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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木源]南有夷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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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1 17:31: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鐘鼓

  夷光並不知道那日站在門口,讓女胥一臉討好回話的年輕男人是誰,但是從他的高冠博帶的穿著來看,身份在越國怕是不簡單。

  躺在席上,夷光一轉頭看見睡得正沉的修明。少女們白日被女胥折騰的夠嗆,傍晚用過饗食梳洗過後個個就朝席子上一躺,睡的雷都震不醒,修明也是一樣在席上睡的很香。

  修明的這種狀態,夷光覺著也很好。每天累的不得了,吃完東西就睡,也沒有多少時間來想那些有的沒的。夷光想到這裡,也將那個年輕男人一下子踢出腦海,任由疲勞湧上來將自己帶進黑鄉。

  第二日大清早爬起來,梳洗完畢後就去一處草地上站著,老老實實在女胥的訓斥下在還帶著露水的草地上來回走動。

  說起來也很好笑,女胥怕這些少女們每日肉膏的滋潤身材會變的肥胖不堪,畢竟楚人愛好的身材輕盈,細腰盈盈不堪一握,而不是豐滿美人。

  所以女胥日日守著這些少女,每日清晨讓她們走一個時辰的路。也不讓她們跑,只是走,在允許的範圍內。

  修明走到女胥看不見的角度,嘴角癟了癟,算是表達自己對女胥嚴苛的不滿。她也並不是不滿這種大清早就要爬起來轉悠,以前在村裡,為了一口吃食,天不亮就要起身去溪邊浣紗,回家還要幫忙下田,忙的天黑都說不定還不能回家在破爛的席子上躺下。

  只是到底還是活潑不喜歡受拘束的少女心性,又是越女們活潑的性子,修明很不喜歡女胥那種對著她們動輒斥駡的樣子。

  她一回頭就看見夷光正看著她,夷光眼睛向女胥那裡瞟了一下,算是和修明同仇敵愾。

  修明立刻抿唇一笑。

  今日也是學舞,少女在女胥面前扭動起纖纖細腰,來讓女胥檢驗成果。楚舞裡的腰部動作很多也很重要,有很長一段時間少女們都是練習微小的扭腰,這麼一番修練下來,少女都感覺腰都要斷掉了。

  女胥一個一個的檢查,過關了的可以去側室休息一會,沒過關的繼續在原地練習。前頭幾個少女有些過關,有些沒過關。過關的自然非常欣喜,去側室裡休息,沒過關的哭著個臉,繼續留在原地。

  到了夷光的時候,她看著一臉不善的女胥,垂下眼來,按著這段時間女胥教的動作輕輕扭動腰臀。

  女胥看著她動作熟稔,纖腰扭動間帶著青澀的風情,滿意的點了點頭,下巴朝側室那邊一揚,意思非常明顯。

  夷光向女胥屈膝行禮之後,小步走去側室。

  側室裡已經有好幾個少女正在休息,因為沒人來看管她們,她們也不想用累人的跪坐,幾個小姑娘看著那邊的女胥沒朝這邊看,放心的胡坐起來。

  「哎,夷光。」少女看見夷光進來,很是熱情的招呼她一起過來坐。大家大多數是同鄉,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越宮,同鄉的小姑娘們自己緊緊抱成一團。

  夷光笑了笑,過去坐下來。

  小姑娘們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有些都還要比這個小,和同伴們一坐下來,小嘴就嘰嘰喳喳的停不住。

  「聽說聽說,」小姑娘眼神晶亮,和同伴們扯起了八卦,「小胥從楚國來。」

  這一句話讓少女們都泛起白眼,這話說了和沒說是一樣的。

  可是那位小姑娘還是有些洋洋得意,「聽說這會從楚國來的,可不止是一個呢。」

  少女們都疑惑了起來。也是,原本她們以為是給本國的國君挑選美人,從村子裡被挑出來之後學了好多在她們看來沒用的東西,到了陰山小城後,除了一開始的去給國君過目以外,再也沒見到國君一面,而如今又是從楚國請來舞師教她們習舞,少女們就更想不通了。

  修明一進門就聽見少女們在議論那些從楚國請來的人,她隨意坐下來,「不管怎樣,我等照做就是了。」

  此言一出,少女們也都安靜下來。

  反正她們也是選出來讓國君開心的,國君如今好吃好喝的供著她們,要她們學舞就學唄,反正也要比在家中時,日日要去浣紗幹活的好。

  舞步和扭腰在教導之後練習花費的時間差不多花了半年多的功夫,女胥恨不得把那些越國少女身上能挑出來的錯誤全都給扭了好幾次,再回頭看得這些少女都被她整治的順眼了,才肯讓人給她們穿上帶著長袖的上衣,練習拋袖。

  此時舞蹈,不管是楚舞還是鄭舞,長袖是一定要有,而拋起來也有很多的講究,一個弄不好就是難看了。

  因此這次女胥對這些少女格外嚴苛,幾乎哪個做不好就是一番斥駡責打,後來連臉面都不可留,見著誰動作不到位直接拿起竹條當著一眾少女的面就抽。

  少女們原本早習慣了女胥的嚴厲,但是也受不了這種對待,有少女被抽之後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

  結果腿上被狠狠的踹上了幾腳,外加幾句楚國的那幾句聽不懂的辱駡。

  夷光看著,咬緊了牙。這些楚國人根本沒拿她們當人看,忽而一想,越王就拿她們當人了麼?不過是要送給吳王夫差的一份所謂的禮物罷了。

  沒有身份沒有地位,不管如何花容月貌,那些上位者只不過當做玩物罷了。至於玩物怎麼被調教出來受了什麼苦,他們可是一點都不關心。

  夷光咬著後槽牙,聽著少女嗚嗚咽咽的哭聲低下頭來。

  沒幾天就出事了。那兩個被當眾打罵侮辱的少女竟然跳進了越宮裡的一處水河,等到被撈上來的時候,已經完全不行了。

  為了這事,女胥皮笑肉不笑的指著少女們又是一番斥駡。說她們這些低賤的野人連死都都不會挑地方,要死也要找個符合她們身份的山野去,反正她們也是死了沒人聞,免得還要勞動宮中的豎人來打撈,免得屍體髒汙了王宮。

  少女們本來就為著同伴自殺的事情傷心,又聽見女胥說的難聽,不禁互相依偎著小聲哭了起來。

  「哭還知道哭!」女胥雙手叉腰,擰眉豎對,「都被大蟲吃了才好呢!」

  修明蛾眉一挑,氣的就要上去和女胥打架。虧得是旁邊夷光一把拉住。夷光自己也是氣的臉色發白,修明怒瞪她:「你拉我做甚麼?」

  「你難道想要為這種人喪命嗎?」夷光說道。一旦真的和女胥鬧上,不管誰對誰錯,修明就逃不掉一個以下犯上。按照王宮裡那些處置宮人的習慣,保不齊打死了事。

  修明一怔,眼裡水光豐盈起來。她輕輕將額頭靠在夷光的肩膀上,小聲的說:「我難受。」

  夷光道:「我知道。」

  沒了兩個同伴,原本很活潑的一群少女也變得沉默了下來,一個個除了練舞就是吃飯睡覺,平日裡也不嬉鬧打鬧了,沉默的活似一群木頭人似的。

  這種沉默下,少女們進步飛快。其中又以夷光比較優秀,倒不是她悟性要比其他人高,而實在是女胥盯她要比盯其他人多得多。

  被盯得多了,不想挨打受餓,自然只有賣命勤奮一條道可走。

  練得多了,她自然就比較出挑了。

  在這段時間裡,又有兩名少女受不了嚴苛的訓練投河自盡了。

  女胥不會因此就照顧一點少女們的感受,打罵一樣都沒少過。

  在這種折磨的練習中,越女們倒是到了該學習怎麼配著樂聲來起舞。一群少女早就沒了玩鬧的心思,只是垂著頭聽女胥的話。

  女胥對著一群少女說了半天,意思不外乎聰明一點機靈一點,不要浪費了吃下去的肉羹。

  說罷,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起。

  此時在宮室裡行走都是不穿鞋履,或光腳或著足襪。而足襪,又是一種身份的代表,就是大夫在國君的面前,也是要光著腳的。

  這些從鄉野之地挑選出來的少女們自然沒有著襪的資格,雖然身上穿著細麻紗羅的好衣裳,但是一雙腳統統都是光著的。

  夷光的位置比較靠前,她眼睛稍抬就看見了一雙著細麻襪子停在自己跟前不遠處的地方。

  能穿襪子入宮室,應該身份也不低到哪裡去。

  「一切就勞煩你了。」男聲響起時,少女們都不自覺的將頭抬起了些。

  少女們都是春心萌動的年齡,這一年多來除了進大城的時候,在街上見過的那些男人外,入宮之後除了學舞就是學舞,男人除了越王見過那麼一次以外,就只有那些王宮裡活似個木頭人一樣的武士。

  如今來了個年輕男人,倒是讓一群小姑娘好奇了起來。

  女胥自然對這位鐘氏子弟有幾分的尊重,畢竟人家也是出身世代出樂尹的家族。

  「不敢受吾子這番謝呢。」女胥被他的話弄得有些受寵若驚,擺了擺手,「再說,這些鄉野女子不堪教化,要是愚笨惹到吾子的地方,還請君子多多包涵才是。」

  兩人交談用的都是楚言,少女們被逼著學過越國貴族的用語也學過吳語,奈何楚吳越三國之間言語不通,根本沒法聽明白他們二人在說什麼。

  男子長了一張好面孔,一雙鳳眼微微上挑,笑起來雙眼稍稍眯起,眼中的光彩便輕輕的流轉。再加上他肌膚白皙,和那雙黑眼相映襯出的豐采叫人看得有幾分出神。

  「吾子言重了。」男子眼角的餘光在面前那位低著頭的少女,嘴角噙著淡淡的笑。

  這位男子並不親手教導她們,這倒是讓少女們有些小小的失望。

  少女們被帶入了一間大大的宮室,當看到一排金燦燦的青銅編鐘的時候,下意識的都驚呼起來,就連夷光都不例外。後世在博物館裡看到的青銅鐘全部都已經是灰綠色,曾經一度她就以為青銅器就是那個樣子。

  沒想到青銅原本的模樣應該是這樣的光彩奪目。

  青銅編鐘成一豎一橫的方式排列著。不僅僅是鐘,還有一列的青瓷磐用線吊在漆欄上,整整齊齊一排。

  這些樂器倒是和中原的諸侯國中溝之中陳放的樂器沒有太大的區別。而宮室之內除了這些和中原諸侯所擁有的沒多大區別的樂器外,還陳放著越國特有的樂器,例如:丁寧,越鐸和懸鈴和懸鼓。

  少女們看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這些女孩子哪裡見到過如此多的樂器,一時間都看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夷光以前是在電視裡看過一些,但是現場完全復原的還是把她給震在當場。等到反應過來,見著那名男人雙手攏在袖中,似乎一點都不為那些少女失禮的表現所惱,反而還朝她這裡看過來,兩人視線一對上,夷光怔忪中忘記低頭,等到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在這個時代,以她這個身份直視別人雙眼,的確相當的沒禮貌。慌亂中她胡亂的別開眼,就當自己從來沒看到過他一般。

  而這位年輕男子也不惱,更沒有被冒犯過後的怒氣。他笑笑看著她如同小兔子般的驚慌,將視線轉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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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1 17:31: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楚舞

  那些金燦燦的鐘鼓讓一群少女看得眼睛也不敢眨,原本也這也是對這些少女的陶冶之一。這些少女大多數出身鄉野,能看到的也只有那一點點,美人固然難得,但是吳王後宮中想必也不缺美人,如果送過去的還是渾身鄉土氣息的美人,恐怕長得再美,舞姿再妙曼,也沒有多少用處。

  夷光看著那些鐘鼓,那些懸鼓的底部還刻有諸侯國中唯獨越國特有的蜥蜴雕像。這些嶄新的青銅器和樂器給她的震撼是巨大的,這種感覺比以前在博物館參觀的時候更加強烈。畢竟博物館都是把文物放在玻璃櫥櫃裡,而不是像這般擺在眼前,活生生的。

  少女們第一次瞧見鐘鼓,一個個就有些放不開手腳。夷光倒是看入神了,被青銅甬鐘上精緻的紋路所吸引,腳就邁了出去想要再看得清楚一點。

  修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夷光的手,免得她一時情不自禁的做出什麼禍事出來。

  夷光被修明這麼一拉,突然從這些美輪美奐的青銅器裡清醒過來,她想起這可是兩千多年前的春秋,而不是現代,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被看做僭越小命丟掉,她臉上頓時有些訕訕的。

  修明小心翼翼的將夷光朝自己身邊拉了拉,以免女胥或者那個樂正抓住什麼把柄。

  女胥和這位新上任的樂正自然不是讓少女們僅僅來見識諸侯公室鐘鼓的精美富貴,少女們看過這些東西後,心中越發畏懼,低下頭來。

  女胥很是滿意那些少女的表現。她回頭去看了一眼鐘樂正,鐘樂正嘴角噙著一抹淺笑,似是無意的掃了一眼少女們,在那位其中面貌格外出眾的一名出色的少女身上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轉過眼去。

  **

  少女們白日裡被這麼一震,晚上回去之後都有些興奮,也恢復了一些這個年齡該有的活潑。

  「果然是貴人呢……」少女眨了眨眼,臉憋的通紅,實在是想不出什麼話來表達自己的感歎,半晌說出這麼一句。

  「這才是國君的做派。」修明拉著夷光坐在一眾的少女裡說道。說著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我還覺得國君就是吃飽了便在日下曬著,肚餓了就說『寺人給我拿肉來』。」

  夷光頭一個就沒撐住噗嗤一聲破功笑出來,其他的少女也笑起來,頓時屋舍內笑聲一片。

  修明這下不幹了,她伸手推了推夷光,很是不滿的說道:「笑甚呀,難道夷光你沒這麼想過?」

  夷光一手撐在席上,笑的有些肚子疼,她一邊笑一邊揉著肚皮,「我可真沒這樣想過。」

  少女們都知道夷光和修明兩人在村子裡的時候就要好,如今這回連要好都笑起修明的短了,其他的人便笑的更加歡暢了。

  「止笑——」修明被夷光笑得更加羞惱,也不顧以前女師教的那些利益,伸手就去捂住夷光的嘴。

  夷光嘴被修明捂得個嚴嚴實實,清脆的笑聲也被按了下去。雖然聲音被捂住了,可是修明也沒那麼多雙手來捂住其他人的嘴,而夷光雖然嘴被捂住了,可是一雙眼眸彎起來帶著濃厚的笑意瞅著她。

  修明便是被她這麼一瞅給惹惱了,她放下手憤憤得自己走到另一邊坐下,嘴裡嘟囔著:「你們都欺負我……」

  見到修明這樣子,少女們倒是也不笑了,趕緊過來安慰她,就是夷光也走到她身後輕輕拍著她後背。

  「是我不好。」夷光安慰她說,「其實啊,以前我還想過那些大夫是不是日日都喝粟米羹。」

  這麼一說,原本修明扭過去的腦袋也願意轉過來看她。

  「眼下,咱們用的可比大夫們還要好呢。」一個少女說道。

  這也是實話,國君自從從吳國回來之後,不肯用那些好一點的飲食,吃的也只比田頭裡的野人好點。而那些卿大夫們,越國國土被吳國拿去了一半,再加上越國男人死了大半,他們的封地裡也是沒多少出產,苦哈哈的過日子。

  倒是這些從庶人裡挑出的這些少女們,吃的是上好的魚羹,就是肉食也是精細烤灸出來的。更別提日日必有的稻羹,沒有一點砂礫的白白的稻羹。

  「也是。」修明笑起來。

  雖然每日要忍受嚴厲的訓練,可是每日可是有好肉好米的餵著,和以前每日只能喝水充饑比起來可是要好多了。

  會稽一處大夫府邸上正有一場小小的聚會,堂上是越國如今最受越王重用的范蠡大夫,另一名是越宮中新上任的樂正。

  這位樂正可是清閒的很,因為越王為了夫椒之戰的恥辱,回國之後也並不聽鐘鼓之聲,甚至還如同庶人一樣的下田勞作。

  國君如此,越宮中的那些鐘鼓舞姬倒是沒了用武之地。越宮中的那些鐘鼓倒是鮮少動用,宮中小胥大胥等主要是訓練那些挑選出來的少女。

  「吾子這次讓我到越宮中,可是為了這些美人?」鐘堅見著范蠡已經先行將耳杯中的酒祭過神靈後,開口問道。

  范蠡一笑,一手挽過寬袖,手持長杓從酒樽中舀出渾濁的酒液倒置在酒爵中,又將酒爵中的酒液傾倒在耳杯中。

  「日日與美人鐘樂作伴,也是吾子樂趣所在。不是麼?」范蠡笑道。

  鐘堅也笑起來,「誠如吾子所言。」

  范蠡持起手中的耳杯向鐘堅一敬,而鐘堅也持起羽觴向范蠡一敬。論在越國的官職來說,范蠡遠遠高過鐘堅,但是兩人又是在楚國時的相識。在這越國,兩人依舊交好,至於上下級那一套,此時不在越宮之內,兩人也能喝酒暢談,一如在楚國之時。

  「聽聞吾子跟隨越國入吳為奴,一去便是三年,此等艱辛非平常人所能忍耐啊。」鐘堅喝完羽觴中的酒說道。

  范蠡出身自楚國,乃是一名士。後來在越國做了大夫,當時越國新君勾踐繼位才一年多,吳王闔閭便大舉進攻,後來吳王闔閭攻越大敗,自己還腳趾上中了一箭身亡。吳太子夫差繼位後為報父親之仇,更是和越王不共戴天。

  兩國交戰越發激烈,范蠡受越王之命依靠越國的天塹錢塘江一代修築城牆,放置越國軍船等物。沒想到最後越國不是因為城牆不夠堅固,也不是手中的戟不夠鋒利,實在是越王勾踐自己用錯了人,才導致夫椒之戰的大敗。所幸勾踐在打算殺死妻兒自己找夫差拼命的時候還聽得進范蠡和文種的諫言,自己帶著正妻去吳國做奴隸。范蠡也跟著一起去,在吳國過了三年的奴隸生涯。

  范蠡是士,卻在吳國住在石室裡,給吳王做了三年的牛馬。好好的士卻去做奴隸,這是讓很多人都為之惋惜,甚至有人覺得還不如當年就一劍自殺,至少還能保全作為士的臉面。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范蠡似乎也不覺著自己在吳國的三年過的日子有多難。

  「如今越國向吳國稱臣,可這越王看起來可沒有半點打算一直稱臣。」鐘堅也曾經遊歷過那些附屬在大國的小國。那些小國的君主還沒有哪幾個能像越王這樣。

  「不食精細之食,不著錦衣。」鐘堅手指搭在案邊,嘴角微微勾起,越王這番的作為讓人很是深思。

  范蠡又將酒樽中的酒倒於羽觴中,「畢竟沒有國君願意臣服他國,社稷仰仗他人。」

  「如此,甚好,甚好。」鐘堅在范蠡的話語中聽出越王對吳國的恭謹也不是發自內心的,連連點頭。

  吳國和楚國有深仇大恨,鐘堅身為楚人,且家族世代為楚國渚宮樂尹,自然心向母國。聽見越王不甘心和吳國稱臣下去,樂得見到兩國鬥起來。

  幾杯酒後下肚,兩個男人自然也談論起除國政之外的東西來。

  「少伯倒是給我找了一份好差事。」鐘堅一酒樽的酒液下喉,白皙的面上也起了淡淡的紅暈,「美人美人……見之心悅啊。」

  范蠡看著他酒後有些失態,想著他怕是喝醉了,拍手讓豎僕將他扶下去安寢。

  鐘堅被兩個豎僕扶起來,酡紅的面上還是浮著幾絲的笑容。

  見著人被扶下去,范蠡起身讓豎僕來收拾。

  **

  少女們習舞的屋舍裡,長袖斜拋,纖纖細腰按照女胥以前教的那樣,彎下去,楚腰三折中身子完全彎下去,長袖拋出後手臂在身體兩旁打開。

  夷光折腰下去,雙手在身前一合將長袖拋出,頭一抬見到一雙帶笑的黑眼,嚇得差點忘記了將頭也動起來。

  楚舞中,舞者需要頭戴鮮豔的雉尾羽毛,雖然夷光現在頭上空空,一頭烏黑的長髮都是簡單的束在身後。

  女胥眼尖的瞧見夷光動作慢了一拍,就要邁開步子去打她。

  「吾子,不知這越女跳起我楚人之舞,哪方更妙?」

  女胥腳才邁出一步,就聽見身旁一個聲音問,女胥一轉頭,不知道樂正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她身旁來了,她此時也顧不得去教訓夷光,趕緊回答樂正的話。

  「這些越女大多從野人裡挑選出來的,原本愚笨不堪,如今倒還能入眼。只是與我楚人比起來,還是不及。」

  居住在國都裡或者是近郊的貴族,士,平民在此時被稱作國人。這些少女大多數是從鄉野裡被挑選出來的,女胥很不客氣的用野人來稱呼她們。

  鐘堅聽了,微微點了點頭,眼角瞟見夷光已經已經踩著輕盈的步子,袖子一拋仰面細腰折下。

  被拋起的長袖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度落下。

  能練到如此程度,想必平日裡也吃了不少苦頭。

  「既然如此,且看看越女資質如何。」

  女胥被鐘堅的話弄得一愣,「吾子?」

  「就她吧。」鐘堅指了指夷光道。

  這算是單獨考察麼?夷光看著面前一臉悠然的樂正心裡有些緊張。她朝著樂正和女胥謹慎下拜起身後,兩人身後的一名樂工,吹奏起排簫來。

  排簫吹奏出的音樂歡快,夷光隨著音樂的節奏踩起拍子,少女們不知道這是不是每個人都要過一遍,站在一旁都有些擔心。

  夷光儘量不去看樂正和女胥,雙眼要麼看著長袖要麼就是地上。纖腰折下長袖拋出,腰間扭動回轉過身一回頭,原本低垂的眸子緩緩抬起來,眼中水意瀲灩似是掬起兩捧清水,唇角勾起稍許,只是笑意沒有到那雙眼上。

  一曲終,舞也停下,夷光低頭恭謹站在那裡。

  「明明姿容靚麗,為什麼不笑呢?可是心中有事?」半餉夷光聽到上面的男人說了這麼一句。

  原本她以為樂正會說她舞姿上的不足,沒想到他竟然會說這個。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沉默著低下了頭,突然她想起自己明明就是笑了啊。

  「回樂正,方才妾笑了啊。」夷光說道。

  「只是面上罷了。」那位男子看著她道,「你心中不笑,面上如何又有何用?」

  夷光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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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望舒

  夷光覺得自己沒法想明白這名樂正到底在想些什麼,舞姬難道不是舞跳得好就行了嗎?怎麼還要講究心裡笑不笑的。一時間她低著頭,不說話。

  樂正也沒有為難她的意思,他看著她低首不語的模樣,語氣緩和不少,「你下去吧。」

  夷光聞言低頭退到少女的隊伍裡。

  少女們以為樂正要繼續考她們,一顆心都要提起來。結果樂正對夷光說完那些話,好像對她們都失去興趣了,對著她們朝外擺了擺手。

  少女們這下子全都鬆了一口氣。

  只是修明乍著膽子去瞟樂正,那名樂正年輕,長相俊秀,低垂的眸子從濃密的羽睫中露出點點的光,而後他抬眼望了一眼夷光那邊。

  等到少女們退出來,回到自己休息的寢室內,修明一把拉過夷光悄悄說道,「樂正該不是中意你吧?」

  修明說的這個中意可不是中意夷光的舞姿。

  「我看樂正看你的時候,那眼睛都冒光。」修明想到那個年輕男人看向夷光的時候那雙眼裡流動的光彩,不由得心頭一跳。

  那可不是在看一個無關之人。

  夷光聽了修明的話眉頭皺起來,她瞟了一眼身旁的少女,手拍了拍修明的手背,「蚤食吃的可好?」

  「哎?」修明見著夷光臉上沒有半點驚慌羞澀不說,竟然還給她說了這麼一句無關的話,她懵懂的點了點頭「嗯。」

  「那麼現在肚餓不?」夷光繼續問道。

  「嗯嗯!」修明猛的點了點頭。她是餓怕了,儘管在越宮裡好是好喝待著,但到底還是被餓怕了,總是隱隱約約覺得肚子餓。

  「難怪眼神差了。」夷光伸手輕輕拍了拍修明的頭說道。

  修明一聽雙眼就瞪圓了,她氣呼呼的一把將夷光的手拉下,撅著嘴說:「我沒看錯,那樂正看你有些不同,要是你也心悅他最好,要是不中意日後也小心些。」

  說罷,逕自起身跑去和其他少女笑鬧。

  夷光坐在那裡,聽了修明的話好好的想了一下。想起樂正的那張臉,的確能稱得上年輕俊秀,但是這些都和她沒有什麼關係,甚至覺得這個人有些雞蛋裡挑骨頭的感覺。

  尤其是今日的面上有笑心中無笑,夷光在心中苦笑一聲,心裡知道這前程怎麼可能還笑得出來。

  少女們笑鬧一陣,這時有寺人給她們送來蔬果,少女們歡叫一聲趕緊攏上去。

  不得不說,越王為了這麼一群少女當真是費勁心思。用魚肉將這群少女餵養的身姿豐盈不說,又怕少女們肌膚不夠水嫩還又送來甜藕來給她們解饞。

  少女們笑著拿過寺人給她們的藕吃起來,修明也給夷光拿了一根。

  寺人們也想偷懶,動作磨蹭一點和兩個少女聊起天來。

  少女一邊啃藕一邊和寺人聊天,說起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一時之間竟然還真的歡笑連連,露出些快活的神色。

  夷光被餓了那麼好幾年,現在早把在現代的那種挑食的習慣給丟得精光,不管是什麼,只要是食物,尤其是送到手裡的,她都能吃得下。

  手裡的那段藕被吃的乾乾淨淨,或許是這幾天月信將近,吃了這些帶寒氣的東西半夜裡便肚痛鬧騰起來。少女們傍晚的饗食雖然不如蚤食那般豐盛,但也差不到哪裡去,夷光自然也吃的不少,結果半夜三更的鬧肚子叫夷光好不痛苦。

  修明躺在席上睡得叫都叫不醒,夷光只好自己爬起來去好遠的涸藩。

  晚上的越宮沉寂的有幾分可怖,因為這裡並不是什麼夫人居住的地方,因此這裡武士都走半天沒見著一個。夷光雙手捂著肚子強忍著借著天上的月光一路朝著涸藩跑去,來回幾次等到肚子消停下來,她只覺得自己簡直渾身都要虛脫,走在路草地上腳步都是飄忽的。

  額上起了一層汗珠,她趕緊抬起袖子將額頭上汗擦拭乾淨。

  她低著頭見借著月光看清楚腳下的路,一路急急忙忙趕,結果天上一股雲被夜風吹來擋住了月色,皎潔的月光漸漸淡去,只剩下一層極淡的光。這下可把夷光給害慘了,越宮出了主殿修繕的比較好外,其他地方一看也就稍稍做了些許的打理,一看之下根本就分不出多大的區別。

  而且這還是摸黑走夜路,就更加坑了。

  夷光睜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摸著走了一段時間,竟然還是沒看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藉著微薄的光,只能大致的看到一些事物的輪廓。突然夷光看到一件屋舍內有燭火,不禁走了上去。

  腳步踩在地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突然一陣沉穩的腳步從室內走出,同時出來的還有一盞燈火。

  「吾子何人?」有人從室內走出,手中持著一盞火燭。

  聲音聽得夷光心中立刻咯噔一下,這聲音她已經聽了好幾天,要是現在還認不出來,可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夷光見過樂正。」她慌忙間彎下腰,對著鐘堅行禮。

  「夷光?」火燭照亮了青年俊秀的面龐,也照出了他眼中的疑惑。

  夷光這才想起這會應該報上當初女師們給自己定下的稱呼,方才慌亂間竟然忘記了報上了自己的本名。

  她只得彎著身子繼續說道,「西施見過樂正。」

  話音才落,就聽得腳步聲靠近。

  「原來吾子本名是這樣。」鐘堅說道。

  吾子在此時算是對人的一種尊稱,在夷光聽來卻覺得有如刺芒在背,渾身都不舒服。

  「妾起夜,慌忙間走錯地方,還請樂正懲罰。」說罷,夷光仍然低著頭。

  鐘堅看著面前的少女怯怯的將頭垂在胸前,暗黃的燭火只是照出她烏黑垂披在間的秀髮和側臉。

  他的目光滯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

  「今日,怕是望舒也在於飛廉有隙呢。」鐘堅打趣說道。

  望舒是指月神,而飛廉就是風神。夷光一時間都真不知道要如何回他的話才好。

  鐘堅也捨不得讓她久站,喚來了自己的侍童。侍童頭上兩邊梳著總角,似是在睡夢中被叫醒,小童的臉圓圓的,臉上還帶著沒有褪去的惺忪。

  「帶此女子回寢室去吧。」鐘堅吩咐道。

  小童揉了揉眼,執了燭火就走到夷光面前。夷光又對鐘堅行禮之後,才轉過身跟著小童離開。

  少女窈窕纖細的身影在朦朧的火燭中似是被蒙上了一層淺黃的光,而他站在原處,身上披著一件罩衣,看著那蒙著淺淡光輝的身影漸漸行遠。

  直到兩人身影再也看不到,他才伸手拉了拉披在肩上的衣衫,抬頭去看天空,此時烏雲似是漸漸的被吹散了,露出那一輪皎潔的明月。

  望舒之皎潔,飛廉之急促,倒是在此夜將佳人帶到他面前了。

  「得遇美人兮心悅……」鐘堅突然心情大悅,唱起了楚歌,哈哈大笑返身回到室內。

  修明自然是不知道夜裡夷光的那一番遭遇的。她好吃好睡,除了白日那些辛苦的舞蹈,她過得比誰都快活,讓夷光認為初入越宮修明為情所泣根本就是一場幻象。

  每日依舊是練舞,而樂正似乎格外喜歡挑夷光出來練習,而且練習起來,也會讓個不起眼的小樂工來吹奏排簫。小樂人年紀小,功夫還說不上很熟練,有時候吹錯了幾個調子,樂正也會在之後指點出來。

  眾少女恍然大悟,樂正這樣也太狡猾了,這下又是觀舞又是教導指點那些小樂工,一舉多得。

  只是辛苦夷光還要白白的多練習幾場。

  樂正身上有楚人的爛漫,有時候看著夷光發揮的好,還會自己唱歌拍髀和之。少女們初見的時候,一個個嚇得眼睛瞪得溜圓,就是夷光,也驚訝的一個舞步差點踩錯。

  一日練習完,取來水隨意擦洗過身體換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夷光才出門就見著一名總角小童在少女們居住屋舍外探頭探腦。

  小童見到她,呀的一聲高興低呼起來,跑到她面前。

  「吾子是西施嗎?」小童抬著頭望她。

  她點點頭,小童圓圓的小臉上立刻就笑了起來,「甚好,我師傅喚吾子過去呢。」

  「哎?」夷光有些驚訝。

  小童也不等夷光開口細問,小手就牽著她的手走了起來。

  夷光並不是越王的妾侍,也不是那些宮人,一個正在貼金中的,將要送給吳國的禮物。夷光自己都不知道這麼一個身份去見鐘堅是否真的合適。

  小童將夷光帶到一間屋舍前,拉開拉門就請她進去。

  夷光完全不知道鐘堅此時把自己叫來有什麼事情,她走進去,室內已經擺好了茵席,她只是坐在那張茵席的下方,並不用那方茵席。

  她微微俯下身去,「見過樂正。」

  鐘堅見她並不用已經準備好的茵席,不禁有些奇怪,「吾子為何不坐席上。」

  夷光眼角餘光瞟見那方茵席,只是垂下頭,「妾出身野人,不敢用席。」

  雖然說出來有些叫人火大,但是按照春秋劃分,居住在都城和城內的貴族士等是國人,而居住在鄉野之中的農人為野人。夷光來會稽之前,就是日日在苧蘿村浣紗,按照此時的說法,她並不是國人,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野人。

  鐘堅一愣,沒料到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室內陷入有些難堪的境地中。

  最後鐘堅歎了口氣,緩緩道:「吾子可還記得那束荇菜?」

  嗯?夷光疑惑的抬頭,滿是不解。

  鐘堅見此景,就知道她根本不記得,頓時氣得大叫:「果然好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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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儺

  夷光被眼前這個男子給驚嚇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實在是想不出自己在何時和這個男子曾經相遇過。

  她的手捂在胸口上,顯然一副被眼前男子給驚訝到了的模樣。

  鐘堅見她如此,想著自己剛才定是唐突了佳人,可是的確是心中又失望又憤怒。他有些後悔,嘴唇動了下,最終吩咐外面的小童給拿進一些菱角來。

  菱角在夏季是消夏的好東西,不過小童抱著那一小簍的菱角進來的時候,嘴角還有稍許可疑的痕跡,想來之前偷吃了兩個。

  「吾子,請。」鐘堅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夷光微微俯下身子,算是答謝,但是她看著面前的菱角半天不知道該不該伸出手。男人的東西可不是那麼好貪的,這個道理夷光早就懂的,尤其是這個食物都能拿來用作交換的時代,她更是不敢隨意吃別人給的東西。

  勾踐是因為想要將她們養的容貌靚麗好送到吳國去,而眼前的這個男人是為了什麼?

  她可沒什麼好饋贈他的。

  「不敢。」夷光垂首道。

  「吃吧,本來也是多餘的,我一人也吃不完,爛了也可惜。」鐘堅見她遲遲不肯伸手,不由得說道。

  夷光聽了抬眼來看他,眼裡波光流轉,似是一隻小心試探的小狐狸,這樣子倒是看得鐘堅無可奈何笑出來。

  這模樣還真是和以前在楚國雲夢澤中,他遇到的那隻小野狐的警惕模樣真是一模一樣。

  鐘堅還是頭一回遇到有人用這種警惕的目光看著他,他不禁哭笑不得,自己到底哪裡看起來像是歹人。

  夷光聽後,眨了眨眼,伸手拿起一隻菱角小心翼翼的啃咬一口,清甜的汁液就在舌尖上彌漫開來,味道倒是比前段時間吃的藕還要好。

  她不由得笑起來,又咬了一口。

  鐘堅見她秀氣的小口小口將一隻菱角吃的乾淨,伸出手想要拿第二個,又抬起眼瞅著他,似乎在徵詢他的同意。

  鐘堅笑起來,再次請她食用。

  夷光見他如此,又想起修明說起的那些話,要是她露出大胃口來想必會嚇到他吧,因此也沒客氣,不過吃到第三個倒是她自己肚子飽了。

  菱角這東西很填肚子,吃了兩個就已經飽了,再想勉強吃一個,她差點就一個嗝打出來,訕訕的收回了手。

  「吾子可還記得入會稽的時候?」鐘堅見夷光吃好,笑笑問道。

  「嗯?」夷光順著他的話想起自己入會稽的那日,那日天氣很好,自己則被會稽夯土的城牆給弄得有些失望,再然後入了陰山大城後被人圍觀。

  圍觀……

  她眉頭微微皺起來,之後的事情她也想不起來了。

  「可是有人送你荇菜?」鐘堅問道,見著少女清澈的眼裡似是有稍許不同的光彩。

  「哎?」經過鐘堅這麼一提醒她倒是想起什麼來。似乎那天還真有人送了她一束荇菜,只是後來隨手就被她給當做垃圾給扔掉了。

  她略有些吃驚抬起頭,難道那個人就是眼前的這個?夷光當時沒有多少心情去關注自己身邊有多少事,因此對方送了她也就收了,也沒記得太多。

  但是好像這個還惹出了麻煩……

  夷光飛快的瞟了鐘堅一眼,那年輕男人臉上浮起些許的笑意,之前的憤怒倒是淡的看不見了。

  她心裡暗想,該不是自己之前的行為讓他誤會了什麼?

  「入會稽之時,行止無狀,還請樂正諒解。」夷光俯身行禮道歉道。

  鐘堅見她如此,嘴角的笑瞬時就僵在那裡。他看著面前的少女直接坐在地上,身下並不鋪席,依照越俗削短的頭髮披在肩上,有幾絲青絲落在她的臉頰旁,更是襯得她肌膚如雪。只是她昳麗的眉眼間神情淡淡的,少了幾分這個年齡少女該有的多情。

  「收了我的荇菜,現在再想反悔,遲了。」鐘堅看著她說道,看著她吃驚的抬起頭來,他說:「如果你真是無心,我也不會在你眼前自討無趣。」

  他眼睫垂下去,眼眸上似是帶有稍許的落寞。

  從鐘堅那裡出來,夷光看著已經黯淡下來的天色,不禁有些想要伸手撫額。這時一個童子走過來,這個童子就是方才引夷光來的。童子頭上梳著兩隻總角,臉蛋圓圓的看上去就十分討喜。

  「吾子,」童子開口,「師傅讓我送你回去。」

  夷光點了點頭,童子領著她走回去。

  一個頎長的身影從屋內出來,看著她和童子的身影一路遠去。

  **

  少女們在越宮待了差不多一年有餘,新年裡少女們欣喜好奇的看著宮中狂夫,也就是方相氏,身披熊皮持戈揚盾帶著一百二十名奴隸索室驅疫驅除邪魅的大型儀式。

  其實在越國民間,也有大儺。每逢國間大戰之後,鄉間總是要請村裡的巫人進行鄉人禓驅禓鬼。

  在時人眼裡,那些戰死沙場的人死後是惡鬼,會前來作祟,所以必須要驅趕那些強死鬼。鄉人禓遠要比儺激烈,一旦真開始了,就算是大夫也得朝服立於東階,生怕鄉人禓隊驅趕強死鬼會驚嚇室神。

  宮中大儺,少女們也難得放風一次。看著從國君軍隊裡挑選出來的那名身強力壯的狂夫,帶著一百多名剃光了頭髮的奴隸,雙手持矛盾,身披熊皮跳走於宮室之間。

  少女們身上穿著新制的冬衣,一邊朝手裡哈著氣,一邊目不轉睛的看著冬夜火把下的盛大之事。

  冬日,全民大儺,宮中大儺,外面也一樣。少女們辛苦了一年多,見著這等盛事也跟著儺隊後面邊走邊看熱鬧。

  即使是冬日的大儺,越王勾踐的臉上卻還是難見笑意,倒是范蠡文種一干大夫倒是滿臉笑意的看著方相氏帶領百隸驅趕邪魅。

  冬日寒甚,寒極甚,必須大儺,就連宮中的一些寺人和宮人也發動起來參與大儺裡頭去。

  范蠡看了會,然後和身邊的文種說了什麼,轉身離開。

  夷光的頭上也被修明給扣了一頂面具,修明自己笑嘻嘻的把面具給拉下來,兩個女孩子便頂著面目可憎的面具手牽手混雜在寺人和宮人的隊伍裡。當時在家鄉也見過好幾場的鄉人禓和鄉人儺,但是村野之處的禓儺,自然是比不得陰山小城裡的壯大。

  修明拉著夷光混跡在人群中,通過面具眼部那兩隻小洞望見的全是猙獰恐怖的面具,修明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摸來的桃木,塞在夷光手裡,兩個人倒是在隊伍裡一邊學著那些寺人和宮人呼嘯出聲蹦蹦跳跳。在這個夜晚,沒人來管束她們,正好是玩耍的好時候。

  夷光還好,只是拗不過修明。

  兩人一路瘋瘋癲癲隨著那些人在宮室之間亂跳一番,鬧騰的累了,修明就拉著夷光偷偷的溜了出來,兩人靠在宮室門前喘著氣。南方雖然不比北方那麼寒風呼號,但是因為水澤頗多,一冷便就是濕冷,也叫人不太好受。兩人鬧騰了那麼長一段時間,額頭上都起了一層汗,相互望著不由得笑出聲。

  等到笑過也覺得玩累了,想要回到居住的地方卻傻了眼。兩人所在的地方比較偏僻,且沒有點起燎火照明,兩人開始玩的開心還不覺得,如今當真兩眼一抹黑,摸不到回去的路。

  玩鬧不要緊,只要不鬧大,可是夜不歸宿,可真的要招來一頓打啦。

  修明這會覺得自己可真的闖禍了,她有些怕的看著夷光。夷光吞了口唾沫,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沒事,我們就按著他們走過的地方走回去就是了,總會繞回去的。」

  修明聽了夷光這話,也覺得有道理。兩個女孩子相互扶持著,按著記憶裡寺人們走過的地方返走回去。

  冬日的濕寒之風吹拂在面上,冷的有些叫人打顫。夷光和修明兩人在苧蘿村不管四季變化要下河浣紗,這等的寒冷對她們來說不算什麼,早就挨習慣了的,只是兜兜轉轉兩人都有些發急。

  突然見得前面有兩叢燭火,有人向著這個方向前來,想來應該是路過的寺人。宮中的寺人都還算和氣,兩女都大大的高興起來,提起衣裾朝著那兩叢燭火快步走去,結果走到不遠處就聽到一聲叱喝:「何人!」

  夷光吃了一驚,一把拉住修明。她雙手持在身前微微俯下身前,說道:「小人乃採選入宮的民女,因為走遠了不知道如何走回居所,故而有失禮之處。」

  「遠?這可真夠遠的。」聽得一名男子低笑一聲說道,話語中不乏戲謔調侃之意。

  夷光直起身子,「貪玩,見大家都行儺去了,就想跟著去看看。」說罷捏緊了手裡的面具。

  范蠡此刻也接著燭火的光芒看到了兩名少女手中提著的面具,「再往前走,可就要是貴人們的宮室。你們可是想要闖禍?」

  話裡笑意盈盈,聲響沉穩低醇動聽,卻是讓修明吐舌頭:差點就真闖禍了。

  夷光微微抬眼瞟了一眼范蠡腰下懸掛的玉璧,又低下頭,「多謝大夫提醒。」

  腳步聲輕響,在朦朧昏黃的燭火光亮中,夷光見著似乎有一股陽剛的氣息靠近。她心中一慌,腳差點就要朝後退一步。

  「你是選進宮的村女?」范蠡站在她身前問道。少女的兩邊削得整整齊齊的頭髮披在肩上,頭垂著也看不清長相。

  「是。」他聽得清脆悅耳的聲音再次響起。少女察覺到他的靠近不但不怕,反而抬起那雙明亮的雙眼來望了他一眼,豐美的青絲隨她的抬頭的動作稍稍擺動。

  眼中沒有半點嬌羞,僅僅只是下意識的動作。

  但微微一抬首的豔光,卻是叫他竟然有些怔忪,那雙眼在燭火橘黃色下綻放著的光輝讓人不由得一愣。

  「你叫甚麼?」范蠡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問。

  「西施。」夷光答道。

  范蠡也沒有進一步問她什麼,而是很大方的為她們兩人指明方向。等到人走,夷光一回頭便見到修明紅著雙眼瞪著她。

  還沒等她開口說話,修明一把甩開,自己捂著臉哭泣著一路跑遠了。

  夷光那一眼自然也看明白了方才和自己說話的人是當時讓修明哭了幾場的人。這男色,還當真惹麻煩。

  修明差不多在新年的半個月裡都不肯和夷光說話,一眾的姐妹們很是奇怪兩人到底吵架了還是怎麼的,竟然能不理睬那麼長一段時間。

  後來還是修明月信來了疼的直哭,是夷光央寺人打來熱水,不嫌棄髒汙給修明清洗,又給她換下髒了的草木灰。

  這才讓修明不好意思又和夷光好起來。

  「你要是真中意他,也行。」修明躺在席上對夷光道。

  夷光摸摸她的額頭,「果然是疼厲害,把腦殼給疼壞了。」

  修明不依,要和夷光頂,卻見得一個童子在門口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她們。

  夷光是認的那是鐘堅身邊的童子,趕緊走了出來,小童手裡還帶著個竹筒。小童見到夷光很是高興,「西施,你在呢。」

  夷光點了點頭,「你怎麼來了?」

  童子抱著竹筒說,「師傅讓我給你送來甘漿,還是熱的呢,師傅說女子喝冷的不好。」說著,把懷裡的的竹筒遞給夷光,「我一路抱著,半點都沒涼。」

  夷光接過來,摸摸童子的頭,「要不你也喝點?」

  童子聽了咬著手指盯著夷光手裡的那隻竹筒,萬分痛苦的扭過頭去,「師傅等我回去呢。」說罷,竟然跑開了。

  修明見著夷光拿著一隻竹筒進來,倒出來是熱熱的甘漿,這等的甘漿自然是兩人分享了。修明喝了之後感覺舒服了些,她躺在席上笑得有幾分調侃。

  「我說樂正對你有意,現在看吧?」

  夷光聽了嘴角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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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儺,音同挪,釋義:迎神賽會以樂舞驅逐疫鬼。論語.鄉黨:「鄉人儺,朝服而立于阼階。」

  禓,音同昂,釋義:在路旁祭祀無主之鬼。說文解字:「禓,道上祭。」禮記.郊特牲:「鄉人禓,孔子朝服立于阼,存室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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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春社

  大儺那日的和那個男子的相遇似乎被修明忘記了似的,她繼續拉著夷光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兩個人在白日的排練中也頗配合的好。當她們的舞技讓那名來自楚國的女胥點頭後,終於她們被教了另外一件讓她們有些興奮又有些害羞的事。

  這種事情在日後的道家裡被叫做黃赤之道,在後來又被叫做房中術的。可是在夷光看來也就是個性教育罷了,可是到了後頭,越學越變樣了。

  她很不喜歡學這種事情的。

  少女們十四五歲都是花朵般的年紀,雖然心中有些羞澀,但是吳越風氣本來就淫靡,還保留有上古部落男女裸身在河水中嬉戲野合的習俗。少女們從小生活在這等的氣氛之下,早就把男女之情視作吃飯喝水那般,只是人活在世喝水吃飯一樣的需求罷了。

  開始還好,但是到後面教授的所謂的技巧都是怎麼在榻上服侍的男人舒服的,這讓夷光噁心的差點沒吐出來,說起來她自己都想自嘲,她知道自己眼下一個什麼身份,勾踐想要讓這些將要送到吳國去的「禮物」更加誘人一些,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的。夷光自己強壓著噁心,後來想了半天,她只有在現實面前低頭。

  「臉上多笑一點!」婦人說著在夷光的背上重重拍了一下,讓她對著水盆繼續練習如何笑,「長得美,不會笑和個木頭似的,你當丈夫會歡喜你長久?」

  婦人雙手叉腰對著夷光訓道,「要是你還這樣,饗食你就省掉算了!」說罷,轉過腰繼續看著其他少女,修明手裡抱著水盆,看著夷光似乎很著急的樣子,夷光撇了下嘴角,抱著鏡子繼續練所謂笑容。

  到了晚飯的點上,夷光那份自然是沒了。倒是修明偷偷的把一些肉條什麼的給塞進袖子裡,等到飯食吃完撤去,把夷光拉到一邊,把藏好的食物遞給夷光。

  看著夷光吃東西,修明坐在她身旁道:「以前見你學舞倒是很好,怎麼學這個就不行了?」

  那邊正是少女笑鬧著,按著學著的姿勢扭動著腰肢趴在地上,一點一點的爬上另外一個少女的身上,其他少女都半掩著臉笑起來。

  她們對這種事絕沒有半點的抵觸,相反還有春心萌動,蠢蠢欲試。

  如此倒是襯的夷光實在是太奇怪了。

  而夷光也不能對修明說自己覺著被當做寵物一樣的被調教,所以心下抗拒。

  她悶頭把修明偷偷藏起來的那些肉乾吃完,自己悶頭在席上躺了一宿。半夜餓醒來,肚子餓得她揪心,看著身邊睡的安好的修明,她突然有些想哭。

  就這麼消極學習被餓了幾個晚上之後,夷光終於算是想開,大不了表面上裝作那麼回事就算了,完全沒必要和自己肚子過不去。

  她實在是怕了那種饑餓感。

  她按照那些婦人的教導對著水盆中的倒影,練習如何淺笑,醞釀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春情。

  那張臉本來就長的很美,一嗔一笑皆是風情,眼波流轉間倒是讓人怦然心動。

  晚間的飯食,夷光的那份也豐盛了起來,引來了少女們羨慕的眼光。雖然吃的飽,但是看著夷光那份比自己的好,難免心裡羨慕嫉妒起來。

  夷光也將自己那份裡的魚膾給分了出去,反正夠她吃得飽,分些出去也算是心意。修明倒是不和她客氣,手逕自朝著她面前裡一掂,幾片雪白的魚膾就進了她的肚子。

  夷光不怎麼敢吃生魚肉,見到有人喜歡,自然也樂得送出去。這下少女們原本的羨慕嫉妒倒也平了下去,畢竟好處大家多多少少都黏到了些。

  就這樣一直到了仲春,仲春在少年人的心裡一直都是帶著一股玫色。健壯的男子,多情的歌謠,還有充滿著神秘和誘惑的桑林。少女們如今進了陰山小城,可春心不減,還是支著下巴想著自己想像中勇武俊美的情郎。

  鐘堅在一件宮室內,對著好幾個還沒來得及調音的青銅甬鐘手裡拿著一把銼子進行調整,等到覺得差不多了,才拿起石頭製作的枹杖敲擊甬鐘。

  甬鐘被石枹敲擊發出悠長的響聲,他皺緊眉頭搖了搖頭,放下手中枹杖拿起銼子繼續忙碌起來。

  「子固,」突然有人聲進來,鐘堅充耳不聞,手上繼續忙碌,只有他身邊的童子袖著雙手前去招呼客人。

  「范大夫。」童子對著范蠡一拜到底,「師傅在調鐘呢。」

  范蠡點了點頭,聽見從室內傳來敲擊青銅鐘的聲音,鐘被敲響悠長的聲音傳蕩出來。

  他打算轉身回去,沒料想這時天空飄來雨絲,范蠡伸手攤開手掌,幾絲雨滴便飄落在他手裡。

  「眼下只能叨擾了。」范蠡笑道。

  外面的雨聲淅瀝,范蠡在側室坐了一會,聽見主室那邊傳來金屬摩擦刺耳的聲響。過了好一會,跪坐的雙腿都因為氣血不暢開始麻痛的時候,范蠡終於是從茵席上站起來走向主室,卻是看到鐘堅拿著枹杖敲了敲,聽得音色終於如自己所願,嘴角露出笑意。

  而童子也是一副非常快樂的樣子。師傅心情好,自己也可以少挨幾下敲頭,真是太好啦。

  鐘堅滿意的放下手中的枹杖,這才抬頭看見范蠡。

  「子固倒是一心沉迷樂理。」范蠡開口說道,說著視線掃過那一排已經被調試好的甬鐘。

  「少伯這是說的甚麼話。」鐘堅走過來,「既然做了這樂正,自然就要盡心。這些甬鐘可是要送到吳國去的?」

  「嗯。」范蠡應了一聲。「君上自從歸國慶台之後,便不再聽鐘鼓之聲,這些鐘打造出來自然是要送給吳王。」

  「呵。」鐘堅一笑,又走開轉過身拿起枹杖在甬鐘上敲擊起來,枹杖乃是石頭製成,其重量沒有幾分臂力是難以拿起來的,但是鐘堅輕輕鬆鬆拿在手裡敲擊著甬鐘,聲音清晰聲調準確。

  幾隻甬鐘逐一被敲擊完後,鐘堅放下枹杖。

  「極好。」范蠡稱讚道。

  「這些送到吳王那裡,倒也不被挑出錯了。我聽說伍子胥經常在找你們的過錯?」鐘堅問道。

  伍子胥的父親和兄長因為被楚平王太子少傅陷害皆被殺害,伍子胥發誓勢必滅亡楚國。後來逃亡到吳國,帶領著吳國軍隊貢獻楚國郢都,楚王奔隨,申包胥去秦國請來秦國救兵。越國又在此時點火,逼得吳軍退兵,而楚王也在之後遷都。

  鐘堅家族當年在郢都也受到了吳軍的冒犯,所以他對吳國的印象只壞不好,對伍子胥也是感覺非常差。

  「伍子胥一心想要將君上置於死地,當年我隨君上在吳國時,他就經常勸吳王殺掉君上和我。」范蠡袖手說道。

  「那伍子胥倒也不笨。」鐘堅半是誇獎了伍子胥一句,「可吳王如今這行事,看來也不是全聽伍子胥的。」

  當年吳王闔閭病死之前,囑咐伍子胥輔佐兒子夫差,不要忘了殺父之仇。

  如今看這位吳王行事,雖然有范蠡文種等大夫周旋其中的緣故,恐怕最重要的原因是吳王夫差自己對這位昔日老臣也是有些不聽從了。

  范蠡笑笑,兩人談了一些吳國的事情,又說了一番楚越之地風俗的不同,將話題又放在內宮裡那群正在訓練的少女身上。

  「聽說子固你和女胥一起檢看那些女子?」范蠡問道,「還順便查看樂工技藝?」

  「怎了?」鐘堅抬眼問道,臉上的笑淡淡的,「幾場歌舞都捨不得了?」

  「子固何出此言。」范蠡笑道,「而且子固也是能指點一二的,不過那裡終究不是長留之處。」

  「佳人就在眼前,心情愉悅,哪裡來的長留不長留。」鐘堅說道。想起那個差點在歌聲中走錯步子的少女,那會如同受到驚嚇的溫和小獸似的神情讓他差點沒看癡。

  鐘堅這個性子,范蠡也知道的,見他如此,也不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

  范蠡此次來也是和鐘堅聊會,說過幾句話雨停了,他也就告辭離開。

  仲春一到,春社也就到了,其中祭祀上必須要有少女獻舞以求娛樂社神。而越國大戰不久,還在休養生息,也不想要舉辦的太過盛大,一切從簡,就是在祭祀上獻舞的少女也從那些挑選出來的少女中選出來。

  女胥自然是要把好關,她拿出了平日比平常更加挑剔的標準來挑選那些少女。少女們被女胥這等的氣勢搞得大氣都不敢出,跳完舞之後就站在一旁低頭不語。

  夷光倒是因為被鐘堅好幾次挑出來單獨考察,都習慣了,倒是發揮的挺好。

  最後女胥站在她的面前點了點頭。

  這就這樣,夷光莫名其妙的就站到了春社上。春社本來是祈求雨水充沛五穀豐熟,夷光身著舞服,手心裡一直冒汗。

  看著站在那裡的屍主,夷光開始獻舞。

  獻舞少女身材纖細,細腰盈盈不堪一握,頭上戴著一野雉尾毛所做成的帽子,她身姿妙曼,輕盈舞動身軀,身子翻折而下,頭上鮮豔的雉尾毛就隨著她折腰的動作打在地上,她玩笑似的沖那上面的屍主一笑。

  那扮作社神女媧附身的活人也不禁有些發怔。

  翩躚的舞姿看在越王眼裡,他自從回國之後不親近美色,如今他見著臺上的少女轉過頭去問身邊的小臣,「方才那人是何人?」

  范蠡和文種等重臣的位置離越王的位置較近,范蠡見到上位的勾踐眼睛看著臺上的少女一邊和身邊小臣在說什麼,心中頓時明白了什麼。

  他記性很好,那日大儺夜晚遇見的少女他自然是記得。原本君王對一名少女起意乃是人情,可是他卻莫名的覺得有幾分的煩躁。

  春社不僅僅是請求上天風調雨順的時候,更是向社神女媧進獻,讓國中男女自由裸奔于桑林。

  「爰采唐矣?沫之鄉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麥矣?沫之北矣。云誰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那邊為女媧獻舞完畢,樂正卻手持青銅枹杖唱起了春社之時,年輕男女幽會的歌曲。群臣聽了不由得面露笑意,勾踐被這麼一打岔,想起還有春日主持國中男女幽會於桑林的事,就讓身後的小臣退下。

  而這幕落在君夫人雅魚眼裡也是鬆了好大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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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經·國風·墉風·桑中:

  爰采唐矣?沫之鄉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麥矣?沫之北矣。云誰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翻譯:採摘女蘿在何方?就在衛國沐邑鄉。思念之人又是誰?美麗動人是孟姜。
   約我來到桑林中,邀我歡會祠廟上,送我告別淇水旁。

   採摘麥子在哪里?就在沐邑北邊地。思念之人又是誰?美麗動人是孟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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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1 17:32: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玉鞢

  春社舉辦的地方是位於叢林之中的社宮,而春社一向都是國中的盛大之事,因此也引來了國都中年輕男女的圍觀。在春社上是有名為「灌屍」的表演,名字聽著非常的恐怖,但是實質上卻是……

  夷光方才已經獻舞娛神,她退下之後有一名全身赤裸的擔任「神屍」的少女上來。她渾身赤裸,但是身上卻用丹砂繪畫出神秘的圖案線條從軀幹一直到四肢,塗的滿滿的。

  這時國中的年輕男女們此時也湧了過來,一個個伸直了脖頸,睜大眼望著臺上的少女。此時一名男子也上了台,他也身體赤裸,壯碩的身體看得台下的年輕女子們一陣歡呼。再然後臺上擔任神屍的少女朝著這名壯碩的男子走去,之後兩人就在臺上眾目睽睽之下那啥了。

  夷光自然也「有幸」看到臺上那一幕,她當初剛剛來的時候就被村裡的那種給嚇到過,現在看這種官方舉行公開的春宮秀,她到底還是臉紅了一下轉過頭去,台下男女看得更是入神。

  她伸手摘下頭上的那頂帽子,帽子上鮮豔的雉尾長毛隨著她的動作擺動而微微擺動。

  社宮遠離王宮,位於山林之中,現在她就算事情完了也要等儀式完後,才能跟隨大隊伍一起回陰山小城去。她因為身份低微,也沒人管她。

  她自己靠在那裡休息一會,外面是歡聲雷動,室內是安靜的有幾分冷清。她看了看,外面的武士大多也瞅著機會尋找著自己中意的女子,寺人們也相互邀請去側室博戲,倒是顯得守備很鬆懈。

  夷光不是什麼值得讓那些武士寺人們關注的人,似乎這裡的地形……她想著朝外頭看了一眼鬱鬱蔥蔥的桑林。要是她逃走……應該也沒有人來管她吧?

  她胸膛裡的心臟砰砰直跳。是了,她為什麼不逃走,她不想留在這裡,本來她就不是這裡的人,她不想學那些讓她覺得噁心透頂的東西。

  什麼西施,什麼滅吳,關她什麼事!勾踐他想要滅吳就自個去,和她沒關係!

  夷光呼吸隱隱的加重,手指也攥緊。勾踐的雄心壯志她為什麼要送上自己去填,所謂西施的名頭也不過是送上鮮美的肉體供人把玩罷了,還真當這美人有什麼好風光的?

  她想著就將手中的帽子一下子扔在地上,滿眼嫌惡的瞟了上面鮮豔的翎羽。

  此時外面的灌屍已經結束,眾年輕男女們開始尋找自己中意的伴侶,手牽手一同走入桑林。

  春社上這個向來是重要的事,畢竟春社之上令男女裸奔桑林間,也是從商朝就傳下來的習俗,而且此事又是關係到國中之人開花結果之事,更是國君眼下的大事。

  此時樂正那邊的樂聲已經止住了,鐘鼓之樂只是為了取悅於社神女媧,而非是在世之人。

  勾踐見得國中男女對歌之聲頻頻,又有少年少女嬉笑牽手步入桑林,不禁面上露出微笑。此時樂正身邊的童子前來,說樂正身體不適告退了。

  勾踐倒也允許,和身邊的大夫們笑談一下,今年春社少年少女們如此春情,等到來年國中人口又有增加了。

  鐘堅對越國的那些那些內政沒有多大興趣,反正他把他該盡到的職責盡到,至於越王想怎麼樣就不是他願意想的了。

  站在社宮的過廊上,都可以看到那邊熙熙攘攘的人頭,還有聽見越國男女對歌的聲音。鐘堅當年在楚國雲夢澤也看過這種春社,楚國的春社比越國更加熱鬧,而且楚國附近一些附庸小國的貴族也會前來參加春社。

  楚文王令尹子文就是鄖公之女在閭社的時候和楚國鬥氏的鬥伯比在馬車上纏綿之後有的。

  鐘堅看著越國的春社不禁回想雲夢澤,不知此時的雲夢該是如何的景象。

  感歎完,他轉頭眼角正好瞟見一名少女在另一邊的過廊上,四處張望然後低下頭趕緊的快步走開了。

  他眉頭一皺。

  社宮附近實在是聚著許多年輕男女,而那些武士們原先看灌屍的時候,就已經是眼睛發直嗓子發乾,口吞唾沫,已經有幾個偷偷的溜進去和那些少女們調笑起來。憑藉著他們壯碩的身軀,也獲得那些女子們的青睞,一同步入桑林中。

  夷光這一路走的也頗為順利,走來時的大道想來肯定是不行的,也只有混在那些野合外心滿意足要回去的那些女子裡跟著一路出去。

  「咦,你這女子看起來怎麼有兩份臉熟?」夷光背後響起陌生男子的嗓音,她原本就全身繃的很緊,被那麼一叫更是一顆心臟差點跳出喉嚨口,她低下頭只裝作沒聽見,腳下加快速度往前走。

  身後那男子似是以為她沒聽見,還追了過來,一雙草屢踩在地上的聲響嚇得她魂飛魄散。她頭也不回一路狂衝的紮進那群少女少年裡頭。她容貌本身就出色,這下子有幾個正在斟酌的男子也朝她走去,她來是想要跑的,而不是來滾桑林的。

  見著眼前男子竟然在自己面前跳舞求愛,夷光當真恨不得趕緊一捂臉扭身跑掉。而人家是眼巴巴的一邊跳一邊眼瞅著她,盼望著她給個答覆。

  而周遭的越女們也前來看熱鬧,有些心裡泛酸的,也會起哄要夷光趕緊做決定。

  夷光當然不可能去和個剛見面的,而且容貌都不和她意的去桑林。她本意是逃跑,而不是去滾桑林!

  她胡亂拒絕了幾個少年,慌慌亂亂的就要朝外頭竄,沒成想剛跑幾步就被一名大漢攔腰給扛在肩上。

  「這女子,我中意啦!」大漢哈哈大笑,見著肩上少女發急廝打啃咬也不在意,似乎她那些手段在他看來不過就是撓撓癢罷了。

  此時越國中原始搶奪婚依舊存在,要是不願意自家女子被搶,族人會前來爭鬥,可是此時並沒有夷光的族人。而那名男子體格健壯,原本想要上前救美的少年也被一把推開。

  大漢扛著夷光就朝林子裡走。

  夷光見著綠色的林子越來越近,心裡越來越急,也越來越絕望。

  桑林裡的那些笑聲呻吟在她聽來就是要催命的。

  大漢走進桑林中,一把把扛在肩上的夷光丟在地上,嘿嘿的笑著就要伸手過來剝她衣裳,夷光尖叫連爬帶滾的就要躲避開,還沒逃出幾步,就被輕輕鬆鬆的按在地上。見著那張鬍子拉渣又臭氣熏天的嘴要朝臉上親過來,她瘋狂踢打身上的男人。

  「咻——!」破空聲從遠處瞬時紮到她的耳旁。

  「哎喲!」身上大漢痛叫一聲。夷光睜開眼,卻是看到那大漢一手捂住臉頰滾在一邊。夷光爬起來看見自己方才躺的地方插著一支羽箭,羽箭的翎羽還在微微顫動。

  她朝著周圍望去,卻是望見鐘堅一手執弓,身上還穿著長深衣沒有換下來。鐘堅滿臉鐵青,見著在地上叫痛的大漢冷冷一笑,手指又從身後的箭袋中夾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拇指上的玉鞢拉起了弓弦,羽箭的箭尖直指那名男子的頭顱。

  大漢聽見弓被拉開的聲響,一手捂著鮮血淋漓的傷口,一面抬頭來看,見著對方束髮戴冠的打扮,就知道並不是越國人。他大聲嚷嚷:「春社男女相奔,你壞人好事做甚!」

  「好事?」只見鐘堅淺笑,眼裡卻是極冷,「她明明不願,算甚麼好事。倒是你強行將人擄來,還有理了嗯?」

  「這本是我越人風俗,要你個外人說甚!呀——!」大漢話還沒說完一隻箭對著他的額頭而來,雖然沒有把他射個對穿,但是對方卻是故意叫他滿臉鮮血淋漓。

  鐘堅大步走來,將落在地裡的兩隻羽箭收回箭袋中,彎腰去拉夷光。見著她腳上光光沒有著屢,乾脆把人一背。

  「若不是今日是春社,我定要了你命!」鐘堅回頭冷聲道。

  夷光趴在鐘堅的肩上,腳上的兩隻屢也在剛才的掙扎中掙脫了。她想起自己差點就要被人姦淫,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鐘堅聽見她的抽泣聲,安慰她道:「莫哭了,莫哭了。」

  結果他這一安慰,夷光倒是哭的更大聲了。她想回家,她不想要待在這裡,她不要做什麼狗屁的西施。這個野蠻時代她真的是受夠了!

  越來越大的哭聲讓鐘堅手腳無措,他把夷光的身子向上托了托,發現不管他怎麼說背上的少女都是不理他,哭的越發傷心。

  他只好拿出以前幼時在雲夢澤打獵時候,父兄嚇唬他的那一套來,「再哭,再哭猛虎就要來啦!」

  結果夷光一聽,哭聲更加大了,裡頭還夾著哽咽的話語,「來了才好,我也不想活了!」

  這是什麼話!

  這時已經有野合完的少女少年走出來,見著這邊束髮戴冠身著深衣的男子背上背著個哭泣不止的少女,這下子可是讓人不得不好奇的多看上幾眼,又瞧見男子帶著弓箭,更加叫人好奇了。

  鐘堅不想被人圍觀,背著夷光避過那些武士,走入一間無人的小房舍內。他放下背上的夷光,看著她滿臉的淚痕,走了出去,等到再進來的,卻已經是他身邊的童子。

  童子倒也天真可愛,他帶來擦臉的布巾還有一雙屢,他還壓低聲音問她是不是受了寺人的欺負。

  等到夷光擦拭乾淨臉龐後,鐘堅才進來,他坐在夷光面前半餉沒有說話,半晌他取下拇指上的玉鞢遞給她。

  「這是……?」夷光的聲音裡還帶著嘶啞,鐘堅臉上卻是有些不自然。

  「送你。」

  玉鞢上還有一圈原本纏繞在手腕上的紅線,夷光看著那枚玉鞢良久,低下頭道:「我受不起。」

  鐘堅嘴角的笑頓時凝固住,他抿緊了嘴唇,伸手就把夷光的手拉出來,將玉鞢放在她手心裡。

  「那就先放你這。」

  春社事了,越王也打算啟程回陰山小城,畢竟他也是有許多事務要忙。范蠡見著樂正急急忙忙趕來,再一看發現手上拇指帶著的那枚玉鞢竟然沒了蹤影。想起春社之時男女相奔不禁的習俗,他想著或許那位仁兄也是和某位佳人定下情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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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鞢:音同跌,中國古代北方少數民族衣帶上用以佩物的金屬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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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1 17:33: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高臺

  夷光從春社回來是被少女們煩了很久的,就是修明都很好奇的問她國都裡的春社和她們以前看到的鄉社有什麼不一樣。夷光言語不清的隨便說了幾句,就藉口身子疲乏去躺著。修明看到她袖子裡露出一段紅線,眼疾手快的就從夷光的袖子裡抽出來。

  看見被抽出的那隻玉鞢,修明壓低了嗓音低呼一聲,左右觀望一下沒人注意到她們二人,修明躺在夷光身邊問:「這你哪來的?」

  「自然是送的。」夷光沒好氣的把修明手裡的那隻玉鞢給抓過來塞進袖子裡,翻了個身。

  「難怪你不說呢,是不是和哪個去桑林了啊?」修明見夷光拿背對著她也不惱火,反而躺在她身邊笑嘻嘻的問道。

  「沒有。」夷光悶聲說道。說完之後她悶著側著身再也不肯理修明,她手指在袖子上隔著一層細麻布料指尖戳著那枚玉鞢。

  她是要謝謝鐘堅的。但是怎麼謝,她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

  不過怎麼謝,她能做到的都是他不缺的吧……

  夷光歎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

  在越王宮殿中,越王勾踐身著簡陋的麻布衣坐在席上。勾踐回國之後,不是自己種出來的糧食就不吃,不是君夫人紡織做出來的衣裳就不上身。君夫人當年也是一國女公子,哪裡擅長女工之事?紡織做出來的衣服只能說勉強能上身。

  「那些鄉女,都調教的如何了?」越王問道。文種所獻的滅吳九策中,美人計就是其中之一,當初勾踐派文種向吳王求和的時候,就將自己的女兒越姒也送進了吳王的後宮。三年來越姒沒有傳出半點得寵於吳王的消息,而勾踐也對自己女兒死了心,生生死死他也懶得管。

  「春社上的那名女子可也是鄉女之一?」勾踐問道。

  此時,君夫人帶著手捧心所制新衣的宮人走在帷幄後,聽見丈夫這麼問道,心頭一跳。

  「此事,臣聽女胥上報說,這些鄉女歌舞已經可陳於大王面前了。」范蠡說道。後面的那個問題他沒有答。

  「嗯。」勾踐點了點頭,「這些女子不僅僅要教以歌舞,」勾踐說道,他自己也是一名君王,自然知曉君王對何種美女有興趣。他送去這些女子自然不希望和他送去的女兒越姒一樣,埋沒於後宮美人之中,再也無人注意。既然要送,自然是要讓這批美人和往常的宮廷美人都不一樣,足夠能引起吳王的注意。

  「大王的意思是?」范蠡聽勾踐這話,問道。

  「貌美之女子,若是只是一張臉,只會歌舞,寵愛三月之後心生厭煩,自然也就疏遠了。莫說周幽王之褒姒,晉文之南威,恐怕都不能讓吳王費心一二。」

  范蠡站在那裡,有些已經能猜到勾踐話語裡的意思。

  「教以文字,讓她們多去高臺都巷觀望,寡人不希望送去的都是一些鄉野蠢婦。」勾踐說道。

  范蠡躬身領命。

  此時,庶民們絕大多數目不識丁,讀書幾乎都是士人和貴族的特權。如今越王下令讓那些少女讀書,一時間還真的不知道要從哪裡找出來老師。

  「甚麼?越王要讓那些女子學字?真是胡鬧。」鐘堅聽了搖搖頭,手上的枹杖也停下來,請面前的范蠡飲用杯卮中的溫水。

  「大王說不想送去吳國的都是一些鄉野蠢婦。」范蠡笑得也有幾分無奈。

  「識文讀簡,哪裡是庶人能做的。」鐘堅似乎很是不滿,「字乃倉頡所造,上天所賜之物,非士與貴人不可學也。簡直就是亂來!」

  「子固,我也不願吶。」范蠡歎口氣,「可是君命。」

  「罷了,依我看,這些女子不乏不堪教化之人,挑出其中兩三個聰慧的就可以了。」鐘堅說道。

  范蠡點點頭,鐘堅說的也很對,畢竟讓那些女子全部都學文識字未免有些不太好,選出其中出色聰慧出色的,再加以教習,也是不錯。

  *

  少女們迎來了很是奇怪的挑選,讓她們說話看看她們的口齒是不是清楚,又說出一首聽起來文縐縐的詩歌,讓她們聽兩遍複述出來。

  這些少女們之前被送到會稽之前都是好好的被教過如何說話的,說話都能做到不快不緩,吐詞清楚聲音清脆好聽,就是後面一個那些聽著讓她們聽著就暈頭轉向的詩歌,而且都還不是鄉間的調子。

  這下可是大批的人被刷下去了。

  夷光的強記能力倒是還行,不說完全的複述出來,能說個大概的意思。前面那兩個臉色冷的比冬日冰水還要冰冷的人聽了她的複述,滿意的點了點頭,就要她走出隊伍。

  等她走出來不久,修明也被挑出來。

  兩人不知道這麼大的陣仗到底是為了什麼,只好互相之間坎坷不安的望一下。

  等到挑選完畢,被挑出來的竟然只有夷光和修明兩個人,這下子她們不是高興,而是心裡都有些心慌慌了。

  女胥讓人將她們帶到一間屋舍裡去,裡面有好幾個宮人,還有熱氣繚繞的水桶,兩人被一擁而上的宮人給剝了個乾淨,給按在水裡給洗涮的,就是頭髮也是用加了蘭草汁液的潘汁給重新沐洗了一遍。

  兩人在這越宮裡早就乾乾淨淨沒有了蝨子,而且也經常洗浴。如今被這麼一洗涮,夷光都心裡惱火的很,可還沒等她將抱怨說出口,一勺子熱水就對著臉澆了下來。

  洗涮完畢,宮人將兩人身上的水珠擦拭乾淨,等到給她們換上衣服的時候,夷光終於發覺到不對勁了。

  此時的內衣叫做澤衣,下衣為下裳,脛衣也只是套在小腿上的兩隻布套罷了,但是宮人們給她穿的都是那種非常舒服的面料,比她們原來穿的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等到外衣更是羅轂這等的料子,外衣更是和平常所穿上衣下裳的式樣不一樣,裡面著長的拖在地上的長衣,那種被喚做「結衣」的楚國衣物,將她們身子一圈一圈的的包裹起來。

  穿上之後,腰間不繫絲絛,直接以寬腰帶以比犀固定。

  兩人被這麼折騰一番,被整整齊齊的將長髮熏乾打理好,就被兩名寺人帶到一間宮室前,進去之後又有寺人奉上了水瓢還有磐,請她們洗手。

  剛才那一番洗浴,讓兩個人皮膚發白,見寺人又奉來水瓢和磐請她們洗手,無奈之下也只有照做。

  等到讓她們進去看見案几上擺著的竹簡時,兩個人驚嚇的差點失儀,張開嘴什麼都說不出來。

  夷光上輩子讀了十二年書,一朝穿越變文盲。在這個時代她自然也明白能讀書是多麼不容易一件事,竟然還能被她自己有這種運氣給嚇到了。

  夷光轉念一想,她都能變西施了,還有什麼事情是在她身上不可能的?

  西周諸侯國間文字還是比較統一,到了周天子東遷,王室勢弱,諸侯相爭,字體也就越來越不一樣。吳楚越三國,流行的乃是鳥篆,和兩千多年後的不管是繁體字還是簡體字都不搭。

  夷光學的差點沒兩眼一翻白就那麼暈過去,最後自己記著把字和簡體字比較一下記憶。夷光好歹還有個比較記憶法,修明就是完全的從頭開始,兩個人又要讀書,歌舞之類更是不能丟下。

  這麼折騰下來,兩個人瘦了一圈,更是顯得弱柳扶風了。

  當然生生不息折騰不止,夷光終於能大致讀懂一些銘文的時候,她又被帶上高大的高臺宮殿,在闕樓眺望遠景。

  越國王宮依仗高山而建,其之高足夠讓她和修明生出一種芸芸眾生皆在眼下的感覺。

  修明看著隆起的翠綠山脈,還有那些宮舍房屋。她倒吸一口冷氣,眨著一雙眼睛望著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象,不由得將手撫在胸口,以求安撫下那瞬間出現的顫抖。

  夷光的反應倒是比修明要冷靜的多,因為上輩子什麼過山車摩天輪都坐過了,對這種眺望遠景對她來說,比起震撼更多的是懷念。

  勾踐令人有意識的讓她們多多在高臺宮殿中停留。

  此時宮殿勝在一個高,宮殿之類也有壁畫。壁畫多做神話故事,有羽人也有扶桑神樹,赤色與黑色的線條將那些故事繪畫出來,每當她們在宮室裡看到那些壁畫之時,就有寺人在她們身邊為她們解說。

  「羽人多在晝夜常明之地,那兒啊,可是沒有生死的神人居住之地呢。」寺人甲看見兩位少女對壁畫中的羽人感興趣說道。

  「哎,真的?」修明到底還是年少心性,聽見寺人甲這麼說,紅潤的臉蛋上露出笑容,看向他。

  寺人甲見到修明這麼好奇,不由得有些得意,他清清嗓子道:「那是當然,神人居住的地方自然不同嘛。」

  「這樣啊,寺人甲你知道的真多呢。」夷光抬頭笑道。

  兩名少女都是姿容靚麗出色,又是羅轂在身,那一笑自然也是看得寺人甲不由得一呆。

  「我呀也只知道這樣啦。」寺人甲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非常高興,就連頭都不禁又向上高高揚起了些。

  「我越人多以鳥為記,但羽人之畫似乎還是齊魯那邊多些。」寺人甲引著兩個少女繼續看壁畫說道。

  「甲你知道的好多!」修明聽得高興了也不吝嗇讚美。這一次將寺人甲的寺人頭銜都沒了,可見她是高興的很了。

  「嘿嘿。」寺人甲摸摸後腦勺,也不和兩個少女客氣了,接受了她的讚美。

  等到出了宮室,正好遇見另一撥人趕來。

  「呀,是君夫人。」寺人甲抬頭瞟了一眼趕緊低下頭,夷光和修明也趕緊彎下腰去行禮。

  君夫人身上沒有半點羅轂的影子,她身著粗麻衣,就是裳也是沒有加緣。她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那裡的兩名少女。

  少女都是青春年華,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身上那層素紗衣將嬌美窈窕的身姿籠在一層朦朧的輕霧裡。

  她知道這兩個少女,都是要調教出來送到吳國去的。

  突然她想起來自己被夫君作為禮物送到吳國去的女兒。

  回到宮室,宮室裡的織機上正有半匹還沒有織完的麻布,她別開眼去內室在銅鏡中看到自己三年中被摧毀的差不多的容顏,再想到方才那兩名少女的姿容俏麗難當。

  雅魚回過頭低聲對自己說,到底還是大不如以前了。

  她轉過頭問自己近身服侍的寺人,「小童已經老了嗎?」

  寺人哪裡敢說君夫人的容貌,袖著雙手上前討好道,「君夫人康健著呢。」

  雅魚一聽,低笑一聲。如今她也只有個康健了,又問:「女公子在吳國如何?」

  寺人臉上露出難為的表情,「仲姒……小人還沒得知消息呢。」偷眼又瞧見君夫人臉色難看起來,趕緊道:「仲姒的消息一來,小人立刻就稟告君夫人。」

  「罷了,罷了。」她搖搖頭。勾踐急著送美女,用意她也看出來了。只希望這些美女到了吳國,能助她那年幼的女兒一臂之力吧。

  夷光自然不知道自己和修明在君夫人那裡,已經由潛在情敵轉變成當初那位送進吳宮的越姒的從妾,能讓那位越姒能在吳宮中好過些。

  她和修明還在很比較開心的逛宮室,登高望遠,所謂的陶冶情操。

  等到在高臺上看了好幾天的風景。

  最終兩人被接出去,去看看都城是個什麼樣子,把身上的鄉土氣息好好的洗一洗。

  夷光手裡牽著上車的綬繩,登上車,修明也拉著繩子上來。兩個人都有些興奮,因為自從入陰山小城以來,小城外的陰山大城是個什麼樣子。

  兩女所乘坐的馬車上張著帷幄,像是將車中兩人溶入一團輕霧中。

  陰山大城外是那些國人的居所,國人多是貴族、士,身份要比庶民高出許多,自然府邸門前也自然大不一樣。

  「夷光你看,」修明很興奮的拉著夷光,要她看那些來往的他國士人。

  兩人正看得起興,這會一陣馬蹄聲從遠而近,最終被拉住。

  這會馬匹都是軍用或是卿大夫所用,聽見馬蹄聲修明不禁轉過頭來看。當隔著帷幄見到車上曾經日思夢牽的俊秀男子時,不由得羞紅了臉,身子稍稍探出了些,好讓對方能看到自己,順便把身旁夷光的身影給遮了一大半。

  夷光注意到她的做法,也扭過臉去看另一邊,只當做沒看見。

  范蠡看見一個俏佳人頭微微探出車帷,一雙眼睛正看著自己,不禁有些怔忪。他認識這位女子嗎?

  但一看這馬車,他心裡隱隱猜到了那位少女的身份。

  「大夫!」修明朗聲說道。

  清脆得如同出谷黃鸝的嗓音,引來旁人的視線。

  范蠡一笑,拍拍車較,對身邊的豎僕說:「去問問那位佳人,可是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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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卮:音同隻,古代一種圓形的盛酒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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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出遊

  越女大膽熱情的特性在修明身上也非常明顯,等到范蠡的豎僕前來相問,修明也特別沒有任何的羞澀和矜持,直接對豎僕說大夫可否願意一起同行。

  修明反正不想錯過任何的機會,就連夷光都收到了情人送來對的定情信物,她還是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范蠡聽了豎僕轉述的話,有些驚詫於這名越女的大膽。不過楚女在這方面往往也是膽大熱情許多,他很快就釋然了。

  「既然是佳人相邀,要是拒絕的話,倒是顯得我不近人情了。」范蠡也很樂得接受美人的一片心意。他讓御人將馬車行弛到兩女馬車的旁邊,朦朧的帷帳下將少女纖細的身形襯托的越發朦朧。纖細的身子被隱藏在帷帳中,只是讓外人瞧見模糊朦朧的身姿,但更讓人對帷帳下的身影有種探求的欲求。

  好巧不巧,范蠡的車停在的正是夷光的那一邊。

  「吾子。」范蠡記得夷光,但是方才他也看清楚招呼他的並不是她,而是同車的另外一名女子,想來那名女子就是鄭旦了。

  美人計作為滅吳九策中至關重要的一環,不管是范蠡還是文種這個提出計策的人,都不敢掉以輕心。

  他知道這兩人是那些少女中姿容最為突出的人。

  「吾子。」車中少女微微俯下身,隔著一層薄霧似的帷幄。他只見到那名被眾人稱呼做西施的少女微微彎下腰對他行禮,輕柔又如同泉水叮咚的聲音不急不緩的從馬車的帷帳中傳出來,「能與吾子相伴而遊,是我們的幸事。」

  以車中少女的身份,與一國大夫的范蠡說話本來有失禮的地方,但是這不卑不亢的語調倒是聽的范蠡心裡很高興。

  隔著一層淡霧看車中的美人,那時在宮中大儺的夜晚遇到的那名少女,他還記得在橘黃的火燭下熠熠生輝的雙眸。

  「大夫能與我等同遊,小女感激。」修明沒想到范蠡繞過來竟然都能到夷光那邊去,她說道。

  范蠡點點頭,「如今已是暮春,我也想看看暮春之景。倒是和佳人同路。」

  修明聽見范蠡那一聲帶笑的佳人,不由得雙眼笑得如同月牙兒彎起來。她如同吃了一口上好的蜜,從口到心口都是甜的。

  她聽見那名姿容俊秀的大夫稱呼夷光為吾子,稱呼自己為佳人,她心裡倒是一陣喜悅。

  「小女對山陰大城並不熟悉,有勞大夫了。」說罷她在車中盈盈對著范蠡一拜。

  范蠡一笑,也不和她再多說什麼了。

  山陰大城乃是根據范蠡的規劃,按諸侯國國都的前朝後市所建。大夫們的居所靠近越王所在的山陰小城,而平民等居住的地方都在城門處,小城後便是那些商人積聚的地方。大夫計倪善計算,因此那些市中所獲得利潤皆有他負責統算上報。

  修明興致勃勃的想去市那邊看看,倒是被范蠡攔了下來,「市之地,庶民商人混雜。如今吾子身份不同以往,不該在這種地方停留。」

  修明聽了,臉上紅了紅,不知是因為范蠡和她說話,還是因為那話裡帶著的責備。

  「是小女失禮了。」修明答道。

  「不知大夫可知山陰大城中可有哪幾處可以看呢?」夷光倒是好奇,在山陰大城裡除了那些大夫們的居住地,難道就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嗎?

  范蠡淺淺一笑,「那麼吾子只管隨我來便是了。」說罷,吩咐御人朝城郊馳去。

  修明見范蠡的馬車已經走到了前頭,望著車上人的身影趕緊讓御人追上去。

  「修明,這……」夷光見狀,不由得開口。她不知道前面那個男人打算要把她們兩人帶到何處,不由得有些擔心。

  「那可是國君身邊的大夫呢。」修明一點都不擔心,笑嘻嘻的對夷光說道,「而且……我們將來都是服侍國君的人,大夫也不會對我們怎麼樣。」說到這裡,修明自己落寞的笑了笑。她也知道心底的那一條綺念是妄想,到頭來還是要一場空。

  「既然如此,為何不稍稍放縱一下自己去快活呢?」修明說道,一雙妙目裡嚮往和寂寞混雜在一起,看得夷光也將心底裡藏著的那些對將來的不安給挑了出來。

  夷光也沉默下來,暮春的風不斷的灌進馬車中,揚起了馬車行的帷帳,同樣也吹拂到了夷光的心上,讓她心頭的焦躁更加濃烈起來。

  她知道自己是要被送去吳國的,可是又心有不甘。可是那次的逃走也讓夷光看到了什麼,美貌又沒有保護,這樣的女子孤身一人在外,恐怕無異於將一塊鮮美的肉塊丟棄在一群已經餓得雙眼發綠的野獸面前。

  她有那個能力自保嗎?自己都要畫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兩女乘坐的馬車跟在范蠡馬車後疾馳,周遭的帶著盈盈水意的綠色不斷的朝後瘋狂湧去。而那些翠色沒有取悅夷光,她臉上沒有半點笑容,也沒有心情去欣賞周著的景色。

  倒是修明嗅著拂來的風裡濃厚的水氣還有香草的芬芳,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展開雙臂接受著春日裡肆意流竄的風。

  「夷光,快活點,難道你想要日後都是一副皺眉的臉麼?」修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夷光。她臉上滿是笑意,看上去說不出的快活。

  夷光看向修明,見到她帶笑的眉梢眼角,嘴角扯了半天露出一個笑。

  范蠡將她們帶到一處高處,馬車的速度也慢了下來,突然聽到少年的嬉笑聲。車中兩個女孩子一看,發現遠處穿著青衣的少年結伴而來,彼此正笑著。

  越人披髮裸身,而這些少年皆束髮,身上也是深衣整齊,一望就知道和那些鄉野中人完全不一樣。

  少年們望見有香車一路行來,不禁好奇的轉頭望去。越國被吳國所敗,一窮二白,少年們倒是還沒在越國這地遇見這等好車。

  夷光伸手將身邊的帷帳稍稍撩開,探出頭去看外面,修明也笑著去看。

  少年們看到車內探出的兩名美人,一時間就看呆了。繼而歡呼起來,這時已經是暮春,但是在郊外還有著不少的香草鮮花,有幾個少年採摘下一束香草,摘下拇指上戴著的鞢,將上面的絲線綁在那一束香草上。

  少年們穩穩一丟就將綁著玉鞢的幾束香草朝兩人所乘的車上丟去。

  修明在家鄉的時候練出好身手,見到少年們丟來的香草伸手就接到一束,得意洋洋的看著那些少年,她伸手想要解下身上的什麼佩飾回敬過去,但是想起眼下還有大夫跟著,又將手放了下去。只是手裡掂著那一束的香草,嘴角挑著一絲笑望著那些少年。

  而夷光是早在經歷過鐘堅的那一回事後,對別人遞過來的東西有著一種恐懼,哪怕香草都砸上腦門了,她也只是抬起衣袖來擋住,沒有半點接住的意思。

  本來少年們見這個美人不解情誼,而感到有些氣惱。但是見著另外一個美人依著車較,修長的手指夾著那束香草,臉上帶笑。

  這下那些少年們都高興了起來。

  范蠡自然也知道身後的那一番動靜,年少人好色慕少艾,他從來覺得有什麼不對,見女子美貌從而心悅實在是太正常不過。

  他轉過身去,看著那位鄭旦含著一絲淺笑,眉目含情的望著那些少年,而西施卻是有些放不開手腳。她只是看,也並不接拋來的香草和玉鞢。

  「再往前去吧。」范蠡道。

  御人口裡呵斥著讓馬兒開跑,修明看到前面的范蠡已經讓御人起步,也顧不得那些多情少年,趕緊叫御人追上去。

  車上的鸞鈴隨著馬匹跑動的速度陣陣響起來,鸞鈴的聲響一陣一陣,並不是雜亂無章的亂響一起,能讓鸞鈴響如樂曲,這也是說明了御人的本事。

  終於是到了一處高地,范蠡讓御人停下來,自己也踩著石頭下了車。

  「去請佳人下車吧。」范蠡對豎僕說道。

  修明和夷光兩個人在扶持下下了車,腳上的絲履踩在幽翠還帶著水珠的青草上。

  回顧四周,果然是好一派的蒼翠綠意。夷光眼角瞟見,那名高冠博帶的男子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看著她們。

  夷光朝他行禮,修明自從下車,三分的精力在這風景上,七分便是在那男子身上。修明也和夷光一道給他行禮。

  范蠡頷首還禮後,對兩人伸出手道:「且看看那山下吧。」

  兩人聞言都朝山下那邊看去。范蠡所選的地方乃是一個很高比較陡的地方,越國之地多水澤但也多丘陵,站在高處往下面看,竟然將遠處大城收在眼底。

  夷光和修明到底還是在宮中接受過禮儀的教導,也曾在高臺上眺望,她們見此景象也沒有露出吃驚失禮的舉動,寬大的袖子落在身邊,半點褶皺都沒有。

  看了一會,夷光垂下眼來,轉身向范蠡一拜,「多謝大夫。」

  「吾子嚴重了。」范蠡身子微微側開,只受她半禮。

  「要不是大夫,這等美景恐怕我二人還難以見到。」修明此時也向范蠡行禮。

  范蠡只是受了兩人半禮,「我也只是受國君之命,吾子不必如此。」

  修明聽了他是風國君之命,雖然不知道國君之命具體是什麼,但是到底心底裡湧上一陣的失落。

  夷光聽了沒有修明的那種黯然失落的神色,臉上露出了然。又轉過身看了一會,開口問道:「大夫,小女出身鄉野之地,如今得以有幸在此地。」

  「小女愚昧,有一事想要問大夫。不知大夫可為小女一解疑惑?」

  范蠡聽了夷光的話說:「請。」

  「小女自幼生於鄉野之中,所見不過是阡陌之地,如今得以進山陰大城,方才能見如此景色,聽聞大夫來自楚國,楚國之景小女也想知道一些,還望大夫莫要嫌棄小女孤陋寡聞才好。」

  范蠡來到越國這麼幾年,也遇到過向他楚國風物如何的越人。不過今日聽夷光這麼一問,他心情頗佳,和她說起楚國最有名的景物來。

  「吾子言重了,楚國之地廣袤,若是說其中何處景物最佳,恐怕我一人說了也不算。不過我覺得若是論鳥獸雜處之多,乃是雲夢澤。」

  「雲夢澤?」夷光聽到這個地名,有些熟悉,但是再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了。

  「雲夢澤乃是楚國一處大澤,其中鳥獸之多,樹木之茂盛,非他地之所能與之比較。而且每逢夏雨之時,雲夢便化為一處大澤,煙波浩渺,如同仙境之汪洋。」

  「如此奇妙!」修明聽了之後不由得對范蠡口中所說的仙境一樣的雲夢大澤心生嚮往。「真想去看看呢。」

  范蠡聽了修明的話一笑,他知道那名少女是恐怕沒有什麼機會可以前去楚國觀大澤了。

  夷光又問了一些關於楚國的風俗,當問及楚國男女贈予香草荇菜等物是代表何意的時候,范蠡已經有些哭笑不得了。

  這些眼前這位妙齡少女應道知曉的比他還要清楚才是,怎麼還要反過來問他?

  范蠡不知道,夷光穿越過來的時候,的確被越國繼承自上古原始的母系社會習俗給刷了一把三觀。看對眼了,不消幾分鐘便能一同滾進林子裡去,不那麼猴急的最多能增加個對歌的環節。

  而且越人中母系的從妻居還是多的。那種濃厚的豪放母系作風,女人一棒子把男人打昏拖回去也不是夢想。

  因此夷光還真沒見到多少男女贈香草定情的。

  范蠡雖然心中奇怪,但是還是很耐心的為夷光講解男女彼此交換香草木瓜定情的風俗,尤其說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的習氣,夷光突然想起鐘堅送給她那一枚玉鞢。

  這算是他想要於自己定情麼?

  范蠡突然看見那少女白皙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那雙剪水秋瞳也低垂了下去。似乎是被他話語中男女相悅以贈芍藥瓊琚或者贈以內裳的彌漫著瑰色所感染,她低頭雙眸也像是沾染上了點點的羞澀。

  那副景象似是夏季裡,一池的綠波荷葉被清風吹蕩開來,其上似乎承受不住微風的那一朵水蓮。

  范蠡嘴角噙著一絲笑,袖中的手指輕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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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3:00: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知曉

  夷光自然不知道對面男人有些什麼想法,在丘陵高處欣賞一下風景,夷光和修明又好奇的問了范蠡一些關於楚國風物的問題。

  夷光不知道怎的聽范蠡說起那些楚國的洞庭湖風景,她一時頭腦發熱將一句「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這麼一句句子給說漏了嘴。

  這下范蠡和修明倒是都看著她了。

  所幸此時越歌體裁和楚歌體裁相差也不是很遠,范蠡也只當她抒發心中情感,可到底還是有些奇怪她的用詞。畢竟這位美人容貌出眾,待人接物也是讓人舒服,但她的出身終究還只是野人。

  修明也很奇怪,兩人一同讀書的,她怎麼沒想到這樣的句子,而且這措辭的確也文縐縐了些。

  夷光是急的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倒是范蠡很快就不在意她說的那句話了,繼續為她們解說:「雲夢之南,其地多卑濕,林間也多瘴毒。毒蟲野獸混雜,人實在難以在那處安居下來。」

  修明聽了倒是在心中不覺得怎樣,因為越國也差不多就是這個行情,而且越國山林茂盛水澤豐富。林中多有豫(大象)、兕(犀牛)、豹、猿猴等等野獸。她在家鄉的時候看見渾身滾滿泥巴的兕懶洋洋的待在河水中,還見過豫從林子出來卷野果吃呢,村民們絕大部分還是能好好活下去。

  范蠡說著歎息搖搖頭,「雲夢南岸之地又靠近百越蠻族之地,其中有扶夷,西南夷人且在此居住。此地多爭啊。」

  修明聽范蠡說起楚國的那些蠻夷,心裡有些好奇,想要知道楚國那些西南夷和扶夷都是什麼樣子的,抬頭缺見到夷光望著自己搖了搖頭。

  雲夢又名洞庭,洞庭湖之南的地方想必應該就是湖南,此時的芙蓉城還是一個居住著百夷且瘴氣彌漫的地方。夷光在稍稍吃驚之餘,也能夠想像那裡的蠻夷是個什麼樣子了。她自己就當了好幾年的蠻夷,能不知道嗎。

  「如此啊……」夷光輕聲道。

  「不過,寡國之南有小國,有鄙俗。取長嬰煮而烹之,分食。」范蠡低頭笑,似是無心。

  果然夷光臉上的紅暈有些褪去,眉頭也皺起來。那邊的修明一副被驚嚇到的模樣。

  「雲夢之南如此,不知吾子可知吳國可是怎樣?」范蠡淺笑問道。

  「小女不知,還請吾子為小女解惑。」

  「吳人多裸身,刺青,鑿齒,從妻居之俗。」

  「哦……這樣。」修明聽後露出了然的神情,「倒是與越國也沒多大區別。」

  當然沒區別,吳越在此時可都是蠻夷之地。在那些中原諸侯的眼裡,吳越是比楚國更蠻夷的地方。

  夷光倒是知道的多些,她勾了勾唇角,朝范蠡行禮,「多謝吾子。」

  范蠡看著她拜下,只是稍稍轉過身受她半禮。按照范蠡的大夫身份,夷光的那一禮他當之無愧,可是見他沒有絲毫的傲氣,反而還只受半禮還禮來看,他的行為算是非常的對她這個越宮中的小小美人非常的禮遇了。

  而夷光自然不會拿現代的那套所謂人人平等來套兩千多年前的春秋,畢竟兩千多年後都沒人人平等,她是多找死才在兩千多年前,奴隸制度都還殘餘的春秋時代來大呼人文精神?

  看完景物,又聽范蠡隨口唱起幾首楚國的歌謠。楚越語言互不相通,兩女又沒學過楚語,根本就沒法明白是唱些什麼,倒是看著范蠡唱完,他回首一瞥對兩女的笑意。

  修明自然是心滿意足,在她看著那就是對著她笑的。

  夷光見著她歡喜的很,也不說什麼了。

  看完風景,聽完楚歌,自然也該回去了。夷光手持綬繩打算登車,她無意回頭一看,卻是看見修明滿臉羞紅的看著那邊蹬車的范蠡。

  心中暗歎一聲,夷光登上了車。

  兩女雖然得了越王的重視,但是出身到底是不顯,回去自然還是以范蠡為先。

  回到山陰小城裡,兩女才回到居住的宮室,就見到寺人甲苦哈哈的來告,「可終於回來了,樂正差點沒把小人給拆了。」

  「怎了?」修明此時紅光滿臉,見誰都心情好,見到寺人甲愁眉苦臉,倒是好心問道。

  「樂正遣人來叫西施過去,說是怕最近西施疏於音律。小人自然說西施和鄭旦出去遊玩了,誰知樂正倒是頻頻遣人來催,小人又有甚麼能耐讓西施立刻回來呢,可真的將小人給嚇慘了。」

  「哦——這樣啊。」修明促狹的朝夷光眨眨眼,她對寺人甲說道:「無事無事。樂正要是知道西施回來,定不會再來擾你了。」

  寺人甲笑嘻嘻的說:「還是鄭旦說的好。」

  鐘堅身邊的小童果然又來了,看他滿臉委屈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了,夷光見狀,連忙將半個楚國來的柚子塞進他的手裡好好安撫了一番,叫他回去對鐘堅說自己剛剛從外面回來,形容不佳怕是多有失禮之處,可容她明日再去。

  修明將半隻袖子都剝掉,將裡頭的果肉挖出來給童子吃。

  酸酸甜甜的柚子吃的小孩子心滿意足,原本的那些委屈也在美味裡隨風消散了。

  果然之後,鐘堅也沒有再遣人來。

  晚間,兩人梳洗過後各自就寢。自從被挑選出來後,修明和夷光就住進之前更加寬大華美的宮室,和那些少女完全區分起來了,睡的也是楚國來的象牙床,聽寺人甲說這種象牙床在楚國可是楚王和那些後宮夫人才能用的。

  「其實我今日也心滿意足了。」室內的豆燈早讓宮人捧了出去,黑暗中,夷光聽見身邊的修明說道。

  「嗯?」夷光動了下身子應道。

  「其實我也知道,到時候不是做了國君的美人別是贈送給君子。」修明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只是想著再次之前心裡有個人也好,笑過快樂過也就足夠了。以後的日子不管難過也好,好過也罷,還是有我自己一段喜樂的。」

  聽了修明的話,夷光陷入沉默。她原本以為修明對那人是初戀是癡戀,以為修明會想要得到。沒想到修明自己也知道將來等待她的命運大致是什麼,要麼成了國君的侍妾,要麼就被當做禮物送出去了。

  「你想多了。」夷光答道。

  「你看不出來?」修明翻身看著夷光道,「我們都是甚麼身份?出身野人呢。又是好吃好喝,又是學吳語,教習舞樂,現在又讓學文。看樣子,是想要將我們送到吳國也說不定。」

  夷光眉頭皺了皺還沒等她開口,又聽見修明幽幽的道:「如今前路怎樣,都是那樣,還不如讓自己快活些,是不是?」

  「別想那麼多……」夷光半晌出聲道。

  「我哪裡想多了。」修明躺在那裡撇了撇嘴,「我也知道大夫對我沒甚情意,但是他肯對我笑,我就很快活。如今樂正對你好呢,反正以後不管怎樣都是服侍人,還不如現在快活一下。」

  夷光聽了翻了個身,拿背對著她,「我知了。」

  黑暗中外面風吹動枝葉的嘩嘩響聲聽在耳中莫名的多了幾分煩躁,修明的那番話聽來也是沒什麼可以指責的。反正以後都是那樣的躲不過,為什麼不在之前讓自己好好快活一番呢?

  「我知道夷光你比我想得多,可是啊,在讓自己快活這裡,你可比不上我。」修明見到夷光翻過身去,說道。

  「好了好了,睡罷。」夷光心裡突然生出一股煩躁,她伸手堵住耳朵。

  修明見她那樣子,也知道她不想再聽,歎一口氣也躺平身子睡去了。

  每日的訓練都是嚴厲的,最近不僅讓她們頻頻登上高臺宮室眺望遠處,更是遣人教她們宮禮,這些禮節比之前她們所學過的更加繁縟。

  這可不是一般的臉面了。

  但是讓兩人疲憊不堪。

  一日學過宮禮後,夷光累得不得了坐在席上想要去躺躺,寺人甲皺眉苦臉的將一個圓臉童子給帶了進來。

  「小人可不敢打擾西施休息,奈何樂正又來人了。」寺人甲將童子帶上來,一臉為難。

  「吾子,」童子規規矩矩的對兩女行禮,「我師傅請吾子過去。」

  這一回用的是「請」,這下子修明可是樂了。

  「樂正是請一人呢,還是將我倆都請去?」修明很喜歡童子圓嘟嘟的可愛模樣,開口逗他道。

  「師傅請的是西施。」童子老實回答。

  「哦——這樣啊。」修明笑嘻嘻的帶著些許調侃看著夷光,夷光倒是轉過頭去不接茬。

  夷光對童子道:「我現在就和你去。」說罷就要從席上起身,雙腿因為跪坐的時間久了,氣血不通差點就一個踉蹌給栽地上去,虧得修明在一旁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扶住她。

  「吾子……」童子被夷光差點摔跤這麼一幕嚇得有些夠嗆,他雙手袖在手中睜大一雙眼睛。

  「還好吧。」修明扶著夷光問道,「要不這次就別去了,反正你我也不是第一次推辭不去。」

  「算了,上次就是這樣,還不去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夷光伸手在腿上悄悄捶了兩下,跟著小童去了。

  樂正的屋舍不如夷光現在居住的宮室那般富麗堂皇,走在廊上還能聽見幾聲撥動琴弦的聲響。

  「西施,這幾日師傅心情不好,你可要擔心。」童子向夷光提醒道。

  夷光點了點頭,走到堂前,聽見小童恭恭敬敬對堂上人道:「師傅。」

  「吾子來了?」略帶沙啞的男聲響起。

  夷光按照學過的禮儀,雙手持在袖中對堂上的男子拜下身去,「西施拜見樂正。」

  鐘堅還禮後從主階下來請她上去。這下可真的把她給嚇了一大跳,憑藉她的身份,還真的不必讓鐘堅用這種禮節來對待。

  不過如今對方依舊擺出姿態,她也沒必要推回去顯得自己不知好歹。她依禮節和鐘堅相讓行禮三回後才上了堂,脫去腳上的屢和襪,光腳走在冰涼的木廊上。

  她跟著鐘堅一路穿堂入室,室內點著香。香料在此時還算是貴重物品,並不是什麼人都能點的上,因此她眼裡透出一抹驚奇來。

  「越地多濕,那些琴木容易受潮被蟲損壞,熏來是趕走蠹蟲的。」鐘堅望見她眼中的驚訝解釋道。

  室內的奧處已經擺了席子,夷光的位子自然不是在室內奧處,她在鐘堅下首位置坐下,也是按照禮節中的不坐席中坐下。

  「前幾日聽聞你和少伯甫一道去冶遊?」鐘堅望著那個一段時日不見,但似乎已經脫皮換骨的少女問道。

  容貌一日比一日出色,身姿越發窈窕纖細,舉止間也脫去了當初的那種怯弱。

  「少伯甫?」夷光在口中輕輕重複了一回他說出的那個稱呼,她並不清楚是說的那天那個卿大夫。

  此事稱呼男子以名加字,也有以字後加甫(父)的稱呼。很顯然,少伯甫是後面的那種。

  「少伯甫是國君身邊最受重用的范大夫。」鐘堅一看她疑惑的樣子,就知道她並不知曉范蠡的身份,心裡頭不禁喜怒交加。喜的是她並不知曉范蠡身份,而那絲怒意帶了一溜的酸。

  范大夫!夷光頭腦裡突然閃過什麼,等到明白過來,一下子腦中一片空白似是有人當頭揮來一記棍子,打的懵在那裡。

  在記憶裡越國的范大夫,她只想起一個,而且向來和西施是配套的,甚至她在現代還看過好幾部這樣的訴說,范蠡和西施是一對,但是為了復國大業忍痛把心愛的女人送給吳王,然後化身忍者神龜,一邊吞血一邊靠著心裡頭酸意還是夫差給他戴的超級綠帽激發的動力,幫著勾踐復興越國,最終打到夫差老巢抱得美人歸。

  那會她看電視的時候就覺著范蠡的腦回路沒法理解,如今成了西施也沒見著有叫范蠡的人在身邊,因此也認為范蠡和西施其實沒關係。

  沒想到,到底還是被她給撞到了。

  一時間,夷光的臉色唰的一下變白了。她這運氣!穿越成西施也就罷了,還要打包送她一個腦回路奇葩的男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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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3:00: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迫近

  夷光是沒辦法搞明白范蠡在想什麼,也沒什麼探索的欲望。她垂下頭道:「小女並不知大夫身份,才有許多的冒犯之處。」

  聲音清楚緩慢又好聽,話裡聽來也沒半點旖旎的情思,反而坦坦蕩蕩的風光霽月。

  倒是這份風光霽月讓鐘堅心中原本帶著酸的怒意也消散了。他的臉上露出笑意,看來眼前這名少女是真的和范蠡沒有多大的關係。

  「冶遊的時候看了甚麼風景?」鐘堅不禁問道。

  「嗯……看了小城裡沒有去過的地方,還有大城外一些地方,還有城外的裡閭。」夷光想了想回答道。

  「裡閭好看麼?」裡閭便是城牆外的集市,鐘堅向來不自降身份的跑去那些商人農人雲集的地方,聽見夷光去了那些行末業之人所聚集的地方便心中有些不悅。

  「沒細看,也是御人說人太多不好,在車上遠遠的看了眼。」夷光見鐘堅臉上似有不虞,便解釋了一句。「不過聽大夫說,這商人行來行往,要是這買賣做大了也是能好大的好處。」

  「這是當然。不過這些終究是不務正業罷了。」鐘堅點了點頭。

  此時大多數人仍然看不起行商,覺得那是投機取巧的事。雖然自周武王代殷商以來,商人們便是差不多和奴隸一樣,但是眼下禮崩樂壞,各諸侯之間越發倚重商人,於是商人們倒也能金玉其車文錯其服。可是在那些貴族看來,這些終究還不是什麼正道。

  「今日樂正遣人對小女說想要考查小女樂理……」夷光聽他問的那些問題和所謂的樂理風馬牛不相及,不由得問了一句。

  「呵……」鐘堅輕笑一聲,食指和中指屈起輕輕在膝蓋上敲擊兩下。「你且隨我來。」說罷他起身,夷光聞言也起來跟著他走出堂外。此時外面已經有人為他們二人準備好了木屐。夷光低頭穿上木屐,纖細的腳趾將木屐上的麻繩套嵌其中,庭中放著已經調好音的青銅甬鐘。

  那邊童子已經搬來一張琴放在廊上,同時又將一隻小香爐放在琴的不遠處,香煙嫋嫋在香爐上繾綣不去。

  「吾子請。」鐘堅抬手請她上廊,自己持起石做成的枹杖。

  夷光一邊在琴前的茵席跪坐下來,偷眼看了一眼那邊輕輕鬆鬆便掄起,看樣子絕對有幾十斤以上的石枹杖,心裡不禁有些咂舌。

  這個樂正看上去斯斯文文,長得也是非常的俊秀,怎麼看都不想是個武夫,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麼把這樣的重物給提起來了。

  「噹——」枹杖敲擊在鐘上發出悅耳的聲響,他敲擊一下會轉過身看著廊上的夷光。夷光會意伸手在琴弦上彈動琴弦。

  勾踐教導這兩女也用盡了心思,歌舞不說,就是這些樂器也是讓她們會些。那邊鐘被敲響發出什麼樣的音調她也在琴上按出一樣的音來。

  幾次敲擊下來,夷光都能奏出相應的調子。

  鐘堅點了點頭,笑道:「甚好,倒是比頑童好多了。」

  待在一旁的童子聽了摸摸自己的頭,時常他為師傅撥琴調音,每每出錯便是頭上挨了一記。如今師傅不敲他頭了,他還是覺著頭上隱隱作痛。

  想著童子竟然還真的伸手摸了摸頭,那副童稚可愛的模樣看得夷光忍不住發笑。

  庭中的那些青銅甬鐘被一一敲過後,鐘堅突然一改只是單純敲擊鐘的做法,一曲樂曲從他手下的響起。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鐘堅用雅言將這首周南之地的歌謠唱出來,其實他更想唱楚國的歌謠,奈何夷光聽不懂楚言,他知道最近夷光在學雅言也聽得懂。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尤其唱到最後一句小童覺得有些應景,便一隻手捂住嘴堵了要呼之欲出的笑聲。

  這樣倒是搞得夷光臉上有些熱。她低了頭,抿緊唇只顧著彈奏,至於其他也顧不得了。

  「少伯父說了雲夢沒有?」唱完,鐘堅也上了廊問她,「楚國的雲夢澤如果沒說的話,也太不好了。」

  「嗯,大夫說了。」夷光彈奏完之後,自己跪坐在一邊,看著鐘堅坐在琴前說道。

  「少伯父本是宛城人,雲夢倒是去的不多。我從幼時便和父兄去雲夢狩獵,有一次夏季大雨,雲夢積水成浩蕩之勢,我那會才去不久也不知底細,差點就做了魚鱉的美食。」

  夷光從范蠡那裡知道雲夢每逢夏季大雨便會成為一片汪洋,煙波浩蕩讓人觀之嘆服。今日聽鐘堅提起,似乎他還曾在雲夢遇過險。

  「不過那會也虧得豎人警醒,連夜上了高地才沒被水淹了。」

  「那……是怎麼出來的?」夷光聽了不禁問道。

  「遊出去的。」夷光見得那位長相俊秀的青年一笑,「雲夢都成一片大澤,馬車也不管用了,吃喝倒是隨時從水裡捕獲所得,可是總不能在雲夢一直等到退水。於是有豎人先遊了出去求援,叫人用舟來將我載了出去。」

  「如此。」夷光點了點頭。她沒去過楚國雲夢澤,只能聽范蠡和眼前人訴說,她倒是有些羨慕他,不過也不太明白為什麼鐘堅要到越國來。

  畢竟吳楚越三國中,楚國雖然被吳軍破都,實力不像楚莊王那般強盛,但是在諸侯國中依舊勢力不減。而越國說白了,和吳國人一樣,在這些楚國人眼裡恐怕也只比南夷要好上那麼一丁半點。披髮紋身裸身以戲,怎麼看都不像多少禮儀之國的樣子。越國人更是堅決不肯束髮戴冠,就是越王也是披散個頭髮,如今奮發圖強一心想要將一窮二白的越國給振興起來,身著粗糙的麻衣,再加上披頭散髮,也比田地裡頭的野人好上那麼一點點。

  她真的不知道,這些楚國人到底是為了什麼才來到和野人地沒多大區別的越國來,畢竟楚國比越國不是好上很多嗎?

  或許是她的疑惑太露在臉上,鐘堅一下子就笑了,「楚人至越,也是於楚國有好處的。而且……他們在此倒是比在楚國時更有一番作為。」

  見她有些不懂,鐘堅不太做解釋,只是一笑讓童子奉上薑湯。薑湯熬的有些濃,熱熱的熱氣和薑的清香混雜在一起。

  「最近濕氣重,多喝這些也是對身子有好處的。」鐘堅見著面前的少女捧起杯卮一口一口喝著,然後又拿來鮮果。

  如今夷光的吃穿用度簡直超過了國君和那一眾的卿大夫,幾個鮮果自然也不如以前那般讓她開懷了。

  但是她到底還是因為幾年的餓肚子給餓怕了,有吃的也不會拒絕,她伸手拿過一個果子逕自小小的啃咬起來。鐘堅對自己面前的食物沒多大的興趣,只是看著夷光吃,而夷光也沒個牛肚子,吃了幾個之後肚子裡也滿當當的,沒法再吞了。

  一時間兩人沉默以對,她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你最近在學字?」突然聽得鐘堅這麼問道。

  「嗯。」

  「學了多少?」

  「小女魯鈍,學的不多。」

  「呵……」鐘堅笑出來,「要是說別的人魯鈍我信,你愚鈍我可就不信了。」

  一句話說的夷光原本打算敷衍過去的說辭給被打了個水漂,「樂正是拿小女開心麼?」

  鐘堅一愣,搖搖頭,「不是。」沉默了會,「我字子固。」

  此時有字的至少都是士,貴族的話更是有姓有氏,庶民們有個名叫就不錯了。

  夷光只是朝前稍微俯身一下表示自己已經聽見了。

  「我唱的那首歌,你還記得嗎?」鐘堅問道,聽得夷光楞了楞。

  她點點頭,「嗯。」那首關雎她倒是還記得,因此複述起來也沒什麼困難,一直到背完,只聽得鐘堅一句。

  「也只希望淑女能明白了。」

  「那也要是淑女才行。」夷光很是不解風情的加了一句。鐘堅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將風情當做耳旁風的,不禁大感挫折。

  夷光看到他微楞的模樣,也大感好笑,不過看著那張俊秀的臉上閃過的驚愕,她真的心情好了很多。平心而論,鐘堅長得不錯,面如冠玉,細長的眼眸眨動見纖長的睫毛輕顫,很有美男子的樣子。

  她嘴角露出一絲笑,低下頭去。

  回到居住的宮室內,就見著修明笑得一臉癡相,一問寺人甲才知道今日大夫少伯父前來,夷光被樂正叫去,那麼見到他的當然也只有修明一個。

  從修明的表情來看,她也能夠知道那位大夫是讓修明多開心了。修明奔來求得也不過是一段能讓自己快活起來的回憶,她自個又有什麼理由去阻攔。

  修明自顧自的笑了一會,這才發現夷光已經回來了。她笑著對夷光說道:「大夫剛剛過來看我們呢。可惜你走開了。」

  「大夫可是有甚麼事嗎?」夷光問道。

  「說是有人會來繼續教導我們。」修明說道,然後她歎了口氣,「這快活的日子怕也越來越少了,夷光,樂正對你不錯,好好想想吧。」

  夷光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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