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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袖唐]偽宋殺手日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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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5 23:43: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武癡還是情癡

“就要這間吧。”楚定江道。

小二進屋把燈點著,還想著把對面那間屋租出去,“屋里只有一張床鋪,您這麼高大,倆人睡著有點擠。”

“先擠擠,明日再作打算。”楚定江道。

小二迎來送往的多了,見兩人沒有改主意的意思,便不再勸說。

楚定江拋給他一袋錢幣,“送兩桶熱水來。”

小二掂掂重量,頓時眉開眼笑,殷勤道,“好嘞,客官稍候。”

安久解下弓箭,靠墻坐著。

她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沒有睡床的習慣,甚至能站著就絕不坐著,因為一旦坐下或躺下,反應就會變遲鈍。

楚定江把窗子推開一條縫隙,抱臂倚著墻向外看,從這里能夠清楚的看見碼頭,他在進來之前就用精神力探查過,知道這間房沒有住人。

“你也覺得這碼頭不對勁?”安久問。

楚定江伸手關上窗,返回在她面前坐下,“不是,碼頭是消息的集散地,在這里能打聽到許多事情。”他頓了一下,“你說不對勁,哪里不對?”

安久搖頭,“不知道,我總覺得哪里有點奇怪。”

楚定江仔細回想剛才的一切,除了路上有不少人關注他們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他和安久背上的武器都用革包裹,但依舊很顯眼,別人多看幾眼也無可厚非。

安久合上眼,集中精神去探查碼頭上的情況。

小二帶人拎了兩桶熱水進來,楚定江順嘴問了一句,“這碼頭幾時休息?”

小二方才收了好處,這會兒回答問題特別耐心仔細,“這可不一定的,有時候一兩天不干活,有時候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小的昨個下午瞧見有幾艘大貨船剛剛靠岸,恐怕今夜都不能停歇了。明個定有人退房,客官若是還住,小的為二位留間上好的。”

“嗯。”楚定江不說住還是不住,只道,“出去吧。”

小二微微躬身,“是,客官有事拉動床頭的紅繩即可。”

安久此刻已經將整個碼頭探了個遍,依舊是方才那種感覺,她分明能夠探知碼頭上一切正常,心里卻隱隱覺得有哪里有點怪異。

夜深。

江寧郊外一處莊子里,山腳下多了一個新土堆就的墳丘。素衣烏發的女子抄手立于墳前,周圍數十個黑衣勁裝的大漢如墓碑一般矗立。

微風拂過,青草窸窸窣窣。

一個身著青布裙的女子靠近,卻沒有人阻攔。

“主子。”那女子走到十步之外停住。

耶律凰吾低低旋首,嗓音微啞,“寧子。”

她抬手,令周圍的人都退下。

寧雁離看著新墳,待其他人都走遠,舉步走近耶律凰吾,站了須臾才道,“節哀。”

“哈。”耶律凰吾輕笑一聲,“你未免將我看的太高尚了。何況‘喜怒哀樂’這種奢侈的東西,我享受不起。”

寧雁離微微抬頭,那美艷的側臉落入眼簾,“當初你叫我對他用藥,現在可曾后悔?凰吾,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這樣愛你,就算不抹去他記憶、神智,他也一樣會心甘情願為你賣命。”

耶律凰吾藏在寬袖中的手緊緊攥起,緋色指甲嵌入掌心,有血滲出。她面上卻毫無異狀,甚至挑眉微笑,“那麼你呢?”

寧雁離隔著衣袍握住她的手腕,表情平淡,“你認輸一回又能如何,我不會嘲笑你,你知道再微弱的血味我都能聞到。”

她抽出耶律凰吾的手,用布條把傷口包扎起來,“不是你出手相救,這世上不會有寧雁離,我的命是你的。崔易塵不一樣,他不欠你什麼。”

耶律凰吾盯著她包扎動作,面上的偽裝一點點碎裂,眼眸中泛起的霧氣在睫上凝成淚珠。

“你知道嗎?”耶律凰吾啞聲道,“我對他用了攝心術,他卻違背命令轉身為我擋箭。”

原來崔易塵從來不曾被她的攝心術蠱惑,他聽從她的命令,是因為他願意聽從。

一個瘋子還能做到這種程度,耶律凰吾便是有再重的疑心也相信了這份真心。

“我還是沒變呵!”耶律凰吾捂起臉,眼淚瞬間浸濕手上的布條,“永遠只信死人。”

那年,崔易塵一襲月白衣袍,俊容朗朗,遠遠走來就像謫仙臨凡,他將白馬系在酒肆前的紅柳樹上,風吹過時,斑駁的光線在面上浮動,那雙眼看著她笑的時候清澈見底。

遼國從來沒有這樣的人。

本是個很美很純真的開始,他們認識的時候並沒有互相表明身份,拋卻一切凡俗之事,天南海北的聊,她也曾動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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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5 23:4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馮家船行

后來,耶律凰吾回歸朝堂,崔易塵拋棄家、國,只身追隨。

是她不信任宋人,也是她明知道崔易塵不可能同意還執意利用崔氏。

今時今日耶律凰吾悔恨、悲痛欲絕,然而寧雁離知道,如果一切重新再來過,這個女人依舊會走同樣的路。她要把崔氏納入囊中,就不可能避開崔易塵,作為崔氏百年來天資最佳的武學奇才,就算再怎樣一心向武,有人想動崔氏,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耶律凰吾能預見到將來會與崔易塵反目成仇,所以早早令他忘卻前塵,變成一個武癡。

從始至終,只有崔易塵天真的以為他們的身份不是障礙。

寧雁離看著墳丘,心中難免有點兔死狐悲之感。她從小與耶律凰吾一起長大,論情分,多少會與旁人有點不同,可盡管如此,她的下場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癡迷醫道,不全是因為喜歡,而是知道只有成為一個有用之人才能活的更長久。

“找到莫思歸了嗎?”

寧雁離回過神的時候,耶律凰吾已經拭干淚水,恢復常態,只有眼底的微紅還證明她方才傷心過。

“聽說他進了控鶴院。”寧雁離找了莫思歸好長時間,前一回打聽到他借住在華氏,尚未找到機會接近,他竟又入了控鶴院。

“他還活蹦亂跳,證明早已經解了你施的毒。”耶律凰吾手指輕輕摩挲著手上裹的布,低眉輕語“宋國倒真是個出人才的地方。”

“這麼多人才,還不是被咱們壓的動彈不得。”寧雁離話雖這樣說,語氣中卻並無絲毫輕視之意。

耶律凰吾問“他是為了躲你?”

“不,他應當不會在醫道上避開挑戰。”寧雁離雖然只見過莫思歸一回,但關注他已久,因而對其秉性了解兩三分“那邊鬼影傳來消息,說他是為了兩個女人。”

“兩個?”

“是,樓家的樓明月和梅家的梅如雪。”

耶律凰吾比較了解樓明月,畢竟是樓家年輕一代中最有潛力的一個“梅如雪是……”

“就是瘋子口中的梅十四,也叫梅久。”寧雁離分明知道只要說“梅十四”耶律凰吾就會懂,但她刻意又提起瘋子,並且飛快的看了耶律凰吾一眼。

不是為了傷害,只是想證明耶律凰吾還是個有感情的人,她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卻忍不住做了。

耶律凰吾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仿佛將她看透。

寧雁離心頭一緊,低頭不再有任何動作。

“給你半年時間,如果不能拉攏莫思歸,亦不能毒殺他,我會派鬼影出手。”耶律凰吾伸出手,停在空白的墓碑上“像他那種人,若不肯歸順,絕不能留。”

莫思歸若是歸隱山林做個閑散醫生,耶律凰吾也不是非讓他死不可,但控鶴軍中不可有這等人。

她瞇起眼睛,想到在船上見過的兩個人,其中一個能射出驚弦,必是梅十四,另外一個大個子……

如若不是他們掐準時機搶險動手,事情不至于脫出她的掌控,看似只是一個隨意的決定,但是在汴京附近暗襲要顧慮的事情頗多,耶律凰吾隱隱感覺遇到對手了……

月西沉,揚州翠玲瓏。

安久靠墻坐著,楚定江抱劍靠在窗前,透過一條縫隙觀察碼頭。

屋內的時間好像靜止一般。

直到東方浮白,楚定江才變換了一個姿勢,轉頭道“去床上睡會兒吧。”

安久搖頭。

“還有七個月,你不會打算一直這樣睡吧。”楚定江道。

“有什麼問題?”從前偵查技術發達,就算隱藏的再深,也很有可能隨時暴露位置,所以她必須時時刻刻警惕,別說七個月,她長年睡覺都是坐在椅子上或地上,若非因為梅久,現在都已經忘記睡床鋪是什麼滋味了。

楚定江深深看了她一眼,直接上前攜著她走到床前。

安久知他並無惡意,因此未曾抵抗。

“有我在,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楚定江把她放在床上“安心睡吧。”

躺下之后,渾身的肌肉自動放松下來,這種感覺讓安久既舒爽又擔憂,若是習慣這樣松弛的狀態,以后可就麻煩了……

楚定江還想再說兩句,可是一轉眼,看見那個剛才還一臉嚴肅說要一直坐著睡覺的人已經躺著睡著了!

他失笑,彎腰幫她脫了鞋子。

安久睡的很淺,能感覺到楚定江的動作,但是沒有睜開眼。

一覺酣暢。醒來時已經是次日午時末。

屋內飯香四溢,安久爬起來穿上鞋,晃到桌邊坐下。

楚定江默默遞過去一盞茶。

安久漱了。,嗅了嗅面前的粥碗,埋頭吃了幾口。

楚定江夾了一個包子送到安久嘴邊,她一口叼住,判斷並無異樣才慢慢吃了起來。

靜靜吃完一頓飯,安久問“碼頭休工了?”

“嗯。”楚定江抱臂坐的挺直“觀察了一晚,並未發現可疑之處。”

他不懷疑安久的感覺,但怎麼看著都是一個極其尋常的碼頭。

嘭嘭!

楚定江咳了一聲,算作應答。

外面,小二聲音里帶著討好的笑意“二位客官,前頭有位客人退了房,二位可要騰個地兒?”

“進來。”楚定江道。

小二推門進屋,站在門內微微躬身道“客官有何吩咐?”

“碼頭可是歇了?”楚定江明知故問。

“是,兩船的貨連夜卸光了。”小二連忙殷勤建議道“小的看那邊沒有新的貨船停靠,想來今晚能安靜些,若是這樣,這間屋子倒是極好,能看江景,晚上風可大了,涼快。”

“那就再住一晚。”楚定江丟給他一定銀子,緊接著問“這碼頭是誰家的?”

小二握著好大一塊銀子,連忙塞進了袖中“是馮家。這馮家乃是揚州巨富,做跑船起家,迄今已經三代,滿大宋的水路都有他家碼頭。除了這個,還有航海船,專是收集那些稀奇的玩意散到各地去賣,聽說拿一尺劣等絲綢換來的小玩意,拿到汴京就能賣十幾兩上百兩,這能不富嘛!”

錢拿的足了,小二也特別敬業,說的唾沫橫飛“馮家船行的大當家叫馮舫,是個極有手段的,不過沖著他樂善好施,揚州城的百姓都喊他一聲‘馮大善人’;二當家是馮大善人的胞弟馮航,馮二當家也能耐,就是平時愛風流;三當家叫秦錚……”

“三當家是個外人?”楚定江打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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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5 23:4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朱騙錢

“是啊,不過三當家都忙著海外跑船,極少在揚州城露面,小的也不了解。”小二知道的都是最尋常的消息,到揚州城隨便拉個人怕也都能說道一二,不過他倒是給指了條明路,“二位客官若是想知道,可去問咱家掌櫃,這揚州城里的事她都知道,不過向咱家掌櫃錙銖必較,問消息要收錢。”

既是收錢的消息,想必不是大路上隨便能打聽到的。

在碼頭邊上買賣消息十分常見,這里的客棧、酒樓十有都在做諸葛孔明縱橫異界。

楚定江又丟給小二一定銀子,“勞煩引見。”

小二在這翠玲瓏中見過走南闖北的人多了,還是頭回遇見打賞這麼闊綽的人,剛開始他收銀子收的不亦樂乎,但是王公貴族也沒有出手如此豪爽的吧……如此一想,他拿著銀子就覺得有點燙手,可旋即又尋思,這馬上就要把這塊山芋丟給自家掌櫃,出了事情上邊有人擔著,管他一個小小的跑腿什麼事兒啊!

“二位客官隨小的來。”小二又活泛起來,往好的里想,這不多會收到的銀子都夠娶媳婦用了。

兩人帶上東西,隨著小二到了一樓。

穿過一道長廊,進入內院。

整個內院是建在一個小湖中央,荷花掩映青柳垂垂之中,青瓦白墻,雕檐斗拱,于江南婉約中透出一股難言的氣勢。

小二讓楚定江和安久在門口的小亭中等等,自己一溜跑進了樓中,“掌櫃的。有生意了。”

話音方落,房門便打開來,一個著青煙羅裙的女子聘聘婷婷的立在那里,女子朝這邊看了一眼。與那小二說了一句話,又返回屋內。

不一會,女子扶著一個身素裙、梳著婦人髻的年輕女子出來。

這女子身材微胖,肉肉的雙下巴。柳眉細眼,淡看每個五官都還算是清秀,偏生在那張臉上都顯得小了兩號,組合在一起就很不好看,幸好面皮白生生細嫩嫩,不至于丑陋。

安久倒覺得她長得很有古韻,像唐朝美人。

女子走到亭中雙手交疊在腰間微微欠身施禮。

楚定江和安久站起來拱手回禮。

這女子不顯山不露水,安久沒想到她的功力竟有八階。

“奴家朱翩躚,不知二位想要打聽何事?”朱蹁躚一邊伸手請兩人坐下。一邊道。“這里的生意沒有定價。卻是奴家一言堂,不二價。”

意思就是要多少就得給多少,這不跟搶劫一樣嗎?朱蹁躚看起來一副溫溫婉婉的模樣。做事竟然很霸道,就像……此地建筑給人的感覺如出一轍。

朱騙錢?一直表情的嚴肅的安久不由多看了她兩眼。

“只要掌櫃回答讓我們滿意。盡管說價。”楚定江滿兜的錢正愁沒地方花。

安久也從來不會理財,在這方面她能和楚定江喝一壺,倆人都是半斤八兩的敗家子,她一點也不覺得楚定江這麼花錢有啥問題。

朱蹁躚輕撫掌,忽然笑了,嘴邊帶著深深的梨渦,一下子為她增色不少,“既然二位如此爽快,蹁躚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微微側頭,吩咐道,“上茶。”

那名美婢退下,不多時帶了幾個小丫頭奉上茶點,便又都遠遠退開。

“我們想知道揚州做船行生意的馮家。”楚定江道。

“這個簡單,三百兩。”朱蹁躚先報了個價格,感覺對方沒有被嚇到,便倒了茶親自送到二人面前,娓娓說起了消息,“馮氏……二位算是問對人了,旁人不知,我卻知曉,現在馮氏就差更姓了。”

“秦?”楚定江道。

朱蹁躚笑著點點頭,“是,這幾年官辦碼頭吃貨量大,又有不少新起的跑船商,馮氏已經不像當年那般能夠壟斷江河水路,如今主要靠著原有的碼頭收旁的商家停船卸貨之資,那點錢撐不起馮氏這麼大的門面極品賭神。”

“所以馮氏現在靠著秦錚海航賺錢填補?”楚定江問。

“是啊。”朱蹁躚說話的時候一直笑著,她笑的樣子很甜美親切,雖然大家素未謀面,但一點都不會令人覺得陌生拘束,閑話家常一般,“秦錚今年四十四歲,原是個讀書人。據奴家所知,他考過童子試,成年之后又參見過一次鄉試,聽說因為言辭銳利不得主考官喜歡,沒能及第。落榜后跟著家道中落,他的發妻臥病在床,家里供不起讀書,他便索性棄文從商。此人頗有些性子,起初處處碰壁,但他眼光毒辣,極有遠見,做絲綢生意的時候也發達了一陣子,但他這人性子太直,行事又毫無顧忌,得罪不少人,最后被人里應外合的整垮。”

她喝了口茶,繼續道,“秦錚生意經營失敗時,他的發妻病死,他獨自帶著八歲的兒子討生活,那時候他幾乎身無分文,寄身廟中,有一回遇見個仇家,被人當街暴打一頓,五歲的兒子遭到牽連,傷口惡化,淋淋雨下他在一家醫館前跪著,說沒錢給藥費,他一輩子做牛做馬報答。當時馮家老太爺恰好路過,老太爺也略知秦錚名頭,便替他出了診資。可惜他那個兒子太小,天生身體又不太好,扛不住重傷高燒,灌了一劑藥,還沒等發揮藥效便硬是給燒死了。”

安久嘴抿成一道線,心想秦錚絕望之時,肯定悔恨當初做事那麼絕吧。

“不到三個月,他從一個頗有家資的商戶,家破人亡,成了孤家寡人。”朱蹁躚嘆息,“不過他兒子死了,他還是履行承諾,成了朱家的奴仆。馮老太爺倒是沒折辱他,見他有經商天賦,便帶在身邊調教,秦錚在秦家已然十七年,當真是做牛做馬,再不曾成家。倘若秦錚是個白眼狼,馮氏現在可就是秦氏了。”

這與小二說的有些出入,楚定江便問道,“不是說馮大當家和二當家都很有能耐嗎?”

“能耐是有,卻比秦錚差的遠了。秦錚年紀輕輕、無人教導就極會做生意,若不是他不會為人也不至于摔得那樣慘。后來經歷了喪妻失子之痛,那些鋒芒棱角多少都要磨平了些,再加上馮氏老太爺的教導,若論經商頭腦,可說揚州城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他。”朱蹁躚對秦錚滿是贊賞,對馮氏兩個正主反而評價平平,“當然,馮家能撐到今日,馮大當家和二當家功不可沒,但大當家一味的愛做表面功夫,今兒施粥、明兒捐路、后兒給菩薩鑄金身,二當家在銷金窟里揮霍無度,誰拿話抬一抬、激一激,幾千幾萬兩的往外送。”

兩人可真不愧是兄弟倆,都極好面子,只不過方式不一樣而已。

“基本情況就是如此了,稍后我令人把馮氏全部消息都拿給二位。”朱蹁躚道。

楚定江掏出一張三百兩官交子放在桌上,接著問,“朱掌櫃知揚州以外的消息?”

朱蹁躚沒有急著收錢,“知盡揚州事,便知天下三分,二位想打聽何事?奴家若是知曉,斷沒有不做買賣的道理。”

揚州水陸交通便捷,消息集散靈通更勝汴京,朱蹁躚這般說算是謙虛了。

“倘若我想在揚州雇殺手,不知要去哪里?”楚定江道。

“殺手?”朱翩躚抬眼,“大宋最好的殺手都在縹緲山莊。”

“如何聯絡?”楚定江問。

朱翩躚道,“兩千兩。”

“為何這麼貴。”楚定江沒有不滿,只是很奇怪這麼一條消息竟然比打聽整個馮氏還貴。要知道,一個宰輔一年的俸祿還不到一萬兩。

朱翩躚道,“縹緲山莊同時也是最大的消息賣主,我放出聯絡他們的方法,萬一出了事情,他們查到我,我也要擔些風險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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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5 23:4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買兇殺人

楚定江點頭表示認同,“你說。”

朱翩躚大喜,心道可算是逮到一只肥羊,“您先寫好欲殺之人的身份,去揚州城中劉氏茶樓的瑤華閣,若是有人問‘可要啖肉’,您便取二兩銀子給他,並答‘我喜食素,請你吃’。對方收了錢,道‘海上有仙山’,您則答‘虛無縹緲間’,這就算是成了。您將事先寫好的東西交給那人,對方看過之后會說價格,若是您同意,便先付十兩定金,事成之后付齊全款。”

只需要十兩定金,並不意味著殺一個很便宜,而是迄今為止還沒有誰敢賴縹緲山莊的帳,這點定金也不過是“達成交易”的意思。

“奴家稍后令人把去劉氏茶樓的地圖一並給您。”朱翩躚笑的越發溫婉,“客官還有何事需要問?”

能打聽到這個地步,楚定江已經很滿意,其他的事情可以自己慢慢查,若是問的多了,反而容易把自己的目的暴露,誰知道這朱翩躚與縹緲山莊有無關系。

“無。”楚定江爽快的掏出兩千面值的官交子。

朱翩躚目光從桌上那兩張官交子上淡淡掠過,“既然如此,恕翩躚一個孀居婦人不便遠送。”

“告辭。”楚定江道。

安久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到臺階處,倏然回首,正撞見朱翩躚正一臉財迷抓著兩張官交子細看。

安久略帶威壓的目光,旁人想忽視也難。朱翩躚只覺得渾身發寒,一抬頭便撞見安久冷冷的目光,她打了個哆嗦,第一反應竟然是飛快的將官交子揣進懷里。

然而安久什麼都沒有做,便離開了。

朱翩躚松了一口,雖然依然心有余悸,但想到那兩千多兩銀子。頓時將一切拋諸腦后。

她沉浸在宰到肥羊的喜悅中,卻未想到“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她朱翩躚很有可能因為這兩千三百兩把自己下半輩子搭進去。

楚定江與安久回到房中不久,小二便將東西送來了。

兩人仔細翻看了一遍,資料中關于馮氏的消息,說是“馮氏志”也不為過,其中連他家有幾房小妾,每個小妾的身份背景、生沒生孩子都極為詳盡,更誇張的是。上面還寫著馮大當家的二姨娘養了一條狗,馮二當家在與女人交歡之前習慣服用金丹……

“也不知真假。”一些看似瑣碎的事情,有事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但安久總覺得那個朱翩躚滿臉都寫著“騙錢”二字。

楚定江把身上所有的銀票都掏出來,“以往覺得怎麼花都花不完,若是常與朱翩躚做買賣,估計咱們很快就得身無分文。”

控鶴軍是暗影,不像尋常的朝廷官員除了俸祿之外還會得到朝廷分配的田產、糧食、衣料等等,所以這些東西都折成錢分發給每個人。再加上每執行一樣任務都會給一筆巨額養傷費,一年下來少說也能有七千兩。楚定江在控鶴軍中十余年,早年俸祿低一點,卻也有三四千兩。控鶴軍中誰都一樣。錢放著沒處用,也沒時間用,人際交往也不需花錢,縱使他使勁揮霍。迄今為止尚還余了七萬九千兩。

安久不知物價,只覺得這麼算來,這近八萬兩銀子果然不算多。“你混的忒慘了。”

想當年,她的賬戶里有……有多少來著?安久想了半晌,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但還隱約記得自己最后一項任務的成交價是兩千萬美金,她拿四成。

光從數字上來對比,楚定江的確夠寒磣。

楚定江平時也不太注意這方面,但畢竟不是一無所知,他慎重的回憶了一下,“吃個肉包子只要兩文錢,這些錢一輩子都吃不完。”

“那就是朱翩躚太貴。”安久並非在意錢多錢少,而是覺得被人坑了,竟然被人欺負到頭上來……這樁事兒必須得記下一筆。

“還要再留一晚嗎?”楚定江抬了抬下巴,指向窗外。

他是在詢問還要不要觀察那個碼頭。

安久道,“走吧。”

畢竟只是一時感覺,而且這世上有問題的事情多了,就算碼頭真有什麼不妥,也不關他們的事。

兩人說走便走,當即入城,依著朱翩躚提供的地圖,很順利的找到劉氏茶館。

劉氏茶館地處一個狹窄的巷子,生意不多,也不算清冷。

兩人在附近找了一個隱蔽之處遠遠觀察。他們在找有利地勢時才發覺,盡管家劉氏茶館建筑很普通,與周邊的破舊房舍無異,但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看不見內部情形。

觀察了幾日,他們摸清了這家店與外界某些人有著固定的聯系,譬如每日清晨店內有人會去集市采買,傍晚會有人過來收泔水,還有兩個茶客天天都要來吃茶,這些人不會固定某個時間點來,但是每次差距最多不會到一個時辰。

楚定江分別跟蹤過這四個人,並未發現可疑之處。

這段時間里一切都很尋常。

不過他們並未著急,畢竟買兇殺人這種事又非家常便飯,不會三天兩頭的有。兩人沉住氣監視了一個多月,其間楚定江曾經進去喝過兩次茶,然而,並無所獲。

楚定江揣測要麼是朱翩躚賣假消息,要麼就是最近沒有生意,再不要然就是他們監視的時候忽略了什麼……

這次任務期限是八個月,路上耽擱了一個月,為了找縹緲山莊的老巢又花了一個多月監視這家茶館,縹緲山莊肯定更是防守嚴密,需要更長的準備時間,實在不能再擱了,楚定江決定試探一下。

楚定江的輕功好,便于跟蹤,于是花錢買兇的任務自然落到安久身上。

兩人約定好五日之后在慶豐酒樓會和,便各自行動。

時已過午,天色陰沉。

劉氏茶館里的生意不太好,只有幾個常客,安久進去之后沒有看見小二,只瞧見一個古稀老翁坐在櫃臺前打盹。

安久身后在臺面上敲了敲,老翁慢慢睜開眼,“客官喝什麼茶?”

“有沒有雅間?”安久問。

老者仿佛清醒了幾分,掏出一打竹牌在櫃臺上攤開,上面寫了雅間的名字,安久看了一圈,選了“瑤華”。

“上樓左拐最后一間。”老者道。

安久自行上樓,進了雅間。

等了一會兒,便有個伙計進來,問道,“客官慣喝哪種茶?”

安久最能喝慣白水,但既然來茶館就不能光點這個,她道,“鐵觀音。”

“小店還有旁的吃食,可要來點?”他笑著道,“客官啖肉否?”

安久聞言,不由仔細打量此人,他約莫三十歲上下,精瘦的身材,臉上笑起來一堆褶子,眉發稀疏,嘴唇厚實,咧嘴的時候險些能看見后槽牙。

她從懷里掏出二兩銀子放在桌上,“我喜食素,請你吃。”

伙計嘴咧的更大,收起銀子,說了一句,“海上有仙山。”

安久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遞到他面前,“縹緲云海間。”

伙計接了紙條展開看了一眼,點頭道,“總共六千兩,定金十兩。”

楚定江寫那張字條的時候,安久就在旁邊,上面寫得是“揚州翠玲瓏、朱翩躚”。朱翩躚不是說收兩千兩是因為需要擔責任嗎?那就必須得擔著點,楚定江和安久覺得理所應當,半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安久依言付了銀子,心道,看不出來朱翩躚的命還挺貴。

那伙計又道,“一個月后咱們會把人頭掛在城外十里坡,客官驗貨時帶好余款,您若是不方便,咱們也可上門去取,不知客官仙居何處?”

“杭州青竹巷子,敝姓呂,字雙愚。”安久把楚定江交代好的身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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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跟蹤

“一個月后,若是咱們不能完成任務,便會將一萬兩千兩送到貴府。”伙計把十兩銀子揣起來,拱手告辭。

安久目送他出去,陷入沉思。她和楚定江監視這麼長時間,從來沒有見過此人出入,他是怎麼冒出來的呢?也不知道楚定江能否盯的住。

坐了一會兒,安久出了茶館。外面下起來蒙蒙細雨,天色暗了下來。

她徑直離開,隨便找了一間客棧住下等候消息。

楚定江埋伏在暗處,看見安久離開便知道事成了。他打起十分精神監視茶館,半個時辰后,兩個茶客一起走了出來。

他曾經跟蹤過這兩個人,沒有什麼直接的證據證明他們不是縹緲山莊的人,但是憑著多次執行任務的經驗,他選擇信任自己的直覺,繼續等待。

倘若這次沒有跟上,他便再去翠玲瓏等著,縹緲山莊的殺手接了活兒早晚會去那里。

關于買兇殺誰這個問題,楚定江綜合了各個方面因素,最終才選擇朱翩躚。至于朱翩躚能不能保住性命,這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楚定江從不在乎被利用者的意願,更何況朱翩躚收了兩千兩銀子,並且口口聲聲說要擔責任……這樣的名正言順,楚定江不把她利用的渣都不剩才怪。

細雨如煙似霧,暈染著暮色中的揚州城。

劉氏茶館門口掛起了兩盞燈籠。

楚定江眼睛一亮。他與安久觀察的這段時間里,這家茶館從沒有一次掛燈,這必就是信號了。

他朝四周看了一圈,只有附近的屋舍能看見燈籠,但是這幾戶人家都是門窗緊閉。

約莫有一刻左右,石板道上想起車轱轆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后停在劉氏茶館附近。

那人是個駝背。拱著身子緩緩進門,不多時,提著一只大木桶蹣跚出來。從始至終他不曾在意過門上的燈籠。

從始至終,此人沒有表現出絲毫異狀,但正因為如此,才顯得有些奇怪。楚定江觀察這段時間,其他人都很尋常,只有這個駝背古井無波,顯得特別孤僻,而這種孤僻與尋常人又有著極其細微的差別。

當他趕車離開時。楚定江身形也動了。

揚州城的形狀漸漸隱于黑暗,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在黑絨一般的夜幕之中。

一間名為云來客棧的四層建筑燈火通明,大堂中有舞樂表演,絕大多數的客人都還在這里玩樂。

三樓拐角處的一間客房中漆黑一片,臨街的后窗微微開了一個縫隙,一個纖細的身影靠窗而立,順著縫隙向街道上看去。

安久習慣這樣窺探外界。

若是白日,從這里恰好能看見慶豐酒樓,而此刻眼前白霧茫茫。點點橘黃微光從中透出,窗下的石板路上偶有人經過的腳步聲。

外面熱鬧喧囂,而一切到了這里如同靜止了一般,形成鮮明對比。

門外有腳步聲經過。其中有六個高手引起了她的注意。

待腳步頓下,有一個男子疲憊道,“送兩桶熱水來。”

安久微微一愣,華容簡?

她轉頭看向緊閉的房門。微弱的光線勾勒出她精致的側顏。略一沉吟,她從窗戶中躍了出去,循著華容簡的氣息。攀到了那個房間的窗下。

聽見開關門的聲音,緊接著傳來陸丹之一聲沉沉的嘆息。

“丹之,發生何事?”華容簡焦急道。

安久心中有些詫異,揚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竟又碰上了!不過細想來,說是巧合也實屬必然,云來客棧是揚州城最負盛名的官辦客棧,以華容簡的性子,若是出門定是要住最好的地方。

屋內陷入漫長的沉默,但是安久左右閑著,她有足夠的耐心。

小二進來送了一次水,屋內響起嘩嘩水聲。

安久想到屋內是陸丹之和華容簡兩個男人,面色頓時有些異樣。

“丹之,崔易塵出事了?”華容簡早聽說一艘船上百余人被屠的大案,他為免惹禍上身,不曾去查過,但早已感覺到此事與“瘋子”崔易塵有關。

回答他的依舊是沉默。

華容簡猛的踢了一下浴桶,低罵道,“你他娘的千里迢迢叫我來就是為了看你洗澡?!”

“他死了。”陸丹之聲音枯啞,像是垂垂老者。

這次換華容簡沉默。

半晌,他才輕聲道,“發生何事?”

“我動用了所有關系,好不容易在汴京找到了他,可是……”陸丹之喉頭哽住,忽然嗚咽起來。

他忘不了,那個曾經被崔氏寄予厚望的天之驕子像孩童似的拽著他的衣襟討糖吃,早慧的孩子往往早熟,記憶中的崔易塵哪怕三四歲的時候亦不曾做過這種事情。

他也忘不了,崔易塵明明只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卻已經早衰如同三四十歲的中年人。

“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大哥,這次……我本以為能夠救出小塵……”陸丹之深吸了一口氣,從無盡的痛苦中勉強找回一絲理智,向華容簡講起了一路上的遭遇。

陸丹之在汴京找到崔易塵,發現他身中奇毒,便想到在認識一位神通廣大的巫醫,便哄騙崔易塵隨他南下就醫。陸丹之做夢也不會想到,那個遼國女人竟敢到大宋,不僅如此,還大搖大擺的在汴京的碼頭上了客船。

后來的一切都脫出了陸丹之的掌控,他親眼看著崔易塵替那女人當下一箭時,震驚又悲痛。

這麼說來,那女子無疑是耶律凰吾……華容簡心中也萬分驚訝,但看著陸丹之這等狀況,他也不好過多盤問,只道,“丹之,一切都是命數。”

躲在窗下的安久默默想,若是華容簡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被人殺害,但那兇手又給了他現在的富貴榮華,他還能否說出這一句“一切都是命數”來寬慰自己?

“也許。”陸丹之面色灰白,頹然的模樣比從前更甚。

華容簡看著他這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急急請你來,是想告訴你幾件事情,也請你幫我辦一件事。”陸丹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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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替你報仇

“但凡我能做到。”華容簡道。

這些年與他打交道的人很多,但能算得上朋友的人也就寥寥幾個,陸丹之便是其中之一,他平素雖然胡混了些,但對朋友所托從不怠慢。

“其一,那女子是耶律凰吾,想必這一點你也能猜到。”陸丹之已然從傷痛中平復,“第二件事是與你有關。”

華容簡目露疑問。

“我雖然醫術不精,但擅制人皮面具。能制作出天衣無縫的面具,是因為我更了解人的骨骼、皮肉。”陸丹之頓了頓,道,“容簡,你其實才二十出頭。你知道此事嗎?”
華容簡愣了片刻,喃喃道,“不可能……”

他說的否定,其實已經有所遲疑。他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個頭長得比同齡人要小,父親解釋說他是因為生了一場大病,所以忘記了一些事情,身體也不太好,他也很清楚的記得,自己有段時間的確是非常虛弱,后來才漸漸有所好轉。

然而,自己身體上的成長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華容簡不是沒有懷疑過。可是他在家中有母親寵溺,兄長嚴厲之中不乏關愛,父親面對他的頑劣很是頭疼,故而常常責備,一切都很尋常,有何理由故意隱瞞他的年齡?

華容簡從沒懷疑過自己不是華氏血脈,因為他和父親長得很像,更和弟弟華容均有八九分相似,若是穿著一樣站在一起,完全可以冒充雙胞胎。

“也許是我看錯了吧。”被極力隱瞞的事情,多半不是什麼好事,陸丹之若不是因為這是最后一次見華容簡,絕不會輕易說出此事,“第三件事……我在后山老地方埋了一個匣子,里面有我畢生所學。都托付給你了,或許對你會有些幫助。”

華容簡還未從上一件事情的震驚中走出來,又聽見他遺言似的話語,腦中更加混亂。

“容簡,我時日無多了。”陸丹之道。

“怎麼會?崔易塵之死與你無關,你想開點。”華容簡以為他因此事自責,了卻生念。
陸丹之搖頭,“我被小塵化境功力和那驚弦余威所傷,又連續奔逃月余,已然油盡燈枯。還好,你終于趕到了。”

當時崔易塵奉命去船艙中殺陸丹之,陸丹之連哄帶騙也只是讓他稍有遲疑而已。

他雖然趁機逃到甲板上,但已然受了很重的內傷,否則驚弦余威不會輕易傷到他。

“我死后,請你把我焚化吧,骨灰尋個僻靜的地方撒了。”陸丹之笑道,“我喜歡自由自在。”

“好,我答應你。”華容簡有些發懵。他從小大沒有經歷過親朋好友的生離死別,此時此刻,盡管陸丹之說著遺言,他亦沒有什麼切實感觸。只是一時聽到的事情太多,難以反應過來。

安久悄悄離開,潛回自己房中。

次日。

天微微亮時,客棧中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敲門聲。

安久的門也被敲響。

“何事?”安久應聲。

那小二小心翼翼的道。“昨晚有位客官仙逝,其親屬要從客棧發喪,客官若是介意。還請在天明離去,小店分文不取。客官若是想繼續住店,喪者家屬說住資都包在他身上。”

仗勢欺人什麼的,倒是華容簡的一貫作風。

安久此番暗行,不願被華容簡認出,“我稍后便離開。”

“是,多謝客官諒解。”小二明顯松了口氣。

安久走的利索,但住在云來客棧的人不乏有權有勢者,哪里容人這樣欺負,不多時便聽見外面騷動起來。

反抗歸反抗,但是表面上也沒有鬧的太兇,客棧掌櫃能同意此事,要麼死者是殉職的官身,要麼就是背景深厚,諸人都不約而同的選擇暗中交涉。

云來客棧的人在眾人的議論紛紛中開始掛素練,安久走出房門時看見華容簡一臉恍惚的站在扶欄邊,便壓低斗笠,收斂氣息,不急不緩的穿過大堂。

出了門,她在周圍轉悠了一圈,選了一間不起眼的私營客棧住下等候。

直到第五日。

安久隱在慶豐酒樓的房梁上,從日出等到日落,竟不見楚定江依約前來。

楚定江失約了……安久分析,出現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如果不是縹緲山莊的消息傳遞故意繞路,就是楚定江遇到困境了。他不知在何處遇困,但安久只能想到一個——翠玲瓏。

入夜之后,安久在房梁上刻下“玲瓏”二字之后閃身出去,飛快趕往碼頭附近的小鎮。

夜色靄靄。

遠遠看去,整個小鎮一片漆黑,尚未靠近便已能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只有遠處的碼頭上還亮著幾盞燈籠。

安久在距離小鎮不遠處的一個小樹林里止步。

這里看不見翠玲瓏,但是安久不敢貿然靠近。楚定江就算內力被封,尚有九階實力,何況他還有化境的精神力,倘若連他都被困的地方,她拿什麼本事去闖?

安久靜靜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沒有絲毫動靜。

隨著天邊露出一縷陽光,小鎮恢復了生機,到了午時,一派熙攘景象,全然不見昨夜死寂。

太古怪了!

安久想起經過碼頭時的感受,心里隱隱覺得這里與縹緲山莊有什麼關系。

出于謹慎,安久沒有進入鎮中去查看,她決定再觀察一兩日。

白天往來小鎮的車馬絡繹不絕。

她靠近那條路,用精神力探查過路的行人。這一查之下,倒是真發現不少身懷武功的強者,更有幾個高手身上難掩煞氣。

這種煞氣,安久再熟悉不過了,只有手上沾了人命才會如此。

隨著路上這樣的人越來越多,安久心中疑云越深。

次日傍晚。

一縷熟悉的感覺被安久的精神力捕捉到,她目光鎖定路上一輛灰棚頂的馬車,冷靜的情緒中終于有了一點波動,喜悅漫上眉間。

她鎖定那輛馬車,在林中與它並行,直到交叉路口,她吹了一聲口哨。

馬車停頓了一下,安久快步走近,輕身翻了上去。

車廂里面坐了兩個人,楚定江和朱翩躚。

朱翩躚看見安久上來,哆嗦了一下,往角落里靠了靠,給她讓個位置,神情委屈的看著二人。

安久向楚定江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進城再說。”楚定江道。

馬車再次行駛,等安全進了城,朱翩躚才松了口氣。

“你在外面守了兩日?”楚定江開口。

安久點頭。

她做的沒有錯,但是楚定江欣賞的同時,又對她如此淡定有些不太愉快,“你遲遲不來救援,我若是死了怎麼辦?”

安久慎重的想了一下,“我必定替你報仇。”

氣氛有些沉悶,朱翩躚瞧著這兩個奇怪的人,干咳了一聲,“兩位壯士,已經進城了,奴家可否離開?”

楚定江神色不善的看了她一眼。

朱翩躚遍體生寒,連忙一臉悲壯的表示,“奴家與兩位壯士同生共死同仇敵愾!”

“縹緲山莊的追殺一旦開始,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楚定江翹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著朱翩躚,“朱娘子是與我們合作,還是獨善其身?”

朱翩躚心頭暴怒,她是何等精明,怎會猜不到此事因眼前二人所起,但她面上綻起燦爛的微笑,“奴家一個人nǎ里能對抗縹緲山莊,二位壯士不嫌奴家累贅,奴家感激涕零。”

“在下久聞朱娘子大名。普天之下,幾乎縹緲山莊完不成的任務,朱娘子有何本事大可不必藏掖。”楚定江直截了當的道。

朱翩躚的確有點名聲,但是關于她的消息大都是如何如何貪財,卻顯有人知道她有何本事,楚定江自然也不知道,但是既然縹緲山莊開價六千兩,說明殺她有些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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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玉

“奴家是有些法子,不過兩位壯士未必能信我吧?”朱翩躚垂下眼簾,掩飾住算計的目光。

楚定江將她的神態看在眼里“且說來,信還是不信,我自有決斷。”

“奴家還有個隱秘住宅,或可落腳。”朱翩躚飛快的看了楚定江一眼。

那地方不僅是住宅,而她最后的保命符。抓住這個保命符,說不定能引這二人入甕,她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被動。

“帶路。”楚定江道。

朱翩躚先是一喜,吩咐車夫朝一個地點去,隨著馬車的行駛,又漸漸平靜下來,仔細想想,縹緲山莊不會什麼買賣都做,一旦達成交易就必須要取到目標的人頭才罷休,她憑著自己的本事不可能逃過追殺。

然而,朱翩躚也很了解縹緲山莊的規矩,一般買主若無特殊要求,他們則會自行根據買賣的難易程度給出一個結賬的限期,限期內不能完成任務,他們會十倍賠給買主。這些年縹緲山莊也不是沒有失手過,他們一向重信譽,只要沒能殺死目標就會十倍賠償。

若能逃過這個限期……

朱翩躚心中盤算起一筆生意起來,要做這筆生意,首先她得了解縹緲山莊追殺她的期限是多久。

馬車在揚州城轉了幾圈,緩緩進入一處大宅。

安久從窗縫中看出去,那宅子黑木大門,高大的院墻向東西延伸,被郁郁蔥蔥的樹木遮掩,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宅邸門有匾,上書:玉府。

“原來這是你的府邸。”楚定江也看見了這一切。

玉府也是經商人家,在揚州城有百年了,頗有些根基。

“你不知道?”朱翩躚微微詫異,她以為楚定江這麼干脆的跟著過來,是早已經把她的老底都刨清楚了。

朱翩躚近距離看著二人。心頭微跳。一樣漆黑的眼眸,然而那個男子的黑眸若黑淵若夜空,神秘而幽深,看不清深淺,看不見邊際;而那女子的目光有如刀鋒,除了冰冷便只能令人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同時她也忽然明白,對方只需要知道她與縹緲山莊沒有關系,並不在乎其他。

馬車停住。

“主子。”外面有人道。

安久先下了車,看清前來迎接之人是個穿著勁裝的男子,三十歲上下。個頭比她只高兩寸,但是身材很壯實,肩膀寬,手臂上結實的肌肉將衣袖撐得幾玉崩裂,一張臉生的很平凡,可雙眼開合間凜然若有光。安久能感覺到他有很強的精神力,卻未曾察覺到他的內力,心道此人多半與自己一樣是外修。

男子目光在安久身上稍作停留,見朱翩躚出來。立即垂下眼簾,神態很恭敬。

“曹銳,這兩位暫在府里做客,你安排一下。”朱翩躚道。

“是!”那曹銳轉身前。忍不住多看了安久兩眼。

朱翩躚引領兩人到了堂間,各自坐下之后,上了茶點。

朱翩躚端著茶盞,垂眸用盞蓋輕輕撇開漂浮的茶葉。如此反復幾次,突地蓋上,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抬頭看向楚定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若二位壯士若能說出目的,奴家或許能與二位合作,條件是縹緲山莊的賠償二八開,奴家要拿大頭。”

她現在小命被人拿捏著不假,但倘若執意要拼個魚死網破,誰也不能在她這里占到半點便宜。

“四六。”楚定江不緊不慢的道“我六你四。”

朱翩躚皺眉,把茶盞輕輕擱在桌上,懶懶的道“壯士這樣說好沒意思,奴家可是賭了命的。”

楚定江不淡淡一笑“那你好好想想,我們明日再談。”

朱翩躚咬牙,臉色不太好看。

安久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女子根本舍不下自己的命,她主動合作一半是謀求錢財,一半是想尋找生路,就因為這“生念”她就會一直處于被動。朱翩躚與楚定江比道行到底是nèn了點,他早就看準了這一點。

曹銳在門口等候已久,將里面的一切聽得清清楚楚,眼見朱翩躚臉色不愉,便上前一步擋住楚定江和安久的去路。

安久一下子精神起來,她在見到此人時便想打一架,正苦于沒有機會。

殺意陡然爆發,猶若離弦之箭,眨眼便已經逼在眼前。

曹銳果然不是泛泛之輩,他懵了一下,但是在安久的掌風逼近時,身子驀然一動,急急向后退了幾步,隨即勁力驟發,猛然反撲。

“住手!”朱翩躚喝道。

曹銳動作戛然而止,生生挨了安久急襲至左肋的一掌。

他面不改色的退到一旁,心中卻大駭——斷經掌!

幸虧對方火候不夠,否則他這一身武功可就要廢了!曹銳想到這里,瞪著安久的目光越發陰冷。

安久毫不回避的迎上他的目光。

兩人錯身而過。

朱翩躚見二人遠去,招曹銳進屋,低聲問道“可有大礙?”

“無礙,屬下調理兩日便可。”曹銳沉聲道“主子,發生何事?”

朱翩躚略略把經過解釋了一遍,咬牙切齒道“哼,我朱翩躚還從未吃過這麼大的虧!若讓我逮到機會,定從那二人身上千百倍的討回來!”

曹銳面色復雜,當初老主子就說她有經商天賦也有沖勁,獨缺狠勁。他嘆了口氣,勸道“主子要是能把生意宰人的狠勁分一絲到殺人上,必能保得玉氏長久。”

有錢又無自保之力,就等同于一頭待宰的豬,早晚是砧板上的肉。

朱翩躚聞言頓時瞪眼“不是有玉翩飛?說好了我只賺錢,出了事情不是該玉氏罩著嗎!”

“主子也是玉氏的娘子。”曹銳無奈,另外一位主子的確能狠得下心去,可惜缺乏經商天賦,玉氏上上下下無不想把朱翩躚弄回來輔佐玉翩飛共同經營玉氏。

“我嫁了朱家,生是朱家人,死是朱家鬼!”朱翩躚拂袖出門,憤憤道“我倒要看看玉翩飛管不管我!”

曹銳正要追去,一名侍婢匆匆跑來“管事,婢子領著兩位客人去客房,走到花園處,一轉眼才發現那二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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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風起揚州城(1)

“你退下吧,此事莫要說出去。”曹銳道。

“是。”侍婢欠身。

曹銳望著草木郁郁的庭院靜靜出神,這幾年主子在外面也惹了不少禍事,都是玉府主動兜著,她卻從未要求玉府出手,這一次,看來事情已經到了她無法承擔的地步。

朱翩躚對于玉府來說太重要了,有她在就有源源不斷的財。

這一次一定要趁機留下她才行……

楚定江和安久離開后,並沒有走遠,而是在附近潛伏。

安久從掏出一個紙包丟給楚定江。

他接過,“何物?”

安久注意力全都放在玉府,仿佛對他的話充耳未聞。

楚定江打開紙包,看見里面剝好的五香松子,眼里笑意漸濃。剝堅果是楚定江眾多愛好之一,並非是特別愛吃,只是閑暇時純粹消遣,在控鶴軍中的日子分外枯燥,幾乎每一個人都有點特別的小癖好。

吃了幾粒松子,特有的香氣充滿口腔,楚定江瞇起眼睛,“縹緲山莊的信使就是那個收泔水的駝背,我一路跟著他,到鎮上之后竟然跟丟了。”

以楚定江的實力來說,哪怕被封了一部分內力,也不大可能跟丟一個人。

“那個鎮子和碼頭都有點古怪。”安久立即道,“我仔細想了幾日,覺得那個碼頭可能是用了什麼特殊的方法,讓我們無法辨別出每個人的精神力和功力。”

楚定江和安久的精神力不一樣,他本來就不能區別這些,所以碼頭有什麼貓膩對他影響也不大,但是安久說過之后,他再次進入的時候曾經特別觀察過,“陣法似乎能夠達到這種效果,我們都忘記了,魏予之是個中行家,碼頭上很有可能被布了陣法,也許……”

也許縹緲山莊的老巢就是那個碼頭!

任何人聽見“縹緲山莊”這個名字的時候,首先便會想到這是一座建在山上的莊子,但誰又規定必須得這樣取名?

現在只是懷疑,並沒有把握那個碼頭一定與縹緲山莊有關系,只有守住來殺朱翩躚的殺手才能確認……

安久忽然想到,“只有完成任務才能回去復命吧?”

“嗯。”楚定江道。

“你說與朱翩躚做交易,都是哄騙她?”安久道。

楚定江回過頭,“一個月期限一到,不管任務完成不完成,對方都有回去復命。”

“你不會等一個月。”安久肯定的道。

楚定江愣了一下,往口中拋了幾粒松子,面上露出一點笑意,“你猜對了。”

安久皺眉。她從前為了完成任務也不會考慮周遭人的安危,可是不知怎的,聽到楚定江要犧牲朱翩躚,心頭竟然有點不舒服,她分明並不待見那個朱騙錢。

不過這一點點的感覺瞬息之間便消失的無影蹤。

兩人交替監視。

玉府面積太大,不比翠玲瓏那麼便于伏擊,即便縹緲山莊的殺手跟了過來也需要觀察些時日再下手。

為了防止縹緲山莊的人認出安久易容后的樣子,次日只有楚定江一人進玉府與朱翩躚談事,順勢就住在了府內,準備與安久里應外合。

楚定江和安久都是化境精神力,想隱匿自己的氣息很容易,楚定江離開前千叮嚀萬囑咐安久千萬不要動手,只需跟蹤。

楚定江不知道,安久的長處就是“服從命令”,讓她一槍擊斃目標,她就絕對不會分兩槍。

而楚定江住在玉府看似舒適輕松,但畢竟是在明處,反而不如隱藏。

一晃眼便是十來天。

揚州秋風初起,滿城桂花香,一輪皎潔的圓月掛在蒼穹,月光如霜,屋舍上仿佛蒙了一層白紗。

隱在陰影里的安久一直關注著附近一個九階高手。

此人突然出現在七天前,只在玉府外圍轉悠,必是縹緲山莊殺手無疑。過去幾日這個人都是在子時左右才悄悄潛入府內,今晚,他突然在接近天明的時候動了!

安久心知那人可能打算今日動手,便待他入府之后,悄悄靠近院墻。

玉府內一直安安靜靜。

化境之下便是九階,此人應該是縹緲山莊的頂級殺手,他多次潛入玉府有入無人之境,來去自如的摸清了玉府內的環境。九階大圓滿,又有豐富的經驗,在江湖中可以橫著走了,因為化境寥寥可數,化境的精神力更是罕見,莫說區區一個玉府,就是整個天下與他實力相當的人也不多。

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今日有兩個化境精神力潛伏在暗中,遂還像往常那樣隨意的發起了襲擊。

玉府內沒有出任何動靜。

不多時,那人便飛快出來。

月光下,安久清楚的看見他手里拎著一個包袱,濃重的血腥氣散開。

安久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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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風起揚州城(2)

那殺手帶著人頭輕松出城,竟是吹起了口哨。

他尋到一棵粗壯的柳樹,從樹縫里掏出一只匣子,打開之后冒出絲絲涼氣。他把人頭放進匣子中,拎著離開。

安久鎖定他的精神力,遠遠跟在五十丈之外。

他在城外轉了幾圈,快到天亮時,在城東門的樹林里牽出一匹馬,上馬之后一路疾馳向北。

安久不會輕功,跟著十分吃力,好在她的精神力強悍,五里之內不會跟丟,但跟著跟著還是突然失去了那人的氣息。

安久直行向前,瞧見遠處籠罩在一片暮色茫茫之中的建筑,正是那個小鎮和碼頭。

看來那碼頭果然有問題!安久再次試著用精神力去探尋,依舊找不到那人的蹤跡。

但是除了精神力之外,對血腥氣也非常敏感,她循著氣味快走到碼頭的時候,立即返回。

如果楚定江的猜測屬實,那麼這個碼頭就是殺手巢穴,就算是有前世的戰斗力,安久也不會貿然行動,更何況她現在的水平對付一個九階都要賭運氣。

城門開時,安久回到玉府附近。

她感覺到楚定江的氣息迅速靠近,一轉身,正遇上他從屋頂落下。

“跟我來。”楚定江道。

安久跟在他身后進了玉府,穿過花園小徑,到一座兩層小樓。

門大開,安久瞧見朱翩躚和一個華服青年迎到門口。

朱翩躚活著並沒有出乎安久的意料。

“楚兄。”那華服青年拱手,轉而問道,“這位是……”

“她叫阿九。”楚定江道。

“阿九姑娘。幸會。”他微微笑道,“在下玉翩飛。”

玉翩飛人如其名,如溫玉般的翩翩公子,身子瘦削。面龐白凈,五官算不得怎樣出眾,但是組合在一起恰好給人一種溫文儒雅的感覺。

“這是家姐。”玉翩飛道。

安久出于禮貌,回了一句,“兩位很特別。”

楚定江默默道:千萬不要問為什麼。

“此話怎講?”玉翩飛顯然不會想到安久有多實誠,于是客氣的問了一句。

安久道,“她五官明明長得還可以,湊在一起竟然就那樣,你明明五官長得不怎樣。合在一起竟然能湊合著看。”

楚定江抿了抿嘴,心里暗爽了一下,咳嗽兩聲,打圓場道,“阿九不太會說話,玉兄莫怪。”

“在下平素最喜心直口快之人,怎會介意。”玉翩飛面色不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心緒波動,“二位快請進。”

朱翩躚狠狠瞪向安久,恰迎上她看過來的冷漠眼神。不由縮了縮脖子,往玉翩飛身后躲了躲。

四人各自落座之后,楚定江道,“阿九,我與玉兄合作,你跟蹤那縹緲山莊的殺手,結果如何?”

安久很意外,這個玉翩飛不是瘋了吧,別人出賣自家姐姐。還能扭頭和始作俑者合作?

看這玉翩飛也不是個傻的。這種情況,不是楚定江太能忽悠。就是此人不安好心,或者二人互相算計,就看誰道行深了。別的不敢說。就算計這一點來說,安久對楚某人很有信心。

轉念間,安久答道,“我跟到城北,那個殺手的氣息中斷,我循著血腥氣找到碼頭,沒有再深入便返回來了。”

“那看來,此人隱藏在碼頭之中。”楚定江沒有說出縹緲山莊的事情。

“哼!”朱翩躚冷哼了一聲,對楚定江一臉的不待見。

玉翩飛好像沒看見,“楚兄有何良策?那碼頭是馮氏的,我們玉家不便插手。”

“這倒不必勞煩貴府。”楚定江一張臉皮千錘百煉,盡管是他賣朱翩躚的事情已經被當事人知曉,但他依舊能夠很自然的把自己當成他們朋友,“貴府最近是否需要出貨?何不走馮氏碼頭,這樣我和阿九就能混在里面,屆時尋到那個殺手。”

“此事不難。”玉翩飛看向朱翩躚,“姐,你最近調一批貨走馮氏碼頭吧?”

“關我何事!”朱翩躚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我告訴你玉翩飛,你那點小九九我是打娘胎里看到現在,心知肚明,你甭想借這次機會把我騙回玉氏!玉氏的生意,我一概不插手。”

從表面上來看,朱翩躚是個風韻猶存的婦人,而玉翩飛是個青年,然而實則這姐弟倆是一對雙胞胎。

當著外人的面被駁面子,玉翩飛沒有惱怒,只是一臉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好歹是關乎你性命的大事!”

“那你就更應該兜著了,我一介女流,夫君又是個短命鬼……”朱翩躚望著玉翩飛,雙目含悲,很快便凝聚了點點淚花,“我現在能靠誰,還不得靠娘家?姐姐都這樣慘了,還被親弟弟還想方設法的算計,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我一片飄萍還有何留戀,想當年……”

“好了好了,此事我來辦。”玉翩飛忙打斷她,他太了解自己的姐姐了,生怕她把什麼玉家私密全部都掏出來說一遍。

朱翩躚掏出帕子淡定的擦了擦快要流出來的眼淚,喝了口茶,“就這麼定。”

楚定江對此視而不見,與玉翩飛仔細商定好具體對策。

安久盯著朱翩躚,很好奇她的眼淚怎麼能夠說來就來,說收就收。

見安久身上沒了煞氣,朱翩躚膽子肥了起來,低低斥道,“看什麼看!”

安久皺起眉,目光微冷。

朱翩躚連忙別過臉去,身子朝玉翩飛身邊湊了湊,仿佛這樣就能得到庇護一般。

待楚定江與玉翩飛商議完畢,安久忽然道,“叫朱姑娘跟我們一起去,能引殺手出來,我負責保護她。”

玉翩飛沉默,似乎真的是在考慮安久的建議。

朱翩躚想到自家弟弟的性子,又想到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頓時眼里又有了淚花,凄凄切切的道,“弟弟,你不會真至姐姐于險境吧。”

沒等玉翩飛表態,安久又道,“算了,我還有別的辦法找人。”

朱翩躚含淚扭頭,看見安久嘴唇微彎,眼睛發亮,滿臉都寫著“惡作劇得逞”,她的目光頓時化作悲憤!

玉翩飛看在眼里,沒有說話。

“胡鬧。”楚定江不知在想什麼,收回神思是輕飄飄的說了一句,抱拳說了聲“告辭”便與安久一並離開。

兩人出了玉府,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吃飯。

楊柳依依,一個老嫗在河畔一隅擺了個餛飩攤,兩人在垂柳、河風中看著往來的畫舫吃了一碗又一碗。

楚定江連湯吃了八碗才作罷,“你故意說讓那朱翩躚一同前去做什麼?”

作為一代陰謀大家,楚定江腦海中已經想了數十種陰暗的可能。

安久吞下最后一顆餛飩,“我想看看她的眼淚是不是真的收放自如。”

楚定江頓了一下,“然后呢?”

安久道,“然后果然如此!”

楚定江扶額,“我的意思是,你確認她眼淚能否收放自如的原因是什麼?”

安久難得猶豫了一會兒,然后慎重的問道,“因為有趣,我這樣做影響你的陰謀嗎?”

“……”楚定江糾正道,“是謀劃!”

安久神色凝重,因為還沒有得到答復。

楚定江嘆道,“沒有影響。”

安久眉頭略松,“你怎樣說服玉翩飛與你同流合污?”

“不是同流合污……”

安久思量了一下,“狼狽為奸?”

“還是同流合污吧。”楚定江岔開這個話題,道,“他有野心,有圖謀,我便可以誘之以利。”

安久不笨,楚定江一點撥,她便想到玉翩飛所圖與縹緲山莊有關,“他心挺大。”

玉氏在揚州城雖也算實力雄厚,但比之縹緲山莊就差的遠了,玉翩飛所圖,未免有點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楚定江似乎看透她的想法,“他有膽識有魄力,他這樣的人,要麼一飛沖天,要麼粉身碎骨。他並非純粹的賭徒,既然敢打主意,心中必是有些計較。”

“你不怕他報復你?”安久問道。

“他若想,盡管來。”楚定江揚聲,“那位飲甜水的兄弟,你說可是?”

楚定江一語點破玉氏暗衛的隱藏,這些話他也敢在玉翩飛面前說,但威懾效果大不相同。

那人被拆穿之后沒有慌亂,而是朝這邊看了一眼,匆匆離去。

楚定江沒有去管他,微笑看著面前這個掩藏在平凡面具下的獨特女子,她有時候想法特別簡單,但在判斷行事上面又顯得特別聰慧,他不得不嘆造化之奇。簡單的人往往想的少,聰慧的人又難免許多心思,安久就是很合他胃口的一朵奇葩。

“走吧,我還有一些安排。”楚定江道。

兩人結賬離開。

走路上的時候,楚定江順手又買了許多松子,之后便找到控鶴軍一處暗點,從那里取了一封信。

“你何時對外聯系過?”安久不信楚定江在自己眼皮底下做過這種事。

“從汴京出來之前便已經聯系好了。”楚定江看完信便遞給安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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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0:5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風氣揚州城(3)

密信是出自顧驚鴻之手,從上面的內容看來,應是楚定江與之商定了一同攻打縹緲山莊之事。

“我還以為只有我們倆。”安久放下信,心中也踏實了點。她不怕死,但是這會子連梅嫣然的面都還沒見著,她不能死,畢竟是因為梅久才得到這條命。

那縹緲山莊就算大部分的實力都被吸引到汴京,也不是以一兩人之力可闖的地方。

“顧驚鴻手下有百人,但控鶴軍中勢力繁雜,恐怕不易調動,狀況依舊不樂觀。”楚定江話語一頓,轉而道,“不過有三分勝算,便可一拼。”

安久心中不喜顧驚鴻。她沒有多少與人交際的經驗,判斷一個人全憑直覺。

“他為何要冒這個險?”安久道。

“他想擁立二皇子,要為他培養勢力,更需要在聖上面前立功。”楚定江緩緩道,“這個理由真假難說。他沒有功利心,做這一切,或許是因為厭世吧。”

“厭世?”安久不解。

“他厭倦自己的處境,不滿意這世道,所以要將之毀滅抑或改變。”楚定江閱人無數,自是能夠大致看出顧驚鴻的心態。

他開玩笑道,“我與他泛泛之交,所見不過表象,或許他是遼國奸細?”

安久不再問,顧驚鴻在密信上說聖上已經同意他的請命,這是幾天前的信,再加上送信的時間,說不定顧驚鴻此刻已然快到揚州城了。

“走吧。”楚定江起身,拂掉身上沾的松子殼。

在援兵到來之前,他們要把地形和對方兵力摸清楚。

碼頭附近沒有高點,無法從上空俯視,只能進入其中查探。

楚定江讓安久換了婦人裝,面上稍做掩飾,自己則換了一副人皮面具,商量好對策之后,便進了碼頭。

碼頭上依舊忙碌。

楚定江與安久走在其間,剛開始他們往一艘客船走的時候,並無異樣,后來安久開始沿著河岸向北走時,總有種被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視的感覺。

安久佯裝觀景向周圍看時,那種感覺又消失了。

就一般情況來說,低等的精神力不能發現高等精神力,但也不是絕對如此,安久不敢在這里隨意展開精神。

“敢問小哥兒,不知何處有茅房?”楚定江拉住一個類似工頭的瘦子,說話間悄悄給他塞了一粒銀子。

瘦子把銀子塞進兜里,“我帶你們去吧。”

“如此多謝!”楚定江忙拉上安久,“媳婦兒,走吧。”

安久表情僵了一下:剛開始分明沒有商量這個吧!

楚定江很自在的牽著她跟在那瘦子身后。

一路上,堆積的貨物如山一般,漸漸擋住了左右的視線,只有一道狹窄的道路。這些貨物看似隨意堆放,但仔細看來,似乎又暗藏某種規律。

“到了。”瘦子頓住腳步,指著前面用木板搭建的小棚,“快去快去,這里到處都是貨物,本是不許外人亂跑,若是給上頭發現了,我得挨罰!”

楚定江又塞了一粒銀子,“多謝小哥兒。”

楚定江把安久推進茅房,“媳婦兒,我在外頭,你快點呀,莫耽誤事!”

這茅房很簡陋,沒有恭桶,只在地上挖了坑,兩邊各墊上石塊,里面臭氣沖天,綠頭蒼蠅成群成片,安久不禁皺起眉。

安久知道楚定江需要時間,便在里面多呆了一會。

“到底好了沒有!”瘦子不耐煩道。

“媳婦你好了沒有?”楚定江催促了一聲。

“快了!”安久沒好氣的道。

楚定江賠笑走到那瘦子面前,往他手里又塞了一粒銀子,順著動作,手指微彈。

瘦子沒有注意這個微小動作,接了銀子,嘴里依舊不滿的嘀咕道,“這麼長時間孩子都能生出來了!”

他話音方落,眼前倏然一黑,尚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便暈了過去。

“好了。”楚定江掏出帕子,擦了擦指頭上的藥粉。

安久黑著臉出來。

楚定江笑道,“你在此等著,我去去就回。”

楚定江身影一晃,無聲無息的離開。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楚定江把整個碼頭轉了一遍,回來之后有些沉重。

那瘦子昏昏沉沉,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感覺有人在推他。

他猛的睜開眼睛,看見楚定江一臉焦急,“小哥兒你沒事吧?”

瘦子臉色陰沉,一雙瞇縫眼冷冷打量楚定江,眉宇間隱隱透出一股戾氣。

“欸,小哥兒,你這臉色不太對呀!別是鬼上身了吧!”楚定江一驚,連忙把安久拽到身后,借著這個保護的動作,掩飾她那一臉怪異的表情。

楚定江知道她盡力配合了,但無奈演技太差。

瘦子精神力沒有探出可疑之處,心頭雖還在狐疑,但面色稍緩了點,“我如何暈了過去?”

“咱也不知道啊,你再不醒,咱們的船都要走了!”楚定江道。

“走吧。”瘦子揉了揉太陽穴,帶兩人返回了碼頭。

楚定江與安久立即上了一艘客船。

船很快駛出碼頭。

楚定江刻意挑了一艘小船,因為船只本身容納的不多,除了客人之外,食物和水最多只夠維持一兩天,所以駛出不遠之后必定要停泊。

船一路北上。果然不出楚定江所料,快到楚州的時候在一個沿岸的私營碼頭停泊一會。
直到下了船,安久才問探查情況。

楚定江沉聲道,“碼頭上的確有陣法,但僅僅是陣法而已,並無窩藏眾多殺手的地方,縹緲山莊真正的巢穴是在鎮子上。”

安久點頭,“應該是整個鎮子都有那種隱藏功力的陣法,我那日在外等候你的時候,明明發現有幾個會武功的人進入鎮子,之后我便探不到他們的氣息。”

“既然確定就好辦了。”楚定江微微一笑。他的精神力與安久不同,安久發現不了普通人,但他能,那個鎮子不大,他只要辨別出人群密集之處,然后再逐一排除,不怕找不到地方。”

碼頭上的那個瘦子明顯身懷武功,可能也是眾多殺手之一,有豐富的經驗,盡管莫思歸配的迷.藥無色無味,但無緣無故暈倒,也難免會引起對方懷疑,最近是不能再有什麼動作了。

“先到楚州,與顧驚鴻會和。”楚定江道。

安久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你既然決定先行查探,還要玉氏貨物走馮家碼頭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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