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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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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2:53:42
第300章 權力遊戲

  江帆的這句話說得很平靜,語速也緩慢,但就是這樣一句似乎閒話家常的碎語,卻讓陳秋娘與張賜同時抬頭看著他。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張賜漫不經心的神情瞬間嚴肅起來。

  「我知道。」江帆施施然站起身,手中還捏著一隻白瓷杯。

  「既然知道,就應該明白這條路的艱難。」張賜黑了一張臉,寬袖拂過,將半掩的窗全然掃開,說,「你該清醒清醒了。」緊接著,一股寒氣撲進窗來,讓習慣了地暖的陳秋娘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

  寬袍博帶的江帆施施然攏了攏衣袖,將手中茶杯放下,似笑非笑的神情瞧著張賜,問:「北地是重要的棋子,你還有別的人選麼?」

  「我自有考量。在這件事上,我不希望你參與。」張賜很申請嚴肅。

  江帆忽然俯身過去,像是登徒子似的仔仔細細地瞧了瞧張賜,哈哈一笑:「你是怕欠了我情分麼?」

  張賜斜睨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本公子何曾懼過什麼?你江家是九大家族北地大族,鎮守北地,就算是你去了那個位置,也是職責所在,何來欠情分一說呢。」

  「從前不會有,但如今,你有了她。」江帆抬眸看向陳秋娘。

  陳秋娘起先在江帆說出「我想這北地,就交給我吧」時,還略有混沌,但接下來聽張賜與江帆來來去去的對話,再結合之前江帆講述他與蕭燕燕的相識,還有最近對韓德讓的部署,她已經知道江帆所指的是丟去江帆這個名號,使用韓德讓這個頭銜活下去,將遼國掌控在他手中。至於遼景宗是否要繼續存在,完全取決於江帆。而蕭燕燕對他的情分與依賴,足可以演繹成陳秋娘所熟知的韓德讓與蕭燕燕的愛情絕唱版本。

  而今,兩人所謂的情分,聰穎的陳秋娘已猜測出江帆大約是因為她能過得好,才選用這種方式來守護她的。如今,江帆微笑著看著她。陳秋娘亦望著他,問:「你要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去活著?」

  江帆一聽,哈哈笑,而後寬袖輕拂,朗聲說:「我與張佑祺都不曾說明了的事,秋娘竟已洞察了全部。果然不愧是我江帆看重的女人,聰穎得讓世間男子黯然失色。」

  陳秋娘被江帆誇得不好意思,便抿了唇,說:「你們說得很清楚了,好不?」

  「你也扭捏了?你值得這麼誇,別人誇你,你就坦然受著了。再說了,我張賜的女人,自然是天下無雙的好。」張賜打趣,隨手執起她的手,在他掌中揉搓,將他掌中的暖意都傳給她,嘴上卻還輕言細語地說,「瞧你這麼就這樣涼了,來,坐到這邊來。」

  他說著,也不顧江帆在場,輕輕牽著她走到了火爐邊坐下來。

  「張佑祺,我覺得北地非我不可。」江帆看自己被無視了,立刻又重申了自己的觀點。

  張賜抬眸掃他一眼,說:「這件事,我不希望是你。」

  「但必須是我,九大家族的情況,我清楚得很。你與長老會對立,謀算了他們,如今,你沒有太多信任的人。你的心腹,卻沒有幾個能擔此重任的,我知道,你現在為此苦惱——」江帆神情篤定,一臉洞察世事的笑。

  張賜則是不語,只施施然起身,斜倚在窗邊,映了窗外的落雪紅梅,端了一杯溫熱的酒,兀自喝著。

  「不要忘記,我也是江氏一族族長人選之一。」江帆又說。

  「可你生來隨性,喜歡仗劍江湖,這種權力的鬥爭,我在其中,知道多麼討厭。」張賜過了許久才緩緩地說。

  「可我要的,你也給不了,對吧?」江帆呵呵笑,而後又語氣落寞地說,「如果想要的得不到,那麼鎖在牢籠,或者仗劍江湖又有什麼區別呢?你身在其中,亦應該理解我的心思。所以,不要阻止我,北地我志在必得。而且——,我忽然想要玩一玩人間權術。而今,我並不是要徵求你的意見,而是尊重你這個族長,告訴你一聲我的決定罷了。」

  江帆一說完,便將手中杯子一拋,那杯子輕輕跌落在一旁的軟墊上,他將身上衣衫攏了攏,揮揮手,道:「這梅園風景不錯,我就不打擾兩位了。」

  陳秋娘是極其聰敏的人,但此時此刻,面對江帆的言語,她也只有默然。無論多麼厲害的人,在面對別人給予的深情卻又不能回應時,便也只能這樣無言以對。看著江帆施施然離去,在滿園紅梅與白雪的映襯下,那一舉一動都是一個不羈的公子模樣。這讓陳秋娘想到了自己的師父,師父也是九大家族的人,但師父卻以一種超然的方式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而眼前這個少年從內裡來說,一定是厭倦了這些權力遊戲的,但此時此刻,他卻又要親自接過這樣的擔子。陳秋娘知道,這其中很大的因素是因為她,而且他這一次選擇站在張賜身邊,也有一大部分的意思是要保護她。

  面對這樣的對待,她甚至連一句謝謝都說不出口。就在這時,張賜忽然轉過來瞧著她,說:「雲兒,我與他都是九大家族的一份子,我們的決定都跟你沒關係,即便沒有你,面對失控的北地,以及懦弱得不足以撐起整個北地未來的韓德讓,我們也會採取這樣的方式的。」

  「我——」陳秋娘張了張嘴想要以什麼話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想法,但看著眼前這個英俊男子幽深的眸子,想到他的謀算可以嚴密到讓自己歎為觀止,自己又能說什麼來讓他相信呢?她現在嚴重懷疑,即便他相信了她穿越而來,也不曾相信她能自由穿梭於兩個時空的。

  「雲兒,記得你答應過我的,這世間的太平由我來締造就可以。而你,做你自己。風姿卓越也好,猖獗跋扈也好,你喜歡就行。」他語氣溫和,眼角眉梢都會有溫柔的笑,讓陳秋娘感覺如沐春風。

  這男子曾經是冷酷到底的張氏族長,是九大家族的領袖,整個人有從骨子裡滲出的高在雲端的冷漠。但如今,他面對她時,眼角眉梢都是溫暖,一字一句都是極盡的溫柔。不僅如此,他將所有的雨箭風刀都擋在她之外。

  此生此世,得夫如此,還有什麼苛求?

  這一刻,陳秋娘面對著張賜,笑得很是妖嬈,她用京劇唱腔低聲回答:「那雲兒就謹遵公子命令。」

  「嗯,這是命令。」張賜站起身點點頭,將她擁在懷裡,又在她耳邊說,「這也是我的希望。我希望我的女人能活得輕鬆恣肆。」

  「好。」她主動抱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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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2:54:05
第301章 北方初定(一)

  滄州,初春,大雪一場接著一場,梅園的紅梅卻開得格外恣肆。

  張賜與江帆兩個少年英雄,以一種大氣磅礡的姿勢對話,最終將北地江山定格。陳秋娘好幾次想要跟江帆說一句謝謝,但江帆卻總是笑意闌珊,揮手笑嘻嘻地說他其實有點想念蕭燕燕了,還說那蕭燕燕其實還真是個挺可愛的美女,只是不不知道現在成什麼樣子了。於是,在每一次想要向江帆道謝的時候,他都成功地歪樓轉移了話題。如是再三,陳秋娘就不在提這個話題了。

  至於張賜,亦沒有急著離開滄州,即使蜀中來了幾次急信,是景涼說長老會那邊還有殘餘在蠢蠢欲動,希望他趕回去處理。張賜只將信燒了,讓在附近的潘雲曦持信物入蜀。他還是窩在梅園的這一方小院裡,除了上午在陳秋娘還沒起床時,他去與江帆商量事情,其餘的時間都與陳秋娘膩在一起,寫字讀書,下棋畫畫,彈琴唱歌,亦或者隨意地聊天,有時候情不自禁,兩人便也擁抱親吻。每一次,兩人都不得不在關鍵時刻打住,弄得彼此面紅耳赤,心神蕩漾。

  陳秋娘覺得這樣的日子真是快活啊,美得如同雨後的荷塘,盛放了一池的蓮,伴了紅日落霞,紫藍的天。她不問張賜對於週遭局勢掌控了多少,也不去探究韓德讓與蕭燕燕的事,更沒有去詢問柴瑜如何了。

  她在這裡,什麼別的事情都不想。每日裡,一心想做的事就是與張賜在一起,看著他開心,她就覺得這世間沒什麼遺憾了。當然,在這幾日裡,她為他洗手羹湯,做各種美食。從前,她要靠著酒精的麻醉,以及竭力的想像才能維持那種給心愛的人做一份兒美食的心情,如今這份兒心情滿滿,各種美食層出不窮。

  梅園裡的廚者丫鬟婆子面對她做的美食驚嘆不已,紛紛要來拜師學藝。江帆也天天也蹭飯,並毫不客氣地打發了這些慕名而來的學習者。

  「這,要不,咱們不要維持那見鬼的祖訓,讓陳文正那小子把豪門盛宴開到遼國去。」江帆吃著噴香的荷葉蒸雞,對在一旁小口飲著果酒的張賜建議。

  「你別想多了。我可沒逼你去北地,而且你現在也可以選擇拒絕。」張賜斜睨了他一眼。

  「真小氣。」江帆吃著雞肉,含糊不清地鄙視張賜。

  念秋與陳秋娘則在一旁布菜,看著兩人吃得津津有味,兩人都覺得非常開心。至於紅梅的去向,陳秋娘沒有打聽過,倒是念秋主動與陳秋娘說公子罰紅梅去了北地,讓她在那邊去置府邸。

  幾日後的一個黃昏,張賜在屋裡與十八騎商量事,江帆坐在窗邊看日落,忽然冷不丁地轉過來對正在閱讀食貨志殘本的陳秋娘說:「我讓紅梅去了北地。」

  「嗯,我聽說了。」她抬頭看著他。

  此時,窗外是獵獵朔風,雖然雪已經化了,但還是格外的寒。滿園的梅花與藹藹暮色就做了他的背景,他長發未系,在風中亂舞。整個人顯出一種落寞的蒼涼與不羈。

  「本公子想這生我的夢無法實現,但我還可以實現別人的夢。韓德讓也需要一個溫柔能幹的妻。」他緩緩地交代了紅梅的去處,以及他的打算。

  但這句話聽在陳秋娘耳中,就有一種莫名的難受,然而她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只瞧著他,動了動嘴,問:「你真的決定了麼?」

  「權貴世家嫡子,能得十多年安閒不羈的生活,已是上天恩賜了。現在應該承擔責任了。」他神情很認真。

  陳秋娘知道他這麼說,是想讓她知道他決定以韓德讓這個身份活下去、繼而掌控北地維護祖訓這件事只是他的責任,他的決定跟她無關。可是,他明明可以選擇呆在中原,一樣可以為江家出力,或者繼承江家族長之位,生活在美麗的中原,以他江氏的身份生活下去的。

  「多謝。」她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這一句話來。

  「別光說啊?你要謝,就趕快給我弄本你不外傳的廚者秘抄什麼的給我啊。以後,你不在身邊,我想吃這些美食也吃不到的。」江帆笑嘻嘻地說。

  陳秋娘看著他這樣子,心裡難過,但知道他是不想她內疚才如此,所以,她也不去刨根問底戳穿什麼。便回答說:「都說了是秘傳了,怎能輕易給人呢?」

  「哎,陳秋娘你能不這樣小氣麼?對你來說,不是舉手之勞麼?」江帆爽朗地笑著,又不依不饒地追問:「陳秋娘,你到底給不給啊?說感謝,卻一點誠意都沒有。」

  「不是不給,是有些東西,不是看書就可以做出來的,你得給我找兩三個在廚藝上有極好天賦的人來啊。」陳秋娘回答。

  江帆恍然大悟,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這就去找,你可別反悔。」

  「一言九鼎呢。」陳秋娘對快步閃出去的江帆朗聲說。

  不一會兒,江帆就從梅園的侍女中選出了十個廚藝較高的女子讓陳秋娘挑選幾個。陳秋娘便分別為這十個侍女佈置了相應的任務,爾後考察了她們會後,留下來四個跟著她學習。

  於是,在滄州的這幾日中,陳秋娘在這一方天地裡還挺忙的。一方面與張賜對弈、吃飯、彈琴、講故事見聞,另一方面則在為江帆培養優秀的廚者。同時,她還親自手抄了些許菜譜以及一些做菜的心得體會。

  這樣過了幾日,雪融化了,梅花凋謝了。滄州城仿若在一夜之間,就從冬日直接進入了仲春,日光和暖,嫩芽瘋長,像是要將之前所受的苦都加倍償還給這世界。

  就在這日漸暖和的日子裡,陳秋娘跟隨了張賜和江帆去了附近的梅雲鎮,在梅雲鎮外的雲華嶺,悄無聲息地將韓德讓成功擊殺。而陳秋娘也是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韓德讓,長得果然形容猥瑣,根本不是雄奇偉岸的大丈夫樣,那神情話語也全部是個有腦子的人。

  果然,歷史上的韓德讓其實早就不是本人了吧。要不然,陳秋娘實在無法將眼前的韓德讓與歷史上那個親自締造了遼國盛世的痴情男子聯繫在一起。可是,倘若後來的韓德讓真的是江帆的話——

  陳秋娘站在雲華嶺的密林山崗上,看著剛剛在山下的一陣擊殺,想或者歷史本就不是真相,是被粉飾過的事件的表面罷了。這世上沒有誰都真正清楚歷史真正的面目,亦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歷史吧?也許,在別人看來她穿越到這個時空,知曉了歷史,所以利用了這種知曉去保護自己是擾亂歷史,但或者對於歷史來說,她也是歷史真相的一部分。

  所以,自己熟知的那個韓德讓實際上是江帆吧?歷史上傳言,他與蕭燕燕非常相愛!不知道這會不會是真的。

  陳秋娘心神激盪,只瞧著在山下的江帆。忽然,他轉過頭來瞧她,一雙眼含了笑,彎彎的眉角顯出無限的風流嫵媚。

  「真想打那小子一頓,竟敢這樣看著你。」站在一旁的張賜忽然說。

  陳秋娘沒順著這個話題,反而是問:「是不是今日,他就要離開滄州,前往北地了?」

  「沒那麼快。還要做一些準備。至少,蕭燕燕那邊, 他得自己去接觸。」張賜回答,爾後將她輕輕擁入懷中,低聲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不要把不屬於你的過錯強加在自己身上。每個人都要選一條路活下去,而這條路,對江帆來說,可能是最好的。」

  「我不太懂。」陳秋娘靠在他懷裡,真心不想去思考什麼,便如同一個撒嬌的小女孩徑直回答。

  「換句話說,你總不可能讓他一直就這樣,守著不可能實現的夢,渾渾噩噩過一生吧?」張賜語氣依舊是輕輕的,陳秋娘卻是靠在他的肩頭落了淚。

  三日後,沒有任何的告別,江帆在陳秋娘起床之前,就前入遼,以韓德讓的身份開始了在遼國的生活。

  梅園則是歸還給了江家,指名贈送給自己哥哥江航。而江航在遙遠的蜀中,便暫時由念秋打理一切。

  張賜又在滄州滯留了三日,摸排了週遭的情況,就在準備要啟程回蜀中的前一天黃昏,有人叩響了梅園的門。敲門聲很是急促,開門的婢子片刻之後就跑著到了陳秋娘所在的院子,低聲喊:「蘇姑娘,來人是柴家軍的人,一身是血,傷痕纍纍,情況很不好,指名要見你。」

  「柴家軍?」陳秋娘一下子站起來。

  「是,那是與我們經常打交道的柴家負責偵查營的劉強劉將軍,像是身受重傷。原本,柴家軍與江家梅園是彼此都知道,就差捅破窗戶紙了。如今,劉將軍忽然前來,怕是情況十分危急。」那婢女跪在地上說。

  陳秋娘怕其中有詐,一時拿不定注意,便回頭瞧著張賜,問:「郎君可知這柴家軍近日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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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2:54:22
第302章 北方初定(二)

  張賜懶懶地斜倚在軟榻上,正在閉目小憩,聽陳秋娘問話,便張開眼,神情慵懶地瞧了她一眼,才緩緩地回答:「這這一支軍隊從接受任務的那天開始,命運已經注定。」

  「注定?」陳秋娘十分疑惑。

  張賜點頭,施施然站起身,將鬆了的腰帶系得緊一些,才談起柴家軍的情況,說這柴家軍原本是郭威還未稱帝時,為了保證自己不被帝王所害,讓自己的幾個心腹部將弄的一直秘密軍隊。這支軍隊獨立存在,在編制之外,並且軍費各種開支都是獨立的。後來,郭威稱帝,這一支軍隊就成為秘密的御林軍,只有郭威的幾個心腹知道。郭威死後,柴榮繼位,儘管南征北戰,凶險萬分,但這一支軍隊卻沒有上戰場,而且在靜靜等待在極度危險之時發揮他們的勤王作用。

  「先前我也知道,這一支軍隊現在已算是第二代與第三代的交替班子了,而且以第三代為主的。」陳秋娘在張賜敘述的間隙,說了這麼一句,暗示他自己知道這一支軍隊的事。

  張賜亦是聰敏之人,便徑直撿了重要的部分說:「這一支軍隊到郭威稱帝開始,就與最初的意義背道而馳,雖然錦衣玉食,最好的裝備,最精英的將領與士兵,堪稱後周最鋒利的武器,但很可惜這武器從來都是被雪藏的,且無人可駕馭之。」

  「無人可駕馭?柴榮都不可麼?」陳秋娘吃了一驚。

  張賜搖頭回答:「柴榮可以,但自從柴榮將之雪藏,這一支軍隊就注定了悲劇命運,永遠都在待命,卻不曾真正展示,一旦展示,卻又是危急之時,一柄沒有試過手的刀,再鋒利,也不見得順手;一個沒有接受過任何任務的殺手,即便擁有所有殺手的頂級技能,也不一定會在關鍵時刻一擊必中。」

  「你的意思是說,經過這麼多年的雪藏,這支精英隊伍因得不到實戰洗禮之固,已是去了最初的銳利?」陳秋娘問道。

  「不僅如此。」張賜說到這裡,對那婢子吩咐,「你且與你們管事的將那人迎到正廳,周到照顧,就說這邊要事忙完,便去。」

  那婢子得了吩咐,盈盈一拜,快步而出。張賜待那婢子走遠,才又繼續方才的話題,說那支精英的隊伍早就生出了怨念來了,有抱負的、有能力的人是不甘心被雪藏的,何況還是一群有抱負、有能力的人。

  「這世間,有些事是需要信仰的。而他們那麼多人,信仰這種東西是很難調和的。」張賜拿了這句話總結。

  陳秋娘也同意這句話,這世間很多東西是,一副很是受教的樣子對張賜拱手作揖道:「蘇櫻多謝公子賜教。」

  「矯情了。」張賜斜睨了她一眼,便說,「你要問什麼就問吧。」

  陳秋娘嘿嘿笑,很狗腿地說:「知我者,郎君也。」

  「說。」張賜眉目都是笑意,整理好了髮冠與衣衫的他就站在陳秋娘的面前,此刻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情猶如四月天的暖陽。

  陳秋娘便說:「我那就開門見山了。」

  「你我之間,必得如此。」張賜說完這一句,這才在她身邊坐下。

  陳秋娘也就很直接地詢問了張賜這些日子柴家軍的動向,張賜亦不隱瞞,只說柴家軍策劃了劫殺韓德讓、耶律休哥、遼景宗的事情,並且還派了一部分人,准對付趙氏兄弟。

  「他們真的那麼不堪一擊麼?畢竟他們曾承載了兩個帝王的期望,如今又是柴瑜這個落難皇子的全部未來。」陳秋娘詢問。

  張賜頓了頓,說了一句:「雲兒,遼現在是江帆的,趙氏兄弟可以死,但那個身份得活著,你明白麼?」

  陳秋娘當然明白張賜這句話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說,這一支軍隊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功的,因為歷史上,柴氏一族沒有再興起。所以,九大家族作為弈棋者,就不會讓柴氏一族的軍隊做大,更不容許他們做影響歷史進程的事。那麼,柴氏一族必敗。

  「你不會怪我吧?」張賜有些緊張地問。

  她搖了搖頭,說:「你有你的立場,亦有你的責任,我怎麼會怪你。我只是想到柴瑜終其一生都沒辦法實現自己的抱負,有些難過而已。」

  「這世上,如此之人,甚多。雲兒不必掛懷。」張賜輕聲說,一隻手就落在她的頭頂,輕輕撫著她的頭頂,動作輕柔,充滿了溫柔與憐惜。

  「嗯。」她點頭。

  他嘆息一聲:「唉,可你不開心。」

  「我沒怪你的。」她怕他多想,連忙強調。

  「我知,只是我更知你性情,嘴上說自己多惡毒,多壞,內裡卻是善良得很。」他嘆息一聲,將她擁入懷中。

  他恍然想起初次相遇,那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他原本以為再無回轉的機會,但她就那樣憑空出現,小小的女孩,從容不迫,稚嫩的臉上有一雙看透世事滄桑的淡然雙眸。她扒開茂密的草叢,款款而來,背後是碧藍的天空,連一絲白雲都沒有。

  那一刻,他疼痛得幾乎麻木了,好幾次還出現了幻覺,他甚至覺得死神就在水池邊坐著,只等他死透了,便將他的魂魄拘走。可是,她來了,小小的女孩,神情淡然,宛然仙子。他見慣了官家小姐、世家女子,卻從沒見過她這樣淡然鎮定的。

  他清楚地記得,那時他瞬間就想好好活著,看看這有趣的女娃到底怎麼樣有趣。

  陳秋娘則不語,只靠在他懷裡。她其實也清楚自己:看得透,但卻做不到。雖然到了不得不抉擇的時候,殺伐決斷從不猶豫,但平素裡總有一種該死的悲天憫人的情愫,總希望很多事都能得到最好的解決。

  「雲兒。」過了片刻,張賜才輕聲喊了她的名字。陳秋娘「嗯」了一聲表示在聽。

  「你卻要信我了,若是今次是柴瑜來求我合作,我便也會考慮周詳的。」張賜忽然說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陳秋娘有點懵,正要開口問,他卻又來了一句:「韓德讓可以是江帆,若是柴瑜與那一支軍隊肯,別人也可以是柴瑜。」

  陳秋娘一聽,張賜竟然打的是這個算盤,連忙搖頭說:「不妥,不妥,江帆畢竟是九大家族之人。柴瑜根本就不屬於九大家族,沒有羈絆,也不是你信任之人,怕得是做大了,對你不好。」

  他笑了,輕柔地撫著她的臉,說:「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完全謀算,既然身為一族執掌,就該要做到算無遺策,更不能讓誰一支獨大,每個人都有被掣肘的東西。」

  陳秋娘看他的神情,知曉他不是說謊,而且也不是說大話。他確實是可以做到所言之人。

  「你會否不喜歡這樣我?」張賜又有些擔心地問。

  陳秋娘看他那緊張的模樣,不由得「噗嗤」一笑,踮起腳輕輕吻了他的唇,張賜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呆愣了一下。陳秋娘輕吻他一下,馬上笑著跑開一段距離,瞧著他有點發紅的臉,窘迫的神情,呵呵笑著,說,「你前些日子還讓我不要亂想,今天你卻就這樣亂想了。以後可不許說這種話。」

  「江雲,你膽子大了啊。」張賜面紅耳赤,卻是咬牙恨恨地說。

  陳秋娘掩面嘿嘿笑,然後倚在門口,問:「郎君,你可知今日,那柴家軍見我所為何事?」

  「見你,不過因為你是我的女人罷了。」張賜回答。

  陳秋娘聽不懂這個答案,有些迷糊。張賜則已從剛才的窘境裡恢復如常,走過來牽起她的手,說:「走吧,我帶你去瞧瞧。」

  他說著,牽起陳秋娘的手就去了正房正廳。那劉強瞧見他們進來,便連忙起身,說:「劉某見過陳姑娘。」

  「不必多禮。我聽聞劉將軍受了傷,甚是掛念,不知劉將軍前來,所為何事?」陳秋娘客套一番,卻瞧見那劉強是直直地瞧著張賜。

  陳秋娘假意咳嗽兩聲,道:「劉將軍的傷,沒大礙吧?」

  那劉強反應過來,才回答:「多謝陳姑娘掛念,劉某的傷並無大礙。」

  陳秋娘一句「那就好」,然後給劉強打了請的手勢,自己則入了主座位。由於這劉強指名是見陳秋娘,所以,張賜就坐在次席去了。

  「這位,想必就是張氏二公子,張氏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族長吧?」劉強終於還是心不在焉,徑直詢問張賜去了。

  張賜略略頷首,回答:「劉將軍謬讚,張氏族長歷來都很年輕。」

  劉強略略尷尬,瞧了瞧陳秋娘,說:「張二公子很風趣。」

  陳秋娘亦笑了笑,徑直問:「不知劉將軍此時前來,所為何事?還請劉將軍開門見山,長話短說,我片刻後,要為我郎君洗手羹湯。」

  劉強點點頭,再次將目光投向了張賜,忽然跪向張賜,用懇求的語氣低聲說:「在下懇求張二公子能幫柴氏小郎君一把。」

  張賜不語,只瞧向了劉強。陳秋娘看了看張賜,便問:「劉將軍此舉何意?你們這一支軍隊可是精英中的精英,秘密中的秘密呢。」

  劉強依舊跪地,苦笑一下,瞧著陳秋娘,回答:「陳姑娘早就洞悉了我們的尷尬處境,又何須說這種話來讓劉某難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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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2:54:51
第303章 北方初定(三)

  陳秋娘不予理會,只問:「你說你這傷從何而來?堂堂不可一世的精英之師何以要到這裡來求一個世家族長?」

  「我們刺殺韓德讓失敗了。陳姑娘說得對,那韓德讓果然不是泛泛之輩,謀略得當,劍術超群,早就布下天羅地網守株待兔了。」劉強懊悔地說,「都是我太輕敵,全然沒將陳姑娘的話放在心上,才致使我的同袍蒙難。」

  「那你為何知曉張二公子在這裡?又是何人遣了你前來?哼,你若不說,我與二公子絕對可以袖手旁觀。」陳秋娘不知不覺語氣嚴肅起來。

  那劉強一愣,隨後便說:「韓德讓天羅地網,將我家小公子捉了去,我們的將領折損了不少。」

  「沒了?」陳秋娘很疑惑地問,劉強沒回答。她就瞬間沉了臉色,喝道,「我與你家小公子也算是有交情,我是你謀算不了的人,你如今想要我幫忙,卻還這樣不知進退,不從實說來,實乃浪費我的光陰。」

  她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寬袖一攏,施施然就要立場。

  那劉強跪在地上,連忙喊:「陳姑娘留步,實在是因我家小公子危在旦夕。我們怕韓德讓將他交給蕭燕燕領功,畢竟蕭燕燕的父親是小公子親自誅殺的。而我們做了幾套方案,想要救出小公子,卻都被韓德讓識破。他說,若要救得我家小公子,就讓我們倒梅園來找張二公子,說只有他才配與他一戰,才能救得了我家小公子。」

  「劉將軍還真是天真,為了你不相干的小公子,張二公子為什麼要惹上這等麻煩?」陳秋娘哂笑。她此時此刻已明了,現如今的韓德讓正是江帆。而江帆抓了柴瑜,又逼迫這一支軍隊來找張賜,大概是想要讓張賜將這一支軍隊收為己用。一方面是江帆愛才,覺得這一支軍隊的地位太尷尬;另一方面則是江帆可能深知張賜身邊其實沒有多少心腹了,在設計要將這支精英的軍隊推到張賜的手中。

  「這——」劉強略略尷尬。

  陳秋娘垂了眸,說:「劉將軍不是三歲孩童,自然之道這世間的法則。」

  劉強看著眼前的女子那一雙銳利的眸,心裡涼颼颼的,他之前就領教了她的強大與可怖,但此時此刻,她竟然在他說了那麼多之後,直奔主題。

  「我懂。」劉強有些沮喪。

  「既然懂得,就應該明白:要張二公子出手,必然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陳秋娘冷冷地說,然後眸光掃過張賜,只見他唇角略上揚,一雙眼彎彎的,竟然是在偷笑。他感受到她的眸光,便也與她眼神交匯,略略點頭,表示對她做法的讚許。

  「可我家小公子與陳姑娘不是朋友麼?」劉強感覺與眼前的女子對話就像是在波濤洶湧的江水中沉浮,現在好不容易抓住了這一條。但他知道,想要憑藉此蒼白的理由來說讓張賜出手救自家小公子是不現實的。果然,眼前的女子哂笑,說,「我與柴小公子是有交情,但你要求的是張二公子。張二公子與柴小公子卻沒啥交情。另外,我可知道張二公子曾救過柴小公子幾次,你家小公子還欠著張二公子的命。」

  「是在下唐突了,請陳姑娘見諒。」劉強拱手。

  「劉將軍不必多禮。你今次的來意,我亦明了,但劉將軍此舉實在不妥。」陳秋娘指了指他,朗聲說。

  劉強也知道她指的是他跪地這件事實在不妥,便說:「多謝陳姑娘,是在下思慮不周。」他說著就站了起來。

  陳秋娘見他站起來,才繼續問:「那麼,劉將軍,既然是為了小公子的事而來。小公子與我也有交情,我自是希望他平安。但如今,能救他的也只有張二公子。劉將軍從事情報蒐集這麼多年,對於張氏一族的根基想必也是清楚的吧?」

  「是。」劉強回答,他真心生怕多說一個字,就有什麼陷阱等著他跳了,所以,他很謹慎地址說了一個字。

  「那我想問劉將軍一句:柴小公子對你們真的那麼重要麼?」陳秋娘終於把問題落到實處。而一旁的張賜依舊是淡然的笑著,心裡全是對陳秋娘的讚許,他甚至有些得意,或者張氏這麼多任族長,只有他的妻既傾國傾城,又聰穎無比。

  「是。」劉強還是一個字。

  「如果有別的地方可以施展你們的抱負。柴小公子對你們還會那麼重要麼?」陳秋娘很平靜地問。

  劉強卻因這句話受到了莫大的衝擊,他喝了一聲:「陳姑娘,請自重。」

  「劉將軍,在我面前,你何必藏著掖著?柴瑜不過是你們最好的出路罷了。你們做的美夢是柴瑜刺殺了遼景宗、耶律休哥等遼國政要,贏得了名聲,然後依託遼國反撲趙氏一族。然後,你們就可以名正言順成為王師了。也正因如此,你們才想要救回柴瑜吧。」陳秋娘毫不留情地戳穿,語氣諷刺。

  「小公子聰穎過人....」劉強被說中心事,面子上有點掛不住,便支吾了這句話。

  「劉將軍,我們是明人不說暗話。張氏一族的勢力強大到什麼程度,恐怕就是將軍你也是不曾弄清楚的吧?而且火器之事,劉將軍可有耳聞?」陳秋娘料定當年竹溪山一役,張賜衝冠一怒為紅顏,首次使用火器必定是震驚了南國北地的。那麼,作為精英軍隊來說,是肯定知道張氏一族的火器的。

  「有所耳聞。」劉強怕言多必失,很謹慎地回覆了這幾個字。

  陳秋娘也看得出他謹慎的態度,便說:「你們需要的是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一個真正能施展才華的機會而已,你們想清楚吧,接下來,你與二公子談吧。」

  劉強愣了一下,才方才與這女子的對話想了個仔細。他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才恍然大悟:這女的在給他鋪路,亦在教他如何做,眼前這個風華絕代的溫和男子才會答應幫他們。而且,這女子又是在他們指了一條明路。如果他們可以搭上張氏這條線,便不會被辱沒、被雪藏、被蹉跎了美好的年華。

  劉強想到這些,暗自覺得慚愧,先前他還覺得這女子真是涼薄,自家小公子與她交情頗深,她卻對自家小公子被抓無動於衷,非但不求情,還處處咄咄逼人。但現在來看,她這才是真正在幫他,在幫柴家軍,在幫柴瑜。若是按照他先前的做法,即便有她在旁邊求情,張賜也未必答應幫他,即便答應了,柴家軍估計也沒辦法跟隨張家。

  「好了,你們談,我去為我的郎君,準備膳食。」她將斗篷拉緊,便招呼門口的念秋一併離去,剩了張賜與劉強在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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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天下

  陳秋娘拉了念秋準備膳食,才剛準備好了食材,張賜就來廚房瞧她了。

  「咦?都說好了?」陳秋娘刀起刀落,薑絲勻稱而出。

  張賜倚在廚房門口,抱著雙手說:「是。」

  「可如了郎君願?」陳秋娘手中不停,也不避忌週遭,徑直詢問。

  「是。」張賜依舊瞧著她笑。

  陳秋娘停下手中活,仔仔細細瞧了瞧他,認為這確係本人,才疑惑道:「郎君來見我,似有要事?」

  張賜搖搖頭,說:「無甚要事,只來瞧你做甚與我。」

  「君子遠庖廚,郎君可不該來此呢。」陳秋娘笑嘻嘻地逗他。

  「孔子曰,食色,性也。民以食為天,英雄也得吃飯。什麼君子遠庖廚,實是懶惰之人找尋的藉口。本公子可從不屑於此等歪禮。」張賜說。

  陳秋娘笑道:「是呢,是呢。郎君莫怪,是我俗了。」

  張賜溫柔一笑,卻沒接下去說這個話題,而是瞧了瞧廚房裡的食材,說:「江小郎讓你教他們做菜,你且每日教一些便是,我與你可在這北地多停留一些日子呢。」

  「呀?怎的要多停留了?」陳秋娘不由得問出聲來,一問出來,就覺得自己太不懂事,這廚房可是魚龍混雜之所。雖然這小廚房在她的院子,但最近她在教江帆選出來的人廚藝,人難免就多了。不過,好在張賜也不是不懂分寸之人,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是很自然地問:「今日,你教他們什麼了?」

  「兩道家常菜,三味調味植物的使用與萃取方法。」陳秋娘回答。

  在廚藝上,她可以說是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度,將重要植物的藥性與味道運用得恰到好處,而且很注重傳統菜餚的發掘,並且會加上自己新的領悟。這是她前世裡就在做的事,那個時空,唯一的樂趣就是不斷地發現美食,研究美食。只有醉心於美食的世界,她才會覺得很平靜,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妙不可言的香氣、滋味。在這個時空,瑣事諸多,美食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東西,雖然豪門盛宴十分成功,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但因為涉及商業,她的方法難免顯得功利、流於表面。後來,滿心只有易容術、劍術、占星術,廚藝之於她,倒是荒蕪了一般。

  只是到了這滄州,張賜每日裡嚷著要吃好吃的,要吃她做的飯。她便親自洗手羹湯,才有了真正的時間與最放鬆的心境去沉醉於美食的世界裡。

  「你可是教了?」張賜詢問。

  「教了。」陳秋娘回答。

  隨著這一聲回答,張賜卻是倏然過來,也不管陳秋娘滿手的水,徑直將她的手握在手中,說:「那就讓他們來說,你且陪我彈琴去。」

  他握得緊,拉得急,陳秋娘也不好反對,徑直丟了菜刀,與他一併回了房內。門口的婢子是一等一的聰明人,見陳秋娘回來,連忙就捧來了熱水與二人淨手。

  梳洗完畢,張賜盤坐榻上,古琴在膝,彈的是高山流水。陳秋娘斜倚在一旁,瞧著他那修長的手指撥弄琴弦,流瀉出高山流水的美妙曲調,覺得這男人真是風流無邊,舉手投足都讓人想感嘆一聲:誰家璧人啊。

  「此一曲與你師父相比,何如?」張賜施施然摁下最後的餘音,眉目含笑瞧著她。

  「甚妙。不過,你思慮頗多,卻真不及我師父的瀟灑隨性。」陳秋娘從不刻意恭維,便是端正了身姿,很嚴肅地說。

  「蘇清苑謫仙妙人,九大家族的束縛下,千年也便出了他一個。果不能與之相比。」張賜點點頭,便是將古琴推在一旁,整個人便是走過來很自然地在陳秋娘身邊坐下,將她摟在懷裡。

  陳秋娘也不反對他的親暱,這幾日窩在這一方院落中,彼此相愛的兩人自是耳鬢廝磨。兩人從最初的不自在已到了如今自在親暱了,何況陳秋娘原本就是來自千年之後的女子,並非像是這個時空的女子一般。

  「佑祺是在羨慕師父麼?」陳秋娘靠在他懷裡問。

  「隨性瀟灑,仗劍江湖,豈不快哉!」他的語氣裡滿是羨慕。

  陳秋娘斜靠在他懷裡,反手抱住他的胳膊,輕嘆一聲,說:「佑祺卻不要羨慕師父。他隨性瀟灑,活得恣肆,卻活得太飄渺,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甚至他連自己最初的樣子都不記得了。」

  三年的朝夕相處,陳秋娘還是看出謫仙一樣的蘇清苑,他雖然是世人眼中通曉陰陽的星河先生,是一雙妙手千人千面的浮光公子,但他卻一直很迷茫,常常看著天空發呆,偶爾看向陳秋娘,那神情有些呆滯,好一會兒才會瞬間回魂,再度成為那個不羈瀟灑的蘇清苑。

  她知道他這樣的人到達了這個境界,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要什麼,大約在那個時空,怕是要走上「溜冰」「賭博」什麼的道路,尋求虛無的毀滅了。

  「他收你為關門弟子,當真值了,你卻是懂他的。」張賜很是驚訝,隨即又換了一副撒嬌的語氣,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說,「我這裡好不舒服,如何是好?我好擔心,你被搶走,惶惶不安。」

  陳秋娘「噗嗤」一笑,說:「你就別裝了。張氏族長,哪能有什麼惶惶不安。」

  「對全局,我皆可掌控。唯獨對你,我怕得很。」他忽然嚴肅起來。

  陳秋娘瞧著他嚴肅的表情,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略略仰頭瞧著他。張賜也這樣凝望著她。良久,他才低聲說:「雲兒,我不知道怎麼樣的我才會讓你一直喜歡。」

  「我喜歡你,便是你,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你忘了你對我說的話麼?我心同你心,以後這類話,你卻也不好再說了。可好?」她說到後來,語氣軟軟的,像是初夏的垂柳在微風中懶洋洋地飄拂。

  張賜很認真地點頭,情緒有些激動,隨後,幾乎是猝不及防之間,張賜忽然就低頭攝住她的雙唇,繼而唇齒糾纏,像是要生吞活剝了她似的。陳秋娘起先是一愣,隨即也是略略的回應。那感覺像是山長水遠的相隔,經過跋山涉水終於相見;又像是春風和暖的夜晚,一杯紅酒沉醉得綿長而慵懶;更像是原本的殘缺,驟然圓滿。

  總之,兩人這個吻到了不得不放開的時候,兩人像是打架的猛獸,很用力地彼此分開,然後很有默契地彼此後退一步,坐得隔開了一段距離。張賜睜著一雙眼,像是要吃人似的,目露凶光看著她,沙啞著嗓子說:「等你及笄之年,我十里紅妝,娶你可好?」

  「嗯。」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害羞地點點頭。

  「我,我也實在忍都辛苦。」他徑直說。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兩人拉近了距離,除了彼此談心、玩耍,他纏著她講述她的家鄉事之外,兩人之間因為彼此熟絡起來,他卻是將他的思念,他對她最直接的想念都說了,說話亦越發直接。他說只才舒坦,只有在她面前才這樣不用謀算。

  陳秋娘如今聽他這一句,自然知曉指的是什麼,卻也只是抿了唇不語。

  張賜也覺得這個話題不能繼續談了,於是起身擺了棋局,招呼陳秋娘與他對弈一局。

  兩人走了幾步棋子,才算平靜下來,這才繼續談起了劉強的事。張賜說陳秋娘先前就將該做的鋪墊都做了,劉強也是聰敏之人,而且本身也是代表了整個柴家軍前來試探張賜的態度的。所以,這算是一拍即可。他幫他們救出柴瑜,從此之後,柴家軍要聽從張賜的調配。劉強要求能夠建功立業,成為張氏軍隊的先鋒。張賜大意給他們建功立業的機會,而且保證是獨一無二的榮耀,劉強欣然允許。

  「你不怕他們反悔?」陳秋娘落下一枚棋子問。

  「他們需要這個機會。」張賜亦落下一子,切斷了陳秋娘一方退路。

  陳秋娘拈了棋子也沒落下,只說:「他們可不僅僅是軍隊。陰謀陽謀,這支柴家軍可都會。」

  「看來,你在梅園讀了不少情報。」張賜忽然說。

  陳秋娘一愣,想起江帆對自己的寵溺簡直是沒邊了,那些絕密的文件與材料情報,他都丟給她看。而今,這位喜歡煙雨江南的貴公子卻要在苦寒之地生活——

  陳秋娘有點想不下去了,便隨意地落了一子。張賜立刻將她的退路封死,說:「你心不在焉了。」

  「有點累了。」她說了謊。

  張賜便收了棋盤,繼續說劉強的事。陳秋娘聽著劉強的事,心裡卻事想自己今日這樣策反柴家軍,是不是對柴瑜太殘忍?如果知道自己的軍隊的背叛,柴瑜會如何?

  雖然她知道柴家軍實際上根本幫不了柴瑜,反而這樣一意孤行會替他招致滅頂之災。但也許這支秘密軍隊就是,陳秋娘不敢想下去,卻又不能問張賜。她便就那樣看著他,想到他為了能與自己在一起,不惜與整個家族為敵,不惜謀算得殫精竭慮,她根本問不出柴瑜的事來。

  張賜則在用一種舒緩的聲音說:「趙氏一門太不知天高地厚,實乃鼠目寸光之輩,又極不安分,是該從那位置上下來了。」

  陳秋娘一驚,不由得問:「你要如何?」

  「放心,本公子不屑於那個位置。如今的我,早就君臨天下了,你要明白。」張賜說。

  「我知。只是你這樣說,卻是有什麼舉動?難不成趙氏要成第二個韓德讓?」陳秋娘壓低了聲音。

  張賜則是瞧了瞧窗外,說:「我看過幾日,得再見見柴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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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頹然

  張賜這句話的意思,陳秋娘是聽懂了。他是想要看看柴瑜的資質適不適合成為一代君王,想讓他披著趙氏的馬甲過這一生,除了那個名字,別的都是柴瑜的,那一支軍隊亦會繼續跟隨柴瑜,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但這個江山依舊姓趙,柴瑜不再姓柴,這其實對很多人來說無所謂。但對有亡國之恨的柴瑜來說,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他怕不肯。」陳秋娘略略思量,輕輕搖了搖頭。

  「因此,得再見一面。」張賜似也預見了答案,神情有點凝重,整個人略略往後仰過去,靠在牆便的軟墊子上,繼續說,「這支軍隊早有二心,他們太急功近利,已不是郭威與柴榮時代的那一支了,柴瑜的威信並不高,他也駕馭不住,久而久之,對他百害無一利。」

  「這些我懂,公子無需與我道來了。」陳秋娘立刻說。

  「柴瑜與你是舊識,我如此做,只怕你會怪我不近人情,剝奪他的希望。聽你如此說,我便放心多了。」張賜笑了。

  陳秋娘垂了眸,嬌嗔地說:「你卻總小看了我,哼,還說要與我白首到老呢。」

  「娘子,為夫再也不敢了。」他笑著低語,語氣輕輕柔柔的。

  陳秋娘第一次聽他叫自己「娘子」,心沒來由地一顫,只覺得手足無措,整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臉上一片滾燙,低頭瞧著衣襟上繁複的繡花紋路。前世今生三十多年,陳秋娘以為自己看盡千帆,對於這樣的稱呼與浪漫不會波瀾起伏,但真正到了這刻,她卻如同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

  「怎了?」張賜走過來,拉住她的雙手。

  她還是低著頭,略略搖頭,而後輕輕靠在他懷裡。他懷裡有一種清新的氣息,讓她覺得很安全。

  「你所珍視的,我也願珍視。」張賜將她擁入懷。

  陳秋娘聽到這句以淡然語氣說出的話,眼淚瞬間蔓延而出,大顆大顆的淚珠簌簌而下。

  三日後,日光和暖,梅花凋落,嫩芽新發。張賜與陳秋娘雙雙易容,張賜成了普通商賈的老爺,陳秋娘則易容成他身旁打雜的小廝,在滄州街頭閒逛了一個上午之後,於中午在滄州的豪門盛宴見到了以韓德讓身份出現的江帆。一桌的好菜,都是陳秋娘曾在六合鎮創下的。陳文正也真是好手,短短的三年時間,他讓豪門盛宴開遍了南國北地。即便在遼宋邊境的滄州府,豪門盛宴依舊門庭若市,生意好的不得了。

  「這桌酒席是我七天前就定下了,你這生意真好啊。」江帆瞧了打扮成小廝的陳秋娘,然後又皺了皺眉,說,「你這樣不好看。」

  「方便就行。」陳秋娘嘿嘿笑。

  江帆瞧了張賜一眼,略略埋怨:「你也真下的去手,把秋娘弄成這樣。」

  張賜認真對付完一杯雞尾酒,才回答:「我可不喜別人瞧見她的姿顏,目光猥瑣得很。」

  陳秋娘本以為江帆會反駁張賜什麼,誰知道江帆很認真地想了想,居然還贊同了張賜。爾後,還沒等陳秋娘抗議什麼,張賜與江帆已經開始談正事了,陳秋娘也不好插嘴,在一旁聽著。

  他說這幾日,已經再度見到了蕭燕燕,遼景宗的身體亦每況愈下,不日就會駕崩,遼國的政變也是過不了多久的事情了。至於江帆的身份,他已表明希望陪在她身邊,用的身份是韓德讓。蕭燕燕十分欣喜,為了避免他被人認出是假冒的韓德讓,已將他調入上京,不日就要啟程。而韓德讓原來身邊的人,都被蕭燕燕以各種方式剿滅。

  陳秋娘一聽,驚訝於蕭燕燕的狠厲,隨後又釋然了。因為歷史上的蕭燕燕本來就是一個狠角色,就是一個權力大於一切的女人,江帆是什麼人物,她比誰都清楚。遼景宗原本身體不好,而且本身並不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蕭燕燕需要的是可以幫助她走上權力頂峰的人,甚至是一統中原。

  只是——

  陳秋娘想到九大家族的存在,如同雲端那翻雲覆雨的手,心裡就覺得悲涼。多少的英雄豪傑,為了這如畫江山宏圖霸業,絞盡腦汁,賠上了所有珍貴的東西,卻不知道成敗早定,無論如何的掙扎,都不過是別人棋盤上的妻子而已。而且,太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一輩子只不過是一顆可笑的棋子,就算是千古一帝的李世民、以為自己成就了宏圖霸業的武則天,也不知南國北地雖在自己手中,但卻從來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內,朝下群臣早有俯視之人。

  如畫江山、錦繡天下!不過是九大家族的棋盤,弈棋之人便是張氏族長,而對手只是九大家族內部的慾望罷了。

  那麼,只要這個弈棋之人足夠強大,就如同君臨天下。張氏一族才是真正的無冕之王了。

  而權力慾望極其強大的蕭燕燕如今做的事也不過是在按照弈棋者的意志在走下去,可她卻並不自知,反而為此沾沾自喜。

  那麼,在我們的認知範圍之外,是不是也有如同張氏一族這樣站在雲端的黑手存在呢?

  陳秋娘看著遠處碧藍的天空,悠閒的幾朵白雲,仿若看到誰的窺視就在雲端,即便是眼前和暖的陽光也讓她感覺不到溫暖,陡然生出森森陰寒。

  是不是一切我們以為的成功,實際上早就被安排就緒?是不是一切以為的沾沾自喜,不過是「上帝」眼中不值一提的可笑?也或者自己魂穿千載,附身於陳秋娘身上也不過是棋子使然?

  遇見張賜,愛上張賜,為能與張賜一起,做這麼多,是不是其實一切早就是注定?

  也許真的有命運這回事。命運不是玄妙的存在,而是自己無法認知的更高端的玩弄。

  陳秋娘坐在滄州府豪門盛宴的國色天香包廂裡,倚靠在窗邊,思緒萬千,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悲涼蔓延出來。身邊的兩個男人還在說遼國形勢,已全然朝著歷史既定的方向前進,江帆會鎮守在那一片土地上,不久將會搬到上京,真正陪在蕭燕燕的身邊,開始履行屬於他的使命,成為北地關鍵的棋子,直到女真族崛起,他作為韓德讓這個身份的使命才會真正結束。

  至於柴瑜,江帆也將他帶到了滄州,正在一處秘密的別院,說今晚會帶他到梅園與張賜一見。江帆對於柴瑜的意見,不能為我所用,必殺之,此人也不是等閒之輩,若是命運選中的人,當年沒有流離失所,被趙氏囚禁妄圖找出那一支秘密軍隊,也許會成為如同劉徹一樣英武的存在。

  張賜對於江帆的建議沒有說話,陳秋娘亦無心去聽。方才從蕭燕燕事件忽然認識到的可能,讓她的一顆心不斷地下沉。

  「你不該。」江帆朗聲說,同時身體略略前傾,似要坐起來提著張賜的衣領似的。

  張賜掃了他一眼,說:「我自有決斷。」

  「你猶豫了,此乃大忌。」江帆不悅地指出,隨後又看了看陳秋娘,說,「秋娘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能為你做那麼多,自然能明白你的每個決定,是吧,秋娘?」

  陳秋娘沉浸在自己的難過裡,被江帆一問,這才抬頭慌忙說是,但臉上那種失魂落魄的神情已經收不回來了。

  「咦?秋娘你病了?這臉色發白。」江帆也看出端倪,話語之間,已經竄到了她面前,一隻手撫上了她的額。

  張賜自然不爽江帆的舉動,亦是快步過來,將她一拉,仔細地瞧她模樣。陳秋娘抬眸看到他面上全是擔憂,便對他扯出一個笑。因笑得太勉強,張賜眉頭蹙起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說:「不舒服,就吃些清淡的東西,我們早些回去歇息,可好?」

  陳秋娘點點頭,任由他將她牽引到桌前。他的手那樣溫暖,眉眼這樣好看,他的溫柔這樣明媚。遇見他是自己這一輩子最美的事,除此之外,別的事情都可以紛紛退卻成背景,模糊得毫無意義。

  那麼,即便自己只是棋子的命運,但遇見了他,愛上了他,自己也是值得了。

  她想到這裡,只覺得生命已經很美好。只是唯一害怕的是好不容易遇見了他,鼓起了勇氣要執手相看、白頭到老,但最終抵不過棋子的命運,還是不得不的分離。

  是的,她真的害怕。所以,在想到這些時,一向樂觀強大的她,也不由得顫抖。張賜本來是牽著她的手要往桌邊走,但感受到了她的顫抖,忽然就停下來,十分擔憂地問:「雲兒,你怎了?」

  張賜轉身看到她發白的臉,整顆心懸起來。他從來沒見過這個女子這幅樣子,即便是當年她決定跳入岷江,即便面對隨時可能讓她身首異處的王全斌,她也是笑容如花,一笑萬山橫的氣勢。到底是什麼可怕的事,讓她這樣了?

  張賜向來知道這下女子心性堅強,生病什麼的事,定然不可能讓她有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

  「秋娘,你到底怎了?」江帆亦是十分擔心。

  陳秋娘依舊搖頭,江帆立馬就發火了,喝道:「陳秋娘,本公子這輩子從小就天賦異稟,是江氏第一順位繼承人,你要曉得那繼承的呼聲多高啊。我從沒對哪個女子上心過,我對你多好啊。但是你選了這傢伙,這傢伙對你也不錯,我也就無話可說了。可現在你明明有事,你卻騙本公子,你——」

  江帆說到這裡,便是頓住,像是要說出什麼了不得的話,又竭力忍住,整張臉都張紅了,只怒目圓瞪地瞧著她。

  陳秋娘知道自己方才沒把控好自己的情緒,如今要隱瞞卻也瞞不住。可是,她不想將自己的絕望情緒傳染出去,便垂了眸,低聲說:「我只是想到了命運。」

  「命運?」江帆很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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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再見柴瑜

  陳秋娘還是垂眸低頭,輕輕地「嗯」了一聲,緩緩說:「是的,命運。」

  「好端端的,為何突然想這虛無的事?」張賜牽引她坐在來。

  「想到蕭燕燕縱使如何努力,如何百般算盡,卻也不過是棋子的命運。」陳秋娘說到這裡,便也說不下去。江帆與張賜同時沉默,氣氛一時間沉悶下來,陳秋娘覺得自己不應該如此影響這兩人的情緒,便吸了吸鼻子,說:「抱歉,是我想多了。」

  「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本就不該想。在這個世間,我與張賜都會護著你,九大家族的勢力,你至少得了張氏、江氏、潘氏、曹氏、陸氏五家的支持了,還怕甚?」江帆笑著說。

  「是我多慮了。」陳秋娘這會兒已經調整好情緒,臉上又是燦爛的笑,並且還趁機問,「呀,我與林氏不曾接觸,怎麼的就支持我了?而且曹氏一族,我亦只見過曹璨一人啊,你莫不是誆我?」

  「哪能誆你?林氏新任族長卻是對你久仰已久,生平喜好美食,卻是豪門盛宴的股東之一。至於曹氏,曹璨鎮守西北,正是曹氏族長。族裡老人亦與他交換了看法,得知這位——」江帆說到這裡,指了指張賜,才繼續說,「得知這位並非違反祖訓,且能掌控大局,撥亂反正,便也不再與長老會合作了。甚至考慮廢除長老會制度,以後的事,就是各大家族的族長之間的事了。」

  「沒想到我名聲居然這樣大了。」陳秋娘嘖嘖地說,心裡雖然還是很沮喪,但成功轉移了話題,將剛才的沉悶氣氛徹底打破。

  江帆呵呵笑,然後說了一句:「九大家族當家主母,不必人中龍鳳,卻也得要讓各大家族信服的。」

  陳秋娘聽到「當家主母」幾個字,心裡一亂,竟是不知如何繼續說話。一直沉默的張賜則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說:雲兒,誰都不知道命運是否存在。但即便存在,你又能說清命運到底是什麼?難道什麼都不做,命運就會降臨?」

  「是我魔障了,佑祺。」陳秋娘想拚命揭過這一頁,於是像個做錯事的小姑娘立馬來了這麼一句。

  張賜卻不理會,依舊說:「所謂命運,是天時地利人和,境遇、學識,諸多糅雜的結果。命運,不過是一個結果罷了,結果如何,取決於過程。所以,這個生命如何活得恣肆才是最重要的,最後的結果已經不重要了。」

  陳秋娘很想說「從前,我亦這樣想,注重過程,結果是什麼不重要。可是愛上你之後,我就開始魔障,開始執著於一個結果了」,但是她沒有說,只是狡黠地笑了,撒嬌似的說:「好啦,我發誓,以後不胡思亂想了。」

  「你呀。」張賜一臉無可奈何的笑。

  「我餓了。」陳秋娘撒嬌賣萌轉移話題。

  張賜對她的撒嬌大約沒有抵抗力,並且三人都餓了,於是就致力於吃飯了。席間,三人因是少年人,又沒有別的陌生人在,,所以就把「食不言,寢不語」的什麼規矩都拋到腦後,一邊吃一邊聊。聊的內容基本上都是圍繞美食展開,陳秋娘是這方面的專家,張賜亦是熱愛廚房的孩子,江帆又是一枚吃貨,於是這樣的三個湊在一起吃飯,話題自然離不開美食:評論滄州府這家豪門盛宴的廚子手藝,問陳秋娘這廚子得了幾分真傳,或者又詢問調味品、火候、刀工、食材各種方面的事情。

  陳秋娘在美食上算是個集大成者,因為過去十年的時間潛心鑽研,在美食上的造詣反而早就超過了她當初大學的行當土木工程。所以這一頓飯,就在親切友好的問答之中吃到了日薄西山。

  張賜與陳秋娘兩人抹抹嘴,依舊是老爺與小廝的打扮,一前一後上了馬車,七彎八拐之後入了梅園。江帆則是換了平素少將軍的打扮長槍白馬,意氣風發地入了梅園。

  因三人剛吃了個飽,也無須吃晚飯,陳秋娘就主動沏茶。從前,在這個時空,茶的工藝不高,從採摘到製作都只適合用來煮,所以,茶葉是煮熟了,放上調料,用來吃的。味道、品格都大大不如現代的茶葉。陳秋娘創辦豪門盛宴後,便與茶園合作,革新了茶葉製作,豪門盛宴裡流行泡茶,喝茶。如今,這種泡茶方法在權貴人家流行起來,那新方法製作的茶葉比黃金還貴。

  也不知是江帆真心愛喝茶,還是因這跟陳秋娘有關,梅園倒是儲存了不少豪門盛宴的茶。陳秋娘選了三人皆喜歡的明前茶,味道清香的來泡。期間,江帆與張賜各自換了衣衫,江帆一襲白衣,不羈的翩翩公子模樣,而張賜則是先前梅園裡那套貴公子的打扮,至於陳秋娘依舊作小廝打扮,在這裡泡茶。江帆與張賜的意思是讓陳秋娘以這個樣子親自見一見柴瑜,畢竟柴瑜與她是舊相識,但又恐怕生變,她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就只好以這小廝的模樣見一見柴瑜了。

   滄州北地,黃昏時分,卻已是上了燈,日光還有一絲絲氣若游絲的微光在幽著。陳秋娘跪坐在桌前安心沏茶,不一會兒,柴瑜就被五六個梅園侍女押了進來。說是「押」,實際上並不恰當,柴瑜並沒有被捆綁束縛。

  柴瑜一襲玄色衣衫,長發未系,披拂在身後,昔年眼神明亮的冷酷少年,如今高了許多,越發英挺。只是三年的時光帶走了他臉上的平靜,讓他神情裡帶了一種讓人害怕的莫名癲狂,配了他的一身玄衣,竟讓陳秋娘覺得膽寒。

  他入了廳來,只站在近端,很敷衍地對張賜拱了拱手,語氣很不友善地說:「張二公子,別來無恙。」

  「柴公子不必多禮。」張賜揮了揮手,便開門見山,問,「想必此行目的,你已知曉了吧?」

  「知了。」柴瑜回答。

  張賜便說:「那我便不再贅述,只問柴公子可否?」

  「張二公子真說笑,若讓你背了祖宗,換了姓氏,用另一個人的身份活著,你會肯?」柴瑜諷刺地笑道。

  張賜不予理會,卻是正色道:「若是可有這一種方法解決我所面臨的困境,哪怕換了個時空,換了個身份,化作漁樵耕種者,也無所謂。」他說的時候,眸光略略掃了過來瞧陳秋娘,倏然又斂了去。

  柴瑜沒有馬上答話, 過了片刻,才諷刺地笑,說:「張二公子違心了吧!」

  「句句肺腑。」張賜忽略柴瑜的不滿與諷刺,依舊是平靜如水的語氣,連舉手投足之間也平和的貴氣,仿若他是一碗水,任風吹浪打,自顧自的波瀾不驚。

  「國仇家恨,張二公子是不曾有過的。亡國之痛,滅族之恥,張二公子也不曾有;就連奪妻之恨,你亦不曾有。」柴瑜情緒激動,語氣恨恨的,整張臉上暴戾橫生。

  這是陳秋娘完全陌生的柴瑜。三年的時光,讓她記憶裡那個柴瑜完全變了個樣,記憶裡的柴瑜安靜如水,有一種無法言訴的貴氣與傲骨,可眼前的男子真的是柴瑜麼?陳秋娘想問一問,但或者一問出口就有過多的牽扯。再者,她對於他來說是已死之人。

  「三載光陰,柴公子卻沒了長進。」張賜語氣依舊平靜,但內裡蘊含的失望卻很明顯。

  「長進?何為長進?起碼我喜歡此刻的我。」柴瑜依舊是諷刺的語氣,內裡的恨難平。

  「三年之前,柴公子年紀雖小,卻是頗具君王氣質之人,殺伐決斷、謀算佈局亦是得當得很,甚至連君王的狠心也是學得來的。你的老子留給你的東西,你學得很好。只可惜,三載光陰,你卻如同世俗之人,眉眼言談皆為意難平,此乃大忌,即便如今想讓你擔了這大任,你卻也是擔不起的。你自詡柴家子孫,卻沒有半分你爹的傲骨與大氣。」張賜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柴瑜的缺失。

  柴瑜不怒反而冷笑,說:「你毋庸置疑,我對你卻是無法和顏悅色的。我可不會忘記了,秋娘是因了何人牽連,隕落岷江的。」

  陳秋娘聽到此語,遞茶杯給江帆的手一凝,不由得想:莫不是他這般變故卻是為了自己?

  「她的美貌,小小年紀,已風華絕代,孟氏公主,那本是她的命。」張賜依舊是平靜的語氣。

  「呵,你救我之時,我本不願,你卻與我說了你會護了她周全。你張氏千年望族,又有火器在手,趙氏也要忌憚張家,你卻連一個亡國的弱女都保護不了?」柴瑜倏然上前一步,語氣咄咄逼人。

  張賜看著他,慢騰騰地喝了手中的一杯茶,才說:「護她周全,我從未食言。」

  他此語一出,等於間接宣告陳秋娘還活著。一直品茗不語的江帆與在泡茶的陳秋娘皆驚。他們兩人都沒料到張賜會這麼說,雖然說得模糊,但柴瑜又不是普通人,這話真的昭然若揭。

  果然,陳秋娘看到柴瑜神色一愣,雖然低聲問道:「前日裡,去見劉強的是她,對吧?」

  張賜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只端著手中的茶杯慢悠悠地小口品茗。柴瑜則是輕笑一聲,頗為諷刺地說:「劉強以為他們可將我玩弄於股掌。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我全然清楚。」

  「那麼,你的決定?」張賜似乎不願與柴瑜多說,徑直問道。

  柴瑜站在那裡,說:「答應你可以,但我想見秋娘一面。」

  張賜搖搖頭,說:「你只有答應,或者死,兩條路。你沒有第三條路可選,也沒有資格跟我講條件。」

  柴瑜臉色一凝,陷入了短暫的思考,再抬起頭來時,他看了看江帆,說:「韓德讓可以是江氏繼承人,那麼,趙氏天下亦可以換了柴氏。我答應你。」

  「君子言必諾,柴公子這幾年在北地苦心經營,想必也清楚,這南國北地皆在我張氏囊中,若閣下要耍什麼花招,瞬息之間,身首異處。望柴公子好自為之。」張賜語氣依舊平靜,但內裡透出了一種不悅的威嚴。

  「張公子未免欺人太甚。」柴瑜冷笑。

  張賜不與他多說,只吩咐了人將他看起來,餘下事情由江航去處理。

  待柴瑜走後,江帆「嗖」地站起來,喝道:「張賜,你不該如此,他不是九大家族之人,必不是心腹。」

  「本公子已決定。」張賜擺了擺手。

  江帆性子急,一跺腳,道:「瞧今日之柴瑜,早就著魔,不似當初,你這是養虎為患啊。」

  「九大家族弈棋天下,何曾懼怕過誰?」張賜似乎不悅江帆在陳秋娘面前繼續說下去。

  江帆卻偏偏不予理會,徑直反駁:「畢竟這些不是死的棋子,而是人。是人,就會有想法,有變數。」

  「區區一個柴瑜,不足掛齒,你莫要上心。」張賜說,卻是瞧了過來。

  此刻,陳秋娘亦不知該說什麼。一方面,柴瑜確實變得癲狂讓人害怕,不像是當初六合鎮那個善良安靜的傲骨少年;另一方面,柴瑜畢竟曾以命來對待她,是相交頗深的舊有。另外,如同他所言,今時今日之變故,怕也有她的因素在內了。所以,她不能說什麼,也不可以說什麼。於是,張賜那一眼看過來,她便垂眸繼續洗杯子,安靜沏茶。

  「若不是因了秋娘,本公子何以想管?」江帆不悅地說。

  「此事,我自有計較,倒是你,北地苦寒,蕭燕燕這一邊也是形勢複雜,你卻莫要在滄州府停留太久。」張賜轉了話題。

  江帆悶悶地說:「你便是一意孤行了,不與我談此事。我卻偏要說,你不動手,我卻要動手,即便秋娘恨我也罷。我早已安插了人,若他有二心,我的人會立刻取他首級。」

  張賜亦不說話,只說:「天色已晚,早些歇息,明日即刻返回,上京這幾日便是生變之時。」

  「用不著你提醒。」江帆努努嘴,爾後看著陳秋娘說,「秋娘,今日一別,山高水長,不知何日相見,今夜,可否秉燭夜談,與我對弈一番?」

  陳秋娘想到在這個沒有電腦,沒有電話的年代,寫個信都要一年半載才能來往,今日與這為數不多的好友一別,還不知道有沒有見面的機會,情緒瞬間也濕漉漉的,心裡充滿了離別的惆悵,正要答應「可以對弈一局,但秉燭徹夜談話這就不妥」,張賜搶先說:「逛了一天,她累了,要早些休息。」

  「好你個張老二,本公子是給你點臉,你就忘記自己姓誰了。這事輪不到你來插嘴。」江帆喝道。

  陳秋娘想要扶額抹汗,這不知道自己姓誰的人貌似是江帆自己了吧。九大家族的族長是張賜,江帆甚至都還只算是江氏一族的繼承人罷了。

  「好像忘記自己姓什麼的是你。」張賜輕笑指了出來。

  「不服來打一場。」江帆起身一躍,就長劍在手,將另一把劍丟給了張賜。

  陳秋娘著急了,立刻就說:「你們這是鬧什麼呢?」

  「沒事,吃得撐了,消消食。再者,能跟劍聖比劍,贏了榮光。」張賜接過劍,就與江帆一前一後跳窗到了院落裡,在昏黃燈光的院落裡過起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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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你心我心

  張賜與江帆打了痛快淋漓的一場。陳秋娘倚在窗邊看兩人過招,覺得江帆劍聖之稱名不虛傳,而張賜劍法精妙也是讓人歎為觀止。與這兩人相比,她覺得自己那一點點的劍術,完全不夠看。

  兩人難分勝負,打了許久。江帆忽然收勢,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朗聲說:「哎呀,差點中計了,你我這一打,難分勝負,勢必決戰到天亮,我還哪裡有時間與秋娘秉燭夜談。張佑祺啊,你這陰謀玩得,嘖嘖,真是順溜啊。」

  張賜很是優雅地將劍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拿起丫鬟準備的手帕擦了擦汗,才指出:「是你要打的,且直呼族長之名的,怕也只有你。你卻怪我耍陰謀?」

  「哈哈哈,說笑而已。你我縱使分出勝負,這秉燭夜談,卻也要聽秋娘自己的意思的。」江帆哈哈笑,忽然又轉過頭來,神情認真地瞧著陳秋娘,低聲問,「秋娘,可否?」

  陳秋娘還倚靠在窗邊瞧兩個優秀的男人鬥嘴,看江帆忽然轉過來很認真地問,她便笑了,說:「可對弈一局。但徹夜夜談,我卻受不了,今日逛了許久,身子也是乏了的。」

  「如此甚好。原本,亦沒想過要秋娘徹夜不眠。若我如此,豈不是自私了?」江帆笑嘻嘻地說,爾後朗聲對張賜說,「秋娘可是答應了,你卻不許來破壞,一局對弈完了。我自會送她歸來。」

  張賜亦不理會,只是走過來,溫柔地說:「累的話,也可拒絕的。」

  「張佑祺,別來打岔。」江帆哇哇叫。

  陳秋娘捂嘴笑,爾後說:「沒事,江帆哥棋藝甚好,正好討教一二。」

  「哦,論棋術,他是手下敗將。你要提高,其實可以跟我對弈的。」張賜依舊很溫柔地拆江帆的台。

  「張佑祺,你太過分了。」江帆氣得大聲指責。

  陳秋娘掩面笑,說:「好了,你不要逗他了。你且休息休息,我與江帆哥哥對弈一局。」

  「去換衣服吧。」張賜眉目裡全是溫柔,那話語更是輕柔得如同夏夜裡穿梭的螢火蟲。

  陳秋娘乖巧地「嗯」了一聲,回裡屋卸妝,準備以陳秋娘的面目與江帆對弈一局,也算是真正的告別。可是,等她卸妝完畢,換上了本來的面目,一襲紅衣從裡屋出來,卻只看到張賜一個人在窗邊坐著,爐子上的水將要開,咕咕作響。

  「佑祺,江帆呢?」陳秋娘將一支碧玉簪插入了髮髻。

  「他有急事,先回遼境了。」張賜轉身過來,話語平靜。陳秋娘看他神色也是瞧不出有說謊的跡象了。

  「呀,走得這樣急?」陳秋娘原本以為江帆只是有些小事要處理,卻不計這短短的一會兒,他竟然就回遼境,這離別簡直是猝不及防。

  「世事難料。」張賜說,便是過來牽了她的手,說,「明日,你並我回蜀中吧。」

  陳秋娘應了一聲好,便任由他將她的手放在掌中。張賜倒是笑了,問:「你也不問緣由,我說讓你回去,你便真願意了?」

  「自是願意。北地魚龍混雜,不易掌控。如今,格局初定,我留在此處,卻是徒與你增添煩惱。」她瞧著他,眉目裡全是輕柔的笑。張賜看得迷醉,她卻忽然湊過一張風華絕色的臉,眼波流轉,唇角輕揚,用一種低沉魅惑的聲音說:「吾之心愛之人,哪怕多一絲煩憂,我這顆心——」她說到此處,指了指胸口,繼續笑著說,「也是疼得很。」

  陳秋娘本不是感情外露的女子,但自從遇見了張賜,整個人的畫風都不對勁兒了。原本沉靜內斂的女子,卻在他面前越發像個小孩子,而且從前覺得羞澀得很的情話,卻是恨不得都對眼前這人說了。許多時候,她瞧著他的背影,都會覺得喜歡得很。也不知從何開始,她見不得他有一絲的不快。再加上下午在豪門盛宴聽到蕭燕燕的是產生的頓悟與擔憂,她真的打從心底裡怕真有命運這回事,會讓他們猝不及防地分離。

  所以,她願意與他在一起的時日,盡情地訴說,盡情地表達:我愛你,我愛你到底。什麼矜持,什麼與女子該有的拿捏與端著,她統統都不要。她只怕時間太快,該說的話都不曾說完,就要離別,再不能相見。

  在這亂世,遇見張賜,她便將每一天都當成末日來相愛,於是倍加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再加上方才在那豪門盛宴樓上的頓悟,那種無處可逃的宿命感,讓她從內心裡有不祥的預感,因此,更加珍惜眼前這將她捧在手心裡愛的男子。

  她眉目語氣全然是動情的媚態,又近在尺咫,張賜屏住呼吸,卻在聽她說「也是疼得很」時,頓時兵敗如山,不管不顧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著。

  陳秋娘任由他抱在懷裡,聞著他清新溫熱的氣息,輕輕閉上了眼。兩人一動不動,在這初春的入夜身份,緊緊擁抱。過了不知多久,張賜將她摟得更緊些,溫熱柔軟的雙唇刷過她臉龐,最後咬住她的耳垂,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不許離開我。」他那聲音低沉而沙啞得厲害。

  週遭都是他溫熱的氣息,耳邊縈繞的都是他沙啞而性感的聲音,他將她的耳垂狠狠咬住,卻又極致溫柔地輾轉裹挾。這簡直是要人命的撩撥!陳秋娘身子一軟,躲避開這親暱的撩撥。張賜本就是君子,又極其珍惜她,雖兩人相愛,時有情不自禁,卻也是極其理智的人。所以,陳秋娘這一掙扎躲避,他亦隨了她,略略控制了情緒,站直了身姿,只將她摟在懷中,依舊是沙啞的語氣說:「別動,我怕我把持不了。」

  陳秋娘聽這話,心裡一顫,當真也不敢動了。雖然她愛他,也曾偷偷想過與他做最親密的事。但這身體不過十四歲,各方面發育才開始,若是過早有了什麼,落下病根兒,早早撒手離他而去,豈不是另一種違背諾言麼?再者,宋初雖秉承了唐朝遺風,並沒有後世明清時代那般禁錮女子,但到底還是「聘者為妻奔為妾」。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如今彼此克制,是對彼此的尊重,亦是對這一份兒情感的尊重。

  兩人再度擁抱,張賜亦恢復了些許的理智,不敢像先前那樣將她摟得太緊。兩人靜靜地擁抱了好一會兒,張賜才低聲說:「你可不許想著離開我。」

  「我怎麼捨得呢?」陳秋娘撒嬌似的語氣,人卻依舊在她懷裡一動不動。

  「既然不捨得,就不要胡思亂想。」他說。

  陳秋娘一驚,隱隱知道這聰敏的男子怕已經洞察了下午時她失魂落魄的真正原因。但他沒明說,陳秋娘也決計不承認,只嘟囔:「我哪裡有胡思亂想呢!」

  「在豪門盛宴,你臉色蒼白,眼裡是藏不住的絕望。你那般模樣,讓我甚為驚駭。」他語氣憐惜,一邊說一邊將她腰間的手移上來撫她的臉,動作十分溫柔。

  「人無完人,聖人亦有不明之事,況且我只是一個小女子。」她依舊是小女孩撒嬌的語氣。

  「你卻不曾與我說了實話,我也因著有外人在場,便不點穿。」張賜不理會她的撒嬌,一邊撫摸她的臉,一邊指出了她先前的回答有所保留。

  好吧,這男人真是騙不過的。陳秋娘抬頭看他,他的臉映著熒熒燭光,幽深黑亮的瞳仁裡映了跳動的火,他認真而專注地看著她,緩緩地說:「你是推人及己,從『蕭燕燕作為棋子不自知,還認為自己高高在雲端掌控了局面,沾沾自喜』這件事想到也許你穿越時空來到這裡,與我相遇,怕是我們瞧不見的黑手下的陰謀。而結局早就寫定,若是皆大歡喜的團圓固然是好,但若是彼此最終分離,那之前各種努力又有何意義。」

  張賜以一種平靜而緩慢的語氣將她內心的恐慌說了出來,自始至終,他始終認真地看著陳秋娘的臉。

  不知為何,在張賜說出她內心的恐慌後,陳秋娘眼淚滾滾而下。他抬手來擦她的眼淚,用父親哄小女孩的語氣說:「雲兒不哭,不哭。」

  「我便知瞞不過你,卻也不想你如我這般絕望。」她低了頭,自己抬手擦淚。

  「我亦曾想過這種可能。但哪有什麼關係?如果你穿越時空,與我遇見注定是一場陰謀,最終的結局被注定了分離。那又怎樣?如果蕭燕燕足夠強大,有我們這份兒心思,就可以擺脫棋子的命運,不是麼?反之,如果我們足夠強大,什麼命運,什麼注定,都得由我們來寫。而這,也是我掌控整個九大家族的真正原因。」張賜說。

  陳秋娘頗為驚訝地看他。他卻是輕笑,愛憐地說:「絕望是毫無意義的事,命運本身就是自己在書寫的。再說,若最終不得不失敗,但此生遇見你,與你相愛,便已是上天恩賜,是一種美滿。雲兒,把你交給我,什麼江山天下,命運注定,都由我來奪取打破;而你,只需盡情美好。」

  絕望是毫無意義的事!陳秋娘原本明白的道理,卻到底因為陷入愛情,在一瞬間就忘記了。如今,聽他一席話,整個人清明起來,她笑靨如花,斬釘截鐵地回答:「好。」

  他捏了捏她的臉,說:「以後不可胡思亂想了。」

  「好。」她笑著回答。

  「來,我送你一樣禮物。」他牽著她往案几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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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2:57:44
第308章 禮物(一)

  黒木案几,沒有擺放什麼東西,只有一套雕刻的器具。從前,她在大學裡,因為所學的是建築,有個教授老是要求學生們自己動手做模型。因此,他們一整個班,都會做點匠人的活計。而從這個粗略的手藝開始,她亦跟班上的學霸,人模狗樣地練了一段時間毛筆字,做了一段時間的雕刻。結果是毛筆字沒練好,雕刻倒是做得有模有樣了。

  「雕刻?」陳秋娘瞧了瞧張賜。

  「是。」張賜一邊回答,一邊讓她坐在案几前的軟墊上,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精巧的小木盒子,盒面上雕刻的是鳳凰于飛的圖案,周圍還鑲了金邊。他將盒子雙手捧著,很鄭重其事地遞過來。陳秋娘知道這必定是極其貴重的禮物,便也是伸了雙手接過來。

  張賜示意她打開瞧瞧,陳秋娘便在他的指導下, 摁開了盒子的機關。裡面是紅色絲絨做的裡襯,在盒子裡鋪了一層明黃的絲絹,絲絹之上是一塊淡綠的玉珮,色澤勻稱,綴了紅色的瓔珞。

  陳秋娘只覺得在哪裡見過,仔細一想,便是驚駭莫名。這玉珮卻與那日在千年酒窖裡發現的玉珮形狀頗為相似,莫不是那一塊麼?

  她內心大驚,立刻拿起玉珮,仔細瞧了瞧,沒見著那個與她刀法頗為相似的「雲」字,但在玉珮上卻看到了勾畫了了,細若蚊足的「昭仁」二字,用的是小楷,正是張賜的手筆。

  是了,從前,她總覺得張賜的字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卻從沒想到是在酒窖裡見到的那塊玉珮。

  她因太過震驚,整張臉都刷白了,卻因背著光,又低頭看玉珮,張賜並沒有發覺。他還自顧自地說:「這是張家當家主母必備的信物,由張家族長親自挑選質地上乘的玉打磨成玉珮,雕刻上張家的標記,再親自刻上當家主母的封號。當然,也是因張家是九大家族之首,已無冕之王,當家主母自然是母儀天下之人。所以,是必定有封號的。雲兒,你瞧這『昭仁』二字可好?」

  他詢問,她便竭力斂住情緒,用一張儘量平靜的語氣回答:「好是好。只是這封號,不符合我吧?」

  「怎的不符合了?」張賜反問,隨即說,「你這人,便是仁慈之人。偶有佈局,卻都是為了守護。」

  陳秋娘聽到這裡,便是一笑,打趣地說:「你這是一葉障目了。」

  「怎的一葉障目了?你對人對事,表現得涼薄,卻處處為人著想。堪堪擔得起這二字。」他說。

  「謝了佑祺哥哥的讚美。」她依舊笑著,媚眼如絲。

  他卻是瞧了她,一下失了神,片刻後,回過神來,便是低聲說:「這是當家主母信物,從今往後,你卻是我的妻,定該叫夫君了。」

  陳秋娘垂了眸,滿心歡喜,卻害羞地不敢看他的臉,只低頭不語。

  「叫我夫君。」他說。

  她抿了唇,低頭瞧著那玉珮,想到可能真有所謂的命運存在,眼前的玉珮或者更是某種昭示,或者下一刻就可能離開這個心心唸唸的男子。她便無所顧忌,想要叫他夫君,何況她原本早就想這樣來稱呼他了。於是,她張了張嘴,卻到底還是羞澀,只低低地叫了一聲:「夫君。」

  也是隨著這一聲夫君,她羞得不行,整張臉都滾燙得不得了。張賜聽得滿心歡喜,還不依不饒地說:「再叫,再叫。我還要聽。」

  她對他的撒嬌沒抵抗,完全拗不過他,便就遂了他的願,叫了他好幾聲:「夫君。」卻不曾想,一直滿心歡喜張賜竟然落了淚,捧著她的臉,動情地說:「我曾以為,終我一生,都不會有這樣的時刻。但我終究遇見了你,你不許離開我,想都別想。」

  「好。」她笑著說,但這玉珮的出現,還是讓她覺得極其不安。

  張賜得到她肯定的答覆,便拉著她的手,說:「這信物的另一面是需你親自刻上你的名的。」

  陳秋娘心涼了,這玉珮如果刻上「雲」字,就真的與她在穿越時空之前見到的那個玉珮一模一樣了。她從心底抗拒這件事情,所以,她說:「那我刻一個『秋』字。」

  「不能呢。」張賜搖頭,又細心解釋說張家的當家祖母的信物之名是族長上報於元老會,元老會審核,錄入族譜的。張賜早在動身來滄州之前,就已將她的名字報上去,前日裡收到了回信,便是同意了『雲』字。

  「你都沒與我商量商量。」陳秋娘嘟囔。

  張賜被她這一句話弄得冷了片刻,才問:「你卻不喜這名麼?」

  她搖搖頭,說:「不是。」

  「那為何?」他瞧著她,忽然轉了話,「你這臉色怎麼又不好了?莫不是病了?」他一隻手撫上她的額頭,他自己的眉頭就皺起來,有些責備地說,「你這額頭這樣燙,卻也不告知我。」

  「我沒事呢。」她回答,也覺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嘴硬。」他狠狠地說,將她湧入懷裡,說,「你身子不好,去歇息。明日裡,我們不啟程,等你在滄州養一些時日,我們再去往汴京。」

  「不了,我真沒事,睡一覺就醒了,切勿為我耽擱了行程。」她搖頭。

  他卻不悅了,說:「我決定便是,你只管養好身體。」

  他一說完這句話,就將她橫抱起來。陳秋娘手中還拿著盒子與玉珮,便是略略驚呼:「你這是做啥?」

  「抱你睡覺。」他說。

  「我還沒沐浴更衣。」她低聲說。

  「身子這般不好,還沐浴更衣什麼?我與你一同睡,也不嫌你的。」他說。

  陳秋娘瞬間就被他這話炸懵了,心裡只在重複一句話『我與你一同睡』。從前,他們即便身處一室,也有事出權宜共躺一張床的,但他卻從沒這樣理直氣壯地說這種話呢。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呢?莫不是給了當家主母的信物,今晚便是洞房花燭?

  陳秋娘想了想,便也覺得自己想多了。張賜若想要她做他的女人,機會多得很。他卻一直珍惜她,便是要給她名分。而今,雖是給了信物,但到底沒有媒妁之言,沒有婚禮,他便斷然不會這般對待她的。況且,她現在是身體不好,張賜必然不會動了別的心思。

  但即便如此,他能說出這種話,表明今晚肯定是睡不了一個好覺。當然,她就更沒有時間去思考那玉珮的事了。

  她需要一個獨自呆著的時刻,所以,她立馬反對:「你睡外屋,我自己睡便可。」

  他抱著她,挑了珠簾,已入了裡屋,斜睨了她一眼,說:「你是我妻了。」

  「還沒媒妁之言。」她拿了這話反駁。

  「有信物。」他說。

  陳秋娘一驚,難道我高估這男人了?張賜瞧見他的驚訝,便是輕輕一笑,說:「好了,不逗你了。雖然我是時時刻刻都想要你做我的女人,但你還小,我們亦不曾有媒妁之言,我也不曾給你風風光光的婚禮。這種事便是萬萬不可做的。」

  陳秋娘不好意思地垂了眸,他卻說:「但你今日這般,我實在不放心。再說了——」

  他說到這裡,卻又頓住了。陳秋娘好奇,便是坐在床邊抬頭看站在咫尺的張賜,問:「怎了?」

  「我,喜歡抱著你入睡。」他倒是說得不好意思了,一說完就看著旁邊的衣櫥。

  陳秋娘也羞澀得很,便也不接話,兀自脫了鞋上床拉了帷幕,將他關在帷幕之外。他將要挑了帳子,陳秋娘卻是說:「我沒甚事,你在此,我倒是睡不好了。」大約是她這話說得在理。張賜也頗有感受,便不堅持,只放了手,說:「我便在這屋內的軟榻上休息即可。」

  「北地寒氣重,怎能在此對付了,還是須去床榻好些。」陳秋娘拉了被子蓋上,隔了蚊帳對張賜說。

  張賜卻是不依她,只說多鋪了幾層軟被不礙事的。陳秋娘也不反對,兩人就這般睡下。

  北地的春夜格外安靜,不如南國的春夜,總是有蟲鳴鳥叫。陳秋娘躺在床上,聽著張賜勻稱的呼吸,淚無聲地從臉上滑下,滾入枕中。她向來不是脆弱的女子,但這一日窺伺了可能的命運,因有我牽掛的人,便有了害怕,再加上這塊玉珮的出現——

  陳秋娘的手中還握著張賜給予的玉珮,與前世在酒窖裡瞧見的那塊一樣,只是少了一個她親自刻上去的「雲」字罷了。這難道不是在預示著什麼麼?

  陳秋娘只覺得心神不寧,想要翻來覆去,卻又怕吵著了張賜,索性就直挺挺地躺著,眼淚無聲,輕輕撫著那觸手生涼的玉珮,撫摸那細如蚊足勾畫了了的小楷,那是張賜給予她的封號,給予她的肯定,給予她的最高承諾。

  因心中有事,她便毫無睡意。她甚至多次想到可能會離開張賜,再也沒辦法到他身邊來,在一個沒有他的世界裡。她多次想到這事,卻也只是淺淺地想一下,就強迫自己不要想了。因只是淺淺地想一下,只要想到可能要離開他,她就難過得輕輕呼吸都疼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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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2:58:25
第308章 禮物(一)

  黒木案几,沒有擺放什麼東西,只有一套雕刻的器具。從前,她在大學裡,因為所學的是建築,有個教授老是要求學生們自己動手做模型。因此,他們一整個班,都會做點匠人的活計。而從這個粗略的手藝開始,她亦跟班上的學霸,人模狗樣地練了一段時間毛筆字,做了一段時間的雕刻。結果是毛筆字沒練好,雕刻倒是做得有模有樣了。

  「雕刻?」陳秋娘瞧了瞧張賜。

  「是。」張賜一邊回答,一邊讓她坐在案几前的軟墊上,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精巧的小木盒子,盒面上雕刻的是鳳凰于飛的圖案,周圍還鑲了金邊。他將盒子雙手捧著,很鄭重其事地遞過來。陳秋娘知道這必定是極其貴重的禮物,便也是伸了雙手接過來。

  張賜示意她打開瞧瞧,陳秋娘便在他的指導下, 摁開了盒子的機關。裡面是紅色絲絨做的裡襯,在盒子裡鋪了一層明黃的絲絹,絲絹之上是一塊淡綠的玉珮,色澤勻稱,綴了紅色的瓔珞。

  陳秋娘只覺得在哪裡見過,仔細一想,便是驚駭莫名。這玉珮卻與那日在千年酒窖裡發現的玉珮形狀頗為相似,莫不是那一塊麼?

  她內心大驚,立刻拿起玉珮,仔細瞧了瞧,沒見著那個與她刀法頗為相似的「雲」字,但在玉珮上卻看到了勾畫了了,細若蚊足的「昭仁」二字,用的是小楷,正是張賜的手筆。

  是了,從前,她總覺得張賜的字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卻從沒想到是在酒窖裡見到的那塊玉珮。

  她因太過震驚,整張臉都刷白了,卻因背著光,又低頭看玉珮,張賜並沒有發覺。他還自顧自地說:「這是張家當家主母必備的信物,由張家族長親自挑選質地上乘的玉打磨成玉珮,雕刻上張家的標記,再親自刻上當家主母的封號。當然,也是因張家是九大家族之首,已無冕之王,當家主母自然是母儀天下之人。所以,是必定有封號的。雲兒,你瞧這『昭仁』二字可好?」

  他詢問,她便竭力斂住情緒,用一張儘量平靜的語氣回答:「好是好。只是這封號,不符合我吧?」

  「怎的不符合了?」張賜反問,隨即說,「你這人,便是仁慈之人。偶有佈局,卻都是為了守護。」

  陳秋娘聽到這裡,便是一笑,打趣地說:「你這是一葉障目了。」

  「怎的一葉障目了?你對人對事,表現得涼薄,卻處處為人著想。堪堪擔得起這二字。」他說。

  「謝了佑祺哥哥的讚美。」她依舊笑著,媚眼如絲。

  他卻是瞧了她,一下失了神,片刻後,回過神來,便是低聲說:「這是當家主母信物,從今往後,你卻是我的妻,定該叫夫君了。」

  陳秋娘垂了眸,滿心歡喜,卻害羞地不敢看他的臉,只低頭不語。

  「叫我夫君。」他說。

  她抿了唇,低頭瞧著那玉珮,想到可能真有所謂的命運存在,眼前的玉珮或者更是某種昭示,或者下一刻就可能離開這個心心唸唸的男子。她便無所顧忌,想要叫他夫君,何況她原本早就想這樣來稱呼他了。於是,她張了張嘴,卻到底還是羞澀,只低低地叫了一聲:「夫君。」

  也是隨著這一聲夫君,她羞得不行,整張臉都滾燙得不得了。張賜聽得滿心歡喜,還不依不饒地說:「再叫,再叫。我還要聽。」

  她對他的撒嬌沒抵抗,完全拗不過他,便就遂了他的願,叫了他好幾聲:「夫君。」卻不曾想,一直滿心歡喜張賜竟然落了淚,捧著她的臉,動情地說:「我曾以為,終我一生,都不會有這樣的時刻。但我終究遇見了你,你不許離開我,想都別想。」

  「好。」她笑著說,但這玉珮的出現,還是讓她覺得極其不安。

  張賜得到她肯定的答覆,便拉著她的手,說:「這信物的另一面是需你親自刻上你的名的。」

  陳秋娘心涼了,這玉珮如果刻上「雲」字,就真的與她在穿越時空之前見到的那個玉珮一模一樣了。她從心底抗拒這件事情,所以,她說:「那我刻一個『秋』字。」

  「不能呢。」張賜搖頭,又細心解釋說張家的當家祖母的信物之名是族長上報於元老會,元老會審核,錄入族譜的。張賜早在動身來滄州之前,就已將她的名字報上去,前日裡收到了回信,便是同意了『雲』字。

  「你都沒與我商量商量。」陳秋娘嘟囔。

  張賜被她這一句話弄得冷了片刻,才問:「你卻不喜這名麼?」

  她搖搖頭,說:「不是。」

  「那為何?」他瞧著她,忽然轉了話,「你這臉色怎麼又不好了?莫不是病了?」他一隻手撫上她的額頭,他自己的眉頭就皺起來,有些責備地說,「你這額頭這樣燙,卻也不告知我。」

  「我沒事呢。」她回答,也覺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嘴硬。」他狠狠地說,將她湧入懷裡,說,「你身子不好,去歇息。明日裡,我們不啟程,等你在滄州養一些時日,我們再去往汴京。」

  「不了,我真沒事,睡一覺就醒了,切勿為我耽擱了行程。」她搖頭。

  他卻不悅了,說:「我決定便是,你只管養好身體。」

  他一說完這句話,就將她橫抱起來。陳秋娘手中還拿著盒子與玉珮,便是略略驚呼:「你這是做啥?」

  「抱你睡覺。」他說。

  「我還沒沐浴更衣。」她低聲說。

  「身子這般不好,還沐浴更衣什麼?我與你一同睡,也不嫌你的。」他說。

  陳秋娘瞬間就被他這話炸懵了,心裡只在重複一句話『我與你一同睡』。從前,他們即便身處一室,也有事出權宜共躺一張床的,但他卻從沒這樣理直氣壯地說這種話呢。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呢?莫不是給了當家主母的信物,今晚便是洞房花燭?

  陳秋娘想了想,便也覺得自己想多了。張賜若想要她做他的女人,機會多得很。他卻一直珍惜她,便是要給她名分。而今,雖是給了信物,但到底沒有媒妁之言,沒有婚禮,他便斷然不會這般對待她的。況且,她現在是身體不好,張賜必然不會動了別的心思。

  但即便如此,他能說出這種話,表明今晚肯定是睡不了一個好覺。當然,她就更沒有時間去思考那玉珮的事了。

  她需要一個獨自呆著的時刻,所以,她立馬反對:「你睡外屋,我自己睡便可。」

  他抱著她,挑了珠簾,已入了裡屋,斜睨了她一眼,說:「你是我妻了。」

  「還沒媒妁之言。」她拿了這話反駁。

  「有信物。」他說。

  陳秋娘一驚,難道我高估這男人了?張賜瞧見他的驚訝,便是輕輕一笑,說:「好了,不逗你了。雖然我是時時刻刻都想要你做我的女人,但你還小,我們亦不曾有媒妁之言,我也不曾給你風風光光的婚禮。這種事便是萬萬不可做的。」

  陳秋娘不好意思地垂了眸,他卻說:「但你今日這般,我實在不放心。再說了——」

  他說到這裡,卻又頓住了。陳秋娘好奇,便是坐在床邊抬頭看站在咫尺的張賜,問:「怎了?」

  「我,喜歡抱著你入睡。」他倒是說得不好意思了,一說完就看著旁邊的衣櫥。

  陳秋娘也羞澀得很,便也不接話,兀自脫了鞋上床拉了帷幕,將他關在帷幕之外。他將要挑了帳子,陳秋娘卻是說:「我沒甚事,你在此,我倒是睡不好了。」大約是她這話說得在理。張賜也頗有感受,便不堅持,只放了手,說:「我便在這屋內的軟榻上休息即可。」

  「北地寒氣重,怎能在此對付了,還是須去床榻好些。」陳秋娘拉了被子蓋上,隔了蚊帳對張賜說。

  張賜卻是不依她,只說多鋪了幾層軟被不礙事的。陳秋娘也不反對,兩人就這般睡下。

  北地的春夜格外安靜,不如南國的春夜,總是有蟲鳴鳥叫。陳秋娘躺在床上,聽著張賜勻稱的呼吸,淚無聲地從臉上滑下,滾入枕中。她向來不是脆弱的女子,但這一日窺伺了可能的命運,因有我牽掛的人,便有了害怕,再加上這塊玉珮的出現——

  陳秋娘的手中還握著張賜給予的玉珮,與前世在酒窖裡瞧見的那塊一樣,只是少了一個她親自刻上去的「雲」字罷了。這難道不是在預示著什麼麼?

  陳秋娘只覺得心神不寧,想要翻來覆去,卻又怕吵著了張賜,索性就直挺挺地躺著,眼淚無聲,輕輕撫著那觸手生涼的玉珮,撫摸那細如蚊足勾畫了了的小楷,那是張賜給予她的封號,給予她的肯定,給予她的最高承諾。

  因心中有事,她便毫無睡意。她甚至多次想到可能會離開張賜,再也沒辦法到他身邊來,在一個沒有他的世界裡。她多次想到這事,卻也只是淺淺地想一下,就強迫自己不要想了。因只是淺淺地想一下,只要想到可能要離開他,她就難過得輕輕呼吸都疼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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