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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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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9:03
第270章 似是故人

  陳秋娘馬不停蹄,幾番喬裝,一路向北。

  最終,她扮作一個到滄州府尋親的少年,央求了一個皮貨商隊的老闆,交了些許銅錢,便一併上路了。

  商隊亦是想來拿一次皮貨回南地,等來年秋日再做買賣。所以,目的地會是燕雲十六州。

  老闆見她知書達理,舉止文雅,談吐不凡,便同意讓她隨商隊一併去滄州府。在商隊裡,她的待遇倒是很好,因老闆覺得這個少年不錯,就讓她與自己的長子同行,大約是愛子心切,想自己那愚鈍的長子能受到什麼熏陶。

  商隊日夜兼程,一路上輕車熟路,避開官匪,走了十天左右,就來到了燕雲十六州的邊境滄州。其時,滄州府還算作冬日,天寒地凍,即便有日光,也沒什麼力道。大風呼呼的,打在身上,徹骨寒。

  商隊一到滄州府就遇見大風天,又加上燕雲十六州最近盤查得太厲害。商隊老闆幾番走門路亦沒法進燕雲十六州,就索性在滄州府停留下來,想著等天氣好一些再做打算。

  商隊老闆決定停留下來,便輕車熟路找了一家說有遼人背景的客棧,在此歇息。老闆的意思是即便遼人來襲擊,這家客棧也是絕對安全的。他對他初次出門的長子說:「以後阿爹老了,這些路就要你來走了,你要牢牢記清了。」

  「孩兒謹遵父親教誨。」商隊老闆的長子恭敬拜會。老闆嘆息一聲,看了看天,擺擺手讓他休息去。而他則看著黑下來的天,似乎在對陳秋娘說,又似乎在自言自語:「這像是要下雪了。」

  「彤雲密佈,徹骨寒,呼吸之間,水汽足,怕是不一會兒便下雪了。」陳秋娘亦看了看天。

  老闆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緩緩地說:「人生無常,且無力,一路行走越發艱難,年少時的壯志如今看來簡直可笑。」

  「李老闆何出此言?」陳秋娘攏了攏衣袖,在袖子裡搓著手問。

  「蘇公子,不瞞你說,我已是病入膏肓,日暮西山,孩子都還小。小兒聰慧,卻也才七歲,長子到底愚鈍。這辛辛苦苦攢下的家業——」老闆搖了搖頭。

  陳秋娘默然無語,人生就是這樣的,拼盡一生,未必就會如願以償。

  老闆也只是隨便嘆了口氣罷了,並沒有要跟陳秋娘聊開的意思。像老闆這種走南闖北的人,即便到了行將就木,也不會淒淒慘慘與不熟識的人訴說的。

  陳秋娘看著黑漆漆的天一會兒,老闆已經大步入了房內。陳秋娘站在廊簷下,兀自思念張賜。廊簷下的紅燈籠映得四周朦朦朧朧慘慼慼的,不一會兒,天空就飄起了鵝毛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了下來,風在週遭怒吼,那些雪花打著旋四處翻飛。

  上一次看到這樣大的雪花,還是在瑞士呢。陳秋娘緊了緊衣衫,便大步入了房內。房間是典型的炕頭了,商隊七八個人圍在火盆周圍,每個人都心事重重不曾說話。

  李老闆的兒子看到陳秋娘進來,便熱情地招呼:「蘇公子,這裡坐。」

  「李公子客氣了。」陳秋娘走過去坐下來。

  李老闆的兒子便與她攀談,大多數是問陳秋娘走過什麼地方,看過什麼風土人情。這李公子初次行走江湖,對於周圍的事情還是比較感興趣。陳秋娘發現談吐之間,這個男子並不知道他的父親行將就木。

  與李公子攀談了片刻,她便選了個角落和衣睡了。她自己的幾個包裹就放在一旁,與另外的人隔開了楚河漢界,呼呼睡了一夜。

  第二日,雪下得很大,商隊依舊滯留在滄州。李老闆則是自己穿了厚厚的狗皮褥子出去打探消息。黃昏時分,李老闆匆匆而回,週遭的人紛紛詢問情況,他嘆息一聲,說:「大雪封城了。另外,遼人那邊蕭宰相遇刺身亡,現在正全力排查,禁止中原人進入燕雲十六州。而且跟我們做生意的遼人因為長期跟中原人有來往,已經被看管起來了。」

  「那怎麼辦?今年這春日,滄州還下這麼大的雪,這已經是百年不遇了。如今,還不能去燕雲十六州,這多呆一日就多損失一日啊。」有個中年人急了。

  李老闆臉一沉,立刻就說:「你這是對我發脾氣了?」

  那中年人立刻說:「不敢,不敢,是我太激動了,唉,這大雪天的。唉,都怪那什麼柴家後人,做那些沒用的。殺了個丞相,能滅了契丹麼?」

  「莫論國事,你倒是忘了?」李老闆沉聲喝道。

  那人趕忙噤聲,李老闆向手上呵了兩口氣,便進屋去了。這會兒,在大堂裡的一干人才議論紛紛說這來都來了,如何是好啊。

  陳秋不語,她現在想的是如何找到柴瑜。如果柴瑜要東山再起,必須要師出有名。而今,趙氏聲望日漸高漲,掃平了許多動盪不安的因素,中原大地的老百姓終於能完整地耕種一輪迴,將種下的種子看到成熟,收進糧倉了。所以,中原大地的老百姓對於趙氏頗有好感。飽受戰火的他們,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這難得的安寧的安閒,而柴瑜必須要名正言順,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即便不得到老百姓的支持,那也不能讓他們反對。而陳秋娘分析前後形勢,柴瑜要想達到這個目的,只能在遼人身上做文章。因為除了那些藩鎮割據的戰火給百姓帶來的痛之外,遼人時不時的入侵也是百姓們深切的疼痛。

  蕭燕燕的父親已經被刺。柴瑜用了柴家標記的箭,這便是昭告天下,柴家後人還活著,柴家人又回來了。那麼,柴瑜只殺了遼人一個宰相是萬萬不夠的,他必然還會有所行動。

  那麼,他很可能還在遼人地界。

  想到這一點,陳秋娘不由得蹙了眉。她的易容術是沒問題,但是要進入遼人的領地,她還有心有餘悸。因為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民族,陳秋娘還不曾涉足過那邊的知識。

  「蘇公子,你在想什麼?」李公子忽然問。

  陳秋娘輕輕一笑,說:「我在想這滄州府可有名門世家。」

  「嗨,這種地方,名門世家就算有都跑光了。」一直在烤火的中年男子笑道。這人算是商隊裡的老江湖了。

  「是呢。蘇公子也是走南闖北的人,怎麼就對這天下形勢這麼看不透呢?」商隊裡有山羊鬍子的男子呵呵笑。

  陳秋娘也只是笑笑,沒有多說。爾後,這一場春雪下了整整一週,陳秋娘就在這地方滯留了整整一週。期間,她也曾走出客棧,在集市上轉了轉,親自感受了邊境地區磨槍走火的緊張生活,感受了遼人與中原人之間曠日持久的深深積怨,也看到了邊境貿易的繁榮以及遼人與中原都急需的長治久安。

  也就是在這一週的第六天,陳秋娘在街上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其時,凌冽的朔風捲著大片大片的雪花,路上行人來去匆匆。她想到集市上隨便逛逛,便披了斗篷,問店家要了一個手爐提著,攏著衣袖出了門。

  她剛出了客棧門不久,就看到江帆迎面而來,一身深紫色的貂裘斗篷,斗篷帽上落滿了還沒來得及彈去的雪花。他手拿長劍,正急匆匆趕路,目不暇視。

  陳秋娘腳步一頓,想要躲避一下,才忽然想起現在的自己是一張極其普通的少年公子的臉,而身著男裝。所以,她依舊緩緩而行,看著匆匆而過的江帆。三年未見,江帆依舊是明淨的少年,只是那張臉上多了歲月賜予的沉穩與嚴肅,昔年那純真的神色已經消失殆盡。

  這些年,江帆不知道經歷了什麼呢?自從他私逃出汴京,爾後去了燕雲十六州轉了一圈,被定性為可能有謀逆之心,給江家帶來了猜疑之禍,被押解回汴京後,陳秋娘就沒再見過江帆。昔年在六合鎮時,偶爾遇見江航,詢問過他的消息。江航只說無甚大礙了,朝廷需要江家為之征戰,再說了江帆養在山野不諳世事,到處跑也是情有可原,朝廷只是做做樣子,不讓江帆壞了規矩,並不是要真的責罰他。

  「那他如今如何?」陳秋娘追問江航。

  江航便很平靜地說:「出了被禁足於汴京,未經許可不得出城之外,便沒有什麼了。」

  「那就好。」陳秋娘鬆了一口氣,一顆心就放了下來。這之後瑣事眾多,她便沒有再去記掛江帆了。再後來,她住在浮雲山莊,外界的消息也只是那些大事件,至於在世家如雲的古代,江家實在算不得是大世家。即便江家是大世家,江帆的父親也不是嫡出。

  他到底遇見了什麼事呢。昔年玩世不恭的純真少年,有了這樣神情。

  陳秋娘兀自思索,與他擦肩而過。原本行色匆匆的江帆忽然停下來,轉身喊:「喂。」

  陳秋娘腳步一頓,江帆則是大步走過來仔細瞧了瞧她,問:「這位公子,不知我們可曾見過?」

  「兄台說笑了,我看你倒是眼生得很。」陳秋娘笑著回答。

  江帆略有所思,點點頭說:「是呢。你這張臉確實是眼生,只是感覺你這雙眼,像一個故友。」

  江帆說到此來,便是一拱手說:「是在下唐突了。」

  「公子言重了。」陳秋娘也作揖。

  江帆略略頷首,打了打帽簷上的積雪,說:「在下還有要事,便不與公子敘談了。」

  「請。」陳秋娘做了個請的手勢。江帆已經一轉身,匆匆前行,那挺拔的身影很快就沒入了雪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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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滄州府

  江帆走後,陳秋娘去集市上轉了一圈,依舊是四處走走,表面上是要看看皮貨野味,實際上就是與一些當地人隨意攀談,看看能不能找尋到關於柴家軍的蛛絲馬跡,以及如何能進入燕雲十六州。

  她像前幾日那樣走了一圈,有眼尖的人已經認出她來,便喊:「蘇公子,還沒找到看得上眼的麼?」

  「這裡的皮貨都太次了,我為東家採購的,要上等的皮貨,明年大家族裡大慶,怕得要給那些嫡出的公子姑娘們做華貴的衣裳了。總不能太差的。」陳秋娘朗聲回答。

  有眼尖的皮貨小販就嘿嘿笑,說:「要做華貴衣裳的皮貨,滄州這種小市場哪裡會有啊。你就是在這裡轉悠一年半載,也是沒有的。」

  「那敢問小哥,哪裡才會有呢?」陳秋娘笑語盈盈地對那位皮貨小販施禮。

  「要做名貴衣裳得是整塊的皮子,不得有大的穿孔,最好是活剝下來的。再說了,名貴一點的野物,可都在遼人手裡呢。」那小販搖搖頭,嘆息一聲。

  陳秋娘亦站在原地嘆息一聲,久久不語。周圍雪花大片大片打著旋撲面而來,那小販大約是看她情緒低落,便說:「你也不要太灰心。這來到了滄州府,想要理想的皮貨,也肯定是有門道的嘛。」

  陳秋娘聽這小販的語氣,馬上就知道有這人肯定有門派,便一臉喜出望外,連忙上前一步,從攏著的衣袖裡拿出了一小顆碎銀子,低聲說:「只請小哥喝杯熱茶的呢,小小意思。還希望小哥不嫌棄。」

  那小販看到碎銀子,眼睛一亮,便抬頭問:「公子這是做啥?」

  「求小哥指點一二。」陳秋娘拱手施禮,一副著急的模樣,壓低聲音說:「小哥有所不知,我家東家早就聽說這滄州府邊境地方,燕雲十六州那邊的皮貨可是好得不得了。這才差了我前來。誰曉得還能遇見百年不遇的大春雪。而且據說現在還不能進燕雲十六州。我這——,哎呀,愁死人了。」

  那小販將碎銀子收入衣袖中。笑著說:「蘇公子,活人哪能被尿憋死呢?這宋人是人,遼人也是人。是人就得吃飯。他遼人那邊有啥啊?還不就是些野物皮貨的麼?」

  「那小哥的意思是?」陳秋娘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

  「嗨,這邊多得很的獵戶。宋人的獵戶,遼人的獵戶。甚至還有更遠的地方頭跑來的女真人的獵戶,那些野味、皮貨,嘖嘖,只要你出得起價。那成色要多好有多好。」那小哥壓低聲音,像是做賊似的四下里瞧了瞧。

  陳秋娘十分高興的樣子,說:「既然如此。那太好了,就請小哥牽線搭橋。若是事成了,自然少不了小哥的辛苦。」

  小販立刻把手指豎到了唇邊,示意陳秋娘小聲點,低聲說:「你小聲點,別叫別人聽見了。」

  「怎麼了?」陳秋娘低聲問,也是四下里看了看,風太大,雪打著旋,週遭的人也自顧自地攏著衣袖。

  「你既然來了,肯定知道最近查得嚴啊。這以前雙方的官府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那蕭皇后的父親被人暗殺了,據說是我們這邊的人幹的事,這便開始關起門來嚴查了。凡是可疑為宋人者,一律關押進大牢嚴加拷問。凡是與宋人有來往者,也會被關押審訊。」小販低聲說。

  陳秋娘對於這個情況早就從李老闆哪裡知道了,這會兒卻也配合小販「啊」了一聲,緊接著臉色就變了,然後又不解地詢問:「那我們這是滄州,未必遼人還會過來抓人?」

  「那倒不至於,但人家明抓不能,暗中總是可以的。」那小販撇撇嘴,爾後又對陳秋娘說,「說實話,最近滄州府忽然多了很多眼生的人,一般人輕易都不敢與之接觸呢。就是蘇公子前幾日到這市場上來轉,我們這班人都還是心有餘悸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大家說話什麼的都提防著我似的。」陳秋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那小販點點頭說:「可不是麼?若不是看你與那經常販賣皮貨的李老闆是一道來的,今日我也不會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了。」

  「是是是,多謝小哥了。」陳秋娘連忙賠笑,爾後又小聲地問,「那小哥可有門路?」

  「你再等上一些時日,等風聲不那麼緊了,這大雪也聽了,定然有好貨色給你的。既然蘇公子叫我一聲小哥,我就在這裡給你保證了。」小販拍了拍胸口。

  「那多謝小哥,多謝小哥。」陳秋娘又是一鞠躬。

  小販連忙擺手,說:「蘇公子,我是個粗人,不講究這麼多的。咱們以後,還是不要這樣多禮了,爽快人,爽快事。」

  「小哥所言極是,那蘇文英就造次了。」陳秋娘舉手投足毅然是翩翩公子模樣。那小販也不多在這事上計較,而是直奔主題,說了他叫劉強,住在滄州府外的新田莊村頭,家裡好幾代都是田戶,也兼販售皮貨獵物的。爾後,又說新田莊田戶早就沒有了,這幾年戰亂,大家都做皮貨生意,如果是陳秋娘以後還需要皮貨獵物什麼的,儘管找他們。

  「這敢情好,若是我家老爺同意,說不定以後就直接給你們訂購皮貨了,價格肯定好說。南方那些闊卓人家的公子姑娘一穿,那皮貨的身價可就是翻十幾番了。」陳秋娘笑著說。

  劉強十分高興,說:「那就這麼說定了。」

  「一言為定。」陳秋娘笑著說。

  劉強收了手裡的幾張狐狸皮,又將幾隻野雞收了起來,說:「這狐狸皮打得不好,穿孔了,當時這畜生跑得太遛,我那箭射得偏了。」

  「小哥好箭法。」陳秋娘恭維道。

  劉強搖搖頭說:「這遼人那邊才是臥虎藏龍,百步穿楊比比皆是,要不然這宋軍與遼人打了那麼久,卻還是敗了不少呢。我這算不得什麼,就是普通的弓箭了。」

  劉強一邊說,一邊收了攤,對對面的攤販,說:「小六啊,這雪太大了,沒什麼生意,收了吧。咱們喝喝酒去,家裡還有煙燻的雁鵝呢。」

  那對面的攤販應了聲,便也就收了。爾後,週遭又是五六個攤販收了攤,整個集市買皮貨和野物的販子似乎一下子都要收攤走了。

  陳秋娘這才明白,為何來了幾日,這邊的攤販都跟防賊似的不與多說,原來是在試探她。而且,這劉強看樣子是這裡的頭了。

  果然,劉強收拾好了之後,說:「這些都是同行,我的弟兄了。都是我們村的人了。」

  「大家好。」陳秋娘笑著問好,那些人對她恭敬地點了點頭,又繼續去收拾攤子了。

  劉強則站在攤子旁邊,又對陳秋娘說:「那客棧雖有遼人做底子,平素時期,是再安全不過了。但如今是非常時期,恐怕是非頗多,我看蘇公子還是另尋一處安身較為妥帖。還有那商隊李老闆常年都是走的燕雲十六州遼人的線路,如今,遼人嚴查,難保不會查了李老闆,我覺得蘇公子可能會惹火燒身呢。」

  「呀,多謝小哥提點。」陳秋娘大驚。

  劉強擺擺手,說:「你我既有意合作,這事應該的。至於這客棧或者落腳地,只要不是那一家,別家都該是安全的了。」

  「在下銘記了。」陳秋娘說,然後又低聲問,「小哥,我聽外面都在傳,就是我在南邊也聽見在傳,說刺殺那蕭宰相的是柴家的人,可是真的?」

  劉強一聽這話題,臉色一變,很嚴肅地警告說:「蘇公子,這事就問我就罷了,莫要去打聽這事了。指不定就惹火燒身的。」

  「是是是,我也是好奇。誰都知道,我們有今日的安寧,柴家世宗功不可沒的。若不是柴家世宗那一戰,怕北漢與遼人勾結,這中原大片江山都是遼人領地了。」陳秋娘低聲嘆息。

  劉強也是嘆息說:「誰說不是呢。你是記得柴家的人,現在能記得柴家功績的已經很少了。」

  陳秋娘看劉強這樣子貌似還是柴家擁躉,便順勢而下,說:「所以,我聽聞是柴家動的手,激動不已了。」

  劉強只是笑了笑,說:「我們這些局外人,哪裡知道真假呢。遼人說是誰,便是誰了。指不定是他們自己人殺的,不好說出來,怕亂了人心,便嫁禍給柴家了。柴家的人、郭家的人早就被殺得乾乾淨淨了,柴家便只有那麼一個做了幾天皇帝,還不是被趕下來了。那個小皇帝,呵。」

  劉強說到後來,擺擺手,說:「蘇公子莫要好奇打聽這個了,專心做你的皮貨吧。」

  「是。」陳秋娘回答。那劉強卻是將皮貨、野物一併往肩膀上一搭,就往城外走了。誰,便是誰了。指不定是他們自己人殺的,不好說出來,怕亂了人心,便嫁禍給柴家了。柴家的人、郭家的人早就被殺得乾乾淨淨了,柴家便只有那麼一個做了幾天皇帝,還不是被趕下來了。那個小皇帝,呵。」

  劉強說到後來,擺擺手,說:「蘇公子莫要好奇打聽這個了,專心做你的皮貨吧。」

  「是。」陳秋娘回答。那劉強卻是將皮貨、野物一併往肩膀上一搭,就往城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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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9:38
第272章 他知道我是誰?

  陳秋娘回到客棧,李老闆已經病倒了,手忙腳亂地請大夫。李公子大約一直在父親的羽翼下生活,不曾遇見過這樣的大事。所以,當李老闆在屋內走了兩步倒地時,李公子嚇得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緊緊拉住商隊賬房的手,臉色刷白。

  陳秋娘回來時,李公子正呆在客棧大堂的角落裡坐著。陳秋娘跟他打招呼,他抬頭看見陳秋娘,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說:「蘇兄,我父親他,他——」

  「李公子,你慢點,慢點。」陳秋娘一把將之托住,向店小二要了一杯熱茶遞給他。他才斷斷續續地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大夫說,我父親,可能,可能沒辦法了。」李公子整張臉刷白。

  陳秋娘蹙了眉,只是嘆息,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公子哥,思來想去,便說:「你父親曾跟我說,帶你走這一趟,就是想你繼承家業,愛護弟弟妹妹,孝敬娘親,擔起這副擔子的。」

  「難怪他一路上帶我見了那麼多人,教我打點了那麼多關係。」李公子恍然大悟,隨即又抬袖抹淚,說,「可是他不該這樣瞞著我,瞞著我,這——」

  李公子泣不成聲,陳秋娘默然在一旁,那商隊的二當家是個留著山羊鬍子的中年人,從客棧二樓下來,看見李公子不顧體統在大堂裡落淚,便喝道:「男子漢大丈夫,做小兒女狀,還成什麼大事?哭什哭,你爹還活著。」

  李公子喊了一聲:「四叔。」

  那二當家沉了一張臉,說:「這天下能人異士多得很,沒到最後,你就這般模樣,還怎麼放心把商隊交給你?」

  「四叔,我只是——」李公子還要爭辯,那二當家臉色一沉,說,「還不去瞧你爹?」

  「我父親醒了?」李公子止住了哭。

  那二當家顯然對李公子很不滿意,只是沉著臉瞪了一眼,那李公子卻也不在意,噔噔地上樓去找李老闆了。這大堂裡便只剩了二當家與陳秋娘相對。

  本來陳秋娘聽了那個劉強的話,亦知道劉強說得很有道理,遼人不敢明著來滄州府活動,肯定派了無數的潛伏者前來。而這一家客棧是遼人背景的,他們定然會以此為落腳。而宋這邊肯定也不會放過這個打擊賣國賊的機會。這段時間,這個客棧會成為是非之地,而她身份本身就可疑,在這種地方是很不方便的。

  本來,她是琢磨著回來向李老闆拜別,可如今李老闆忽然暈倒,她要是這樣一走了之,似乎不太妥帖。

  「蘇公子。」二當家瞧了瞧她,便徑直開口了。

  「不知二當家有何吩咐?」陳秋娘問。

  「老夫已是不惑之年,看人多多少少也是看得準的。蘇公子談吐不凡,便是有不少事瞞著我們吧?我也不打啞謎,就這樣開門見山了。」二當家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陳秋娘。

  陳秋娘輕笑,說:「二當家是老江湖,李老闆也有識人慧眼。我一開始就沒打算瞞你們,我到這邊城來,不是投親,但與投親差不多。我是尋人而來。」

  「尋的必定不是常人吧?」二當家詢問。

  陳秋娘一笑,說:「是個貴公子,他哥哥與我頗有淵源,無奈有皇命在身,不能隨意離開駐地,便托我這個四處飄搖的浪蕩子幫著尋一尋。」

  「蘇公子原來尋的是個將門之後。」二當家掃了她一眼。

  陳秋娘點點頭,說:「是個將門之後,卻也不是的養在父母身邊的,多多少少江湖習氣重了,家族之人都很頭疼。這將門之後在這滄州府逗留,卻是很微妙的事情。我這回肩上責任重大,要不然我也不會冒著大風雪出去打探消息。」

  二當家垂眸沉默片刻,便瞧著陳秋娘說:「我看蘇公子也是談吐不凡,又能結識名門貴胄,還能擔此重任,想必也是名門貴胄吧?」

  這人是在試探陳秋娘的底,陳秋娘略略搖頭,一笑說:「我不過是將門公子身邊的陪讀,從小一起長大,得了一些禮數罷了。二當家這回卻是走眼了。」

  二當家「哦」了一聲,便斟酌了一下說:「既然蘇公子是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便不留蘇公子了。而今,大當家出了那樣的事。」

  陳秋娘之前還琢磨如何才能脫身,沒想到對方竟然主動說了。她瞬間喜出望外,但臉上還是錯愕的表情看著那二當家,動了動嘴唇,才說:「二當家所言甚是,那在下就告辭了,不能再給商隊添麻煩了。」

  「嗯,這滄州府最近挺亂的,蘇公子好自為之吧。」二當家一甩衣袖就要離開。

  陳秋娘連忙說:「大當家一路上對我挺照顧的,我可以去探望探望他麼?」

  二當家蹙了眉,大約是覺得陳秋娘簡直神煩,都下逐客令了還不知趣。他轉過來瞧了陳秋娘一眼,說:「大當家需要靜養,蘇公子還是不要去打擾的好。」

  「既然這樣,那就請二當家代我向大當家辭行了。」陳秋娘拱了拱手,爾後就進了自己的房間,收拾了一下包袱,徑直除了客棧門。

  門外風已經小了許多,雪花還是大片大片的。陳秋娘已將手爐還給了店家,如今只攏了包袱在風雪裡前行。這地方由於燕雲十六州的存在,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邊城。南來北往的客商、走江湖的比比皆是。因此這裡便是特有的邊城風光了,大大小小的各式樣的客棧比比皆是。但其間也魚龍混雜,有些客棧非常不安全。

  陳秋娘這幾日在這邊走,也算是瞭解了幾家。她現在打算去西邊的那家明月客棧,那邊略貴,但素雅整潔,沒那麼多閒人。

  她剛走了幾步,就有噠噠噠的馬蹄聲前來。她怕不小心出個交通事故什麼的,連忙就往一旁閃。來人卻是瞧了她一眼,說:「是你?」

  陳秋娘這才看到騎在馬上的是江帆,依舊是一襲紫色的斗篷,手持長劍,另一隻手握著韁繩,黑白分明的眸子轉了轉,正在認認真真地打量著她。

  「原來是公子。」陳秋娘笑了笑。

  江帆看了看他,問:「大雪天的,你拖著這包袱做啥?」

  「哦,被人趕出來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江帆看了看,便說:「那個商隊?」

  陳秋娘一驚,瞧著他問:「你怎麼知道?」

  江帆輕蔑地翻了翻白眼,說:「趕出來才好。那個商隊自己也不乾淨的,你卻也不要問本公子怎麼知道的。這滄州府的一舉一動都得在本公子掌控之中。」

  「哦,在下不明白。」陳秋娘立馬回答。

  江帆瞧了瞧她,唇邊一抹笑,但卻是很瞧不上的神色,說:「人不夠聰明,還學人出來闖蕩江湖,被人賣了還數錢吧。」

  陳秋娘這下更糊塗了,這小子這話的意思是知道她是誰。她不由得「啊」了一聲,問:「公子此言何意呢?」

  「我還有事在身,你若是沒去處,信得過我,就拿了這個牌子去梅園說是我朋友。」江帆一邊說,一邊就扔過來一個牌子。

  陳秋娘反手接在手裡,是骨雕的牌子,上面是一朵梅花,綴著紅色的穗子。

  「身手不錯。」江帆點點頭,這算是認識這麼久以來,唯一認同她的地方吧。

  陳秋娘「哦」了一聲,還站在原地,江帆已經甩了鞭子拍馬而去。這人到底知道我是誰不?陳秋娘不禁懷疑起自己的易容術來。不過,師父都覺得自己可以在江湖上混了,那就應該沒問題,可關鍵江帆說這話的樣子,貌似知道他是誰似的。

  到底是去明月客棧還是去梅園呢?陳秋娘猶豫片刻,握緊骨雕,徑直就去了梅園。她相信在這個滄州府,一旦遇見什麼情況,能全力庇護她的人只有江帆了。

  陳秋娘握緊了骨雕,向路人問了一下梅園,沒想到梅園的名氣挺大的,一下子就問到了路線。陳秋娘便大步去了梅園。

  梅園是個大宅子,北地特有的建築風格。她扣了門,開門的是個紅衣的女子,看到她手中骨雕,二話沒說,就讓她進了梅園,引了她到了正廳。

  「公子請坐片刻,我家公子有些公務要忙,大約半個時辰即可回來。」那紅衣女子福身說。

  「好的,姑娘去忙吧。」陳秋娘回了話。

  那女子嫣然一笑,說:「我不忙,我是這梅園的管家,叫紅梅。公子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人如其名,一襲紅衣如傲雪紅梅。」陳秋娘點頭讚頌。

  紅梅落落大方地謝了她的讚美。陳秋娘卻又說:「姑娘卻不問我是何人,為何而來,就將我請進來,暖爐、好茶、好吃食奉上。」

  「姑娘拿了骨雕前來,那是公子貴客才能持有的,我自是不問了。即便是公子說要在梅園住下,也是要奉為上賓的。」紅梅回答,爾後看了看他的包袱,便問,「這位公子想必是遠道而來吧?」

  「哦,是。」陳秋娘不知道如何回答。說被趕出來什麼的,似乎又有說太多的嫌疑。

  「那紅梅這就吩咐人與公子打掃房間,公子在此稍後片刻。」紅梅說著,便走到正廳外,叫了幾個綠衣婢女去打掃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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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掌中

  紅梅吩咐了婢女去打掃房間,這才轉過身來,款款走過來,跪坐在軟墊上為陳秋娘泡茶。使用的竟然是豪門盛宴她親自培訓的那套功夫花樣泡茶的手法,一舉手一投足竟然比當初豪門盛宴開張時那一批人還強。

  「姑娘這手法如穿花蝴蝶,極其優雅,配上姑娘這傲雪的氣質,簡直是舉手投足皆可入畫了。」陳秋娘跪坐在她對面,攏了攏衣袖。

  紅梅長眉一展,笑盈盈地說:「這是我家公子的一位故人所創,公子為了紀念那位故人,便是讓我們學了。」

  陳秋娘心一頓,知曉江帆所指的故人便是她了,但她嘴上卻還是「哦」了一聲,說:「看來定是公子重要之人。」

  紅梅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端了一杯紅茶過來,說:「天寒地凍,這種茶養胃。」

  「這湯色清澈紅潤,香味極其淡雅,如此喝茶之法,甚是新奇呀。」陳秋娘接過了茶,知曉這是她記錄在豪門盛宴的秘密本子上的,讓陳文正去茶園親自訂做的紅茶。那制茶的技術也是她提供給茶農的。與此同時,她還提供了好幾種茶的制茶技術,專供豪門盛宴御用。

  這個時代的茶葉純天然,無污染,使用的是原始手工製作,少了機械炒制的簡便,但味道與湯色更純正。

  「我看公子亦是滿身貴氣,自然知道這幾年崛起的雲來飯店。」紅梅從容地泡茶,語氣柔和緩慢。

  「聽說過,亦去吃過他們的飯菜,很是美味。」陳秋娘喝了一杯,這紅茶使用這種泡茶方法自然不能泡出紅茶真正的味道,但這樣一泡,紅茶的滋味便更純了。

  「公子可有去過豪門盛宴?」紅梅又遞過來了一杯茶,白白的瓷杯裡,紅湯蕩漾。

  陳秋娘接過來,搖了搖頭,說:「豪門盛宴哪裡是我這種隨遇而安之人所能去的。」

  「豪門盛宴卻是真風雅之所了。」紅梅說。

  「哦?姑娘似乎是去過了?」陳秋娘故作驚訝與紅梅攀談,實際是想瞭解一下江帆這幾年的活動軌跡,想知道他到底出了什麼事,昔年那個話多的可愛少年,如今為何這樣滄桑。

  紅梅點頭,說:「這兩年我跟著公子走南闖北,去過一次渝州的豪門盛宴。」

  「昔日在蜀中,我聽聞豪門盛宴卻是眉州六合鎮最好了。」陳秋娘將杯中紅茶飲下,這才緩緩地說。

  紅梅搖搖頭,說:「公務在身,公子也不能前去。」

  陳秋娘「哦」了一聲,兀自又喝了一杯茶,那紅梅卻是笑了笑,說:「公子怎麼就只喝茶呢?這些糕點也是不錯的。」

  「這茶實在好喝。」陳秋娘只好說。

  紅梅笑意盈盈,陳秋娘這才不好意思地拈起了糕點品嚐一番,對糕點讚不絕口,其實她自己清楚這些糕點的做法都來自於豪門盛宴,只是味道有點不對罷了。

  「糕點師傅真是厲害啊。」陳秋娘吃完了兩塊糕點後,喝著茶讚美。

  「是公子差了人刻意去豪門盛宴吃了一個多月,回來琢磨的。」紅梅說。

  「你家公子的故人難道是豪門盛宴的廚師?」陳秋娘恍然大悟的樣子。

  紅梅搖搖頭,說:「我看你也是我家公子重要的客人,便與你說,千萬不要好奇去詢問我家公子的故人是誰。」

  「多謝姑娘提醒,蘇文英謹記。」陳秋娘長身而跪對紅梅行了稽首禮。

  紅梅大驚,說:「蘇公子,這萬萬使不得。」

  「姑娘受得起。」陳秋娘攏了衣袖笑道。

  紅梅正欲要說什麼,就聽得外面院子裡有人在說話,還有馬匹嘶鳴的聲音。紅梅一頓,便說:「是公子回來了。」她一邊說,一邊就站起身躬身迎了出去。

  陳秋娘亦站起身來,心裡還在想:這江帆在這滄州府到底擔任了什麼職務?而他到底有沒有認出她就是陳秋娘?

  她一邊想,卻也一邊起身整理衣衫出了正廳站在廊簷下。其時,江帆正好從外院繞過照壁進來,走得極快,一襲紫色斗篷竟被他走得飄逸。紅梅迎上去接過他手中劍,問:「公子,蘇公子來了。」

  江帆抬頭看到陳秋娘,唇邊露出一抹笑,說:「江某還在擔心公子不肯來我梅園做客呢。」

  「江公子盛情相邀,在下怎可辜負美意。何況這大雪天,得遇一知己,紅泥小火爐,飲一杯,實乃人生美事。」陳秋娘在廊簷下朗聲說。

  江帆笑了笑,對紅梅揮揮手,說:「你去準備晚飯,蘇公子乃蜀中人士,就蜀中菜式的口味吧。」

  「是。」紅梅行禮,爾後又問,「可要召誰來伺候?」

  江帆略一沉默,說:「讓綠歌來。」

  紅梅恭敬地說:「是。」然後,就提著江帆的寶劍徑直轉了方嚮往西廂房去。江帆則是大步走上來,在門口脫了馬靴,便有婢女早就捧著溫熱的水與毛巾過來。先是為他洗了臉,退下去了,便是另外兩個婢女捧了毛巾熱水過來為江帆洗了腳,為他換上乾淨柔軟的鞋子。

  江帆站起身來,將斗篷脫給兩個婢女,揮揮手示意他們不要來打擾。婢女們退下了,江帆笑著說:「蘇公子,裡面請。」

  「江公子,請。」陳秋娘做了請的手勢,兩人相視一笑,笑呵呵地步入了正廳。陳秋娘剛在軟墊上坐下來,江帆就開始燒水洗杯子,等水開的間隙,他就開門見山地說:「我一瞧,便覺得是你了。」

  「我?」陳秋娘一驚。她自信自己在易容術方面的天賦,不會被人認出來,這江帆什麼意思呢?難道是因為他學過易容術的緣故?

  「有人讓我照顧你。」江帆斜睨在軟墊上說。

  「誰?」陳秋娘一臉驚訝。

  江帆抿了唇,說:「你的一位故人了,說孤光公子的徒弟在闖蕩江湖,可能會去北方晃蕩,讓我們都警醒點,看著點。那小丫頭雖然易容術不錯,身手還可以,但江湖經驗少,腦子缺根弦,讓我們大家看緊一些。」

  「誰說的?什麼腦子缺根弦。這種話也能說?」陳秋娘忽然就火了,能說出她腦子缺根弦什麼的,這些事活脫脫是陸宸或者張賜,亦或是自己的二貨師父干的。

  「你能有幾個故人啊?你的故人又幾個有這樣的能力啊?」江帆語氣裡很是鄙夷。

  陳秋娘不甘示弱斜睨一眼,說:「哼,那門口要飯的也還有好幾個故人呢。我怎麼就不能有幾個故人呢?」

  江帆抿了唇,說:「還真像是那人說的,你脾氣還不好。」

  「我脾氣怎麼不好了?」陳秋娘嘟了嘴,反正現在她不用扮成貴公子了,江帆已經知道她是浮光公子的徒弟了。

  「看看,我才說了兩句,你就說了一大堆。」江帆嘖嘖地說,無比優雅地開始洗茶杯。

  「那是你說話帶侮辱性,士可殺不可辱。」陳秋娘斬釘截鐵地說。

  「我是原話轉達,你的故人就是這麼說的。」江帆很委屈地撇撇嘴。

  陳秋娘佯裝生氣地「哼」了一聲,說:「到底是誰啊?是我師父,還是張賜?或者陸宸?」

  「小姑娘膽子挺大嘛。竟然質疑自己的師父,還直呼這些有名望的人的姓名。」江帆哈哈笑,這笑聲爽朗倒是有了當年那個少年的影子了。

  「到底是誰嘛?江公子講一講了。」陳秋娘語氣不知不覺就撒嬌了。

  江防漫不經心地洗了洗杯子,又用勺子舀出些許的紅茶,放到茶杯裡,才說:「張佑祺呢。說實話,我還不知道那麼個冷面的人還能說出這種話,若不是他的貼身侍衛送來的信,又是他的親筆筆跡,我還真不相信呢。」

  「張賜?」陳秋娘其實也猜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張賜,就該是她師父了。

  「嗯哼。」江帆點點頭。

  陳秋娘斜睨了他一眼,說:「江公子,你告訴我,他具體都說了啥?你若告訴我,我就告訴你一個紅茶的新式泡法。」

  江帆手一頓,看了看她,疑惑地說:「沒聽說你師父懂茶啊。」

  「我自己懂,不行啊?囉囉嗦嗦,還將門之後,江湖俠客呢。你到底說不說啊。」陳秋娘聲音提高了八度,有點強詞奪理了。

  江帆不怒反笑,說:「原來蘇櫻姑娘也聽過我的威名。」

  陳秋娘對著他翻了個白眼,撇撇嘴。江帆哈哈笑,說:「張賜說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丫頭,易容術了得,又是浮光公子的關門弟子。但江湖經驗不足,對周圍的一切充滿好奇心,這一次恐怕要來邊城,要我們邊城的弟兄看著點,一旦發現你,就保護一下,邊城情況複雜,危險得很。」

  「我都會易容術,你們怎麼發現我?他沒有說麼?」陳秋娘很疑惑地問。

  江帆聽到這個問題變了臉色,隨後蹙了眉,一言不發地泡好了一壺紅茶,才小聲地說:「張賜說了,你的眼睛跟我們一位故友一模一樣,即便眼睛會變,但那眼神卻一點都不會變。」

  「呀,看來我修煉得不夠。」陳秋娘這句話可是誠心說的。

  「你修煉得很好了。是我們記得太清楚了。」江帆嘆息一聲,為她捧了一杯紅茶。

  陳秋娘接了過來,他卻是直直地瞧著她的眼睛,說:「這幾年,我找了那麼多人,只有你的眼睛眸光最像她。難怪張賜會直接就說你像她。」

  「她,是何人呢?」陳秋娘怯生生地問。

  江帆不語,門外卻有怯生生的女聲,說:「公子,綠歌前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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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畫地為牢

  江帆不語,只是直勾勾地瞧著她,神色呆愣愣的。

  「江公子,門外有人,天寒地凍。」陳秋娘瞧了瞧門外衣著單薄的侍女正匍匐在正廳外的毯子上,便出聲提醒。

  江帆這才收回眸光,朗聲說:「綠歌進來伺候。」

  那門外匍匐的女子拜了拜,才起身踩著小碎步進了正廳,跪在了案几旁邊,輕言細語地說:「公子,讓綠歌來幫你泡茶吧。」

  江帆忽然不耐煩起來,說:「不像,一點都不像。下去,下去。」

  陳秋娘不明江帆為何發脾氣,便只是瞧了那綠歌一眼,綠歌低著頭便是看不清面目。江帆揮手讓她走,她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只是跪在地上抽泣,幽幽地問:「是綠歌做錯了什麼麼?」

  「你沒做錯,一會兒去找紅梅領一百兩銀子,找個人家自己過日子去。」江帆一臉興趣缺缺的模樣。

  綠歌卻是幽幽哭起來,說:「綠歌從小無依無靠,淪落風塵,以為就此零落,了此殘生,幸得小公子相救,贖了身,脫離苦海。綠歌早就當公子是唯一的親人、唯一的倚靠,如今,公子若是嫌棄了綠歌,綠歌就去做個粗使的丫鬟,不在公子面前出現,只求公子別趕走綠歌。」

  綠歌抽抽搭搭哭得甚為淒慘,陳秋娘亦知這種風塵女子的身世都極其淒慘,若是自己出去了,難免是被人看不起,又吃不得苦,還得走上老路。她便出言相勸,說:「江公子,佳人在側,切莫可意氣用事了。」

  江帆抬眸很不友好地掃了她一眼,說:「你個小丫頭,什麼都不懂,就不要說話。」

  陳秋娘啞言,便緊緊抿了唇,那綠歌還是小聲抽泣,跪在地上不肯離去。江帆終究是嘆息一聲,說:「綠歌,你先且下去休息。」

  綠歌一聽,立刻匍匐拜謝江帆,爾後又拜謝陳秋娘,這才緩緩站起身來。陳秋娘這會兒才瞧見了她的容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綠歌長得跟陳秋娘一模一樣呢。不對,這綠歌使用了易容術,應該是說綠歌的五官跟陳秋娘十分相像,隨便易容一下就跟陳秋娘一模一樣了,只是綠歌身形比較高大,而那一雙眼到底怯生生的,有了風塵的世故。

  「丫頭,你看什麼呢?」江帆問。

  陳秋娘這才從步出廳堂的綠歌身上收回了視線,說:「看美人啊。」

  「你看不出那一張臉是易容的麼?」江帆好奇地問。

  陳秋娘長眉一展,笑嘻嘻地說:「我以為是江公子看不出來呢。原來公子是知道的。」

  「梅園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江帆說,繼續開始泡茶。

  陳秋娘嘟著唇,說:「不見得吧。這位應該不是知根知底了。」

  江帆眉頭一展,很訝異地說:「蘇丫頭還不錯啊,挺聰明的。不像張佑祺說的那樣,腦子缺根弦。」

  「哼,他說的話能信?」陳秋娘嗤之以鼻,心裡卻是真想哭啊。張賜是真是妖孽啊,她要來北方他算到了,她要來滄州府他也算到了。那麼她來幹啥,他還是不是也算到了?

  「哈哈哈,都沒人敢質疑他說的話啊。」江帆心情大好。

  「神也有出錯的時候,何況他不是神。」陳秋娘端過紅茶一飲而盡,做了個鬼臉鄙視張賜,但她心裡卻明白,張賜沒有將她的真實身份透露出去,只是告訴別人她是浮光公子蘇清苑的徒弟蘇櫻。

  「哈哈,對對對,不是神,不是神。」江帆不知道為何聽到陳秋娘說張賜的不是就特別開心的樣子。

  「你也同意的了。」陳秋娘嘟囔一句,又八卦地問,「剛才那美人那一張臉甚美,不知道那張臉是誰的呢?看起來有些不協調。」

  「你也看出來了?」江帆問了一句,不由得又自言自語,「對了,你是浮光公子的徒弟,這些易容術的事,你定然是知道的。」

  陳秋娘點點頭,說:「我師父的技藝,我學到了皮毛。」

  「皮毛也是夠了,你可否幫我瞧瞧那綠歌那一張臉,如何才能調整得自然。」江帆連忙問。

  陳秋娘搖搖頭,說:「骨高可削骨,肉多可減肉,眉目眼角皆可修,眼神可以訓練,但有些內裡的東西很難掩飾的,綠歌的眼神太風塵。」

  「是。她那一雙眼若是你的,那便是好了。」江帆嘆息。

  陳秋娘聽這話聽得不是滋味,她知道江帆是真心對她好,不計得失與利益。但那時,她也以為只是屬於小孩子的固執,是屬於小孩子的友誼。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在江帆的心裡竟然是這樣一種存在。在她故去之後,他這梅園裡,像是集郵一樣,無論是剛才見到的綠衣婢女,還是那紅梅,都或多或少有陳秋娘的影子,或者是眼睛像,或者是嘴巴,或者是鼻子。而那個綠歌卻是五官都像大號的陳秋娘,只是眼睛神情不像了。

  這樣的舉動,到底該有多深刻的情誼才能這般啊。

  她心裡起起伏伏,兀自端杯低頭,江帆卻是不死心地說:「若是把她訓練成你的那一雙眼,不知可否?」

  「理論上可以,實際上未必可以。」陳秋娘抿了抿唇,心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可我聽說你師父的易容術獨步天下,幾乎沒有人可以看得出來。」江帆有些不死心。

  陳秋娘嘆息一聲,說:「公子何必執著於不可能的過去呢?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江帆不語,只是兀自擺弄茶具,一舉手一投足全然是她創辦的雲來飯店的招式,連那些茶的滋味都是。她從這裡嗅到了屬於她的濃烈氣息。在這個北方邊城,這個眉宇緊鎖的沉靜少年,把週遭全都銘刻上她的記號。陳秋娘只覺得震驚,又覺得心酸慚愧,更覺得難過。因為無論她死了,或者活著,都注定要辜負這個男子的深情。

  「公子,放下執念,恕我斗膽,若是你的那位故人看到你這樣的紀念,恐怕不會安心的。」陳秋娘等了良久,手中的熱茶已冷得如冰,才緩緩地說。

  江帆抬頭直直地看過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很久,才說:「是我沒有盡到責任,是我太年輕,是我太任性,是我不夠強大。她才會遇見歹人,才會沒了的。你知道不?」

  江帆的語氣裡全都是歉意,說著說著那眼眶就紅了。陳秋娘張著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不知道原來江帆對於她的死竟然有這麼深濃的愧疚。這關他什麼事呢?那些勢力是那樣強大,即便是張賜也要絞盡腦汁,幾番計算才終於鋌而走險贏了那個局面的。

  「那關你什麼事。」陳秋娘脫口而出。

  「怎麼不關我的事?如果我沒有離開她,那些人怎麼敢欺她,怎麼敢那樣去逼迫於她。」江帆恨恨地說,一拳打在了案几上,幾個白瓷杯就那樣跳著蹦跶到了地上碎裂成片。

  陳秋娘垂了眉眼,嘆息一聲,說:「江公子情深,可敬。但人總要往前走的。」

  「不必多說了。」江帆顯然不願再說這話題,揮揮手打斷她的話,徑直說,「不要說這件事,若你真的願意幫我,就幫我調教一下綠歌。若是不願意,就速度離開滄州。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公子。綠歌之事,恕我無能為了,不是我不願意,也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不想親自為你製造一個困局,困住你的大好年華。一個人,有今生,沒來世的。」陳秋娘說。

  江帆站起身來,攏了攏衣袖,喊:「來人。」

  廳外馬上有幾個綠衣小婢走了進來。江帆指了指陳秋娘,說:「帶蘇姑娘去休息,好生伺候。」然後,他大踏步就走出了正廳,接過小婢遞過來的斗篷,穿了靴子,大步就走了出去。

  幾個綠衣小婢這會兒也改了稱呼,說:「蘇姑娘,這邊請。」

  陳秋娘便拿了包袱跟著小婢七彎八拐地繞到了後院,去了一個院落。院落裡的積雪已經打掃乾淨,房間裡暖爐已經弄好,房裡熱乎乎的。陳秋娘脫了身上的大氅,紅梅笑嘻嘻地說:「蘇姑娘,已經為了準備好了洗澡水,洗個熱水澡,就能吃晚飯了。」

  「哦,你們也這麼早吃晚飯麼?」陳秋娘看了看天空,雖然飄著雪,但看起來也只是黃昏時分。

  紅梅說:「是啊,我家公子的那位故人就是一日三餐,而且晚上還有宵夜。我家公子這些年在梅園就實行的這個呢。」

  「他也不怕多開銷糧食。」陳秋娘嘟囔了一句。

  紅梅捂嘴笑,說:「公子這兩年奮勇殺敵,卻是鎮守這一方寧靜,得到不少的賞賜呢,多一頓飯還是養得起婢子們的。」

  「嗯,我去洗澡去。」陳秋娘也不多說,徑直跟著紅梅去了。

  大木桶裡裝滿了水,她脫了衣衫泡進去,卻發現這水裡使用的香花也是豪門盛宴才有的。當時,她為了打造頂級VIP,簡直是把豪門盛宴推上了奢華的極端。

  泡在這熱水裡,陳秋娘心裡也不是滋味,這周圍全是她的氣息,卻是江帆給他自己設置的牢籠,一層又一層,活在她的世界裡,要懷唸到終老麼?

  陳秋娘閉著眼睛,有一種想要跑去向他坦白身份的衝動。但她畢竟是理智的,洗完澡,穿好衣衫,為自己的臉做了處理,那一張臉便是江雲十六七歲的模樣,不如陳秋娘那樣傾國傾城,但那一張臉卻也是江南碧玉的清秀。

  她梳妝完畢,走到外間,紅梅已經不在,只有幾個綠衣婢女立在外間,等候伺候飯菜。這些綠衣婢女,每一個都有著跟陳秋娘相似的地方。

  「紅梅姑娘呢?」陳秋娘詢問。

  其中一個婢女回答:「公子又出去跑馬了,姑娘擔心,就去尋公子了。」

  陳秋娘瞧了瞧屋外,彤雲密佈,風更大了,雪花打著旋,暮色四合下來,眼看都要看不清了。這種天氣出去跑馬,真是作死的節奏,難怪紅梅要擔心他。

  陳秋娘一顆心也懸了起來,想了想,便對一個婢女說:「你們去幫我把綠歌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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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幕後之人

  其中一名綠衣婢女福身離開,陳秋娘便站在廳裡看屋外的天氣。

  「蘇姑娘,你到裡屋歇息吧,這裡風大。」旁邊站著的婢女忍不住提醒。

  陳秋娘緊了緊大氅,搖搖頭,說:「不要緊,我不冷。」

  那婢女卻繼續勸說:「這種天氣最是滲人了,婢子聽紅梅姐姐說蘇姑娘是蜀中人士,斷然不懂得北地的可怖的。」

  陳秋娘掃了這婢女一眼,看出這婢女該是嘴巴跟陳秋娘很像了,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回蘇姑娘,婢子名叫念秋。」婢女回答。

  「你公子賜名?」陳秋娘詢問。

  「正是公子賜名。」念秋回答。

  陳秋娘卻是輕嘆一聲,心裡想這「念秋」不就是思念陳秋娘麼?原來這人世間每個人都可能是另一個人的劫難,而每個人都有顛撲不破的劫難,卻偏偏還沒辦法渡劫,修得圓滿。若是沒有早先遇見張賜,與江帆兩小無猜長大,得他如此庇護,如此對待,她便也會愛上他,與他白頭到老吧。只不過,人世間總有「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執念,總有一個人會讓別人都入不了自己的眼,殘廢掉自己所有的愛情。

  她內心唏噓,又抬頭看天,那天氣狀況確實不佳。她便問:「念秋,你家公子常常這樣出去麼?」

  「公子心情不佳就會騎著踏雪出去。」念秋回答。

  「這種天氣,他也出去。」陳秋娘搖搖頭,十分擔心。

  「公子騎術很好,劍術超群,蘇姑娘不必擔心。」念秋安慰。

  陳秋娘也沒繼續理會,徑直問:「那這天氣看起來應該是有更大的風雪了吧?」

  念秋點點頭說:「是呢,應該會有大風雪,人們都不敢外出。」

  念秋的聲音也小了下來,陳秋娘卻更擔心,便問:「紅梅可否能找到你家公子麼?」

  「姑娘放心,公子大約是去了附近的農莊。」念秋回答,爾後又說,「姑娘可不必等了,公子不開心時會在農莊過夜,今晚可能是不回來了。」

  陳秋娘「哦」了一聲,便問念秋是否會騎馬,希望念秋帶她去見一見江帆。念秋大驚失色說:「萬萬不可的。再說,公子交代過,不能讓姑娘離開這個院落。」

  「什麼?不讓我離開?」陳秋娘很是意外。念秋點頭說了確實是她家公子交代的,紅梅姑娘之前就安排好了。

  陳秋娘哂笑,說:「把我軟禁起來?我蘇櫻是別人囚困得了的麼?」

  念秋蹙了眉,用勸慰的口氣說:「姑娘,我家公子也是受人之託,想好好保護你。等這天氣好了,帶你遊玩一番,便會送你回蜀中了。」

  「笑話,我的人生豈容別人安排了。」陳秋娘甚是不悅,攏了攏大氅,心想:蘇清苑的徒弟怎麼可能被人攔住,只要自己想出去,天牢都能如履平地。這簡直是一技在手鬼見愁的技能呢。

  「姑娘切勿動怒,滄州府如今屬於邊城了。遼人的宰相剛被人射殺,兩方劍拔弩張,若是一旦開戰。這滄州府便立刻戰火綿延。公子到時候亦要披掛上陣,恐難顧姑娘周全。公子那般安排,實在是為了姑娘好。」念秋說。

  陳秋娘也知道這是江帆對張賜交待之事的重視,這確實也是最有效的保護她的方法。只不過這方法真是笨到家了。她可是蘇清苑的徒弟,千人千面啊,想要離開一個地方,隨便都可以掛一個人的面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罷了,你說得在理。那我問問你綠歌是怎麼回事?」陳秋娘轉了話題,她總覺得一個人長得與另一個人過分相像總是有點陰謀的味道。

  「她?」念秋一愣,隨即壓低聲音問:「蘇姑娘也覺得她有問題麼?」

  陳秋娘狐疑地瞧了念秋一眼,問:「她有什麼問題?」

  「我聽蘇姑娘是浮光公子的弟子,擅長易容術,那麼也能看出對方的易容術吧?」念秋沒有直接回答陳秋娘,反而是詢問她。

  「若是對方技藝不是出神入化爐火純青,還是能看得出來的。」陳秋娘很謹慎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其實,說起這個來,她師父說這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的易容術可以迷惑他的,那人就是八大家族裡的潘家老八。理起淵源來,那潘家老八還是他師父的師弟呢。這綠歌的眼神不純,總不可能是師叔的弟子了。那麼,只要不是出自這一派,她就可以看出破綻來。

  「那念秋想跪求蘇姑娘仔細瞧瞧那綠歌是否使用了易容術。婢子們是江家家生子奴婢,從小就在江家長大,接受江家統一訓練。小公子將我們從江家挑選出來的,我們都是隨時可以為小公子死去的。只是不知道為何,前不久,小公子帶回來了綠歌,寵愛得很。紅梅姐姐說因那綠歌那一張臉想極了小公子的故人。」念秋壓低了聲音說。

  陳秋娘抿了唇,說:「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了。」

  「蘇姑娘是聰明的人,也是公子的朋友,便是知道我們擔心此女是間者。小公子現在也是帶兵之人,若是有什麼差池,可就是拱手送了這大好河山給敵人,自己也會身首異處了。作為奴婢也不敢對自家主子不敬,如今念秋只能代表眾人懇求蘇姑娘幫忙了。」念秋說完,一下子跪下來,匍匐在地,行了大禮。

  陳秋娘趕忙將她扶起來,說:「念秋,你這使不得。你公子是我朋友,我定然是要竭力幫助他的。」

  念秋站起來又要福身行禮,陳秋娘揮揮手,還沒說話,外面的婢子便說:「回稟蘇姑娘,綠歌到了。」

  此時,綠歌已經換了一身水藍色的棉襖,梳了雙環髻,臉上的易容已經洗掉,現在是她本來的面目。陳秋娘上前一步,瞧著站在廳堂門口的綠歌,仔仔細細地瞧了瞧她的眉目。那眉目五官的輪廓與陳秋娘竟然是十分相似。

  「婢子綠歌見過蘇姑娘。」綠歌盈盈一拜。

  陳秋娘「嗯」了一聲,說:「外面天寒地凍,你且隨我入內吧。」

  一行人應聲入內,陳秋娘也不拐彎抹角,負手而立,毫不客氣地問:「你坦白交代你的身份,我會替你向江公子求情。否則,若是讓我指出來,這些姑娘會把你撕了。」

  「你果然對公子圖謀不軌。」那念秋喝道。其餘幾名婢女也是怒目圓瞪地瞧著那綠歌。

  綠歌則是一副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模樣,大驚失色地搖著頭說:「蘇姑娘,蘇姑娘,你不要冤枉我,我怎麼會對公子圖謀不軌呢。公子那樣的人,他什麼不知道,他心裡跟明鏡似的。」

  「哼,你倒是伶牙俐齒。適才在正廳,你臉上做了易容,我是沒瞧出別的來。這會兒,卸了妝容,我倒是看出來了。替你做了削骨去肉的人也是高手,普通人看不出來。他也料定了浮光公子不會來管這閒事,潘家八公子閒雲野鶴,與江公子也沒啥交情。可是千算萬算卻是算不到有我吧?」陳秋娘冷冷地說。

  她適才仔仔細細地瞧了這綠歌,才瞧出有人對這張臉下了刀的。其實,她以前一直以為外科手術啥的只有在醫學發達的現代才可能有,但自從她拜入了蘇清苑門下接觸了真正的易容術,才驚訝在這宋初居然就有出神入化的削骨去肉的整容之術。而且,蘇清苑所用的方法完全與現代外科手術不同。

  通常要削骨去肉,對一個人進行大的改動。蘇清苑就焚香沐浴,洗手禱告。然後找安靜無人打擾之所,點一爐香,讓整容對象進入迷幻狀態。然後只見他手腕翻飛,手中薄如蟬翼的刀片削骨去肉,爾後填充經過處理的罕見魚肉,在植入藥水去痛止血去淤,然後一張新的臉就成了。

  蘇清苑說這是逆天改命的手法,是與天對抗的手段,做之前需要焚香禱告。陳秋娘還沒學會下刀,做這種削骨去肉的方法。她總覺得師父的手法太神秘,太讓人匪夷所思,甚至有點法術的意味。畢竟從小接受唯物主義、自然科學教育的她知道小小的傷口若是不處理得當,不進行消毒就可能出現感染,讓細菌病毒佔據身體,最終導致殘疾或者死亡。而蘇清苑的一套手法,更像是法術一般,她自認短時間裡學不會。

  綠歌抽抽搭搭地說:「蘇姑娘,你不要冤枉人。」

  「冤枉人?派你來的人是不是跟你說,普天之下,會這種削骨之術,會看得出削骨去肉之術已是方外之人,若有人懷疑,絕對不能承認?」陳秋娘步步緊逼,手中倏然拿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她不會用這把刀,但是他的師父卻給了她這把刀,說不會削骨去肉,殺殺人也是很不錯的。

  綠歌眼眸一凝,卻還是抬袖掩面,哭得抽抽搭搭,語氣幽幽地說:「我知道梅園的人都不喜歡我,不喜歡我長了這張臉得公子寵愛,蘇姑娘,你切莫被他們矇騙了。」

  「你倒真是沉得住氣。若不是訓練有素,怎麼可能做到如此?你不知道我是誰的關門弟子麼?今天我就把你的臉還原一下。」陳秋娘一抬手,往旁邊的香爐路丟了一點香,當那香燃了起來,大約是熟悉的味道,綠歌的臉色頓時就變了,驚恐地看向陳秋娘,說:「我要見公子,我要見公子。你們害我,公子不會放過你們的。」

  「綁起來。」陳秋娘喝道。其實她哪裡會什麼削骨去肉,或者說再恢復原來的模樣啊。就算她師父也說過要恢復原來的模樣是不可能的。她這麼做,不過是為了嚇一嚇這個噁心的女人,想要揪出幕後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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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天罰之路

  幾個綠衣婢女大約早就對這綠歌很是不滿,但礙於主子寵愛綠歌,便一直隱忍著。如今她們得知陳秋娘是浮光公子的徒弟,有了浮光公子徒弟的技術支持,這些綠衣婢女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對這個女人下手了。所以,在陳秋娘一聲令下之後,幾個綠衣婢女立刻就將綠歌綁了起來,然後念秋就蠢蠢欲動地問:「蘇姑娘,需要我們做什麼準備麼?」

  「我適才已經沐浴,如今焚香禱告,你且要干淨的銀盆與我淨手,我要親自將還了這個女人的本來面目。」陳秋娘斜睨了那綠歌一眼。如果說剛才在正廳,出於對江帆的疼惜,沒有仔細看這個女子,還對這女子抱了一絲絲做人替身的同情的話,此時此刻她對於這個女人只有厭惡。

  處心積慮來到江帆的身邊,必然是對江帆十分熟識之人,而且必然知道江帆在蜀中與陳秋娘的那一段往事。雖然那一段往事不是什麼秘密,但能知道那些細節,並且加以利用,此人肯定心懷叵測。而今,江帆被派來駐守這滄州府,無論是誰派他來的,都是別有用心。

  就陳秋娘所知,江帆號稱劍聖,劍術超群,武功自然了得。至於兵法方面,他不在父母身邊長大,無論如何兵法運用也不可能超越江航、張賜。另外,他的性格閒雲野鶴,嫉惡如仇,可以是一代俠客,如同楊過之流,至於像郭靖死守襄陽城那種,江帆做不到的。

  這樣的人,被派到邊境領兵,本來就有陷害他的嫌疑,難怪江家要用這麼多掩人耳目的厲害婢女在他身邊守護。而這個綠歌卻卑鄙地利用她陳秋娘來對付江帆,今日,非得要將她的畫皮撕下來不可。

  「是。」那些綠衣小婢齊齊應聲,便有兩個小婢準備銀盆去了。

  另外幾個小婢顯出了大家族培訓的素養,立刻又將綠歌綁得更緊,而且還做了預防綠歌自盡的措施。陳秋娘假意在一旁焚香禱告,爾後等綠衣婢女拿了銀盆過來洗了手,拿著那把薄如蟬翼的刀在綠歌面前,冷了一張臉,說:「這種小伎倆也想騙我?我將你的面目恢復如前,讓江公子瞧瞧你那張臉。然後,本姑娘有得是方法找出你的主子來。」

  綠歌還是一臉淚痕,因為嘴被堵住說不出話,眼裡全是委屈的模樣。陳秋娘看著這張臉,暗暗想花蕊夫人果然名不虛傳,這一張臉配上這我見猶憐、淚痕滿臉的樣子,怕是沒有男人可以抵擋了。

  「你這副樣子,對我沒用。」陳秋娘冷笑,拿了那把刀,又說,「若是你自己坦白,我可以保留你這張臉,你可以繼續留在梅園。」

  「蘇姑娘!」念秋不滿地喊道,大約是說這種人絕對不能放過。

  陳秋娘掃了念秋一眼,說:「你們對付綠歌的目的是什麼?」

  「她是奸細,要謀害公子。」念秋回答,另外幾個婢女也是點點頭。

  「你們不過是為了保護你們家公子,若是綠歌能配合你們,知己知彼,豈不是更容易保護你們家公子?」陳秋娘反問。

  幾個婢女覺得陳秋娘說得有道理,但想到要放過讓人憤恨的綠歌,她們又不甘心,便低頭不作聲。

  「念秋。」陳秋娘朗聲喊道。

  「婢子在。」念秋回答。

  「你們對付綠歌,不過是因為她是奸細,要謀害公子,對不?」陳秋娘問。

  「是。」念秋回答,眼神凌厲地掃了那綠歌一眼。

  「念秋,須知,這還原本來的面目是極其痛苦的過程,而且還原之後,因為腐肉不相,只會保持短暫的一段時間原來的容顏,整張臉就會腐爛掉,而且我會使用一種短暫的駐顏藥水,這種藥水效果只有一月,之後就是潰爛,整張臉,脖頸,直到——」陳秋娘說到這裡,做了個全身的動作,才說:「全身。」

  她的聲音極富感染力,週遭的都是妹子們都嚇得打了個冷顫。陳秋娘卻繼續說:「到最後,全身奇癢,忍不住就要動手去抓,身上沒有一塊好皮,一抓就全是膿血,內裡各種感染,會極其痛苦,極其可怖地死去。」

  「蘇姑娘,你說的,說的不是真的吧?」念秋怯生生地問。

  陳秋娘笑了笑,說:「讓你們失望了。你們從來以為這世間易容術是神仙之術,那恰恰是惡鬼之法。削骨去肉就是逆天改命,哪一個神仙能容忍?而且,你們沒有聽過一句話麼?要想得到一樣東西,就必須相應地失去一樣東西,有得必有失。你們想要絕美容顏,那就要失去健康。」

  一群女子不應聲,陳秋娘卻是看向綠歌說:「給你削骨去肉的人沒有告訴你,他用的藥水極其可怖麼?」她問出這一句時,綠歌的眼裡全是驚恐。陳秋娘垂了眸,嘆息一聲,說:「我師父說了,除非一個人的面相極其凶險,極差,否則不能輕易為人削骨去肉,逆天改命。而且,新的容顏本來就是偷來的時光,偷來的幸福與虛幻的人生,因此,極其短暫。」

  綠歌驚恐的眼裡滾落大滴大滴的淚珠,陳秋娘則是將刀片收起來,說:「我給你時間考慮,若是你答應配合我們,我可以使用我師父的獨門秘方,讓你保留這張臉,將那藥水的毒性去除。」

  「蘇姑娘,這萬萬使不得。」念秋看陳秋娘收起了刀片,整個人著急起來了。

  陳秋娘輕笑,說:「你放心,即便你家公子回來了,我亦有十足的把握說服他的。因為實不相瞞,我與你家公子的故人原是舊識。」

  「呀,你認識那位叫秋娘的姑娘?」念秋很驚訝地問。

  陳秋娘點點頭,說:「曾有過幾次長談,好了,天寒地凍的。你們派個人給紅梅姑娘說一聲,放心把公子帶回來,一切我自由安排。」

  念秋聽到陳秋娘這話,尷尬地說:「蘇姑娘何出此言呢。」

  「呵,你們還真以為我是我師父溫室裡養出的花朵啊?你們那點小伎倆,難道我還不懂麼?紅梅說是去找你家公子,怕是知道你家公子的軟肋,是要將他留在莊子上。若是我沒猜錯啊,那莊子還是根據公子的故人的家打造的吧。」陳秋娘將這些心機婢子們的伎倆戳穿。

  念秋卻也不扭捏,反而落落大方地說:「蘇姑娘聰慧,婢子們佩服得很。如今公子執迷,步步危險,家中別的奸細都已去除,只是這綠歌。公子處處護之,我們實在沒辦法。今還望蘇姑娘出手相救。」

  「你們放心,我既然接下這事,就有十足的把握。如今天寒地凍,大雪將至,你家公子好歹是領軍將領,如此任性。這又是邊境之地,呆在農莊總是危險的。你們速速接了他回來。」陳秋娘徑直說了自己的推測,再一看念秋那神情,立馬就知道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

  念秋得了陳秋娘的說法,便派了人將綠歌仔細看守起來,爾後又安排了一隊頂級高手去通知紅梅與江帆。

  陳秋娘則是斜倚在案几邊,仔細想到底是誰要謀害江帆,這事張賜是否知道呢。而且這天氣似乎對自己找尋柴瑜有一定的難度。另外,她不僅僅要找尋柴瑜,還要找尋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那個素未謀面的人,從陳秋娘所知的歷史上來看,如今應該有二十來歲,也或者三十來歲。她記不清,但是遼景宗還活著,蕭燕燕還沒有掌控遼國實權,那個叫韓德讓的人還沒有登上遼國的歷史舞台。陳秋娘雖然歷史學得不夠好,但遼國興盛的那幾十年,能與宋對抗,與其說是蕭燕燕這個女人太厲害,還不如說是她的情人韓德讓太厲害。

  陳秋娘自己也承認她原本只想做這個時空裡一個平凡的路人,不引起一點的漣漪,奈何命運弄人,把她推到了風口浪尖,逼迫她有不一樣的命運,亦讓她愛上了張賜那樣的人。她便從歷史的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

  從小的生活環境所致,她本就不是什麼和善之人,更不是拯救全世界的瑪麗蘇。在此時此刻,她想的是「老子要活著」,而且要活得好,活得沒有人可以掌控。於是,窺伺了先機的她想既然命運如此安排,那就放手一搏,來一個不一樣的宋初。至於千百年以後,她不是高高在雲端的神,那些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所以,她在岷江之上活過來之後,整個人就開始在仔細回憶那些曾經學過的歷史知識,詢問小環與雲心當今的局勢。她要將那些可能影響歷史進程的人一一去除。

  雖然,她仰望星空時,也曾想:或者走了這條路,終究會迎來天罰吧。但她卻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即便是天罰,能與他一起,能給這個時空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下地獄也無所謂了。

  陳秋娘兀自在案几上思緒翻飛,旁邊的爐火正燒得旺,屋外天色已經暗下來,雪花落得紛亂。念秋拿來了食物,陳秋娘也無心品嚐。她總覺得這樣的天氣,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讓人十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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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如此深情

  念秋在陳秋娘身邊站了許久,終於還是輕喊一聲:「蘇姑娘,你多少吃些,天寒地凍,食物才是最關鍵的。」

  陳秋娘才懶懶地換了個姿勢,緩緩地轉過頭,問:「念秋,你自小就生活在滄州麼?」

  念秋不明所以,便「嗯」了一聲,說:「回蘇姑娘的話,我是棄嬰,被江家收養,和許多與我一樣的女孩子一起長大。我們從小習武、學習兵法、學習偵查,接受刺殺,諸如此類。」

  「我問的是是否生活在滄州。」陳秋娘強調了一下重點。

  念秋點點頭,說:「我是屬於兌澤分部,這是江家嫡出一個分支所建。這嫡出的分支就在滄州府。所以,我從小就在滄州長大。」

  「哦,沒事了。」陳秋娘揮揮手,將心中的疑問又壓了回去。她始終覺得如果輕易地問出韓德讓的事,那自己這一盤算就完了。

  「是。」念秋福了福身,又跪在那案几旁。

  「你不必憂心,我吃就是了。」陳秋娘站起身走過去跪坐下來,念秋趕忙為她布菜。

  陳秋娘也不推辭,梅園的菜很合胃口,她吃了許多。等吃完了飯,念秋將那些殘羹冷炙收拾妥帖之後,她自己泡了一壺茶,端杯還沒入嘴,就有婢女急匆匆趕來,說:「回稟蘇姑娘,紅梅姑娘和公子回來了。」

  「哦?他們如何了?」陳秋娘問。

  「公子睡了,紅梅姑娘在伺候。」那婢女回答。

  陳秋娘「呵」一聲,說:「帶我去見紅梅姑娘。」

  「可是,公子先前吩咐你不能離開這個院落。」那婢女說。

  陳秋娘斜睨了她一眼,說:「綠歌的事迫在眉睫。你覺得能耽擱?夜長夢多的。再說了,我要出去,你們真的是攔不住,不要忘記我師承何人。就是我的劍術——」

  他說到此處,「唰」地拿起旁邊的一柄扇子一下子就抵在那婢女的脖頸之間,冷聲說:「世人只知浮光公子易容術獨步天下,卻不知他的劍術同樣超群。走。帶我去。」

  那婢女僵直了身子。說:「蘇姑娘,可否容婢子回稟了紅梅姑娘?」

  「速去。」陳秋娘摺扇一收,衣袖旋轉坐在了案几旁的墊子上。不一會兒。那婢女來了,說:「蘇姑娘,紅梅姑娘說要見你。」

  陳秋娘站起身,將婢女遞過來的大氅披上。戴上了帽子,接過婢女遞過來的暖手爐子。便出了門。屋外風雪交加,婢女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曳,迴廊上的紅燈籠亦在風中搖曳得似乎馬上就要落下來。

  到了正院落,紅梅已經在門口等候。見到陳秋娘便是一福身,說:「蘇姑娘,聽念秋說了綠歌之事。便想著夜長夢多了。」

  「屋裡說吧。」陳秋娘揮揮手,倒像是主人似的走了進去。裡面早有婢女幫她脫了大氅。鋪好了毯子。陳秋娘卻是擺擺手,說:「我要去看看江公子。」

  「我家公子已經睡下了。」紅梅連忙說。

  陳秋娘斜睨了他一眼,說:「我必須確認江公子已經回來。」

  紅梅想了想,說:「那請蘇姑娘與我一起來。」說著便帶著陳秋娘一路進入了江帆的臥房。臥房內焚了寧神的香,帷幕低垂,暖籠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陳秋娘挑起簾子瞧了瞧江帆,偶爾不由得回頭冷眼看紅梅,說:「你做了什麼?」

  「蘇姑娘此話何意?」紅梅很淡然地問。

  「迷香不是你用的麼?」陳秋娘很不客氣地問。

  紅梅抿了唇,說:「總比公子到處亂跑的好。每一次,他心情不好,想起他那位故人,就要去農莊喝酒,與那不存在的故人對酌。那才傷神得很,若是遇見歹人,公子能全身而退?」

  「你給他下了迷藥,他遇見歹人就能全身而退?」陳秋娘冷言反駁。是個正常人的智商都不會相信紅梅的話。

  紅梅低了頭,好一會兒,才說:「請蘇姑娘移駕偏廳,聽紅梅細細說來。」

  陳秋娘亦不說話,只大步往偏廳走。到了偏廳,她亦毫不客氣,直接就坐主位上,端了身子,冷了一張臉,說:「你給個解釋吧?」

  紅梅瞧著坐在主位上的陳秋娘,大約是有點不明白她的舉動,愣了愣。

  「這裡雖是你全權打理。我到底是你公子的朋友。如今,這是生死存亡之際,我便不才坐了這主位。」陳秋娘四平八穩的一番話已經很委婉地告訴了紅梅這裡她做主了。

  紅梅亦是聰敏之人,立刻就說:「蘇姑娘所言極是,紅梅定然全力配合蘇姑娘。」

  「那你就說一說對你家公子下迷藥之事吧。」陳秋娘說。

  紅梅跪坐在她面前,便將這前因後果一一道來。她說江帆的故人便是那蜀國的亡國公主,花蕊夫人的女兒,小小年紀就長得國色天香,十分聰穎。江公子從武當山初次下山入了蜀中,便遇見了這小姑娘,只一眼就執意要娶她為妻。但江公子觸犯了汴京的法則,不得不回到汴京接受懲罰,便暫時與他心中所愛分別。

  「這一分別就成了永別。因為那女娃是蜀國亡國公主。別人總是不相信蜀國的財富不多。他們總覺得蜀國有無數的財富,肯定有蜀王寶藏。那些人就對這女娃下手,逼迫她交出寶藏的秘密。最終導致了這女娃身隕岷江。當時,我家公子正在汴京禁足,聽聞此事,徑直就從一座懸崖直接跳下去,還好有潘家八公子一直在他身邊。八公子救了我家公子,他只是傷了腿,養了幾個月就不礙事了。只不過,天氣驟變之時,公子的腿腳還是會隱疼。」紅梅緩緩地說。

  陳秋娘聽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不曾想到江帆對她的情誼竟是到達了生死相隨的這個地步。聽到紅梅的講述,她這會兒倒有些猶豫了。若是在這裡糾纏過多,江帆認出她來,她又不能跟他在一起,這反而是一種更大的痛苦吧。

  「姑娘問我為何對公子下迷藥。其實是因為公子自從那陳姑娘去了之後,整個人總是起起落落的。如果忽然之間,他想起了那個姑娘,心裡內疚之感一出,便開始喝酒,喝的迷醉,卻極端痛苦。便如同那詩裡說的『舉杯消愁愁更愁』,此時,公子基本上會自殘。」紅梅說到此處,不由得嘆息一聲,說,「他真真是痛苦得很,我作為江家指定給公子的貼身侍婢,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自殘?」陳秋娘一驚,之前的端正也坐不住了。

  紅梅點點頭,很是沮喪地說:「最厲害的一次,直接這樣給了自己一刀。」紅梅比劃了一下,那動作如同切腹自殺。

  「腸子都要流出來了,虧得家族裡有能人,才救了過來。」紅梅嘆息一聲,搖搖頭,說,「蘇姑娘,若有別的辦法,我哪能捨得給公子用迷藥啊。那迷藥到底對身子有些不好的。」

  「你所言當真?」陳秋娘過了許久,才緩緩地問。

  「蘇姑娘,紅梅豈敢騙你,你是浮光公子的關門弟子。」紅梅端端地跪在地上。

  陳秋娘瞧著她的眼神,說:「我不是什麼好人,若是誰敢算計我,我定然讓她後悔存在於這個人世間。」

  「蘇姑娘,紅梅不敢騙你。若非公子那般情況,我們怎麼會留綠歌那個賤人到現在?只是擔心公子的情況。」紅梅說。

  陳秋娘垂了眸,問:「既然如此,那到底是誰讓他來此處領兵?他的情況,已經不適合領兵了。」

  「朝廷下的旨意。只說江家一門英烈,小公子武藝非凡,精通兵法,朝廷正用人之際,著小公子為小將軍領兵滄州府,鎮守國土門戶。」紅梅說到此,便是很不屑地說,「公子本身情況不好,卻下了這麼一道聖旨,聖旨卻只讓小公子領兵,卻沒有說明小公子到底是什麼職務。只說小將軍,拿了兵符。哼,滄州這個地方,燙手的山芋。」

  「有人要對付江家罷了。」陳秋娘嘆息一聲,說,「如今,那綠歌被我綁了,至於如何處置,我還需與你商議。」

  紅梅說:「具體的事,念秋已向我說了。我也猶豫這事要不要等小公子。」

  「必須等他,所以,今晚我還要對付綠歌。」陳秋娘攏了攏衣袖。

  紅梅十分訝異,問:「姑娘有何妙計?」

  陳秋娘卻沒有直接說她的計畫,只說:「我且先問你,這滄州府的情勢如何?比如,對面燕雲十六州的情況,鎮守之人是誰,敵人裡面有沒有比較厲害的人物?這些作為領軍人物,你們派出的斥候也好,間者也罷,都應該有所瞭解啊。」

  「姑娘瞭解這些作甚?」紅梅忽然警覺起來,畢竟陳秋娘詢問的關乎軍機大事。

  「綠歌如果不是朝廷之人派來的,就很可能是遼人派來的。而且這麼下三濫的垃圾伎倆,卻偏偏就是直擊江公子的。我自然是要問一問的。我的目的可不是滅掉綠歌,我是想把綠歌身後之人也一併連根拔起。」陳秋娘說。其實,她是要拔出綠歌身後之人,更要知道韓德讓的所在。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燕雲十六州有許多的漢人生活在那裡,一部分人被遼人當做奴隸,另一部分人也被奉為上賓。這部分人都是傑出人才,比如韓德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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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一場夢境

  陳秋娘一語既出,紅梅立馬匍匐跪地,雙手大張,行了大禮,說:「蘇姑娘為我家公子考慮周全,紅梅感激不盡,紅梅定當配合蘇姑娘。」

  「客套話就不必說了。從你家公子領軍開始,他是時時刻刻處於危機之中,如今危在旦夕,你切莫再有什麼猶豫了。」陳秋娘站起身來,很嚴肅地對紅梅說。

  紅梅起身點頭,神色堅定,便請了陳秋娘到了一間密室,讓念秋等人在外守護。她這才回答了陳秋娘的問話,說起了滄州府的形勢。

  「這滄州明裡是宋的,但這裡的官員大大小小,很多內裡很多是遼人的爪牙。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道義與家國可言,他們唯利是圖,遼人許以利益,他們就為遼人辦事,甚至賣國。甚至有很多人公然前往燕雲十六州,在遼人那裡做幕僚,做官,反過來攻打宋。由於他們對宋的形勢知曉很多,又熟悉行軍佈陣。一旦開戰,遼人可以入無人之境,即便有一兩個鐵血的將軍能守住一二城池。但這燕雲十六州過了便全是平原,遼人大可繞開城池。」紅梅說到這裡,咬牙切齒地說,「實際上,在這裡領軍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這裡太混亂,到處都是遼人奸細,自己人又沒有一點的可靠。朝廷還將我家小公子推到這裡來。」

  「你說這些,我倒是明白朝廷的意思了。」陳秋娘說。

  「姑娘是聰敏人。朝廷想對付張家,但張家千年大族,時代軍中,根基深厚,哪能說動就動?而且張永德將軍謹言慎行,朝廷亦抓不了把柄,所以,他們就想砍去張將軍的左膀右臂,而這首當其衝的就是我們江家了。江家好幾代都是張家將軍的副將,協同合作,所向披靡。」紅梅也是恨恨地說。

  陳秋娘點點頭,說:「我之前一直在想朝廷為何派你家公子來領兵。他原本是養在山野的,哪裡懂得什麼領兵?而且那脾氣很可能惹出禍事來。卻沒想到那些人就是這樣包藏禍心。」

  「誰說不是呢?滄州府就是油鍋,一群大鬼小鬼在偷摸著生火,恨不得將小公子燉了,順帶把江家拉下水。」紅梅嘆息一聲,面上露出疲態,幽幽地說:「其實,我覺得沒有一刻能歇息,隨時都要保持高度警惕,真的是好累了。」

  陳秋娘沒有言語,徑直走過去擁抱了紅梅,拍拍她的肩膀,說:「不要怕,江家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弱。我知道對方是想把你家公子放在這裡,他嫉惡如仇、性情不穩,稍有不慎,就可能擔上通敵叛國的罪名,連累整個江家。但是,既然我們已經在這裡,那麼,我們就將不利的化作有利的。」

  紅梅將頭放在陳秋娘的肩膀上,有些沮喪地說:「蘇姑娘,我在江家的這一批人裡算是比較聰穎的了,但我尚且沒辦法應付。」

  「沒事,有我。你只需全力配合即可。」陳秋娘說。

  「真的可以嗎?」紅梅頓時喜出望外,一下子抬頭,一臉驚喜地看著陳秋娘。

  陳秋娘嘿嘿笑了笑,說:「是呢。不過,你需要給我提供更詳細的資料,包括滄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員的資料,還有對面燕雲十六州的守將以及漢人官員的來歷都要。」

  「姑娘放心,這些東西,明日午後就可以送到你的手裡。」紅梅拱手說。

  「天寒地凍,明日午後,可真能成?」陳秋娘問。

  「紅梅不才,但這一點還是能做到的。」紅梅很堅定地說。

  陳秋娘自然不會懷疑作為九大家族的江家的實力。九大家族根基深厚,紅梅也許不知道九大家族,但她肯定有江家自己的情報網絡。

  「你告訴你的負責人,務必查清滄州府的各大官員。另外,我還要知道一個人的行蹤。」陳秋娘斟酌再三,才緩緩地吐出了「韓德讓」這三個字。

  紅梅皺了眉,說:「蘇姑娘,這是誰?」

  「別問是誰。此人甚為關鍵,若你們想扭轉乾坤,就務必要找到這個人。」陳秋娘說。

  「好。不知道蘇姑娘可有別的線索給紅梅?這叫韓德讓的人肯定也不少。」紅梅又問。

  陳秋娘仔細想了想,便說:「其父是被遼人掠去的漢人,後來做了大官。具體什麼官,我忘了。此人與最近已死去的蕭宰相三女兒,遼景宗的皇后是青梅竹馬。就這些,可否查到?」

  「沒問題,三天之內,必有詳細答覆。」紅梅保證。

  陳秋娘點點頭,爾後又來回踱步,片刻後,她站定了,仔仔細細地瞧著紅梅,說:「紅梅,這世間,有時候有些事也可能看天意。」

  紅梅一愣,隨即就明白了陳秋娘的意思,便說:「紅梅知道。」

  「那紅梅有沒有想過,即便我們機關算盡,最終還是失敗。江家不可避免要落入別人的圈套,又如何來解那樣的局面?我們做一件事,要方方面面的可能都要考慮一番的。」陳秋娘循循誘導。

  紅梅搖搖頭,說:「紅梅只是個婢女,還不曾想過這麼多。」

  「你對你家公子很好。」陳秋娘來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紅梅一愣,便說是應該的。

  陳秋娘亦不管她,徑直說:「你講述他的時候,語氣裡有一種微微的疼惜,紅梅是極其愛戴你家公子的吧?」

  紅梅低了頭,聲音也小了些,儘量說了得體的回答,說:「公子是我的主子,應該的。」

  陳秋娘輕笑一聲,說:「紅梅,我是女子,我亦有心愛之人。我也不多說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如今,你必須為你家公子留一條後路。」

  「後路?」紅梅很是詫異地看著陳秋娘。

  「是的,後路。」陳秋娘神秘一笑,隨後伸出手指在虛空之中寫了一個「柴」字。

  紅梅變了臉色,搖搖頭,說:「那只是個傳言。」

  「紅梅,我是浮光公子的徒弟。我知道的有些事,比你知道的還多,那或許不是傳言。趙氏一直想要得到柴氏的那一塊兵符。那一支秘密的軍隊是從郭威還未做帝王就開始有了的。」陳秋娘緩緩地說。她如今是走投無路,時間亦迫在眉睫,若要她自己去查探,真的不知到底是猴年馬月了。

  紅梅臉上閃過難以抑制的興奮,說:「若是真的,那江家到底還有一條後路。」

  「是。但這條後路,需要你親自去鋪就,師出有名,天下歸心。柴家子弟若要起事,必得有功勛,必定要得到百姓的愛戴,江家也才不會悲傷亂臣賊子的名。」陳秋娘緩緩地說。

  紅梅已然匍匐在地,行了大禮,說:「蘇姑娘,紅梅代表公子,代表江家感謝你。」

  「不必感謝我,你家公子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純淨的,我容不得那些垃圾算計他。」陳秋娘說。爾後,又嘆息一聲,說:「如今,我們迫在眉睫的是如何對付綠歌。」

  「這個不必憂心,姑娘是易容聖手,有你的話做指導,我家公子必定會聽你的。」紅梅說。

  陳秋娘笑了笑,說:「一炷香的時間後,你給你家公子解藥。我給他一場夢境。」

  紅梅不解,便是問:「一場夢境?」

  「世人只曉浮光公子,卻不知我師父也叫星河先生。」陳秋娘笑著說,在紅梅驚訝的神情裡,她說,「我引江公子與他的故人夢中相見便可。別人的話可不聽,他故人的話,他定然是會聽的。」

  「蘇姑娘,你,你真是神人。若真能做到,怕公子的心結就此可以解開了。」紅梅激動起來,竟然流了淚。

  「傻女子,哭啥呢。生活多美好,人生多美好。」陳秋娘抬手替她擦了眼淚。

  「我,我只是沒想到可以解了公子的心結。」紅梅眼淚撲簌簌落下。

  「好了,別哭了,以後,你跟你家公子的日子還長著呢。」陳秋娘打趣。紅梅低了頭,一副嬌羞的模樣。

  陳秋娘則是伸了伸懶腰,說:「你且去伺候你家公子,讓念秋與我回去準備準備。」

  「是。」紅梅說著,站起身來開了密室門。

  紅梅徑直去照顧江帆,陳秋娘帶著念秋等幾個婢女回了自己的住所,她思量一番,讓他們找尋了一些東西,親自下廚做了當初江帆吃的那種菜葉饃,爾後拿了器具去了江帆所在的院落,在一間密閉的房間裡,卸了易容,露出她的真面目來。

  她瞧著燭火搖曳的鏡中,那一張絕美的容顏,自己也是有些呆了。這真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細膩的肌膚,光彩照人,一點瑕疵都沒有,那眉目秋水翩然之感。

  她瞧了瞧鏡中那個陌生的面容,站起身來,穿上了衣衫,到了江帆的房間,點上燭火,將之前做的小菜、粥、菜葉饃饃都放在桌上。

  紅梅看著她這一張臉,一臉震驚,然後很不確定的語氣喊了一聲:「蘇姑娘,是你嗎?」

  她盈盈一笑,說:「是呢,紅梅。」

  「這,這就是公子那故人的樣子麼?」紅梅問。

  陳秋娘點點頭,說:「是的,這就是陳秋娘的模樣。你公子見她時,她十一歲,按照她的模樣,如今該是十四歲了。」

  「果然是美得很呢。」紅梅的語氣低低的,似有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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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7:26:49
第279章 重逢

  屋外朔風呼嘯,大雪紛飛,偶爾還有挺過了一冬,卻挺不過春日的樹枝被積雪壓斷髮出霹靂拍啦的聲音。

  屋內,點了數十支紅燭,紅幕低垂,地暖熏出的暖意讓人昏昏欲睡。念秋等人紛紛退了出去,只留了陳秋娘與紅梅在屋內。陳秋娘穿紅綢錦緞綴著狐狸毛領邊的襖子,黑色襦裙,很安靜地跪坐在案几前。

  紅梅在她對面,看了看她公子心心唸唸的容顏,無奈地嘆息一聲,說:「我去為他解除迷藥。」

  「九分解藥就行,讓他當這是一場夢境。」陳秋娘說。

  紅梅「嗯」了一聲,轉進了重重帷幕之內,陳秋娘端坐桌前,待紅梅再度走出來,低聲說:「蘇姑娘,成了。」

  「你退下吧。」陳秋娘低聲說。

  紅梅沒作聲,便徐徐退出。屋內寂靜無聲,陳秋娘看著桌上的菜,估摸江帆已經醒來,便執起手邊的琵琶緩緩彈奏起簡單悠遠的曲子,然後輕輕開口,緩緩唱起一首改編的《採薇》古曲: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道我者,謂我何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她指間流過,琴弦流瀉出的是最古樸的曲調。她不是音樂大師,只懂皮毛,古代的樂器,師父只教了她琵琶與古箏,她跟著雲心學了洞簫,跟小環對箜篌知了一二。

  浮光公子說:「易容一技,端端看的是那一張臉。實則卻是行、形、色的相融。要成絕頂高手,便要博學眾長,包羅萬象。做到森羅萬象。變幻萬千。」

  陳秋娘覺得師父說的話很深奧,便自覺理解成俗語: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她唱了一遍,便靜靜地彈撥那琵琶,緩緩流寫的曲調裡,仿若把人帶離了這大雪夜,而回到了春日暖陽的三月。南方碧藍天空。陌陌桑徑碧如玉,誰家璧人喜相逢。

  屋內帷幕,有緩緩的風聲。似衣袂如風而過。陳秋娘垂了眉目,知曉是江帆已然起床。她便再度開口唱那首《採薇》,待她唱到「知我者,謂我心憂」時。江帆倏然挑開帷幕,一柄長劍就橫在她脖頸之間。一襲白袍的江帆,長發未系,沉聲喝道:「你是誰?」

  陳秋娘手頓了一下,便緩緩回答:「江公子豈容我唱完這一曲。」

  江帆「哼」了一聲。收了劍站在一旁,瞧著低頭的她,不言語。陳秋娘便繼續彈撥琵琶。繼續唱。那一舉手一投足,便真的是絕美的風神韻致。連她自己都不由得感嘆:這一番傾國傾城的容顏,任憑如何的英雄都難過了這美人關。

  一曲終了,她徐徐按下音符,將琵琶往旁邊一放,抬起頭來看江帆,看到江帆驟然咋變的臉色,那嘴唇哆嗦了幾下,後退了兩步,喊了一聲:「秋娘?」

  「我做了幾樣小菜,公子看看,不知可合你胃口。」她不回答他,徑直指了指案几上的菜餚。

  江帆低頭看那些菜餚,尤其看到那菜葉饃饃,手中長劍倏然跌落在地,一下子跪在案几前,瞧著那饃饃,伸手抓了一塊放到嘴邊吃了一小塊,臉色驟然大變,哆哆嗦嗦地將饃饃拽在手裡,抬頭看陳秋娘,問:「秋娘,是你麼?」

  「公子,別來無恙啊。」她盈盈一笑。

  「不,不,我們分別三年了,你,你長大了。」他有些語無倫次,隨即又說,「秋娘,你可知道,我很想你啊。可是,他們說你落進岷江,屍骨無存了。」

  陳秋娘眉眼輕笑地瞧著他,亦不答話,只是說:「公子比以前更沉穩了。」

  江帆呵呵傻笑兩聲,便端正了身體,跪坐在對面,隔了盈盈燭火瞧著她。一向話多的他此時此刻卻沒有說話,只與陳秋娘相對無言。

  陳秋娘瞧了一會兒,便掩面「噗嗤」一笑,打趣地說:「公子,你沒有話要對我說麼?」

  「你最初叫我公子,後來都不叫我公子的了。」他無端來了這麼一句。

  「是啊,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稱呼了。」陳秋娘尷尬地笑了笑。從前的江帆哪是這般樣子呢。那時的他話多,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還非得說著娶她為妻。

  「叫什麼都好,比如夫君、哥哥,亦或者郎君都可以哎,就是不要叫公子了。」他說,那語氣懶懶的,倒像是蜀中那個純真的少年了。

  陳秋娘撇撇嘴,佯裝生氣,說:「你又來了。」

  「我從前可不就是這樣的了,有什麼說什麼,充滿了自信。如今,在這一方天地,我這種性格卻要步步為營,真是可笑得很了。」江帆自嘲,爾後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酒入喉,才又說,「如今得見你,我便是沒什麼忌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還要什麼端著不正經呢。」

  陳秋娘聽得心酸,她知道這個少年是天上的雄鷹,喜歡自由的翱翔,而今卻不得不擔負起家族的興衰,一舉一動都要斟酌再三。對於一個如風一般,嚮往自由的人來說,這是多麼痛苦的折磨啊。

  「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了,我還是喜歡你明媚的模樣,眉目裡都是干淨快活。」她說。

  江帆忽然頓住了動作,眼眶濕濕的,情緒大動,說:「秋娘,許久沒有人說起我從前的樣子了。他們一說起來,都是我情緒不穩,說我幾乎癲狂。他們都不記得我從前的樣子。秋娘,是你回來了麼?是你吧。」

  「是我。」她輕聲回答。

  江帆聽聞這一聲回答,便背過面,肩膀劇烈抖動,片刻後,陳秋娘聽見他喉嚨間竭力壓抑的嗚咽聲。她輕輕起身走了過去,跪在他身前,低聲說:「難過就哭出來。」

  「我不難過,我是高興。」江帆聲音哽咽。

  「好,高興。高興。可是餓了麼?我們吃些東西吧。」她說,然後徐徐起身,撥弄了一下旁邊香爐裡的凝神香。

  「嗯,我餓了。」他說,便拿起筷子,風捲殘雲地吃了一圈。

  陳秋娘看他的模樣,心酸難過得不得了。眼裡蓄了淚。輕輕垂了眼,那眼淚無聲滑落。

  江帆狼吞虎嚥吃了一番,卻突然停住。拿了身邊的帕子仔仔細細地清理了一下,才以一個翩翩貴公子的優雅姿態端坐了身子,瞧著她說:「他們說你落入了岷江之中。」

  他這一句話說得似乎是問話,卻又似乎是篤定的。陳秋娘一驚。暗想紅梅等人真是多餘的擔心了,江帆畢竟是名門之後。師父師娘亦不是常人,哪裡會教出傻瓜一樣的徒弟來呢?他如今這幅樣子,怕也是做給別人看的。

  「是。」她說。

  「那為何你在這裡?」他咄咄逼人。

  「也許,這是你的一場夢境。」陳秋娘說到這裡。已然覺得這局面失控了。她千算萬算都不曾想到江帆並不像紅梅說的那樣任性妄為,在陳秋娘的事上,簡直暈頭轉向。她此時此刻只暗自怪自己算得不周全。做人太天真。江家都敢讓他來領軍,他必然不是世人所看的那般了。

  「是嗎?」江帆唇邊一抹笑。神情已然鎮定得多。

  「是。」陳秋娘輕笑。

  江帆不語,只端了酒杯,聞了聞,說:「豪門盛宴的好酒,這種釀酒的方法,是秋娘所創。」

  「比濁酒是好了許多,只不過,這酒後勁十足。」她說,將杯中酒輕輕飲下。

  江帆亦喝了一杯,問:「你不跟我說一說麼?他們說你落入岷江,我原本是不相信的,你謀算人心,你聰慧過人。」他說到此處,淡然的神色裡又有了繼續痛楚。

  「我卻想聽公子說一說這些年。」陳秋娘很平靜地問。

  江帆看著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垂了眼皮,然後又抬頭看著她,緩緩地說:「離開六合鎮之後,我被軟禁在汴京,沒有君王之命,不得擅離。聽聞你墜入岷江,我還偷偷潛回去過。沿著岷江一路尋找,還順便滅了岷江兩岸好幾個土匪窩,他們說沒有見到你屍身。我就想你還活著,我就想你定然還活著。」

  他起初是很平靜的語氣,到後來語氣打亂起伏。期間,竟然眼淚簌簌而下,說:「我想等你三月兩月,你定然會出現,我還暗自去監視了張賜,我想你對他那樣好,你與他那樣好,你若還活著,你,你定然是要去找他的。」

  他說到這裡,臉上卻是嘲諷,搖搖頭,說:「你對他那樣好的,你定然是會去找他的。我想起這個就覺得絕望,就恨我自己離開了六合鎮。若我不離開六合鎮,在你身邊的是我,我便不會讓你有一分一毫的危險,我便不會拿你做棋子,誰若要犯你,我必讓之死無葬身之地。可命運弄人,我沒辦法陪在你身邊。於你來說,我不過是一個過客吧。」

  「你怎麼會是過客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一次,若不死你及時出手,我已死了。」她急忙說。

  江帆搖搖頭,說:「我不過是奉了他的命去救你的罷了,我真正救你的次數卻是一次都沒有的。那一次,山中遇見吃人的,我以為是我自己來的。後來才知道,是他示意人放我走的。我便是比上比下也是比不過他的。這上天入地,我比他比下去。」

  「哪裡是你這樣比的?你是你,他是他了。」陳秋娘連忙說。

  「那一首《至少還有你》,是你跳入岷江之前唱給他的。我聽到那一首歌,我便想殺了我自己,我恨這人生而不自由。我曾無數次地想,若是我一直陪在你身邊——」江帆說到這裡,很是自嘲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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