那帕子重新塞回衣袖,嘴角掛了一絲冷笑,喃喃道:「林錦樓是個呆子,不光撿了我的破鞋,還放著漂亮老婆不知道受用,這女人獨守春閨哪有守得住的,倒是便宜了我,活該他當個王八。」想到堂堂林家大爺,如此霸王式的人物都被他戴了綠帽子,心裡一陣痛快,哼著小曲兒慢悠悠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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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靶子(一)

  且說趙月嬋回了府,命人打水梳洗了,便吃了午飯。待撤去碗筷,迎霜上了一盞熱茶,囁嚅道:「大奶奶,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悄悄用眼去看趙月嬋。

  趙月嬋皺眉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什麼當講不當講的。」

  迎霜道:「表少爺……奶奶還是別去見了罷,他不過是圖奶奶的銀子,對奶奶不曾真心過,否則林家來提親,他怎麼只會一徑兒裝死。」

  趙月嬋喝了一口茶,道:「你當我不知道他是圖我銀子,沒個真心?我跟他也算青梅竹馬,當年倒有些情分,我那時一片癡心,誰想他竟是抹了嘴就溜的。事情敗露了,沒個擔當,反倒收拾包袱溜了,還成了親再回來。我是恨過他,那又如何呢?眼下還用得著他,他三教九流沒個不認得的,場面上吃得開,手段高,做事周全隱蔽。沒有他,放的印子錢哪有每筆都連本帶利回來的道理?有他幫著張羅外頭的事,我心裡也安穩。」說了歎口氣,往上坐了坐,迎霜連忙往趙月嬋背後又塞了一個引枕。

  趙月嬋忽然冷笑道:「你們以為他嫖了我,其實是我在他身上找樂子,嫖了他!我跟大爺什麼情形,你也並非不知道。憑什麼大爺今兒納一個,明兒寵一個,我就該一個人睡冷炕?我偏要找男人尋開心,給他戴一摞綠帽子做個大王八!你且放心,這事做得機密著呢,沒個人知曉。」

  迎霜聽了便不敢再搭腔。只聽趙月嬋道:「把我那個烏金釉瓷的首飾匣子拿過來。」

  迎霜便取了鑰匙,將抽屜打開,將匣子取了出來,趙月嬋把那匣子打開,只見裡頭珠光寶氣,盈盈滿滿的具是各色金器,趙月嬋挑挑揀揀,拿了一根金鑲玉的點翠簪,又拿了一根金鑲寶珠的小鳳釵。又命迎霜拿來一個白芙蓉淺浮雕魚的首飾匣子,裡頭是一色碧青水綠的玉器,趙月嬋又挑了兩個玉鐲子,一對兒玉石耳墜子。另讓打開箱籠,挑了兩匹薄綢,兩匹綾羅。

  趙月嬋命迎霜將東西用兩個大托盤送到東廂,指名要給香蘭。

  迎霜不解道:「奶奶又是何苦,給那小狐媚子送這些好東西?」

  趙月嬋微微冷笑著說:「就得送好的,要不旁人怎麼眼紅呢?」讓迎霜附耳過來小聲叮囑了一番,迎霜會意,托著盤子退下。

  卻說香蘭,心事重重的一夜都未睡安穩,清晨一早便悄悄去了林府北側的院子去找宋柯。一去才知道宋柯跟林錦亭一道去書院唸書去了,便只得回來,從笸籮裡拿了個小孩子衣裳,有一針沒一針的縫著。

  忽聽身邊兒有人喚她,香蘭回過神一瞧,只見小鵑正在她身邊,湊過來小聲道:「你是怎麼了?丟了魂兒啦?喊你好幾聲都沒聽見。」

  香蘭勉強笑了笑,道:「沒事,大概是昨晚上吹了風,早起來有點頭疼。」

  小鵑道:「方纔聽銀蝶和春菱在背後嚼舌頭,說你昨晚上是讓書染姐姐送回來的,這是怎麼回事?」

  一語未了,便聽迎霜亮著嗓子道:「香蘭在嗎?」

  香蘭急忙應聲,起身出去瞧。

  迎霜卻好似沒聽見,又連著喊了幾聲,直到把整個兒院裡的人都驚動了,連鸚哥、畫眉等都從窗子探著頭往外看,方才邁步往東廂裡去,到了廳裡站定下來。

  香蘭一瞧,只見迎霜帶了兩個丫頭來,一個是汀蘭,另一個是頗受趙月嬋重用的吟柳,這二人手上均托著一個大托盤,每個托盤上頭都擺著顏色鮮明的上等綢緞和金光睜目的珠寶首飾。

  迎霜餘光瞥見青嵐扶著腰從臥室裡出來,便上前親親熱熱的拉著香蘭的手,先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笑得格外燦爛道:「我的好妹妹,我原就說你是個有福氣的人,誰知福氣竟然這樣大,我在這兒可要給你道喜了!」說著竟然給香蘭福了一福。

  香蘭心裡一沉,知道事情不好,但事情已逼到眼前,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了,連忙側過身,道:「迎霜姐姐說的我不懂,什麼道喜不道喜的,我能有什麼喜。」

  迎霜笑道:「哎呦喂,還想瞞著我們呢?大奶奶都說了,大爺實心實意的要抬舉你呢!昨晚上她都看見啦,當時她性子急了些,讓你受了驚嚇,後來左思右想的覺著愧疚,特地挑了最心愛的幾樣首飾給你,全當賠不是。這不,東西都讓我帶來了。」說著讓開身子,讓香蘭看清楚。

  迎霜這句話可謂青天白日裡打了個響雷,青嵐頓時就驚呆了,嘴唇顏色發白,身子不由晃了一晃。春菱、銀蝶、小鵑個個目瞪口呆。吳媽媽則一愣,扭過頭盯著香蘭瞧。

  香蘭心中暗叫不好。趙月嬋這招以退為進的手段用心陰毒,因林錦樓護著她,不好明擺著下手,便索性將這事傳得沸沸揚揚,全府皆知,讓一干人嫉妒眼紅,等若將她架在火上烤了。何況她是嵐姨娘的丫頭,趙月嬋卻大張旗鼓的送來這些名貴之物,顯然有拉攏的意思,這便讓青嵐心裡更埋了刺,她的日子只怕不好過了!眼風一掃,只見青嵐蒼白的臉色,銀蝶妒恨的目光,春菱複雜的眼神,小鵑吃驚的模樣,最後瞧見吳媽媽,香蘭便扭過了頭。

  迎霜笑得臉上開了花,對香蘭道:「大奶奶還說,等出了曾老太太的孝,就讓人把原先春燕那屋給你好好拾掇拾掇,再配個小丫頭子。讓你缺什麼,想要什麼,只管開口說。」

  香蘭只是低了頭不說話,心想:「這樣的情形,只不過是說多錯多,不如不說。」半晌才道:「大奶奶是個知疼著熱的人,只是……」眾人忙支起耳朵聽,卻見香蘭淡淡笑了笑說:「算了。」對迎霜施禮道:「一會兒我就去給大奶奶磕頭去。」

  迎霜見香蘭一副淡然的模樣,心中不由失望,便轉過身衝著青嵐去了,笑吟吟的對青嵐道:「給姨奶奶道喜,我們奶奶都說姨奶奶是個有福氣的人,剛進門不久就懷了身子,給林家開枝散葉,這不,手底下調教出來的人也出息。」

  青嵐抖著嘴唇說不出話,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強忍住才沒有滴下來,勉強扯了個笑,卻比哭還難看,忽眼睛一翻,竟然暈了過去。

  東廂裡立時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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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2: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靶子(二)

  眾人大吃一驚,忙團團的圍了上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還有的腿快一溜煙兒跑出去請大夫的。香蘭也想上前,卻被銀蝶用力一撞頂了出來,香蘭一怔,卻瞧見銀蝶狠狠夾了她一眼。香蘭心裡冷笑,卻不願與銀蝶之流一般見識,餘光一掃,卻瞧見迎霜在吟柳耳邊小聲吩咐幾句,吟柳連忙走了。

  香蘭歎一口氣。這如同一顆石子丟盡湖中激起千層浪,蹦出來的妖魔鬼怪還不知要借此翻出什麼花樣。她就如同在驚濤駭浪裡的一葉扁舟,不知何時便要被一個浪頭打翻了船。又轉念想到該來的跑不掉,自己反正要命一條,只要她還沒成為林錦樓的妾,事情便有轉圜的餘地。

  一念及此,心中便平靜了些。

  此時聽得一聲長長的呻吟,青嵐醒了。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吳媽媽雙手合十連連念佛,同幾個丫鬟婆子將青嵐七手八腳的抬到床上。春菱是忠僕模樣,兩眼裡含著淚兒,跪在床邊兒道:「姨奶奶,你這是怎麼了?哪兒不舒坦快些告訴我。」

  青嵐臉色慘白,頭上出了一層虛汗,擺了擺手,臉轉到裡面,兩行清淚劃了下來。昨日她圓圓滿滿做了個詩社,出盡了風頭,不光幾位太太沒口子的稱讚,連秦氏也愈發的高看她一眼,更不用說趙月嬋與鸚哥等人如何嫉妒。縱然她一副謙虛模樣,可心裡止不住的得意——哪家的姨娘有她這樣風光?等她再生個哥兒,都敢與正房奶奶一較長短了!

  可今日的事卻像一記巴掌拍在她臉上!

  昨天林錦樓分明還對她軟語溫言的呀,誇她那首詩做得好,可轉過身便同她身邊兒的丫鬟勾搭在一起!她如此掙命表現,歸根結底是為了讓林錦樓更喜愛她,更看重她,如今,如今卻得到這麼個結果!她這大喜大悲怒極攻心之下,眼前一黑便暈了。如今醒來也覺著萬念俱灰。

  吳媽媽是內宅裡成了精的了,見青嵐這番形容哪有不明白的,便對迎霜道:「姨奶奶這幾日太過忙碌,身子有些虛,要靜養靜養,你們先請回罷。」

  迎霜便帶了人告辭。香蘭便去送客,汀蘭故意落在後頭,見迎霜走遠了,便轉過身,捏了下香蘭的手,低聲道:「有些小蹄子刺兒你,是嫉妒你呢,別放心上。只是主子那關不好過,若大爺真抬舉你,便趁著他新鮮時候趕緊討個姨娘的名分……鸚哥和畫眉如何你都看見了,還有那個被趕走的春燕,只當個通房丫頭這樣尷尬的熬著,還指不定淪落到什麼境地……好妹妹,我沒有別的心……」

  香蘭只覺著心裡頭暖,握住汀蘭的手道:「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

  汀蘭笑了笑去了。

  香蘭轉回到屋裡,只見春菱給青嵐揉胸口順氣,銀蝶打扇,小鵑遞水。她打了盆熱水進屋,給青嵐擰了一把熱毛巾遞過去,銀蝶不陰不陽道:「香蘭姐姐,您如今不比往日了,金貴得很,可不敢勞您大駕。」

  香蘭臉色一沉:「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銀蝶撇了香蘭一眼,聲音酸溜溜的:「沒什麼意思,不過是心疼姐姐,怕您累著。」

  香蘭冷冷道:「既然沒什麼意思就閉嘴,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銀蝶素來欺負香蘭好性兒,卻沒料到她會忽然翻臉,當下也不扇扇子了,抱著胸站了起來,冷笑道:「好哇,大爺還沒抬舉你,倒跟我們擺起姨娘的架子來了?往日裡裝得賢良莊重的,沒想到是個……」「小狐媚子」四個字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香蘭嗤笑了一聲:「是個什麼?我只知道有人昨兒個巴巴的跑到陶然亭裡想勾搭大爺呢,結果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回來的時候臉上臉上頂著個大巴掌印子,一晚上沒臉見人,這會子臉上還腫著,銀蝶,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罷?」

  銀蝶的臉瞬間氣成了豬肝色,指著香蘭:「你……你……」說不出話。

  香蘭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心想:「銀蝶早就對林錦樓有意,這廂不知該妒忌成什麼樣子,定然會到青嵐跟前擺弄是非,我便先將她勾引林錦樓的事抖出去,想抹黑我,我便拉你一道下水,兩人都是一身騷,看你能如何。」

  此時春菱不鹹不淡道:「好了,都少說兩句,沒瞧見姨奶奶在床上躺著呢麼?」

  香蘭將毛巾往春菱手裡一塞,端著盆出去了,到茶房裡深深吐出一口氣。

  趙月嬋第一次出手便是重擊,直接把她逼到了風口浪尖上。好巧不巧的,青嵐又因這件事暈厥了——她肚裡可懷了林家的子嗣,此事可大可小,一個弄不好,青嵐說是因她添了堵,秦氏惱上來,恨她「黑心的狐媚子,背地裡使花樣兒勾引爺們,惹嵐姨娘動了胎氣」,發落她可不是鬧著玩的。

  連忙出去,正巧看見吳媽媽站在廊底下問聽差的小兒們大夫什麼時候到,香蘭幾步走上前,來到吳媽媽跟前便「噗通」跪下,眼裡湧出兩行淚兒,哭道:「媽媽快救我!」

  吳媽媽吃了一嚇,連忙扶住香蘭的手臂道:「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把她拽起來說:「有話好好說。」

  香蘭一邊抹淚兒,一邊同吳媽媽進了茶房,又跪下來,抱著吳媽媽的腿,哭道:「媽媽,若是姨奶奶有什麼三長兩短,惹老爺太太和大爺發了怒,我便是罪人,還不如拿根繩子吊死乾淨……」

  吳媽媽立刻便明白了,一邊去扶香蘭,一邊道:「我省得了……你只管放心,太太那頭有我去說。」

  得了吳媽媽這句話,香蘭心裡踏實了一半,從善如流的站了起來,仍淌著淚兒道:「真真兒是個無妄之災,跟媽媽說句掏心挖肺的話,我壓根兒就不想讓主子抬舉,不過想平平安安的服侍一場,日後主子給個恩典,能放出去過個安生日子,誰想鬧了這一出,還在曾老太太的孝裡,又讓姨奶奶暈過去,這傳出去還不知讓人家怎麼編排呢!」淚珠兒跟滾瓜似的掉了下來。

  吳媽媽安慰道:「好孩子,別哭,媽媽知道你是個好的。愛嚼舌根子的就讓他們嚼去,頂多嚼一陣子便沒意思了,難不成因為兩句閒話便不活著了?」慈愛的拉著香蘭坐在凳上,促膝相談道:「你這福氣,多少人求還求不來。大戶人家裡就算當七老八十老頭子的小老婆,都上趕著一大堆丫頭,更別提年紀輕輕的壯歲男人。你是個好命兒的,咱們大爺才學又好,品貌又好,拳腳又好,當了大官,一身的本事,日後你跟著他吃香喝辣,舒舒服服一輩子富貴,又有什麼不好?日後可別說『不想讓主子抬舉』這樣兒的話,讓大爺知道了多醃心呢。」

  香蘭聽了吳媽媽的話心裡一沉,暗想:「吳媽媽與我不是一路人,日後萬不能跟她說真心話兒了。」只流淚道:「什麼福氣不福氣的,我不敢想,只求這次別惹惱老爺太太……」

  吳媽媽又安慰道:「你放心,不是說了麼,這事有我呢……」

  一語未了,便聽說大夫來了,吳媽媽便拍拍香蘭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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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2: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整頓(一)

  春菱垂下水滴雕花床上的繡花鳥幔帳,青嵐從幔帳中伸出手來,春菱又拿了帕子將青嵐的手掩了,那一截白腕子也蓋了個嚴實,方才迴避。吳媽媽在前頭,命大夫進來給青嵐診脈。

  大夫診了一回道:「奶奶是氣鬱於胸,痰迷了心竅才暈厥,身子倒無大礙,胎兒也安穩。再吃兩劑藥安神凝氣便好了。」說著出去開了方子便走了。

  吳媽媽走到次間對香蘭等人道:「大夫說姨奶奶身上沒事。」春菱立刻雙手合十念佛,香蘭則長出了一口氣。

  正此時,只聽門口有丫鬟道:「太太來了!」秦氏已邁步走進來,吳媽媽忙不迭上去迎,秦氏陰沉著臉,劈頭問道:「嵐姨娘身子如何了?」

  吳媽媽暗道:「不知誰多嘴,這麼快就把這事傳到太太耳朵裡了。」往秦氏身後一瞧,只見趙月嬋跟在後頭,心裡明白了幾分,臉上堆起笑說:「托太太的福,姨奶奶身上無礙,大夫說只需靜養,還開了個方子,這會子藥已經煎上了。」

  說著引著秦氏進屋,將幔帳撩開道:「姨奶奶,太太瞧你來了。」

  青嵐掙扎著便要起身,秦氏忙幾步上前按住,坐在床邊道:「快躺下,猛起來頭暈。」打量青嵐,只見她容顏慘白,眼睛還有些紅腫,像是哭過了。便放柔聲音道:「你也是,忒不愛惜自己了,怎麼好好的就暈了?」

  青嵐動了動嘴唇,強笑道:「是我不好,讓太太擔心了。」

  秦氏還未說話,趙月嬋便掏出帕子拭淚道:「這事都怪媳婦兒,母親要怨就怨我罷。」

  原來吟柳回去給趙月嬋送信兒,趙月嬋聽說青嵐因林錦樓要抬舉香蘭給氣得暈了過去,心裡自然痛快。眼珠一轉,又想出一計,立刻拿了兩盒子茶葉到秦氏房裡,只說自己早晨從娘家回來,帶了些上等新茶孝敬秦氏嘗鮮。沒說兩句,便瞧見吟柳氣喘吁吁的跑來,說嵐姨娘暈倒了。秦氏大驚,忙忙的帶了人便趕了過來。

  秦氏本就擔憂青嵐的身子,聽趙月嬋這樣說,便皺著眉頭道:「這與你有什麼相干?」

  趙月嬋道:「昨兒個我琢磨著大爺剛回家,晚飯也未進多少,晚上公務繁忙,唯恐他身子不好,便去廚房做了點吃食送到書房去。結果正撞見嵐姨娘房裡的香蘭正服侍大爺,大爺便同我說要抬舉這個丫頭。我原也想著,嵐姨娘月份越來越大了,身子重,大爺身邊是該再添個伶俐的人兒。可巧大爺自個兒看中了,那便再好不過了。大爺三番五次叮囑我不可虧待了香蘭,我就選了幾樣首飾,又拿了尺頭命人送過來……」

  秦氏聽到這裡已經明白八九分了,眉頭愈發蹙得緊,趙月嬋又道:「許是嵐姨娘前幾日忙詩社的事,累著了身子,本該靜養,我今日打發人送東西動靜大了些,驚擾了她,便是不該了。再則,香蘭是她房裡的丫頭,是我考慮不周,應該先跟嵐姨娘通個氣才是。」說著又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幸好嵐姨娘沒事,否則我的罪過便大了……」

  香蘭在次間偷聽,登時臉色大變,趙月嬋這是要將她當靶子了!這番話不聲不響的便將她跟青嵐全都陷害進去。「正撞見嵐姨娘房裡的香蘭正服侍大爺」,這分明便是暗指她背地裡勾引主子,而趙月嬋則賢惠的「選幾樣首飾,拿了尺頭命人送過來」,誰知青嵐善妒,竟然氣得暈倒了!分明是趙月嬋挑起事端,挑唆離間,此刻卻搖身成了最大度的一位。

  吳媽媽暗道這趙月嬋是要借刀殺人了,連忙向秦氏說道:「這事也有老奴的過錯。我看大爺整日奔波勞碌,嵐姨娘身子又重了,便跟大爺說等曾老太太的孝期一過,身邊再添個伺候的人,這些天我看香蘭是個厚道老實的,便跟大爺提了提,大爺便上心了。昨兒晚上叫香蘭過去問了幾句,卻讓奶奶瞧見……」

  香蘭聽吳媽媽為自己說話,心中略安,悄悄將簾子掀開一道縫向外望去,只見秦氏端坐在床上,臉色沉凝看不出喜怒。

  青嵐原本想多做出幾分病態讓秦氏愛憐,此刻卻躺不住了,掙扎起來,含著淚說:「大奶奶並未驚擾到我,是我這幾日因詩社的事累著了,方才就有些不爽利,這才暈了頭。」

  趙月嬋連忙道:「妹妹別這樣說,原是我不該。」

  秦氏開口道:「嬋丫頭送了什麼東西?拿來我瞧瞧。」吳媽媽連忙將那簪子首飾並尺頭等拿來給秦氏看了。秦氏默默翻檢一回,便放到一旁,又道:「香蘭呢?讓她過來。」

  香蘭心裡猛跳幾下,硬著頭皮走出去,規規矩矩跪在秦氏跟前。秦氏瞇著眼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瞧了瞧趙月嬋和青嵐,忽然厲聲道:「是不是我往日裡太縱著你們了,讓你們覺著我是傻子好糊弄,這會子一個個的做戲給我看?」

  屋中驟然一肅,趙月嬋和吳媽媽立刻跪了下來,口中連稱「不敢」,青嵐也連忙起來,秦氏不許她下床,她便在床上跪了,秦氏也不去瞧她。

  秦氏盯著趙月嬋道:「媳婦兒,你說今日的事都怪你,是樓哥兒想抬舉丫頭,你往東廂裡送東西才惹得嵐姨娘暈了,是也不是?」

  趙月嬋抽搭了兩聲,掉下兩滴淚來,說:「都是我不是,只惦念著爺身邊兒現在每個妥帖人照顧著,又記著他說不可委屈了香蘭,昨兒個晚上大爺還讓書染親自把香蘭送回來,我瞧著便知大爺是上了心的,便火急火燎的送了東西來……誰想竟忽略了嵐姨娘的身子,忘了她前些日子也是剛操勞過的。」

  這番話說得香蘭心中大恨,青嵐咬著嘴唇,將要咬出血來。秦氏卻輕聲笑了笑,對趙月嬋道:「嬋丫頭,你那點子小聰明快些收收罷,莫非當我是傻子了?」

  趙月嬋心裡登時一陳,拭淚的帕子都頓住了,立刻俯首叩頭道:「太太說這話我不懂。」

  秦氏整了整裙角,雲淡風輕道:「其一,你是大房奶奶,大房的內務全由你操持,你明知青嵐月份重了,前幾日又操勞,為何不派人來看?給這丫頭送東西的時候為何不想著給青嵐也備一份?青嵐肚裡是我們林家的骨血,日後生下來要叫你『母親』的,你不顧念她,便是你不賢良。」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趙月嬋便有些懵,只得委委屈屈道:「是媳婦兒考慮不周了。」

  秦氏又道:「其二,是你暗藏了心思想耍手腕。不過是個還沒抬舉的丫頭,若是想送些東西,私底下悄悄的就是了,就值當你派了好幾個人來送東西,大張旗鼓的做給誰看呢?且送也就罷了,卻送得這樣貴重,明晃晃的放到面上給別人瞧,生怕人家不知道樓哥兒看中個丫頭,如今還在曾老太太孝裡,若傳出去,你是等著讓人拿捏樓哥兒的短處呢?」

  趙月嬋哭著俯在地上道:「媳婦兒萬萬不敢。」

  香蘭心中再三稱讚秦氏條理分明,眼界過人,抬起眼皮悄悄向上看,只見嵐姨娘跪在秦氏身邊,因秦氏一番話臉色已好看了許多。

  秦氏又歎道:「還有些話,我不願說太明朗,同是女人,都在內宅裡討生活過日子的,你存什麼心,我明白。只是有些該做,有些不該做,你可要拿捏清楚明白了。進了我林家門便是林家人,還是那句話,你是正房奶奶,到底和小老婆不同,又何必處處爭強?你所說所做都該維護林家的臉面,若只一味想著自己,哪還有世家主母的風範氣派?」

  秦氏每一句都切中趙月嬋心事,她說不出話,只覺渾身上下被秦氏看個通透,只連連磕頭,哭道:「太太我錯了,你繞過我這一回罷。」

  青嵐見趙月嬋吃癟,往日威風凜凜的模樣渾然不見了,心中自然痛快,嘴角都將忍不住勾起,冷不防秦氏猛然回頭,雙眼如電,看著她,一字一頓道:「還有你,你可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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