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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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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4:56
第260章 陷阱

  傍晚時分,晚霞滿天,鳥兒歸巢,棲息樹林,雖然鳴聲上下,但鮮少再有撲騰騰而起的場面。而前方的樹林裡卻有大片的鳥兒飛起,這種情況很不尋常。

  張賜命了十來人前去探路,其餘人則在原地等候情況。陳秋娘看鳥群撲騰的規模,暗自猜測若是野獸,那該是大象群那種級別的;若是人為,那麼來人的數量至少在五十人以上。而且看那飛鳥撲騰之處,似似乎就在前面官道的山坳口。

  陳秋娘是山裡人,對於山路十分熟悉。她知道那種山坳口,基本上就是易守難攻的地方,最是伏擊的好去處。

  「發生什麼事了?」五小姐挑開簾子,十分擔憂地問。

  陸宸回頭笑了笑,說:「一點小事。芳華可以在馬車裡小憩片刻,待你醒來,就該吃晚飯了。」

  「朗清哥。」五姑娘蹙了眉,聲音裡全是不滿。她那意思是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有心情這樣說。

  「真沒事了,這種場面沒啥的。」陸宸笑著對那五小姐揮了揮手,說,「乖了。」

  張賜這會兒是轉過身來瞧陳秋娘,那眸光幽深,陳秋娘也瞧不出他的情緒,所以也無法從他的面上看出一絲一毫的擔憂與害怕,便看不透眼前的形勢對於張賜來說到底是好是壞。如果是壞,又壞到了什麼程度。

  那五小姐見陸宸不理會,便是脆生生地喊了一聲:「二哥。」

  「回車裡去。」張賜只回答了這麼一句,神情卻並不友善。

  五小姐似乎也是有些怕他的,所以立刻就放下簾子不說話了。陸宸則是派了十來人保護馬車,吩咐好了這一切,他才忽然問陳秋娘:「你怕嗎?」

  「是個人都怕。」陳秋娘回答。

  「我以為你會不怕呢。」他說。

  「我又不是神仙,沒有蓋世的功夫,更沒有精銳的部隊,我憑什麼不怕。」陳秋娘一邊回答,一邊注視前面的情況。那山拗口卻像是恢復了平靜一樣,再也沒有撲騰騰飛起來的鳥兒了。

  「牙尖嘴利的。我告訴你吧,不必擔心。這種情況,佑祺不是遇見第一次了,比這凶險百倍的都有。再說了,他是九大家族的族長,他能算不到這一路上的危險麼?」陸宸安慰。

  陳秋娘垂了眸,說:「這不用你說,我亦知道。只不過我在想到底誰敢在渝州的官道上對張二公子的車隊動手,對方的目的又是什麼。這渝州可是你陸家的地盤啊。」

  「喂,你懷疑我麼?」陸宸朗聲問。

  「陸公子的智慧就這麼點啊?」陳秋娘撇撇嘴,不予理會。手中勒緊了馬,輕輕策馬前行與張賜並肩。張賜看到她來到身邊,很是意外地看了一眼,然後說:「你不該。」

  陳秋娘知道他的意思是她不該來到他身邊,這樣的話,她就太耀眼,很可能引起人的注意。

  「無妨。」她很任性地說,然後看著前方的拐彎處,說,「你知道派出去的先頭部隊,有人假扮了你吧?」

  他「嗯」了一聲,陳秋娘繼續問:「所以那些人是衝著你來的,已經動手了?」

  「在我們這個馬隊之前,還有四個先頭部隊。在我們這個馬隊之後,還有三個殿後的部隊,除了隊伍最前面的探子之外,每個先頭部隊都有我與陸宸。」他很平靜地說。

  陳秋娘忽然心裡一緊,暗想若不是自己與他說的那些話只有彼此知道,若不是自己與他夠熟悉,那麼, 隨便一張臉都可以迷惑了自己。

  「你不必擔心。」他說完之後,停頓了片刻,又補充了一句。

  陳秋娘點點頭,說:「有你在,我不擔心。」

  他轉過臉來,對她微笑,說;「你信任我就好。」

  「我自然信任你的。」她說。

  他笑了笑,終於神情又恢復了嚴肅。然後,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從前我做什麼,只需要考慮家族的利益便可,即便是昧了良心,我都懶得去想,懶得去感嘆。可是現在,我總是在想:我這樣做,雲兒會不會喜歡,雲兒會不會不高興,雲兒會不會不樂意。我這樣的人,爾虞我詐、陰謀陽謀里長大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居然也有一天會在乎別人對我所作所為的看法。」

  他的語氣到了後來近乎自嘲。陳秋娘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是默默地呆在他的身邊。

  「你方才那詩句是在譴責戰爭吧。」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陳秋娘這才陡然明白,他還在糾結那一首詩。她原本是在說相愛的人至死不渝,卻不料在他聽來,就是在譴責戰爭讓有情的人分兩端。而今,張賜最大的猶豫就是該不該反。如果反了,就可能挑起更大的爭端,甚至可能會將火器引入戰爭。

  「只是在表達愛情。」陳秋娘說。

  張賜沒再說什麼,前方便有一人一騎前來。來人翻身落馬就跪在張賜面前,說:「回稟二公子,前面的車隊遭到伏擊,所有人員全部身隕,刺客有幾百人。我們的人正在跟他們對戰,戰況激烈。」

  陳秋娘一下子抽出張賜身上的佩劍俯身直直往那人身上刺去,喝道:「裝神弄鬼,來者何人?」

  那地上之人一下子後躍出好遠,躲過了陳秋娘這一劍。陳秋娘一躍下馬,唰唰唰又是幾劍。這會兒那些侍衛紛紛將那人圍起來。

  「小櫻,何以動劍?」陸宸趕了上來。

  「我聽二公子調動人馬,皆是清楚地說了番號,指揮明確。那麼,作為一個厲害的將領,他手下之人,又怎麼會在回稟戰況時用模糊的『我們的人』來概括呢?他應該說出明確的戰隊,人數,敵人的人數、手法等等。再說了,我雖然易容術不濟,但我卻也是浮光公子的弟子。他那點易容術還不夠看。還有,此人是北地人,那蹲地的習慣可不是我們蜀中人所有。」陳秋娘朗聲說道。

  「好個丫頭,是我大意了。」那人喝道,袖中小型的弓弩一出,竟是直直往張賜射去。

  張賜一躍而起,在躍起的同時,拉了侍衛的斬馬刀一刀橫斬,直接將那人斬成兩段,血噴射了老遠。陳秋娘只是一顫,卻沒有絲毫的躲閃。因為她知道在這個亂世,如果她要跟張賜走下去,這樣的場面以後還會見很多很多。

  陸宸與幾名護衛跳下去,仔細檢查了那人,爾後對已然佇立馬上的張賜說:「看樣子,不是趙氏的人。」

  「北漢之人,想刺殺我,讓張氏與趙氏爭鬥,他們可以鬆一口氣,或者還可以反攻汴京。」張賜不屑地說,然後揮了揮手,說,「通知你陸家軍,可以收網了,投降可以,若是抓不住就都殺了,誰敢算計我,都是要付出沉重代價的。」

  「是。」陸宸回答,然後袖中箭取出,衝天的煙花作為信號高高飛出。爾後,不遠處的山上亦有信號,就這樣一路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待遠處的信號已經看不見了,陳秋娘就看得山嵐裡的雀鳥大規模地被驚飛,像是大片大片的山嶺都被人佔滿了。她心裡一驚:早就聽聞渝州乃是陸氏一族的領地,卻沒想到他們的私兵已經達到了這個規模,而且聽張賜的說法,還能征善戰。

  「其餘人,就在前方竹林裡安營紮寨。」張賜揮了揮手,翻身下馬。眾人領命,就開始去搭建營帳了。

  張賜走到了她的馬前,對她伸出手。陳秋娘以為他是要眾目睽睽之下抱她下馬,卻不計他卻說:「你的劍術不錯,可這把佩劍乃張氏族長信物。」

  「哦。」陳秋娘聽了這話,才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連忙將手中的佩劍遞還給張賜。

  「方才多謝了。」他說。

  陳秋娘嘿嘿笑,說:「我那是畫蛇添足,公子大才,怕早就知曉來了,是我心急做了蠢事,說不定還打亂了公子的計畫了。」

  「我又不是神仙。」他笑了笑,又說,「下來吧,騎馬這麼久,不累麼?」

  「哦,我就下來。」陳秋娘說著,立刻就跳下了馬,摸了摸馬兒的腦袋,說,「辛苦你了啊。」

  張賜不由得一笑,說:「去帳篷裡休息吧。」

  他一說完,就大步往竹林深處走去。侍衛們在竹林深處的帳篷已經搭建完畢。陳秋娘趕忙跟上張賜,進入了他的主帳篷,裡面除了陸宸之外,還有江航也在等候。

  「那邊坐。」張賜沒有理會兩人,只為陳秋娘指了指一旁軟墊子的客座。

  那客座一看就是鋪了好幾層厚厚的墊子,墊子前面置了一方案几,案几上已擺好了果品糕點。陳秋娘騎馬騎得屁股疼,一看到張賜指了座位,幾乎是奔跑著過去坐下來。一坐下來,她又覺得什麼時候應該鼓搗一下沙發,不然累了的時候,都沒法好好休息一下。

  陸宸知道她的身份,對於她的舉動沒有多好奇。但江航顯然不知曉她就是陳秋娘,瞧見一個姿色平庸的女子走了主帥大帳了,貌似還跟他家不近女色、冷面無情很熟悉,而且此女子還一點規矩都沒有,進來就直接奔客座坐下來了。一向處變不驚的江航原本正想跟張賜說什麼,卻是張著嘴巴一臉驚訝地瞧著陳秋娘。

  「自己人,自己人。」陸宸連忙說。

  江航顯然沒轉過彎來,沒意識到是陳秋娘,便是問:「是潘家丫頭麼?」

  「啊?」陸宸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很是疑惑地瞧著江航。

  「這個時候,請個女娃過來,不應該是潘家的麼?」江航很不解地問。

  陳秋娘知道這潘家是九大家族裡的一家,而且潘家也有很多名人,手握重兵的也在其中。她甚至懷疑過趙匡胤麾下大將潘美亦是九大家族的棋子。只不過她不明白江航為什麼說她是潘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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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模樣

  「潘家!」陸宸還是有些不明白。

  「不是麼?」江航問。

  陸宸便看向張賜,意思就是讓張賜來宣佈陳秋娘的消息。張賜淡淡地說:「潘家雖然對易容術頗有研究,但終究不及浮光公子。」

  「呀,這位是浮光公子?」江航又看過來,眼神還是很懷疑。

  陸宸看張賜的樣子,並沒有要告訴江航陳秋娘真實身份的意思,便立刻回答:「哪能呢。這是他的弟子。」

  「竟然收徒弟了!」江航又是一驚,仔仔細細打量了陳秋娘,問了一句,「你是易容了吧?」

  「嗯,是啊,行走江湖,自然要喬裝打扮一番。」陳秋娘點頭回答。

  「我想也是易容了,要不然就憑這一張平庸的臉,你師父定然不肯收你的,他很注重美貌的。」江航點點頭。

  「呀,我倒是忘記了,江兄與那浮光公子卻是知己呢。」陸宸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笑得頗為曖昧。

  江航垂了眸,一臉正氣地說:「只是萍水相逢,棋藝上相投的交情而已。」

  陳秋娘看陸宸笑得那麼曖昧,就像是江航與自家師父有什麼扯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的。她正等著看八卦,然後等回到浮雲山莊,還刺探一下自家師父的態度的,可惜張賜徑直阻止了江航與陸宸繼續帶歪話題。他說:「聽到遠處的聲音裡麼?今日要是跑了一個,你們以後都別出來混了,天天關家裡得了。」

  「二公子生氣了。」陸宸笑嘻嘻地說。

  江航則是規規矩矩地說:「公子放心,我已與陸凌風早就部署好了,這裡的每一個山坳都不會放過,那些人早在進入蜀中與渝州就被我們的人盯上了。」

  「那他們的意圖可是明白了?」張賜詢問。

  「他們目標明確,早先到了六合鎮,但找不到機會動手,公子放出風聲說要帶五姑娘去渝州拜見陸老爺子確定婚事。那些人就蠢蠢欲動了,在這渝州一路的官道上潛伏日久。」江航小聲回稟。

  「陸凌風亦給我飛鴿傳書,說了渝州城裡的佈置。而且王家的人已經查清楚這些人的來路,確實是來自於北漢。」陸宸也補充。

  「想挑起張家與趙氏反目,坐收漁人之利,姓劉的也算機關算盡了。那麼,把這些人滅了,咱們過些日子,送北漢劉氏一程吧。既然他們那麼迫不及待想要結束混戰的局面。」張賜冷哼一聲。

  「是。」江航拱手回答。

  張賜則信步在桌前坐下來,說:「南漢那邊,讓曹家人步伐慢一點,順帶給李煜一封密信,就說是北漢劉氏跟他一起聯合抗趙的。」

  「你找李煜做啥?那個懦夫!」陸宸有些不瞭解。

  「正因為他是懦夫,北漢遞過來的迷信會很快遞到趙匡胤手上。宋軍現在全力對付南漢,汴京空虛,趙氏會很怕北漢來襲的。」陳秋娘百無聊賴地插嘴。

  江航不由得轉過頭瞧她,說:「沒想到浮光公子竟然收了這麼個厲害的弟子呢。」

  陸宸憋著笑,張賜則說:「迅速把這件事辦妥了,另外,我擔心夜長夢多,務必在日落之前結束這一次的清剿,一個不留,也不要漏了風聲。」

  「屬下領命,請公子在這裡靜候佳音。」江航拱手拜了拜,然後走了出去。

  陸宸則在另外一側的客座上坐下來,長發垂落,手肘支撐著桌子,托著腮瞧著陳秋娘,問:「你對形勢看得蠻清楚的嘛。」

  「略懂,略懂。」陳秋娘笑嘻嘻地說,爾後看了看正看著她的張賜,問,「二公子,飢腸轆轆了,這些點心水果可以吃麼?」

  張賜看著她,像是在陷入沉思,一時沒有回答。倒是陸宸打趣說:「二公子這幾日發呆走神的次數可比他過去歲月都要多很多呢。」

  「公子是擔心外面的戰事呢。」陳秋娘嘟了嘴,也不等張賜回答,徑直拿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口,因為對面的陸宸已經咬了一口了。

  「他?從前比這激烈的事,他都沒擔心過呢。你不知道啊,四年前,公子在燕雲十六州附近,被幾股力量的人圍困。他卻是巍然不動,與潘家老八下棋呢。」陸宸懶洋洋地說。

  張賜這才回過神來,瞧見兩人都在吃糕點,有些愕然,隨後又很溫和地說:「少吃些,一會兒吃點熱食。」

  「嗯,我就填填肚子,肚子有些餓了。」陳秋娘乖巧地回答。

  那陸宸卻在一旁逗趣,說:「小櫻啊,你家鄉的歌曲、詩詞都挺有意思的啊。你那個待我長發及腰是不是說明你們家鄉的人都是短髮啊。」

  「喲,陸公子還真是厲害呢。我家鄉男子都是短髮,女子也有短髮的,即便是長頭髮也不會太長。齊腰的長發女子很少的呢。」陳秋娘回答。

  張賜一聽到她說到她的家鄉,立刻就認認真真地聽著,等到她回到完畢了,他又補問了一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為何要剪髮呢?」

  「那是愚孝了。若真是孝順,就是要功成名就,財富疊加,給父母最好的照顧,光耀門楣了。我家鄉的人對於什麼不剪頭髮就是不孝是很不贊同的。在我的家鄉啊,那裡的男子女子都是平等的,都要出去工作,換取錢財以便於生活。頭髮太長了,不好打理,打理起來也很麻煩,不利於更好的工作。」陳秋娘很是累了,基本上是伏在案几上,懶懶地講述。

  「長發及腰的人那樣少啊。」張賜不由得問。

  陸宸哈哈笑道:「二公子啊,你居然相信這種胡扯了。小櫻啊,你這丫頭向來最喜歡胡扯詭辯。不過啊,我喜歡跟你說話,很有意思呢。」

  陳秋娘聽出了陸宸一直是當她是胡扯了。看來這張賜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是來自一千年之後的靈魂。他們當日在索橋之上的對話,他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

  「不信算了。」陳秋娘嘟囔了一句。

  張賜卻是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我五妹好歹是要嫁給你了,這外面刀槍劍戟危險得很,你也不去瞧瞧?她可是沒出過六合鎮的人。」

  「哎,這不是沒有危險嘛。」陸宸來了這麼一句,人卻已經起身了。

  「快點去,五姑娘傾心於你,即便沒有危險,此時此刻,也最想你陪在身邊了。陸公子也是風流雅士,這點女兒家的心卻都不懂了?那可真是枉為渝州第一公子呢。」陳秋娘嘖嘖地說。

  「以後再找你算賬,敢埋汰我。」陸宸撇撇嘴,快步就出了帳篷。

  陸宸一走,這帳篷裡就剩了陳秋娘與張賜兩人。隔了將近三年的光陰,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對,竟忽然就沒有了言語。

  此刻,帳篷裡只點了一支蠟燭,外面的天光也收得差不多了,這又是在遮天蔽日的竹林裡。於是,這帳篷裡朦朦朧朧的,看得不甚清楚。

  「你過來點,我看不清楚。」張賜向她招了招手。

  那蠟燭就在他的案几上,陳秋娘一邊回答:「是。」一邊就站起身向他走過去。她走了幾步,就在他的案几前站著。

  「我想看看你,麻煩不?」他問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陳秋娘卻知道他問的是:我想看看你真正的樣子,易容麻煩不?」

  「不是很麻煩,只是需要公子轉過身去呢。」她回答。

  「為何?」他不解。

  「我的器具都隨身帶著呢。」她低聲說,臉有些滾燙。

  張賜恍然大悟,立刻就轉身,說:「這下可好?」

  陳秋娘麻利地解披風,外袍,從裡襯裡摸出了藥水、易容器具,將之一一擺放在案几上,迅速理好了衣衫,低聲說:「公子可以轉過來了。」

  張賜搖搖頭,說:「等你恢復了你的樣子,我再轉過來。」

  陳秋娘輕笑,便不再爭辯,弄了弄,片刻之後,她對張賜說:「公子,你可以轉過來了。」

  張賜一下子轉過來,整個人就驚呆了,他問:「這是何人?」

  「江雲。」她往前走一步,就跪在他的安幾前,無聲地吐出了這個名字。是的,這會兒,她易容成了她前世的樣子。在浮雲山莊的時候,她學習易容術時,就想著將自己易容成自己十八九歲時的模樣,有朝一日讓張賜瞧一瞧。

  張賜很快反應過來,瞧著她一張臉,喃喃地說:「那時,你是長發還是短髮。」

  「長發不及腰,在這裡的樣子。」她一邊回答,一邊比了比肩部以下。

  「平時就那樣披著麼?」張賜像是心情很好,低聲詢問,一臉清清淺淺的微笑。

  陳秋娘看著眼前這個貴公子微笑的模樣,眨了眨大眼睛,說:「不是,是這樣的。」她一邊說,一邊講頭髮一綰,就是一個高聳的馬尾。

  「嗯,然後這裡是這樣的。」她在鬢邊理了幾絲的碎髮劉海。

  「果真乾淨利索,真好。」他讚歎。

  「我這一張臉卻是沒有陳秋娘好看的。」她笑了笑。

  張賜搖搖頭說:「你這一張臉更好看,看起來就很靈動,五官有一種靈氣氤氳。」

  「公子總是這樣會讚美人。」陳秋娘笑著,然後就要用藥水器具恢復成剛剛那平凡少女的模樣。張賜見狀,一下子就站起來摁住她的手,說:「不要,就這樣。」

  「那不好像別人交待呢。」她也沒動,他的手寬大而溫暖就那樣覆在她的手上,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厲害。

  張賜亦沒用動,只輕聲地說:「我張賜的事,用不著向別人交代。再說,你是浮光公子的弟子,千人千面亦是可以的,再說了,就說這才是你的真面目,不好麼?」

  他說到後來,帶了略略的祈求,低低地補充了一句:「而且我想看著這樣的你。」

  陳秋娘只覺得呼吸都亂了,只知道點頭,任由他將她的手握在手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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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心

  張賜的手,陳秋娘是仔細敲過的。瘦削、寬大,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皮膚紋理細膩,白皙細嫩。日光之下,乍一看,便覺得那手才是玉雕琢的。

  而此刻,他的手將陳秋娘的手握在掌心裡。他的手溫暖,手心有因為常年練武留下的硬繭,當他輕輕轉動他的手時,那硬繭便帶來一陣陣的酥麻感。

  此刻,天光已收,竹林深處早就漆黑一片。帳篷裡只點了一支蠟燭,而這支蠟燭因為沒人打理,那燈芯結了燈花,惹得燭光幽幽,像是隨時要熄滅似的。陳秋娘頂了一張前世十八歲時的臉站在張賜面前,低頭看著他的手。他的手正緊緊將她的手包在掌心裡。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只靜靜站著,一動不動。帳篷裡很安靜,安靜得陳秋娘覺得自己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當然,帳篷外就不那樣平靜了。帳篷外除了侍衛們走來走去的聲音,還有大群的飛鳥被驚飛的撲騰聲,以及在空山裡時不時傳來的哀嚎慘叫。

  陳秋娘很清楚就在這帳篷外的群山之中,正進行著一場屠戮。

  渝州陸家、臨邛葉家和眉州張家的三位新一代繼承人共同為那些妄圖謀算他們的賊子們布了一個局,選了這麼一塊風水寶地送那些賊子們上路。而執行命令的則是渝州陸家、臨邛葉家以及眉州張家的私兵。

  宋初雖已不像魏晉時代,門閥與世家可以擁有數量與質量都遠遠超過國家的私兵。但私兵的制度還沒有被取消。在宋初,世家大族還沒有消亡,他們在這個亂世還擁有非常可怕的私兵力量。

  而張賜所統領的九大家族無疑就是這些可怕世家大族的代表。

  這九大家族是漢武帝時建立的,原本就是由一個攜帶了先進科技的穿越人士建立,那些科學技術的滲入,無疑等於在遊戲裡開外掛,厲害程度不言而喻。

  九大家族從建立之初到現在的宋初,幾乎就處於所有世家門閥的尖端,而且一千多年來,繁榮不倒,榮耀與財富都不減。

  這樣的家族,一家就足夠可怕了,而張賜他們所領導的偏偏是九家聯盟。這樣的大家族聯盟,其內裡的武裝力量更是比歷史上那些已知文獻記載的世家大族所擁有的軍備武裝更厲害。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們的軍備武裝力量厲害到超越人的想像。

  陳秋娘記得那次與張賜在山頂看月亮,張賜曾說起過九大家族。他說:「九大家族,千年門閥世家的頂級聯盟,千年榮耀,千年不倒。其參天大樹遍佈各大權貴集團,而其子弟遍佈南國北地。」

  那時,陳秋娘靜靜地聽著,想像著那樣一個龐大的大家族到底要如何才能精確地運轉而不衰敗呢。張賜卻忽然說:「雲兒,你知道嗎?這些大家族的子弟,無論庶出,還是嫡出,哪怕就是沾親帶故的邊緣子弟,一出生就會受到家族庇蔭,會在家族的學堂集中學習。爾後,會獨佔一方,成為當地的領頭人物。所以,不管南國北地,九大家族都觸手可及。就算是海外——」

  張賜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陳秋娘當時是驚訝得很,因為在她所知的歷史裡,宋初對於海外的概念很模糊。

  「海外?」陳秋娘驚訝。

  張賜點了點頭,說:「是的。」

  隨後,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就是那一次談話,陳秋娘依舊意識到這一千年多年以來,那個穿越者為了守護自己與陳阿嬌的愛情所建立的九大家族已經真正做到可以翻雲覆雨了。只是那些不曾爬上九大家族高位,不曾進入九大家族核心領導位置的人,或者那些只知道一二的局外人,他們永遠也無法窺伺九大家族是多麼可怖與強大的存在,所以,他們才會對火器或者說別的科技生出貪婪之心,才會不自量力地與九大家族抗衡。

  當時,陳秋娘看著山上的那輪月,想:若不是張燁的那個祖訓,這一千多年來,九大家族早就登上了歷史的舞台了吧。不過,也說不定月盈則虧,物極必反,登上歷史舞台之後,九大家族也可能在權力的頂峰迅速衰落瓦解。

  當然,這些不曾發生的事,沒有任何人可以推測出走向的。

  隨後,她從山頂回來的幾天裡,她甚至一想到九大家族還是心有餘悸。她甚至在想這樣的九大家族如果一直延綿不絕,一直榮耀下去,會不會到了她的那個時空,九大家族也曾一直控制著歷史的走向。在她的那個時空,其實九大家族也是存在的?

  在一千年後的現代,九大家族是否也存在?陳秋娘自然不知道,她到底只是一個世家子弟的丫鬟私生女的女兒,養在眉州山野的女子罷了。

  而今,張賜動用了三家的部分私兵,選了這渺無人煙的官道,將膽敢挑釁九大家族權威的敵人屠戮。

  帳篷外是一場場血腥的屠戮,帳篷裡是分隔了將近三年的戀人重逢的相對無言。

  良久,那些從很遠很遠傳來的空山哀鳴聲終於變得很稀少了,陳秋娘也覺得自己的手被他握得有些麻木了,才低喊了一聲:「佑祺。」

  張賜比她高了一大截,她基本上只能略略過他的肩膀。此時的張賜正低頭瞧她,而她卻又低頭看著他的手。這會兒,她覺得這樣站下去,兩人會化作雕塑了,便抬頭喊他,卻看到他低頭看著自己。

  「怎麼了?」他低聲問。

  「我手麻。」她很直接地說。

  張賜「哦」了一聲,一邊說「我沒控制好力道」,一邊放開了她的手。陳秋娘腳也站得有點僵硬了,正準備活動活動筋骨往後退兩步,卻被張賜一拉,指了指主位案几旁邊的軟墊蒲團,說:「就在這裡坐。」

  「這不合適,一會兒,江航他們會來稟報事情,還有你的手下也會給你送晚餐。」她一邊說,一邊掙脫。

  「沒我的命令,他們不敢進來的,你且坐在這裡,跟我說說話。」他一邊說,一邊不由分說地將陳秋娘摁坐在那座位上。

  陳秋娘坐下去也就不想起來了,實在是因為騎馬騎得屁股疼,剛才又站了好一會兒。

  張賜見她很安靜地坐下來,絲毫沒有掙扎,他才安心地坐下來,兀自拈起一塊糕點,小口小口地吃著。原本就是好看的男子,又是貴族出身,早就長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如今吃個食物還這樣優雅。陳秋娘只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手肘擱在案几上,支著下巴欣賞這活色生香的畫面啊。

  「你看什麼?」他早就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很優雅很有教養地將糕點完全吃完,才問這麼一句。

  「看你啊。」陳秋娘懶懶地回答,完全是戲謔的語氣。

  張賜神情更加不自在,只瞧著案几上的食物,問:「有什麼好看的。」

  「我的佑祺很好看呢,怎麼都看不夠啊。」陳秋娘嘿嘿笑,看著張賜不好意思的樣子,她覺得十分有意,心裡萌生了戲弄此君的念頭。

  張賜聽聞陳秋娘這樣說,便是不自在地笑了,低聲問:「你可知你師父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呢。」

  「是啊,我師父那真是美如謫仙啊。」她嘖嘖地說。

  「有我好看麼?」張賜忽然就急了,抬眸瞧著她,很是認真地問。

  陳秋娘看他那神色竟然有些緊張,自己便竭力忍住笑,嘆息一聲,說:「容我想想啊。」

  「這還要想麼?」張賜著急地問。

  「是啊,要仔細比較比較才行。」陳秋娘很認真地回答。爾後,她就埋頭在燭火的陰影裡,偷偷笑啊。

  「哼,蘇清苑長得跟女子似的,一點陽剛氣質都沒有。」張賜像是生怕從陳秋娘嘴裡說出他不如蘇清苑好看的話來,還沒等陳秋娘做出評判,就兀自說蘇清苑的缺點。

  陳秋娘看張賜這模樣,哪裡還是那個算無遺策的冷酷貴公子啊。她低頭竭力憋著笑,覺得自己都快憋出內傷了。

  「你說是不是?你仔細想想。」張賜又說。

  「嗯,嗯。」陳秋娘不住地點頭,就是不敢抬頭跟他說話。因為她怕一抬頭,就被張賜發現她在惡作劇。

  「喂,你不能這樣。你是不是敷衍我的。」張賜提高了聲音,然後伸手來抓她的胳膊,試圖將她拖起來。他一邊抓,一邊說,「你要看著我回答。」

  「不要,不要。」她竭力將臉埋在胸前。

  張賜就硬要將她拖起來,於是就一直拉她。陳秋娘則是抗拒著,兩人這樣一來一去的拉鋸戰。張賜覺得坐著不好拉陳秋娘抬起頭,就略略起身,不料他的力道大了一點,直接將陳秋娘拉到懷裡去了。

  陳秋娘原本還抗拒著,卻不料張賜忽然大了力道,她幾乎是抗拒不了,就撞到她懷裡去了。

  一瞬間,兩個人都沒有動。張賜的手就放在她的頭頂上方,遲遲沒有落下來。

  陳秋娘靠在張賜懷裡聽得他的心跳那樣有力,他的氣息乾淨清澈,連熏衣香都是淡淡的清香。她緊張得屏住呼吸,生怕呼吸聲大了一點,彼此就土崩瓦解了。

  張賜的手則是懸在她的頭頂,遲遲沒有落下來,而另一隻手則是輕輕扶在她的腰間。他起初亦是屏住呼吸,爾後則是呼吸深濃,甚至有些刻意的克制。

  燭火幽幽,跳動得似有若無。維持著這個姿勢良久,張賜終於將那一隻懸著的手放了下來,落在她後腦勺的脖頸上,冰涼的手托住了她的頭。

  陳秋娘一下子就慌了。她不是小姑娘了,懂得這個動作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所以,她開始掙扎。她不掙扎倒好,這一掙扎,張賜卻是將她緊緊一摟,另一隻手將她的頭固定住。然後,他迅速地低頭下來,雙眸如星斗,一個吻便落在了陳秋娘的唇上。

  柔然溫潤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他忽然就沒動了。陳秋娘也不敢再動。於是兩人的唇就那樣輕輕貼著,溫潤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唇,像是最嫩的布丁果凍。彼此的呼吸輕緩,就在週遭輕輕淺淺地氤氳。最終,他還是輕輕地離開了她的唇,將那個吻鄭重地印在了她的額頭上,然後緩緩直起身,將她放在懷裡,低頭看著她,那眼神像是看著珍寶。

  「你說,我好看,還是你師父好看。」他居然還不管不顧地問這句話。

  陳秋娘本來很緊張,看他很認真地問這個問題,不由得掩面笑,說:「別人怎麼看,我不知道,但在我的眼裡,無論是誰都比不上我的佑祺,他是這樣光華燦爛,讓我看生生世世都是不夠的。」

  陳秋娘躺在他懷裡翹著他,緩緩地說。張賜身子一顫,說:「那你就要生生世世地看著我,不許看別的人。」

  「是。」她笑著回答。

  張賜眼眸微眯,爾後咳嗽了一聲,將她放到軟墊上坐著,他則是站起身來,在帳篷裡來回踱步。陳秋娘這才松了一口氣,趕忙整理了一下衣衫站起身來,坐到了客座上去了。

  「我——」張賜看她的舉動,很是不安地問,「我嚇著你了麼?」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聽屋外的聲響,他們差不多回來了。」

  張賜忽然就有些不高興地說:「你居然有心思聽屋外的聲響。」

  陳秋娘默而不語,張賜便在她案几旁邊的墊子上坐下來,說:「離他們回來還有一會兒,你來陪我說說話吧。」

  「嗯。」陳秋娘低頭回答。

  「跟我說說你的家鄉吧。你也有去工作養家麼?」他問。

  陳秋娘點點頭,說:「我父母過世得早,我與外婆一起生活,大學畢業,外婆身體就不好了。我就開始工作賺錢養家了,後來機緣巧合就去了海外,在海外開了飯店,賣我的家鄉菜。嘿嘿,我就成了一名很有名的廚者了。」

  「很有名的話,是不是能賺很多的錢,比雲來飯店還賺錢呢?」張賜很有興趣地問。

  「嗯。還算不錯,吃飯穿衣,住好的房子,買個不錯的車都還好。」她笑著說。這會兒再來回想那時在國外的生活,覺得其實那會兒過得也很不錯,但成天就在巨大的悲傷裡。若是老天現在要她回去,回到那種生活裡,她必然會過得開開心心的了。嗯,若是眼前這個男子也能在那個時空與自己一道,那日子便更有滋有味了。

  「那你這樣穿越過來這麼好幾年了,外婆會想你的吧?」張賜兀自消化了她的話一會兒,然後又問。

  陳秋娘一聽到外婆,便是一愣,隨後低聲說:「外婆很久很久前就去世了,我一個人獨自在異鄉生活。」

  「雲兒,以後,你有我。」張賜忽然說。

  她抬頭瞧他,他很鄭重地說:「如果可以,我陪你回去;如果不行,你就留下來陪著我,好不好?」

  陳秋娘瞧著他緊張的神色,用力地點頭,淚濕了眼。

  「一言為定了。」他伸出寬大的手要與她擊掌。陳秋娘笑著抬手與他的大掌觸碰了一下,說,「言出必行的。」

  「雲兒,我一直都在做兩手準備。一邊在派人暗訪穿越時空的方法;一邊在部署取了這天下。」他正襟危坐,很嚴肅地說,「我總想既然我遇見了你,就要為我們的將來打算。可是,我有些怕。」

  「怕什麼?」陳秋娘很是疑惑地問。

  「你念的那詩。」他說。

  「原來你是耿耿於懷那首詩,我都說了,我是隨口說的,只覺得那樣的愛情很讓人心疼,很美。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她連忙解釋。

  張賜搖搖頭,說:「若是張氏一族要取了這天下,戰爭是必然會有的。」

  「可九大家族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本領我是知曉的,如果時機成熟,根本不會造成多大的傷害,對吧?」陳秋娘問。

  張賜點點頭,說:「九大家族的勢力很大,但順風時,我能駕馭,逆風時,我就未必可以駕馭了。所以,要等時機成熟。這幾年,我一直在部署,九大家族內部,還有外面,都在部署。雲兒,我只想給你一個沒有危險的未來,只想能守護你,只想能活得更久一點,能夠陪著你更多一點。但是,若你厭惡我的做法,厭惡我挑起戰爭,我就此罷手。」

  「你遵循你的內心去做即可,我不是迂腐之人。」陳秋娘亦正襟危坐,很嚴肅地說。

  「不,我聽你的。我要你知道,我並不是打著你的旗號去行這奪取天下的事。我要你知道,我不過就是愛你罷了。」張賜緩緩地吐出那一句話。

  陳秋娘的淚瞬間就滾滾而出,抿著唇,說:「我知道,我知道。」

  「不要哭。我最想的事是能和你回你的時空去,與你在那個時空平凡生活,還要將你生活過的地方都走遍,要陪著你白天到老。」張賜一隻手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抬起衣袖輕輕拂去她的淚。

  陳秋娘抽噎著說:「嗯,我也希望你跟我在那裡生活,我想帶你看我看過的每一寸風景,品嚐我做的每一道菜,想與你白頭到老。」

  「但是,雲兒,天未必會遂人最美好的願。」張賜打斷了她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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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7:01
第263章 世事如棋

  世事無常,天不遂人願,這是人生的常態,對於穿越這種運氣逆天的事,陳秋娘很清楚,那是飄渺得可以忽略不計的事。

  「我知道。」她擦了擦眼淚,低聲回答。

  「所以,我不會寄希望於那些飄渺不確定的事。我張賜從記事開始,就不會坐以待斃。」他說到這裡,鈍了鈍說,「因為遇見了你,所以,我有了君臨天下的心。」

  陳秋娘抿了唇,垂了眸,眼淚又簌簌落下。她從不知自己的這一生,還可以被這樣對待。

  「雲兒,不要哭。」張賜著急了,伸手將她抱在懷裡。

  帳篷外已經很安靜了,人們的走動亦很少。陳秋娘靠在張賜的懷裡,覺得如果這一生就停留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不要哭,也不要怕。有我張賜在一天,斷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他在她耳邊說,一字一頓像是發誓似的。

  陳秋娘沒說話,只是將他抱得更緊。他又問:「雲兒,你信我麼?」

  「我當然信你。」陳秋娘想一隻小貓咪似的緊緊靠在他懷裡。

  張賜將她摟得更緊。兩人不再說話,良久,他才說:「我這一生,如果不是遇見你,我都不知道有什麼意義。」

  「可是我們遇見了,彼此都有意義。」陳秋娘只覺得這一生哪怕就這樣死去,也是值得了。因為這世上的愛情有千千萬,但能如此相待的,屈指可數;如此相待,又能用盡全力相守的更是少之又少。而她何其幸運啊,雖然命運給她開了很多很多的玩笑。

  「嗯。」張賜柔聲回答。將她整個抱起放在懷裡,像是抱著小小的孩子。兩人都沒有動,只聽得彼此的呼吸在週遭,那些清澈的氣息亦在週遭混合。

  「外面似乎安靜了。」過了好一會兒,陳秋娘說。

  「算算時間,江航他們也差不多了。」張賜說。

  「那我起來吧。」陳秋娘掙紮了一下。

  「再讓我抱一會兒。」他摁住她,嘆息一聲說,「今日一別,亦又要等好一些時日才能相見了。」

  陳秋娘聽聞此語,心情也是瞬間黯然,但卻還是安慰說:「只要彼此保重,我們終究會幸福的。」

  「我聽你的,遇見你之後,我比任何時候都更惜命了。」他笑著說,然後一個吻再度落到了她的額上。

  陳秋娘臉頰發燙,立刻垂了眸,將臉埋在他懷裡。他用手撥弄她的發,說:「現在時機不成熟,若是貿然對付趙氏,可能會引發更大的崩盤。這一段日子,就要委屈雲兒獨自生活了。」

  「你放心呢。」陳秋娘在他懷裡甕聲甕氣地說。

  正在這時,帳篷外便響起江航的聲音:「公子,屬下有事稟告。」

  陳秋娘一聽,倏然從張賜懷裡翻身而起,整理了衣衫,趕忙坐到了一旁。張賜則是施施然起身,踱步到帳篷中央,說:「進來。」

  江航這才挑了簾子,一併進來的卻不只是江航一個人,還有兩個身穿盔甲的中年男子,身材十分魁梧。其中一名胖乎一些,手持長劍的男子拱手道:「葉家十三路統領葉明軒拜見二公子。」

  另一名手持大刀的男子亦拱手道:「渝州陸家,天字軍統領陸佳明拜見二公子。」

  「你們三位辛苦了。」張賜揮了揮手,在主位坐下,問,「情況如何?」

  那葉明軒與陸佳明看了看陳秋娘,江航亦十分疑惑地瞧了她,大約是疑惑她的模樣又變了。不過,江航知道她師承浮光公子,也就沒有多說。

  「蘇櫻是自己人,你們儘管說。」張賜攏了攏衣袖。

  那兩人得到了張賜的首肯,便匯報了屋外的戰況,說比預計的還更快結束戰鬥,那些人沒有一個逃脫,另外在渝州城、眉州、成都府、臨邛潛伏的那些人也於早前全部被抓獲。

  「嗯,明日到達渝州,就放出我被刺的消息即可。」張賜說。

  三人齊聲回答:「諾。」

  「你們辛苦了,先下去犒勞自己的士兵吧。」張賜三言兩語揮退了他們。

  等兩人退出帳外,江航才問:「公子,還需要做別的佈局麼?」

  「不需要,你只需要以北漢的名義給李煜投遞那封信即可。另外,秘密通知曹彬、潘美,延緩南漢的進度。讓南州林子坤行動。」張賜做了新的部署。

  江航領命點頭,爾後又說,「那北邊要不要有所動作?」

  「北邊暫且不要動,我們需要一個最好的時機,北邊都是民心。你派人盯著北邊,另外讓十八騎的錦送我的親筆信給曹璨,讓他盯緊黨項人,切莫可讓他們做大。」張賜站起身來,將手中的一顆棋子唰地砸在了地圖的西北部。

  「屬下遵命。」江航一邊說,一邊就上前為張賜磨墨。

  張賜持了毛筆寫字,用的是懸筆。陳秋娘瞧著張賜好看的容顏,心裡想:這個男人才是下棋的高手,這天下皆是棋盤,而他則在布棋子。只不過張燁帶來的平板裡記錄的歷史到底詳盡到什麼程度,她不得而知。所以,她還非得去一趟北方,見一見柴瑜不可。

  張賜寫完了書信,陸宸就帶了張五小姐前來,一同用飯。

  五小姐很好奇地瞧著陳秋娘,又瞧瞧張賜,說:「二哥,你向來不喜歡女子的。這蘇姑娘可是例外了。」

  「你這什麼話?什麼叫我不喜歡女子?」張賜掃了她一眼。

  五小姐眨了眨眼,笑著說:「我是說你向來不喜歡跟女子結交,總覺得見識淺短,又甚為麻煩。而且大多數的女子見到二哥這樣的,不都是陰謀手段齊齊上,只想爭得一個進張家門的機會麼?」

  「莫要胡說。蘇姑娘是浮光公子的弟子,斷然不會有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的。」陸宸連忙阻止。

  「表哥,女人心,誰知道?我二哥可是人中龍鳳了。」五姑娘顯然很是崇拜張賜,那看陳秋娘的眼神就甚為不友善了,瞟了幾眼,便嘖嘖地說,「瞧這模樣,誰知道呢?」

  陳秋娘也不說話,就認真對付食物。那五小姐卻是不依不饒了,大聲問:「喂,我跟你說話呢。」

  陳秋娘吃著一隻雞腿,滿嘴油膩地抬頭看她一眼,說:「我師父教導的,食不言,寢不語。」

  她一句話一出,五小姐被這一句憋得滿臉通紅,惱怒卻說不出話來,便只是恨恨地說:「你可知我二哥是有妻的人了?」

  「五小姐,莫要說了,不要辜負美食。」陳秋娘笑嘻嘻地說。

  「我在問你話。」五小姐撅了嘴。

  陳秋娘則是啃著雞腿說:「五小姐可喜歡讀莊子?」

  「啥?」五小姐不明所以地瞧著她。

  陳秋娘狠狠咬了一大塊雞腿肉,才含糊不清地說:「鹓雛不屑腐鼠。你視為珍寶的,別人未必就喜歡啊。」

  「你,你竟敢出言不遜。」五小姐倏然站起來。

  陸宸連忙拉了拉她的衣服,低聲說:「蘇姑娘是你二哥請來的幫手,過些時候就送回去了的。你何必如此。」

  「你不是叫小櫻的麼?」五小姐甚為不滿地斜睨了陸宸一眼。陳秋娘這才明白原來這五小姐發脾氣的根源是之前她與陸宸有說有笑,聊得甚好。

  陸宸被這五小姐一句話噎得不知如何是好,十分尷尬。張賜則是說:「芳華,你還嫌丟人不夠麼?這一次,我就不該帶你出來。」

  「二哥。」五小姐低聲喊了一句。

  張賜一揮手,說:「你吃得差不多了,退下吧。我與陸宸、蘇姑娘還有事商量。」

  五姑娘臉色一變,委屈地走了。陸宸這才拱手說:「小櫻,你別生氣,她心底不壞的。」

  「她壞不壞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陸公子太風流讓五小姐覺得不安全啊。」陳秋娘一邊拿布擦手,一邊打趣。

  陸宸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兩聲,說:「這怎麼能怪我呢,鄙人如此璧人。」

  陳秋娘「噗嗤」一聲,端了一杯茶,說:「打鐵趁熱,五小姐雖然在氣頭上,你這會兒去碰一鼻子的灰效果卻也是最好的,她會覺得你很在乎她。你要等著她氣消的話,你之後受的折磨啊脾氣啊,會很多很多的呢。」

  「真的?」陸宸很狐疑地看陳秋娘。

  「真的呢,我也是女子啊。」陳秋娘喝了一口熱茶。

  陸宸有些慌了,抬步就要往外走,走了兩步卻是回頭,說:「好你個蘇櫻,就是不想我打擾你們麼?」

  「哦,也可以這麼說。」陳秋娘原本沒想到這一層的,這會兒陸宸一提醒,她倒是順勢就承認了。她一邊回答一邊瞧張賜,張賜居然還略略不自在了。

  「行了,我自動退散。」陸宸衣袖一揮,大步走出帳篷,還不忘吩咐了外面的侍衛,「二公子與蘇姑娘有要事商議,沒什麼大事不要去打擾。」

  侍衛們齊齊領命,然後似乎退離了帳篷很遠,帳篷裡就剩了張賜和陳秋娘。陳秋娘斜倚在案几上,歪著腦袋看站在帳篷中間的張賜,昔年初見的少年郎如今已長成大男人的模樣了,一襲寬袍在身,長身而立,髮冠整齊,雖然有點侷促不自在,但那隨便一站的樣子,卻還是傾城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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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中毒

  張賜站了許久,終於還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卻有些害羞地不敢看陳秋娘。

  「你吃些唄,方才也沒見吃多少。」陳秋娘瞧他那侷促的模樣,忍不住就想笑。

  「好。」張賜回答了,便是拿著筷子吃了起來,整個人都像是不對勁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陳秋娘瞧著這美貌男子的吃相,也不知這大氣磅礡的九大家族族長為何在此時此刻這樣侷促不安了。

  「你怎麼了?」她想不出,便徑直詢問。張賜筷子一怔,看了看她,卻又立刻收回視線,說,「沒怎麼。」

  「你不舒服麼?」陳秋娘詢問。

  「沒有。」他立刻說。

  陳秋娘覺得這男人沒說實話,憑她的判斷,他一定是哪裡不舒服了。一想到這裡,她瞬間就擔心他莫非是受了什麼傷卻隱而不發。對,這個人為了不讓身邊的人擔心,很可能做得出來的。

  「真沒事?」陳秋娘已經無心吃蟹釀橙,一邊問一邊將蟹釀橙放到了案几上。

  「沒。」張賜立刻回答。

  陳秋娘則是沒再詢問,站起身走了過去,半蹲在他案几前仔細地瞧他。張賜抬頭看她,問:「你,你看什麼呢?」

  「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陳秋娘很鄭重其事地問。她真的很擔心他,因為他的臉似乎有些潮紅,神色也有些恍惚的樣子。他的眼眸本來是清涼如水,黝黑幽深的,他平素裡眼神亦是很淡然鎮定的,可此時此刻卻看起來有些焦灼、散亂。

  「我沒有。」他說。平素裡平和淡定的語氣全都沒有了,相反的這語氣裡帶了幾絲不悅焦灼與不耐煩。

  「我從沒見過你這樣子,看著臉這樣紅,這眼神也不對勁。佑祺,我們是要共患難的,你不要有什麼事都瞞著我。」她嘆息一聲。

  「滾,快點滾出去。」他忽然大喝一聲。

  陳秋娘嚇得一怔,張賜倏然起身,長袖一揮,就朗聲喊:「來人,將此女丟回她的帳篷,嚴加看管。」

  「你——」陳秋娘一個字吐出來就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因為她不知道一向溫和的張賜何以突然就發脾氣了,還用了這樣激烈的言辭。

  張賜卻不理會她,幾乎是大踏步就到了帳篷門口,怒火中燒,朗聲催促,說:「速速將此女丟到她的帳篷去,看管起來。」

  侍衛被嚇得慌亂,立刻就衝進了帳篷要動手拿住陳秋娘。陳秋娘一擺手,說:「我自己會走。」

  她並不因為張賜的舉動而有任何的怒氣。此時此刻,她滿心疑問,滿腹擔心。認識這麼久,張賜這人誠然有點貴公子的冷炫酷的臭脾氣,但對人亦是十分有禮貌,而且即便對待敵人,他都是朗月風清,哪裡會有這樣聲色失態的時刻呢。

  他必然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才會如此對待她。她不會生他的氣,更不會與他擰著來。他是算無遺策的九大家族族長,他的部署與盤算,她信得過。

  「將她看管起來,沒我命令,任何人靠近者,格殺勿論。」張賜冷冷地說。

  那群侍衛齊聲回答「是」,然後一個侍衛詢問:「屬下斗膽詢問二公子,若是蘇姑娘要離開帳篷呢?」

  「那就將她綁了,丟入帳篷。」張賜不再看陳秋娘,轉身回答完畢,一揮手,說,「你們都下去,速速將陸公子給我找來。」

  「是。」侍衛齊聲回答,然後押著陳秋娘出了帳篷。陳秋娘在出帳篷門的那一刻,回頭看了看張賜。但他只是留給了她一個不太淡定的背影,她便無從知道更多的事。

  陳秋娘的帳篷就在張賜帳篷的旁邊,因為不需要什麼人入內稟告事情,只是休息的地方,所以這帳篷比較小。依舊是昨晚那般待遇,軟軟的墊子,厚厚的被子,案几上一壺熱茶,一盞蠟燭。

  她兀自在墊子上躺下,回想這前前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於是她就豎起耳朵靜靜地聽著周圍的動靜。

  周圍有夜鳥的叫聲,還有遠處深山的狼叫聲以及侍衛們來來去去巡邏的腳步聲。而她心心唸唸記掛的那個帳篷卻沒有一點點的聲息。

  他到底怎麼了?是不是中毒了?陳秋娘想到這個可能,一下子就站起來。

  「如果是中毒,為何不讓我在他身旁?」陳秋娘抱著膝蓋坐在墊子上兀自想著。想來想去,她頓時不由得很尷尬地想:莫不是他中的是那種要不得的毒藥吧?她想到了那會兒她去跟朱文康吃飯被陰了一回,也就是那回,她才從景涼的態度知道了九大家族內部的一些事的。

  如果是那種要不得的毒藥,那滋味真是不好受的。雖然不要命,但那種感覺真的很不好。陳秋娘蹙了蹙眉頭,起身抓了披風就掀開簾子對旁邊的侍衛說:「大哥,我有事想要找一下陸公子,可否代為通傳一聲。」

  「二公子的命令,你也是聽到了的。蘇姑娘不要讓我們為難。」那侍衛冷聲說。

  「那麻煩大哥替我通傳一下,問問二公子准許與否。」陳秋娘實在是擔心張賜,便又細聲細語地央求這侍衛。

  侍衛搖搖頭,說:「姑娘有所不知,二公子說過不許靠近的,我們就不能擅自前去,否則都是定斬不饒。」

  陳秋娘知道這侍衛說的是實話,九大家族的維繫不能靠仁慈,九大家族的族長也不會是良善之輩,良善是沒辦法統治那樣龐大的家族的。她只得嘆息一聲,轉身回帳篷裡躺下。

  躺了一夜,中途喝了,摸了點白饃饃啃了,卻還是睡不著。她一閉上眼,就是張賜那意亂情迷的模樣,那看她的眼神讓她都覺得害怕。

  到底是何人給他下了這毒,下這毒的人是什麼目的呢?而且能給他下毒的人絕非等閒之輩啊。陳秋娘分析前因後果,分析得讓她自己都覺得膽顫心驚。

  於是,這一夜,陳秋娘就翻來覆去,睜著雙眼看著漫漫長夜過去。

  天剛微微亮,她就翻身而起,穿戴整齊,將被縟疊放整齊,靜靜等待張賜的召喚。果然,過了一會兒,帳篷外就有了動靜。

  「對不起,陸公子請留步。」侍衛朗聲說。

  「我是奉二公子命來請蘇姑娘過去的。」陸宸說。

  那侍衛大約是看了什麼信物,便沒有再為難,徑直放了陸宸過來。陸宸一挑開簾子看了看屋裡,便是一笑,說:「看來你是整宿沒睡。」

  「我認床。」她氣定神閒地說。

  陸宸呵呵笑,說:「前日裡不知是誰睡到了晌午。」

  陳秋娘垂眸不語,只整了整衣衫,拿了自己的包袱,施施然站起身來,問:「二公子可有起身了?」

  「他料定你沒休息,便讓我一大早來請你過去用早飯。」陸宸說。

  陳秋娘提著包袱就率先走出了帳篷,大步往張賜的帳篷走去。陸宸連忙跟上來,低聲問:「你擔心他?」

  「你這不廢話麼?」陳秋娘白了他一眼。

  陸宸抿抿唇,說:「他說你這人多疑,多心。又太聰穎,必然會分析到讓自己寢食難安的。」

  陳秋娘垂眸,腳步一頓,嘆息一聲,說:「他便是真懂我了。那又何必瞞了我。」

  「難道把你留在那裡,吃了麼?他是愛惜你。」陸宸反問一句。

  陳秋娘何嘗不是張賜是愛惜她,才竭力控制自己,爾後將她趕走。她點點頭,說:「我知道他的心思,只不過,我更擔心的是能算計了張二公子的人,必定不是等閒之輩了。你們可有查出來?另外,他的毒解了沒有?」

  「都敢見你了,自然是解了。」陸宸說,爾後又一臉壞笑地說,「其實你是想知道怎麼解的吧。」

  陳秋娘被說中心事,低頭冷哼一聲,說:「誰有你那麼無聊呢,我只是擔心暗算他的人。」

  陸宸嘿嘿笑的當口,那五小姐在馬車那邊喊:「表哥。」陸宸腳步一頓,立刻就說:「這都到門口了,你有什麼話去問你的佑祺。」

  「行了,行了,去陪你的芳華妹子吧。」陳秋娘不耐煩地揮揮手,連忙加快腳步就往張賜的帳篷裡去了。

  陳秋娘挑開簾子走進去,張賜已經穿戴整齊坐在主位上。他今日是一襲戎裝在身,髮冠整齊,神情安寧。他看到陳秋娘進來,便指了指客座,說:「坐下吃早餐吧。」

  陳秋娘聽到他這句話,就有點莫名生氣,心想:我這樣擔心你一夜,你也是知道的,見了面也不知道跟我說一說情況麼?

  所以,她沒有聽張賜的吩咐到客座上坐下,而是將包袱放到客座上,端了一碗粥,拿了筷子徑直走到張賜面前,一屁股在她案几旁邊的墊子上坐下來。她坐下來也不吃東西,只是瞧著張賜。

  「怎麼了?」張賜問。

  「昨晚的事,不給我個解釋麼?」陳秋娘很平靜地問。

  「你那樣聰敏,我想你應該都知道了。」他回答。

  陳秋娘垂了眸,簡直有想跳起來捶這男人一頓的衝動。不過,她還是按下自己莫名的怒火,說:「你明知道我擔心,你就任由我擔心麼?我再聰敏,也只是猜測,任何的事,我要親耳聽你說。旁人說的,我自己猜測的,都做不得數,你懂不?」

  張賜一臉訝異,說:「我以為你知道了,就不必說了。」

  陳秋娘黑了一張臉,閉目不看他。張賜立馬就低聲說:「好了,是我錯了,從前,我那些師父都是教育我言多必失的。所以——」

  「好了,別廢話了,我們說正事。」陳秋娘一顆心懸了一夜,一晚上沒睡覺,這一起床就火急火燎地趕來見這傢伙了。他居然還不告訴她昨晚的事情,她這一股子的火就噌噌冒。

  張賜立馬說:「好了,好了,你想知道什麼,你問,我都回答你。」

  「你中媚毒了?」陳秋娘也不客氣,徑直就問。她本來覺得這句話也沒啥的,熟料張賜聽聞她這麼一問,神情還是有些不自在,他將臉別在一旁,點頭說:「是。」

  「解了?」陳秋娘問。說實話,她私下裡是很關心這個問題的,雖然她很清楚這種大戶人家的孩子早就不可能是什麼處了,因為身邊會有暖床的丫頭什麼的。再者,作為九大家族的族長,必然要通曉男女之事的。

  張賜點點,陳秋娘也不好直接問怎麼解的,便是委婉地問:「你帶了景涼來?」

  「沒有。」張賜搖頭。

  「那怎麼解的?」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來了。

  她問出這個問題,就覺得惴惴不安,怕被張賜看出來,好在有前面一個問題的鋪墊,張賜覺得這個問題很正常,便徑直回答:「找那個下藥的人拿解藥啊。」

  「呀,是哪個兔崽子不知死活,竟敢對你下藥?」陳秋娘很是驚奇。其實她驚奇的是誰敢動張賜,而且這手法也頗為高妙。

  「丫頭,你說話客氣點。」正在這時,有人一邊說,一邊挑簾子走了進來。來人身材瘦削,國字臉,留了髭鬚,一身藍布的長衫,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看那樣子,應該是四十多,不過也許有五十多,因為他頭上是道士的綰髮。

  「哪裡來的道長呢。」陳秋娘朗聲問。張賜卻已起身拱手一拜,說,「師父。」

  那老頭一擺手,說:「別啊,我只是盡我的義務,雖教了你,卻沒有師徒情分的。」

  「但在佑祺心中,你是我師父。」張賜恭敬地說。

  原來是張賜的師父,陳秋娘趕忙站起身來,說:「原來是二公子的師父。必定是高人,請恕蘇櫻方才冒犯了。」

  「喲,這蘇清苑的弟子卻也知道守禮了。」那老頭陰陽怪氣地提到了她的師父。

  「道長這話就說得甚為無禮了,對人子弟罵人師,這可不是大家所謂。」陳秋娘反駁。

  那老頭撇撇嘴,還對她做了一個鬼臉,說:「就知道蘇清苑的徒弟肯定都不是什麼好鳥,不過這脾氣,我倒是挺喜歡的。」

  這話說得陳秋娘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接口。張賜見那老頭坐下,卻還是恭敬站在那裡,說:「師父,你此次前來,可有別的指示?」

  「你是我的族長,我指示啥?你這傢伙,說話越來越不中聽了,不爽快。」老頭袖子一揮,便轉向陳秋娘問,「蘇丫頭是吧?」

  「弟子蘇櫻。」陳秋娘很恭敬地回答。

  「蘇丫頭啊,你喜歡張賜麼?」老頭徑直就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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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張賜的心事

  老頭徑直就拋了個重磅炸彈出來,陳秋娘一愣,隨即臉就滾燙,不由得低頭瞧著白瓷碗裡的米粥。

  「喲,蘇清苑的弟子也會害羞麼?」老頭打趣。

  陳秋娘瞧了他一眼,說:「道長這話就更不中聽了。我師父只不過是瞧不上這世間的虛名罷了,至於禮數,我師父比誰都懂。再者,蘇櫻也是待字閨中的女子,道長橫著就來了這麼一句話——」

  她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因為那道長就坐在旁邊瞧著她,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臉上還帶著莫名其妙的微笑。

  「蘇丫頭繼續說啊,怎麼不說了?」老頭看她停了下來,反而出聲來催促。

  陳秋娘嘟了嘴,說:「不說了,道長根本是欺負人。」

  「我怎麼欺負你了?你這丫頭,我就問你一句話,你給我弄了這麼多長篇大論,也沒曾回答我半個字呢。不地道的丫頭。」老頭亦撇撇嘴,食指指了指陳秋娘,兀自端了桌上一杯米酒喝了下去。

  「那是因為道長你那問題根本就沒法回答啊。」陳秋娘說。

  老頭將酒杯放下,嘖嘖地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那麼多廢話啊。我道你是蘇清苑的關門弟子,想必是學到了你師父的不拘小節,沒想到也是這樣迂腐。」

  「隨你怎麼說了。」陳秋娘嘟囔了一句,便低頭喝粥不理會這老頭。

  老頭卻是呵呵笑,說:「蘇丫頭,我這問題如何就不能回答了?我再問問你,喜歡不喜歡張賜?」

  「道長,二公子人中龍鳳,是個女子都會傾慕於他,你這話問得很多餘了。」陳秋娘見這老頭還咬著這個問題不放,於是就用了一種打太極的話語搪塞過去。

  老頭呵呵冷笑了兩聲說:「丫頭有膽量問他中媚毒誰幫他解的,沒膽量承認自己喜歡他了。」老頭說著還瞧了張賜一眼。

  張賜站在一旁,面露難色地喊了一聲:「師父,我這次只是請了蘇姑娘前來幫忙的,您老就別搗亂了。」

  「我搗亂?」老頭斜睨了他一眼,不悅地說,「你要能讓我省心點,我連出現都不出現,我還搗亂什麼?」

  「師父,這種事,我自有分寸的。」張賜語氣很是恭順克制。

  老頭卻是搖搖頭說:「你若有分寸,我還來作甚?原本那一年,我們五個老頭就是已死之人,若不是你事先偷樑換柱,謀定後動。按照家族的法則,我們五個早就是一堆枯骨了。這麼些年,得蒙你那時的謀略苟活於人世,過了這麼些年逍遙自在的日子。你另外幾位師父亦是想你八歲就有那樣的心思,之後總是不讓我們擔憂了。誰知道你呀,唉!」

  老頭說到此處,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不住地搖頭。陳秋娘一邊喝粥,一邊琢磨這老頭的話,似乎是在說這九大家族族長的師父在族長繼承族長之位後,會被處死。但張賜早就做了部署,他的五個老師就活下來了,這些年都活得很逍遙。而這個老頭這次冒險來見張賜,是因為張賜做了讓他的師父們擔心的事。

  「二師父,我真的有分寸的。」張賜依舊是恭敬的語氣。

  「你有分寸,你會與那女娃糾纏不清亂了方寸,連長老會那幾個老傢伙都算計不過?你有分寸,這將近三年的時間,你都在做什麼?」老頭橫了眉,一臉的失望。

  張賜面目依舊平靜,說:「讓師父們費心了。佑祺十分抱歉,還請師父們不要擔心,要相信你們的弟子。」

  「孩子,我今日是代表你另外四個師父來的,當然也是我自己想來的。你聽師父一句勸,事情過去快三年了,岷江水湍急,當時找不回來,那就是去了,你何必苦苦等著啊。」老頭說到此處又是一聲長嘆。

  陳秋娘這會兒總算明白這老頭說的是三年前她跳江之事,他們定然是覺得張賜受了這件事的影響太深,不應該如此。

  「她說過會在我身邊的,她叫過我等她的。」張賜說。

  「佑祺啊,你相信她的話麼?」老頭蹙了眉,理著髭鬚詢問。

  「我信。」張賜很篤定地回答。

  老頭搖搖頭,說:「我卻是不信的。自從知道你為了一個女子動用私兵、火器攻打竹溪山,我和你另外幾個師父就隱隱覺察你這孩子也控制不了自己了。果不其然,不久之後,這女娃落入岷江,你就變了。變得讓我們這幾個老傢伙,這一睡覺就被噩夢驚醒啊。」

  「師父,你莫要說了。我現在還不能全部對你們講,但是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一時衝動,亦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還請師父回去吧,蜀中到底危險。那些人經營多年,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到底會些許的手段。」張賜立刻打斷了老頭的話。

  老頭一擺手,說:「你莫急,你的性子我知道,你一旦決定了,是沒有人可以改變的。我也不想做無用功,我今時今日前來,只是想把該說的話都說了,至於最後如何,完全看你的造化。這人世間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看不破的劫。」

  老頭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讓人無法反駁。張賜亦沒有反對的理由,便是很恭敬地在老頭面前的蒲團上跪坐下來,說:「佑祺聆聽師父教誨。」

  「孩子,我今日就倚老賣老一回了。」老頭亦正襟危坐。

  陳秋娘看這一老一小相對而坐,正正經經的樣子,像是老學究在教孩子規矩似的。老頭清了清嗓子,將道袍理了理蓋住盤起的雙腿,這才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我來蜀中不是一日兩日了,起先來了,便是四處去打聽那女娃的事。那女娃的確是才貌雙絕,又聰敏得很,對你亦真說得上以命守護。若說這世間有誰配得上你,便是她最配你了。」老頭說到這裡,便是輕嘆一聲,繼續說,「可是孩子,那有什麼用呢?她總歸是去了,你卻還是活著的。」

  「師父,她叫過我等她的,她說只要我好好活著,她就會回來的。」張賜略略傾身,低聲回答。

  老頭眉毛蹙起來,如同一隻粗大的毛毛蟲,他略略搖頭嘆息,說:「她那樣的玲瓏心思,在那橋上,定然是看清楚了你當時的處境,亦知道你對她一往情深,怕她有個三長兩短,你就跟她去了。她肯定是為了讓你能活下來才那麼對你說的了。你怎麼可能不明白呢?」

  陳秋娘聽這老頭這麼一說,心裡一驚,暗想:呀,這老頭竟然是我的知音啊,只可惜她列舉了好多的證據,足以讓張賜相信她的話了。

  張賜聽老頭那麼一說,便是忽然轉過來瞧陳秋娘。陳秋娘猝不及防,端著碗一愣,問了一句:「怎麼了?需要我迴避麼?」

  「不需要,你繼續吃。」張賜又轉過臉去,繼續恭敬地長身跪坐在老頭面前。

  老頭也是不明所以張賜為何要在這個時刻看身邊這個少女,他便也順勢瞧了瞧陳秋娘一眼,爾後似乎是恍然大悟的神情,說:「丫頭,你迴避迴避也是好的。」

  「不要。二公子都說不用迴避了。我餓了,我要吃飯。」陳秋娘立刻回絕。開玩笑,她可要在這裡聽第一手的八卦呢。

  「不懂規矩,我這是為你好。你快點迴避。」老頭催促。

  「不要,我知道你想什麼。」陳秋娘眨巴著眼睛。她大概已經猜測出這老頭的意思了。這老頭大約覺得自己的徒弟在江丹楓跳入岷江之後,再也沒有對任何女的有過好臉色,更別說多說幾句話了,而今忽然對她有了好臉色,還在帳篷裡商討那麼久,必定是對這少女很有興趣的。那麼,何不以這個女娃為突破口,讓他跟這個少女在一起,漸漸地就會忘記那個人了。

  「你知道我想什麼?」老頭一臉驚訝,隨後又笑了笑,說,「你誆我。」

  「我誆你做啥呢。我真的知道。」陳秋娘扯了絲巾擦了嘴吧,爾後在旁邊的水盆裡洗了手,一邊整理自己的包裹,一邊回答老頭。

  「那你說說,我想什麼?」老頭對陳秋娘來了興趣,便將訓斥張賜的事也暫時擱下了。

   「不就是『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跟另一個人在一起』這種事麼?」陳秋娘笑嘻嘻地說。

  老頭斜睨她一眼,笑著說:「鬼精鬼精的,你這丫頭,還真讓人喜歡。」

  「道長啊,你可千萬別歪樓了,你繼續訓徒弟。我在一旁,保證不出聲。」陳秋娘這會兒很乖巧地正襟坐到客座上去了。

  「哎,丫頭,你想不想做我徒弟的夫人呢?」老頭不依不饒,開口就來了這麼一句嚇人的話。

  陳秋娘瞧了瞧張賜,嘆息一聲,說:「道長,你別把我往坑裡帶啊。你不能為了你徒弟的幸福,就來誆我啊。」

  「你這丫頭怎麼說話的?我怎麼誆你了?」老頭很是不滿地說。

  陳秋娘雙手合掌,阿彌陀佛一句,才說:「二公子人中龍鳳,要錢有錢,要才有才,要姿容有姿容,要武功有武功。總之一句話,簡直是每個女子的理想夫君了。但關鍵是二公子有夫人了的啊。」

  「那丫頭福薄,現在不是只有一個牌位了麼?」老頭立馬說。

  「嗨,道長,你可別小看一塊牌位的威力啊。得不到永遠是好的,逝去的才是永遠懷念的。如果那女子是一抹白,久而久之就是二公子的床前明月光了;如果那女子是一抹紅,那這會兒已經是二公子心上的硃砂痣了。你說吧,你要我嫁給一個永遠都不愛我的人,或者說心裡永遠都不可能有我的人,你這不是誆我麼?對不對?」陳秋娘脆生生地說,語調抑揚頓挫。

  老頭仔細想了想,覺得陳秋娘說得實在有道理,便是點點頭,說:「你說得很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不過——」

  「道長啊,你都無言以對了,就不要再做多餘的掙紮了,好不好?」陳秋娘打斷了老頭的話。

  老頭不高興地說:「沒禮貌,打斷我的話。」

  「你說的不拘小節。」陳秋娘小聲嘟囔。

  「蘇丫頭啊,時間會解決一切。還小,你不懂。」老頭嘆息一聲,爾後說,「你要真喜歡我這徒弟,你就要大膽一點,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啊。」

  「你看好我啊。所以,幾十歲的人了,還用那麼下三濫的手段暗害我跟你徒弟啊。」陳秋娘徑直就說了。她從方才就推測出了這事情的前因後果:肯定是這老頭覺得蘇櫻這丫頭也不錯,如果生米煮成熟飯,蘇櫻跟張賜在一起了,那麼,張賜就會越來越少去想念陳秋娘了。然後,這老頭肯定知道張賜的弱點,於是就針對他的弱點下了媚毒了。可惜,張賜畢竟是張賜,一下子中毒了,立刻就知道可能是誰幹的。大約昨晚就將這老頭給扒拉出來,解了毒。

  老頭看陳秋娘這麼直接就說出來,不好意思地咳了兩聲,說:「年輕人懂什麼呢。這結果好就行了,過程就不要計較了。」

  「嘖嘖,你也是有資歷的老人家了,怎麼可以當著自己的愛徒說出這麼沒下限的話來呢。」陳秋娘撇撇嘴。

  「什麼是沒下限?是你的家鄉語麼?」一直在看著陳秋娘與老頭鬥嘴的張賜忽然插話詢問。

  陳秋娘一愣,連忙點頭說:「是我的家鄉語。下限就是道德的最低標準。沒下限的意思就是完全沒有道德底線。」

  「牙尖嘴利的丫頭,跟你師父一個德行,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老頭哼了一聲。

  陳秋娘則是說:「我師父大人大量的,就不跟你計較了,你還是快點訓你的愛徒吧。」

  「要你管,你快點出去。」老頭耍起了脾氣,指著帳篷門口要陳秋娘出去。

  陳秋娘用手做捂嘴狀,可憐兮兮地說:「好了,好了,道長,我錯了,我不說話了。」

  老頭也沒有真的要讓陳秋娘出去,只是讓她有個服軟的態度。陳秋娘從小就是人精,大人什麼舉動什麼意思,她是察言觀色的高手,對於大人們的意圖可是一清二楚,這老頭的一個舉動自然就是逃不過她的心思了。

  老頭見陳秋娘服軟了,可憐兮兮的樣子,便說:「那乖乖在一旁吧,既然不聽老人言,以後吃虧了,可別說我沒幫你。」

  「我知道道長為我好,但這種事,豈能是強求得來的。不過,我答應道長,會努力努力的。」陳秋娘這會兒語氣乖巧得不得了,爾後還小聲地說,「希望二公子不要在沒看到蘇櫻的好之前就不耐煩地趕走我了。」

  張賜一張臉含了微笑,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老頭卻是不耐煩了,就催促說:「佑祺,蘇丫頭也不錯,你留她在身邊,相處看看啊。」

  「師父,這種事,看人家蘇姑娘自己的意願。」張賜瞧了瞧陳秋娘,黝黑的眼眸裡全是意味不明的笑。

  「蘇丫頭願意的吧?」老頭卻是著急了,立刻詢問陳秋娘。

  「道長啊,你別著急啊。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徒弟能在八歲就為你們謀劃,讓你們全身而退。難道他現在還不如當年了麼?」陳秋娘眨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瞧著老頭。

  老頭若有所思,隨即還是搖搖頭說:「不可能啊。」

  陳秋娘也不再說話,老頭沉思片刻,還是搖頭,說:「此一時,彼一時呢。情愛是魔障,一旦陷入,這智慧都要降低了。」

  「說得好像自己很有經驗似的。」陳秋娘嘟囔一句,誰知道老頭正色道:「丫頭,我也年輕過。我如今遁入空門,亦是劫緣看破。」

  老頭說完,神色似有迷茫。陳秋娘暗想這老頭怕是想起了傷心事,於是立刻就朗聲說:「好了,好了,道長你快說了,這會兒要趕路呢。在這荒郊野外,危機四伏,二公子的危險多得多。」

  老頭點了點頭,便徑直對張賜說:「你收回權勢,擺脫掣肘,我們幾個老傢伙都為你驕傲,為你高興。只不過,我們不明白一向沉穩的你為何也如同家族裡那些年輕人那樣,有了別的想法呢。」

  原來這老頭此行的目的是這個。張賜一向都是反對造反的,如今他卻在積極地排除異己,在控制趙氏集團,甚至周邊的小國家亦在九大家族的控制之內了。可以說,只等一個合情合理的時機,他就可以將各處掃平,直接換了日月。

  造反,換了日月,這一直是九大家族禁止做的。這裡面不僅僅有家族經營的學問,更有張燁的那個祖訓預言。所以,即便是被家族內定為犧牲者,早該在張賜登臨九大家族的族長這個位置時就該死去的老傢伙們,也不得不出山來管一管這閒事。

  「師父,我不想過得那麼憋屈。」張賜回答得很官方。他這個答案是九大家族新一代的年輕人們普遍的想法。

  老頭卻是眉頭一蹙,沉聲喝道:「你如今對我也是這樣打官腔了,沒個實話了?」

  「師父,徒兒句句實話。」張賜語氣平靜。

  「實話?從你認識那個女娃以來,你處事風格就為之一變。那不過是個女人而已,而且現在她已經不在了。」老頭恨聲責備。

  張賜長身跪地,平靜地說:「師父,對於佑祺來說,她是我生命的意義。遇見了她,我才覺得活著有意義;遇見了她,我才想要更加珍惜我的生命;遇見了她,我想著守護她。」

  「所以,你想要君臨天下?」老頭嚴厲地質問。

  「是。她讓我有了君臨天下的心。」張賜的語氣依舊那樣平靜,眸光收斂得很好。陳秋娘只覺得那些字一個一個地敲打在她的心上,讓她覺得能得如此相待,便是死了,這一生也算圓滿了。

  「荒唐。你以為君臨天下就能守得了她麼?那個位置是天下間最孤寂的位置,你在那個位置上,更加孤獨,更加不自由,到時候更加守護不了她。再者,一旦登臨了那個位置,九大家族就要暴露在人前,從未在日光下露過面的老鼠是瞎的,你知道不?瞎眼的老鼠一旦到了日光下,寸步難行。家族內部會直接崩盤,或者九大家族就要從此時此處終結。」老頭說到這裡,咬著牙恨恨的模樣。

  「師父所言甚是,所以,張賜自有主張。」張賜還是回答得滴水不漏,不讓對方看到他的任何一點的心思。

  老頭嘆息著搖頭,伸手撫了撫張賜的肩頭,說:「佑祺,你還年少,九大家族是何其龐大的家族。你這樣貿然的舉動,可能會害死很多族人;而且,那個女娃都不在了,你如今還做這些做什麼?難道你還真的相信她會回來這種話麼?」

  張賜沒有回答,只是很平靜地說:「師父,你多慮了。我是九大家族的人,我更是族長,我明白我的擔子。我亦明白九大家族還擔負著天下蒼生的希望。我從來沒有一刻因為兒女情長而忘卻我的責任。請師父們相信你們的徒弟,他一直在尋找一個真正的平衡。他所做的事,從來不會坑害自己的族人。」

  張賜一番話說出來,老頭動了動唇,竟然是找不出什麼話來說,便理了理道袍,站起身來,情緒激動地連連說了三個「好」字。

  張賜也連忙站起來,恭敬地站在一旁。老頭則是自顧自地說:「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好自為之吧,為師走了。」

  「徒兒,恭送師父。」張賜略略鞠躬,朗聲說道。

  那老頭卻是自顧自地掀開帳篷走了,帳篷裡再度剩下陳秋娘與張賜兩人。張賜這會兒便是瞧向陳秋娘,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說什麼。

  陳秋娘一擺手,說:「別說了,我可是信任我的眼光的。」

  「我方才——」張賜說了三個字,陳秋娘立刻打斷說,「你師父說得對,那個位置很孤獨,更加不自由,可能會讓九大家族直接崩盤。」

  「但我不想過得那麼窩囊。趙氏太猖獗。」他說。

  「那就讓他們不要那麼猖獗。沒有見過高山,就不知道仰止。」陳秋娘說。

  「你真的信任我麼?」張賜急切地問,那神色語氣竟然像是很害怕。

  陳秋娘微笑著點頭,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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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隱居

  日光佈滿山路,張賜一行人開始趕路。陳秋娘依舊騎馬與張賜同行。張賜不怎麼說話,但偶爾會冷不丁地問陳秋娘一些問題。那些問題大多數是關於她的家鄉的,陳秋娘便是撿了旁人不會起疑心的答案來回答,久而久之,張賜也聽出端倪,便推說累了要坐馬車,並且詢問陳秋娘累不累。

  「蘇櫻騎術不精,平素體質也不好,今時今日才知道馬背上原來這樣累人。」陳秋娘回答了一長串。

  張賜斜睨了她一眼,說:「累了就累了,還說這麼多廢話。」

  陳秋娘嘿嘿笑,他便說:「這邊只有兩輛馬車,你與芳華一輛,我正好與陸公子一輛了。」

  「好吧。」陳秋娘一聽要跟那刁蠻的五姑娘同車而坐,兩個人烏眼雞似的的相對,就覺得心情瞬間黯淡了。

  張賜瞧了瞧她,也沒有要她與他共坐一輛馬車的意思,而是徑直走到五姑娘的馬車前,說:「芳華,還有半日可到渝州,蘇姑娘一直騎馬也累了,便與你同一輛馬車吧。」

  那五姑娘是在張氏一族的族長夫人身邊長大的,張老夫人定然是放到了心尖尖上寵愛,即便教養再好,也少不了刁蠻任性。陳秋娘這裡正在暗自哀嚎要與這刁蠻小姐大眼瞪小眼,那邊刁蠻五小姐挑開簾子當著眾人的面問張賜:「二哥這是命令呢,還是徵詢我的意見呢?」

  張賜笑了,說:「又不是正式場合,你我兄妹何來命令一說呢?」

  五小姐聽聞張賜這樣說,便朗聲說:「二哥寵愛芳華,這便是好辦了,我不同意與蘇姑娘共坐一輛馬車。」

  「芳華,別鬧了,這總共兩輛馬車,二哥亦疲憊了,人家蘇姑娘畢竟是女眷。」張賜又說。

  五小姐嘟了嘴,撒嬌地說:「二哥剛才說不是命令的。既然不是命令我就可以拒絕。」

  「那我現在改成命令行不?」張賜問。

  「二哥亦是一族之長,哪能出爾反爾呢。芳華就是不依。」五小姐嘟囔一聲,徑直放下了簾子。

  陳秋娘一直在一旁看著,起初還以為張賜真的要把她扔給那個刁蠻的五小姐同車,但後來看那對話,她就明白這一來一去看似民主的問話,不過是張賜耍的詭計罷了。他太熟悉五小姐的為人與性格,清楚他這樣問話之後,這五小姐定然是不同意的。那麼,在外人看來,就是蘇櫻與張二公子同乘坐一輛馬車實在是被逼無奈的結果。

  這玩陰謀的人果然沒下限啊。陳秋娘不由得輕輕搖頭。

  張賜轉了過來,恰好看見她搖頭,神情一頓,便又是一副抱歉的模樣,說:「請蘇姑娘見諒了,我家妹子性情剛烈——」

  陳秋娘坐在馬上,瀟灑地一揮手打斷張賜的廢話,說:「公子不必多言,我乃浮光公子的弟子。家師曾說『不必拘泥於小節」,更不必小肚雞腸。」

  「蘇姑娘年紀輕輕就有這份兒心胸,浮光公子眼光果然了得。」張賜也裝模作樣地說。

  「多謝公子誇獎。」陳秋娘拱手道。

  「那姑娘就不必拘泥小節,與我同乘一輛馬車,何如?」張賜朗聲問。

  「此乃蘇櫻榮幸,大善也。」陳秋娘朗聲道。

  張賜一臉得逞的微笑,在日光明媚的山間官道長身而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陳秋娘乾淨利落地翻身下馬,施施然率先進入了馬車。

  張賜雖然是從眉州到渝州,帶的一干護衛都是騎兵,但到底是大家族的公子哥,這馬車外觀看起來就不樸素,內裡就更豪華了。軟墊鋪排,紅木的案几,錦緞的被縟靠墊,裡面還有燒水的爐子,一整套的茶具,兩籃子的果脯瓜子類的消遣乾貨。

  陳秋娘選了客座的位置坐定,兀自將案几上的幾個黒木盒子打開看看,裡面也是一些精緻的點心。張賜則是對侍衛吩咐了什麼,這才施施然挑簾子進來。他瞧見陳秋娘在看那些黑木盒子,便說:「知道你喜歡,給你留的了。」

  陳秋娘拈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口,滑嫩細膩,一股梔子花的清香撲鼻而來。

  「如何?」張賜卻也不坐到主位上,偏偏是到她身邊來擠了擠,活脫脫跟登徒子似的。

  陳秋娘斜睨了他一眼,指了指主位,說:「山路崎嶇,馬車務必保持平衡。」

  「無妨,駕車人是老手,而且是高手。」張賜笑著說,那神情活脫脫就是調|戲良家婦女的惡少了。

  陳秋娘知道這人表明上逗她罷了,內裡卻真是在乎她,不會做什麼踰越本分的事,便也懶得計較這座位了。何況若是在現代,兩人已然那樣告白了,莫說滾上了床,至少手牽手街上走了。這會兒坐得近一些,實在是沒有必要大驚小怪的。所以,她也懶得在說這座位的事,只吃著糕點,問:「這糯米糕味道清香,聞著像是梔子花的清香。說實話,梔子花香味不是好萃取的,不知這糕點如何做到的?」

  「取新鮮梔子花洗淨,曬一刻鐘,失了水分,與糯米糕同蒸即可,亦不是什麼難事。」張賜說著也拈起了一塊吃起來。

  陳秋娘又咬了一口,搖搖頭,說:「不對啊,若只是蒸,哪能有這樣強的香味呢,必定還有別的方法。」

  「花蕊洗淨搗碎,拿白布過濾,沖了水混入糯米漿中啊。」張賜又說。

  陳秋娘恍然大悟,隨後又點點頭,說:「來日,我得見見這位大廚。因為梔子花的香味很奇怪的,多一分就是濃郁得讓人厭棄,少一分則又不夠清香。這方法是有了,這用量必定是經過多次試驗方能得出的。」

  「呀,雲兒,你真是行家啊。」張賜拿著糯米糕湊了過來,低聲問,「我做的這糕點可還入得了你的眼。」

  「你做的?」陳秋娘十分驚訝地看著他。

  張賜點頭輕笑,說:「我本喜歡琢磨吃食。你的雲來飯店開張,我的探子回來回報,那探子向來平靜得不得了,回來說你的事卻是激動不已,說簡直驚為天人。我就想我看中的女子這樣厲害,我總不能太差了。」

  「人說抓住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你倒是反過來了?卻不怕人笑話了。」陳秋娘心裡甜蜜得很,只覺得唇齒之間,乃至這馬車裡都全是梔子花的香味。

  張賜卻是湊在她耳邊,吐氣如蘭,低聲說:「不怕。」

  那聲音極低,像是一尾羽毛從耳際拂過,陳秋娘只覺得身體都為之一顫,整個人像是觸電了似的怔了一下,爾後緩過氣來,便徑直往旁邊挪了挪位置。張賜卻是一把將她抱住,放在了他的雙腿上。這會兒,陳秋娘被他抱在手上,放在雙腿上。

  這一瞬間,她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從前,她與戴元慶認識那會兒,也是戀人關係,但從來沒有這樣放肆,即便他們兩人秉燭夜談一晚,都是真的在秉燭夜談。

  「我好想你。」張賜低頭瞧著她。

  陳秋娘看著近在尺咫的那張臉,那雙眼那樣明亮。她略略平靜下來,才想要掙紮著坐起來,他卻是摁住她,說:「雲兒,不要動,讓我抱抱。」

  陳秋娘便真的沒有動了,因為他神情認真,語氣近乎哀求。她只覺得心裡有莫名的疼痛。

  「雲兒,無論如何,我都會給你一個永太平,讓你以後的日子不會提心吊膽,不會驚慌失措。」他忽然沒來由的就說來這麼一句。

  「不,我只要你好好活著。你記得,我跟著浮光公子那樣努力,這實際上是我們的第三條路。千人千面,換一個身份,換一張臉,逍逍遙遙在這人世間。」她說。

  他點點頭,卻又伸手撫摸著她的臉,說:「雲兒,你還是太天真,你是見過那個術吧?知道那個術的易容術誰教的麼?」

  「我師父教的。我曾問過術。」陳秋娘回答,心裡不由得一咯噔,想起術說起浮光公子被趙光義掣肘的那一段。那這說明再好的易容術也不可能天衣無縫。

  「那你可曾知道,你師父被趙光義掣肘那件事?」張賜果然問了這一件事。

  「我聽術說過。」陳秋娘回答。

  張賜輕輕撫摸著她的臉,說:「假的就是假的,不可能成為真的,即便再怎麼逼真,也不可能天衣無縫。雲兒,你明白麼?我要的是我們的未來沒有任何的意外。即便無法穿越時空,但我們在這個時空也不懼怕任何人,任何勢力。」

  陳秋娘明白張賜的意思,可是這世間又有多少人可以圓滿?即便是權傾天下,也未必沒有任何意外。她搖了搖頭,說:「佑祺,你魔障了。世上哪有百分百的事呢?」

  「但至少我要減少可能的意外,我要掌控整個局面。我的第一代先祖,那時面對的是劉徹,況且那時的九大家族還不成熟,所以他敗了,但好歹他護住了他愛的人。而今,九大家族已然成熟,我所面對的不過是趙匡胤而已。所以,我不會敗的。」張賜緩緩地說。

  「我只擔心你的安危罷了,別的,我真的不在乎。」陳秋娘再次強調。說實話,她忽然想起秦嶺山區的那個酒窖,在那個深山老林裡,做一對野人夫婦也未必不好啊,也許那個酒窖就是誰和誰隱居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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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8:12
第267章 大問題

  「我知道你的心。但你換到我的位置想想,我心便同你的心了,雲兒,不要擔心,給我一些時間,我必然會還你一個太平盛世,還你一個清明的世間。」張賜很溫柔地說。

  陳秋娘已不忍心繼續跟他唱反調了。她明白這個男人心意已決,何況這個男人的地位與權勢決定了他受不得那些齷齪下賤的人那般欺負。

  另外,想必這也是九大家族長老會默許的。九大家族這些年隱藏的越發深,以至於有些淺薄的當權者簡直不知天高地厚,隨意挑戰他們的權威,甚至異想天開,想要將九大家族一網打盡。而趙氏兄弟無疑就是這種淺薄當權者的代表人物。

  大約九大家族對於張賜最近的一系列舉動沒有動作,有兩個原因。其中一個便是想讓掌控天下的人明白:他們之所以可以身處於那個位置,完全是因為九大家族的仁慈與支持,若他們不夠聽話,或者心生二心,九大家族可以隨時將坐在高位上的那個人更換成別人。那個位置,真的不是非誰不可的,關鍵是看有沒有強硬的後台。第二個原因則是長老們沒看懂張賜一系列的舉動到底是不是要造反,而且他們也實實在在被張賜掣肘得死死的,昔年的風光已然殆盡了。

  「好。」陳秋娘躺在他懷裡,輕柔地回答。

  「只是要委屈你一段時間。」他的手還是在摩挲著她的臉,輕輕柔柔的。

  「為了長久的幸福,短暫的忍耐是必要的。」她說。

  張賜搖頭輕笑,說:「真拿你沒辦法,無論什麼時候。你說出的話總是這樣有理。」

  「我說的是事實嘛。」陳秋娘的聲音不知不覺便撒嬌了。她心裡卻是荒蕪一片,因為她清楚張賜之前說那麼多,其實不過是鋪墊一下,目的是為了告訴她,他們還要分開一陣子,而且這一陣子不是三月兩月。

  張賜沒有再說話,反而是低頭低下了頭來。一個吻就落在她的額頭上。然後。他的吻就停留在那裡,久久沒有離去。

  陳秋娘只覺得週遭都是他清清淺淺的乾淨氣息,帶著一種茂盛植物的清香。她倏然閉上眼。深深呼吸。他的唇略略下移,從她的額上落到了她的臉龐,然後又輾轉輕柔在她唇上吮吸了片刻。他的雙唇柔軟細膩得不可思議。陳秋娘只覺得像是在品嚐一杯口感極好的紅酒,越發喜歡。便不住地深入品嚐,即便有點搖搖晃晃地眩暈感。卻還是不斷地深入。

  「不可,雲兒。」張賜略略離開了她,低聲喝止。那聲音沙啞得不得了。

  陳秋娘微微睜開眼,瞧見他髮絲垂落。臉上有一種野獸面對獵物的神情,甚是嚇人。粗重的呼吸在週遭起起伏伏,他的嗓音更是沙啞得嚇人。他低喊:「不可。」

  「嗯。」陳秋娘張開眼已經清明了不少,這會兒看到他的克制便全然清醒了。

  「我想要你。」他忽然又說。

  陳秋娘只覺得這句話像是閃電過境。全身都被擊得無法動彈。他那沙啞的聲音配上這一句話,讓她覺得身體裡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某種暗潮陡然的湧動,她抿緊了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可是我很珍惜你。」他近乎自言自語。幽暗的空間,他的神情有一種從未見過的癲狂。陳秋娘覺得有些害怕,卻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他的懷裡,聞著那讓人迷醉的氣息。

  「昨晚,我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克制住,畢竟——」他說到這裡呼吸更濃,聲音更是沙啞得厲害。拉嚴了簾子的馬車顛簸得很是厲害,陳秋娘便感受到了他身體的變化。她有點不知所措,只覺得臉滾燙得厲害。

  「畢竟什麼?」她見他久久沒有說話,便是輕聲地問。

  他「哦」了一聲,吞了吞口水,那喉結滑動而過。陳秋娘忽然覺得自己是一架古琴,他修長的手指從其上,她覺得自己快癲狂了,不由得一下子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

  張賜身子一凝,垂落的發絲從她脖頸間掃過,與她的幾縷髮絲纏繞打了結,竟然是分不開了。

  「畢竟,我愛上你之後,便總是想著要你,如何.....」張賜的呼吸極度不穩,這會兒卻又慢了下來,用一種似有若無近乎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如何與你雲雨。」

  陳秋娘只覺得週遭是轟隆隆的雷聲響徹,他每個字都重重地敲打在她心上。她又何嘗沒有想過這種羞澀的事情呢?可是張賜竟然這樣不管不顧地說出來,她只覺得就此沉淪下去也便是可以的。這一生,除了這個人,還能與誰呢?

  「雲兒,你莫要生氣。」張賜大約是看到她頹然閉上眼,那神情像是大難來臨似的,他語氣也慌了神。

  她搖搖頭,卻還是閉著眼睛說:「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我只恨這造化弄人,不肯給我們好好安生過這平凡的煙火生活罷了。」

  「我會為我們的幸福努力的。」他低頭吻她的臉龐,柔軟的雙唇從耳畔輕輕拂過,帶來暖暖的酥麻。她身子一緊,便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張賜亦將她緊緊摟住,大口喘著粗氣,眉頭緊緊蹙著,身體輕輕顫抖,髮絲垂落,有汗珠順著髮絲滴落。陳秋娘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亦不是不知男女情|事的懵懂女子。她明白此時此刻,自己與張賜之間是一觸即發的情況。原本是這樣相愛的兩個人,又曾長時間相思甚至想像彼此歡|愛的場景,而此時又在這樣aimei的氛圍裡。可以說,只要有一絲異動,怕就能摧毀了張賜竭力的克制。而接下來的後果,是陳秋娘有些期待,卻又有些害怕的。

  所以,她便什麼都不敢做。只躺在她懷裡,緊緊抱著他的胳膊,隨著他身體的律動而輕顫。好一會兒,他像是釋放了所有的難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軟軟地靠在馬車上,將她摟了摟,輕笑著說:「你以為緊緊摟住我的胳膊,你就能阻止些什麼麼?我很珍惜你的。」

  「嗯。」她低了頭,臉滾燙得很。

  他將她緊了緊,然後拿了匕首將兩人糾纏的發絲直接割了裝入隨身攜帶的錦囊裡,說:「這個給我。結髮夫妻呢。」

  陳秋娘看到他恢復平靜的模樣,才松了一口氣,抿了唇,說:「你倒是省事了。」

  「以後洞房花燭,我還要親自結髮呢。」他低聲笑,那樣子傻兮兮的。陳秋娘看得心情大好,隨即想到彼此之間的重重困難,又覺得心酸。

  張賜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便說:「不要擔心,我生生世世便只要你了。」

  「我才不擔心呢。我天生麗質,人又聰穎,要娶我的人多著呢。」她撇撇嘴。

  他卻是低頭狠狠地吮吸了她的雙唇,順帶還攝住她的舌頭狠狠裹挾了一下,裹得她舌頭木木的。他才哼了一聲,說:「你也要生生世世便只能是我的。」

  「是是是。」她笑了。

  他神色忽然又認真起來,問:「你這樣聰穎,這樣好看。在那個時空,也有很多人喜歡你吧。你,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

  張賜這話說到後來,那語氣裡竟然帶了幾許的害怕。陳秋娘伸手摸著他的臉,笑著說:「那可不麼?我這樣聰穎,這樣好看的,自然有很多人中意我啊。」

  「那你——」張賜有些怯生生的。

  陳秋娘覺得這個男人這模樣可愛極了,便是抿了唇,說:「我不想騙你,那時,是有覺得一個學長不錯呢。」

  「學長?」張賜問。

  「嗯,就是學校裡比我大的男子呢。」她解釋。

  「如何不錯了?比起我來呢?」張賜很著急地問。

  「誰能比得上我的郎君呢。」陳秋娘伸出雙手捧著他的臉。

  「我要聽實話。」他一邊說,一邊反手將她的手捉住。

  陳秋娘垂了眸,說:「真是比不得的。這世間,就是我那個時空,也沒幾個人能比得了你的。」

  「那他,他是怎樣的人?」張賜問得有點小心翼翼,大約是怕陳秋娘說出讓他害怕的答案。

  陳秋娘又怎麼不知道他的心思呢。便斟酌了措辭,才說:「是個有趣的人,知識淵博,常常拉著我談論歷史,有時候還秉燭夜談。」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秉燭。」張賜嘟囔著。

  「你想多了,真的是秉燭夜談。他在加班,構建他的虛擬王國,他的網遊。」陳秋娘想起那時,她真的就是在他的房間裡看書上網,打遊戲,或者做吃的。戴元慶就一門心思地做他的遊戲,休息的時候,就跟她談論他的構想,或者是偶爾想到一個很好玩的,就立刻拉著她說。如今想起來,那時的他們,其實不太像戀人吧。

  「什麼是虛擬亡國,網遊?」張賜像是個好奇寶寶。

  「哦,這個很複雜,要講述很多呢。」她說,正琢磨如何跟張賜講。

  張賜擺了擺手,說:「那改日再講這個,我只想知道你們如何沒在一起你了?」

  「啊,這個啊。」陳秋娘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張賜,才能讓這個傢伙沒有心理陰影。這真還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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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我與他們不一樣

  陳秋娘一猶豫,張賜就撇撇嘴,說:「看你這麼猶豫,肯定是想騙我了。」

  「我沒有。」陳秋娘連忙反駁,但自己卻心虛得很。她剛剛真的是想編個謊話騙他來著。

  「看看你反應這麼大,我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了,我好傷心。」張賜一邊說,一邊做著心痛撫摸胸口模樣。

  「小人之心。」陳秋娘撇撇嘴。

  「那你說你們為何沒能在一起呢?你都說中意他了。」張賜立刻就問。

  「哦,這個——」陳秋娘頓了頓,看到在光影明滅裡,這個英俊的男子滿臉的期待。

  「說啊。」他催促,像是一個聽媽媽講故事聽得著急了的小孩。

  陳秋娘垂了眸,嘆息說:「為什麼非得要知道這些呢。」

  「因為是你啊,別人我才沒興趣知道呢。」他說得天經地義,說完這一句,他又催促,「快點,快點,你不可以騙我。」

  陳秋娘嘆息一聲,心一橫說:「好吧,那你聽了可不要有什麼別的想法啊。」

  「呔,我是那樣的人麼?若要有什麼別的想法,怪只怪那時我不能在你身邊。若我在你身邊,還有他什麼事呢?你的眼睛只可能看到我,還怎麼可能看到旁人。」張賜很是洋洋得意厚顏無恥地說,說完還一臉笑眯眯地看著陳秋娘。

  陳秋娘「噗嗤」一笑,說:「你老人家倒是一點都不謙虛啊。」

  張賜立刻就貧嘴,說自己本來就各方面都優秀,為什麼要謙虛啊。即便老祖宗說了要虛懷若谷,但一個人已經優秀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再繼續謙虛,就變成虛偽了。

  「面對自己最愛的人,做人又怎麼可以虛偽呢?」張賜到最後還振振有詞地反問。

  陳秋娘捂著嘴已經笑得肚子疼,緊緊抓住他的衣衫。他卻搖著頭感嘆:「哎,現在發現你找到這麼好的夫君了吧。瞧你樂得。」

  若不是考慮山路不好走,馬車顛簸太厲害,在車上打滾可能引發交通意外,陳秋娘真想從張賜的懷裡掙脫出去,在車上來回打幾個滾。這傢伙一副嚴肅的模樣,內裡卻都是幽默。

  她笑了許久,每每止住了笑,待看到張賜那一樣認真的臉,不由得又捂嘴笑了。張賜還每每要火上澆油,說:「知道你夫君優秀,你不用樂呵成這個樣子,矜持點。」

  更要命的是張賜本人是絕對不會笑的,說得一本正經的。陳秋娘這樣反覆笑了良久,才真的止住了笑。張賜便是低頭瞧她,用一種如同和風般的聲音,說:「雲兒,我是想知道你的一切。知道你在那個時空的生活。我總是想在那個時空,你是怎樣的。會不會有人欺負你。」

  陳秋娘聽他說這些,便完全笑不出來,內心裡只有滿滿的感動。她剛才想要騙他的那一點小心思也沒有了。

  愛一個人,就坦誠相待吧。說謊是很累的事。謊言有天一旦戳穿,那麼所有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溫存與美好都會被傾覆的。

  陳秋娘忽然之間就頓悟了。她決定原原本本地把自己講給這個男子聽。而且無論在哪個時空,她怕只會對他一個人講起這些吧。

  她略略沉思,便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講起她的身世,講述了那些迷惘、沉默、疼痛的過往。講述她的外公與外婆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講述她的外婆一生都在自己編織的虛幻愛情裡祭奠。

  「她懷著最愛的人的孩子,遠走他鄉,嫁一個鄉野村夫。一輩子都在做著那個人喜歡吃的飯菜,打扮得是那個人喜歡的模樣。」她語氣很平靜。

  張賜聽得格外認真,終於忍不住蹙了蹙眉,插話說:「你的外公,不曾找過她麼?」

  「一個大丫鬟而已,於他不過是一段青春迷茫。」陳秋娘每每想到這些就覺得諷刺。她的外婆用盡了全力去愛那個人,直到死之前都還喃喃地念叨那個人的名字。可是,她的外婆不知道那個人卻早就忘了她。

  「我不信他會忘記自己的摯愛。」張賜固執地說。

  陳秋娘不由得悲涼一笑,然後撫著他的臉說:「不是所有人都會把自己愛上的人當成摯愛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你外公。」他還是固執地說。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見過他,親自追問過的。」是的,陳秋娘從來不曾告訴過外婆:她在得知自己的身世時,曾瞞著外婆見過自己的親外公一面。

  張賜很是驚訝,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陳秋娘便接著說:「人與人不同,我是見過他的。」

  她頓了頓,便向張賜講起了那一次見面。

  那時,DNA結果已出來,她確實是戴元慶的表妹,戴元慶的老媽便勒令她離開國內。陳秋娘拿了錢與簽證,心灰意冷的她同意去國外。臨行前,她要求見一見自己的親外公。

  當時,老人的精神已經不太好了,但瞧著她便來了一句:「你跟你外婆長得很像,尤其是那一雙眼睛。」

  「是麼?」她那時心裡滿是怨恨與絕望,語氣也充滿了諷刺。

  老人坐在輪椅上,很平靜地瞧著她,說:「我知道,是戴家對不起你,對不起外婆。」

  「你想過找她麼?」陳秋娘咄咄逼人地問。

  老人垂了眸光,瞧著自己一雙手,緩緩地說:「她大了,根據規定,原本就是要離開戴家的。」

  陳秋娘輕呵一聲,頗為諷刺地說:「是呢,一起長大的人,你會不知道她的心性?你會不清楚她為何離開。」

  她咄咄逼人,戴元慶的老媽躲在暗處終於是看不下去,就走出來,說:「沒有教養,就算你不是元慶的表妹,我也絕對不允許你們在一起的。」

  陳秋娘掃了她一眼,眼神極端輕蔑,說:「你入了這戴家,卻也是個沒教養的。我與老人對話,牛圈裡倒是伸出馬嘴來了?請圓潤地離開。」

  戴元慶的老媽不可置信地瞧著她,說:「你也是大學生,你這種貨色。」

  「不懂圓潤的離開麼?就是滾。」陳秋娘厲聲喝道。她與生俱來就有一種控制全局的氣場,那一喝,戴元慶的老媽一愣。

  老人便是揮揮手,說:「我與這孩子說說話,你出去,適可而止點。」

  戴元慶的老媽斜睨了她一眼,但礙於老爺子在場,便憤憤地走了。她便又問:「你這麼多年,有沒有想過找她?」

  老人眉頭略略蹙起,說:「你跟她一樣,很倔強。」

  「我沒她那麼傻。」陳秋娘反唇相譏。

  老人嘆息一聲,陳秋娘卻繼續說:「我比她暴力,如果是明知道兌現不了諾言,還說得信誓旦旦,我會拖著這個人一起下地獄的。」

  她說這話時,嘿嘿笑了兩聲。那笑聲大約太毛骨悚然,讓這個老人嚇了一跳。他不由得抬眸凝望她,搖著頭喊了一句:「孩子,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是時間是一劑良藥,你以為很痛的,以後便會不痛了。我是過來人啊,你不該有這樣重的戾氣。」

  「別說廢話,回答我的問話: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找她,保護她,跟她在一起。」陳秋娘惡狠狠地說。

  老人沒有回答,良久,才找到了合適的措辭緩緩地說:「我,時常想起她,在梅園的日子,很美。」

  「不要避重就輕,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她冷言冷語。

  老人的臉色終於很不好看,有些哆哆嗦嗦地說:「她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所有的大丫鬟——」

  「可是你為了自己的欲望,毀了她的生活。始亂終棄,沒有擔當。這就是她心心唸唸了一輩子的自家少爺,她以為溫情如水的少爺。為了不讓自家少爺為難,為了自家少爺能順利繼承整個戴家,她兀自懷著孩子遠走他鄉。在那個吃人的年代,求一息生存。你卻說她終究會有她的生活。你說得真好啊,從開始你就沒有想過你們有未來,對吧?」陳秋娘越發咄咄逼人,神情語氣都發狠。

  老人瞧著他良久,才無力地點點頭。

  「沒想過有未來,沒有擔當,你還要對她甜言蜜語,做出那種事。你連一個小妾的名分都給不了,你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選擇聯姻。你這麼虛偽,你還好意思說你這麼多年,很想念她?」陳秋娘那時已經不管面前的老人身子是不是不好。她那會兒年輕,內心又全是絕望,便毫不留情將這豪門老者的虛偽面具全然撕下。

  戴了幾十年偽善面具的人,被她這麼冷不丁地撕了下來,他整個人都驚慌失措,連手都不知道放在那裡才好。他不住地搖頭,說:「你,你,你是她叫來的麼?」

  「她?她到現在還在為你開脫,說你肩膀上的擔子多麼重,說你對她多好。呵。」她狂笑,念了那一首《上邪》。那是外婆與這個男人的定情之詩,他們年少時,在梅園裡的書房裡,他握著她的手,就那樣不知人間疾苦地落筆那首《上邪》。

  老人整張臉都刷白,陳秋娘帶了滿身戾氣,冷冷地說:「我若是她,便會說『我願與君絕』,還說什麼『乃敢與君絕』呢。」

  「你走吧。」老人有點招架不住,緊緊抓著那輪椅邊緣,忙亂地說。

  她揚了揚手中的錄音筆,說:「如果我把這個給我外婆聽,不知道她作什麼感想。」

  老人臉終於刷白,大聲喊:「你不能,你不能,你外婆會受不了的。」

  「你不過就是《雷雨》裡那個自私自利,冷酷無情,沒有擔當的周朴園式的人物。還好意思做那樣的深情狀?我走了,這輩子都不見了。」她揮揮手,推開門就大步走出去。一身凶狠的戾氣,連眼神都能把一向潑辣的戴元慶的老媽嚇退好幾步。

  張賜很認真地聽她講述一段,直到她講到離開外公的居所,他才蹙了眉,說:「如不能守護,何必招惹。」

  陳秋娘鼻子一酸,瞧著張賜年輕的臉龐,緩緩地說:「有時,我也會想你會不會也有不得已,會不會.....」

  「不許這樣說,我張賜斷不是那種人。」張賜立刻打斷她的話,說,「我張賜若護不了一個人,給不了她一個未來,我就不會招惹她。因此,我說我愛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就會用盡全力。雲兒.....」

  張賜說著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在她耳邊低聲說:「所以,不要懷疑我,不要不相信我。只是這一局棋太大,棋子太多,局面複雜。若不要百姓受太多的苦,我便要苦心佈置,有些局面還得等一些時日。而這些時日,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安心等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清清淺淺,低低地拂過耳際,連同那些溫柔撩人的氣息一起在週遭氤氳成近乎讓陳秋娘覺得癲狂的氣息。她輕輕地「嗯」了一聲,說:「我等你。」

  又是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的耳際,爾後,他便將她放在身邊的軟墊上坐著,伸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摟入懷中,繼續了方才的話題。他問:「那你中意的那個男子是你舅舅的兒子?」

  「是的。」陳秋娘回答。

  張賜抓了抓腦袋,很是不明白地說:「那為何不能與他在一起?」

  陳秋娘這才想起在這個時代很流行親上加親的。於是,她不由得又從法律、倫理道德和生物學的角度為他普及了一下那個時空裡血親不能結成夫妻的原因。

  「幸虧這樣。」張賜嘿嘿笑得賤兮兮的。

  陳秋娘白了他一眼,他還是嘿嘿笑,爾後忽然不笑了,就不依不饒地問:「那你還想不想他?」

  「十年前的事了,時間真的是很奇妙。不過,偶爾也會想起他來。」她緩緩地說。

  張賜將他摟了摟,說:「以後不許想他了,若上天垂憐,我們能在那個時空在一起,我們去拜訪一下他,告訴他你很幸福,我想他會樂意知道的。」

  陳秋娘點點頭,張賜將她摟緊。然後,她又斷斷續續地跟他說起了在國外的日子,走過的那些路,看過的那些風景,見過的有趣的事。

  後來,她講有趣的故事給他聽。她講《海的女兒》《梁祝》《吸血殭屍驚情四百年》《暮光之城》《倚天屠龍記》《笑傲江湖》......

  一路上,她講了許多支離破碎的故事片段,講述的都是那些奇怪詭異的愛情。

  他聽得很認真,偶爾評說,與其內容都放鬆而隨意。後來,兩人許久沒有再說話,天色漸漸暗了,渝州城近在尺咫。

  陳秋娘知道兩人分別的時刻即將到來,便是緊緊依偎在他懷裡。他將她摟了摟,說:「給我唱首你家鄉的歌吧。」

  她說:「好。」

  這一次,她哼唱的依舊是《至少還有你》。愛上他之後,她忽然發現除了這一曲,別的歌曲再也表達不出她的情感。

  這一次,唱著唱著,天黑,他們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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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8:46
第269章 分別

  張賜的車隊浩浩蕩蕩地來到渝州城。日落黃昏,日光在城樓上投射出斑駁的滄桑。城門已大開,守城亦做了全副準備迎接重要人物的到來。而陸家嫡系眾掌事及其子弟們早就盛裝在城門口翹首等待。

  「我在城外下了吧。」陳秋娘輕輕放下了車窗簾子,對身旁的張賜說。

  「跟我一起進城,你找機會再離開。」他溫和地說,還是將她的手握在手中細細地把玩,他的手暖暖的,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明知道與她一同進入渝州城有諸多不便,會讓他多出諸多的安排,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她便笑著說:「好。」

  他亦笑了笑,親吻了她的額頭,將她摟在懷裡。馬車緩行了片刻,便到了城門口。趕車人勒了馬,說:「二公子,有人在前面相迎,看旗幟,是陸家的人。」

  「知了。」他緩聲回答。

  車外便響起渾厚的聲音:「渝州陸家家主陸榮光攜家眷在此拜候張二公子。」

  「陸先生言重了。」張賜將陳秋娘藏在身後,略略挑了簾子回答了窗外的老者。

  「二公子能來,陸家蓬蓽生輝。」渾厚的男聲繼續響起。陳秋娘偷偷湊過臉去瞧,只見一藍綢衣衫的中年男子正拱手在馬車下,而他的身後站著大大小小的少年,皆是統一的儒生打扮,衣服樣式亦是一樣的。看樣子這陸家是統一服裝了。

  這些少年每一個的神情都肅穆而恭敬,略略垂了首,雙目不敢直視張賜的馬車。

  「路上遇到點小事,讓你們久候,本公子實是不應該,陸先生與眾位才俊便一同回去吧。」張賜挑了簾子朗聲說。

  「二公子言重了,哪裡哪裡。」那陸家家主一邊說,一邊對那些少年揮了揮手,說,「你們都各自回去準備,今日為二公子接風洗塵務必不要馬虎。」

  那些少年人便齊聲回答,爾後長袖輕攏,魚貫退走,隊伍有序整齊。這些少年人走了之後,便是渝州的軍隊與陸家的私兵一併搭成的銅牆鐵壁。

  「陸先生,請吧。」張賜對那男人一揮手,便是放了簾子。

  「這樣會不會不禮貌呢?」陳秋娘托著臉問。

  「怎麼會不禮貌呢?陸先生還會感謝我不下馬車呢。」張賜刮了刮她的鼻子。

  陳秋娘嘿嘿笑,她當然知道張賜的意思了。若是他一旦在這城門口下馬,這城門口正是潛伏劫殺的好地方,這得給陸家的安保增加無數的考驗了。

  「傻笑什麼呢?撿到個這麼好的夫君,很樂呵是吧。」張賜蹲在一旁打趣。

  「是呢。」陳秋娘也傻乎乎地回答。

  外面趕車的男子問:「二公子,需要換乘麼?」

  「直接下防護就好了,不需要。」他說。

  「就怕對方火攻。」男子很擔心地說。

  「如果這邊還擺不平,陸家與葉家也就走到盡頭了。」張賜冷冷地說。

  外面的人沒有說話,陳秋娘卻又有些杞人憂天,低聲說:「若是陸家與葉家也有二心呢?比如他們其實是站在長老會那邊的。」

  張賜斜睨了她一眼,說:「你就這樣不相信你的男人麼?」

  他說「你的男人」倒是說得天經地義的,陳秋娘聽在耳朵裡,只覺得羞羞的,垂了眸,便嘟囔:「我這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雲兒,為了你,我小心又小心,每個可能都推演過很多遍的,不要擔心。」他聲音低下來,額頭頂住她的額頭。

  陳秋娘低著頭,聞著他好聞的氣息,「嗯」了一聲。他便繼續說:「我反而擔心的是你。」

  「擔心我做啥啊?」她低聲問。

  馬車一個顛簸,頂著額頭的兩個人跌倒在馬車裡,張賜將陳秋娘抱在懷裡,兩人傻乎乎地相視而笑。

  「這麼好看,這麼聰穎。擔心被人拐走了。」張賜說。

  「那你還將我放到我師父身邊啊。」陳秋娘笑嘻嘻地問。

  「好吧,你說實話了,你師父比我長得好看是不是?」張賜故作生氣,便臉別到一邊。

  陳秋娘咯咯笑,拉著他的胳膊,說:「在我眼中,張二公子最好看了。再說了,他英武不凡,聰穎無雙,最主要的是溫柔如水,用情專一,嗯嗯嗯,這個世上,我覺得沒有人比他更好了。」

  她一頂一頂的高帽扔了出去,張賜故意板起的臉終於繃不住,噗嗤笑了出來,說:「不實誠。」

  「佑祺哥哥,人家很實誠的。」陳秋娘可憐兮兮地說。張賜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無可奈何的甜蜜語氣說了一聲:「你呀。」

  陳秋娘只覺得生下來到現在都沒有這樣放鬆,這樣開心過。她嘿嘿地笑得像一個傻妞。笑了一陣,便說:「我心你還不明白麼?你還擔心我被別人拐走。」

  「傻呀,我說說而已。我愛著你,總是怕你吃飯噎著,走路摔了,遇見莫名的危險啥的。我知道我是想多了。」張賜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陳秋娘聽到這些,只覺得鼻子發酸,伸手撫著他的臉龐,說:「你要相信,我們會幸福的。」

  他「嗯」了一聲,陳秋娘繼續說:「我不在的日子,你卻不要光顧著辦事情,要按時吃飯,注意身體。各方面都要多加小心,你處於這個位置,想要對付你的人想必是不會少的。」

  張賜點點頭,緊緊將她的手握在手中,說:「你也是要按時吃飯,按時休息。我聽你師父說你總是看書到深夜。」

  「我聽你的。」陳秋娘沒有絲毫的反駁。這個男人如此可愛,對她如此疼愛,願意拿了如畫的江山,願意以性命相博,要與她共赴幸福;不惜一切要將她守護。她怎麼可能捨得讓他有絲毫的難過。

  「也不要擔心太多,凡事有我。」張賜一激動就將她緊緊摟住。

  窗外,天色漸漸暗下來。渝州城的燈火次第亮起來,陸家、葉家與張家的私兵以及整個渝州城的守備都各自持了燈籠守護著張賜的車隊徐徐入了陸家大宅。

  陸家大宅,恢弘闊達,宛若想像中的宮殿,看起來竟然絲毫不比蜀王宮差多少。張賜的馬車在陸家的院子裡停下來,除了張賜的十八騎,其餘的護衛都被遣到了門外守護。

  張賜叮囑她在這裡好好休息,他晚上要參加晚宴,而且還要說芳華與陸宸的婚事。她像個懂事的妻子,幫他整理了衣衫,送他出門。他回過頭來溫柔地說:「好好休息,等我回來。」

  「嗯。」她笑了笑。

  張賜便去參加晚宴了。陳秋娘卻知道此時此刻就是他們分別的時刻了,因為如果繼續這樣纏綿,接下來便真的沒辦法分開了,而且張賜肯定會將她送回加州,而她卻還記得要去北方一趟。

  當然,當前的形勢容不得他們繼續在一起。因為週遭雨箭風刀,還有太多的人對蜀王宮的寶藏虎視眈眈,還有太多的人想要讓張賜死。張賜還不能全面掌控局面,而她若是暴露,可能會再次成為張賜的軟肋,連累了他。就是這來渝州的一路上,即便她假扮作浮光公子的弟子,卻也是太招搖了。

  「暫時的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聚。」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默默在心底說。爾後,她轉身進屋,將自己的包袱收拾了一下,提筆在紙上寫:努力加餐飯,夫君。

  然後,她等到了屬於她的晚飯,很細嚼慢嚥地吃完了飯菜,跟送飯的丫鬟也聊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悄無聲息地將丫鬟撂倒,三下五除二,易容成丫鬟的模樣,端了食盒大搖大擺地出了這小院子。

  然後,她在廚房聽幾個丫鬟聊天,找了個孤僻的婆子下手,扮成婆子的樣子,在陸家大宅裡呆了一天,到了第二天黃昏,她才扮作幾個陸家庶出子弟的小廝隨他們的車離開了陸家大宅。

  她知道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張賜必然不會找她的。因為張賜明白兩人必須先分開一段日子,亦知道她的聰穎以及她的本事。

  她離開了陸家大宅,又在渝州呆了一段日子。期間,聽市井之人談起張家二公子那簡直是天人之姿,爾後八卦的渝州人民還是說起了他衝冠一怒為紅顏,不接君王詔的事。然後又是刨根問底說那女子到底何許人也,能引得張二公子這樣的人為之情深相許。之後,市井之間又在說這陸家與張家聯姻,以後蜀中就是陸家張家的天下。

  陳秋娘聽這些沒有營養的八卦聽得實在無趣,便化作一個少年,在渝州酒樓裡幫廚。直到張賜離開了渝州,徑直回眉州而去。她才打點行裝,設計與葉家一個要去北方的庶出公子交好,最終順利地登上了去北方的船。

  渝州碼頭,她是翩翩少年,操一口北地口音,與葉家公子有說有笑,同登了葉家的商船。那公子愛好下棋,兩人對弈幾局,船便過了蜀中山區,到達了楚地。她與那公子分別,便踏上了楚地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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