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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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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48:58
第339章 蜀中日常

  陳秋娘所謂的秘密,是那個叫青梅的人,其實不是一個女子,而是一個男子。

  那一日,陳秋娘在那本手札的最後,無意之間看到了用英語寫成的一篇日記。日記的內容是訴說了青梅對費小憐的深沉之愛,且知曉自己時日無多,便設計想要護得她在最後的周全。

  原本,陳秋娘想要將這個秘密封存。畢竟,昔年的傷痛在世間的強大下,已經沒有多少的力度了。如今舊事重提,把一些從不曾出現的真相抖露出來,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

  但此刻,陳秋娘與費小憐談了話,發現費小憐的心境比她想像的更闊大、更堅強,她便決定將青梅的心傳達給她。

  費小憐聽聞,並沒有多驚奇,反而是說:「從青梅平素舉動,我亦猜測一二,卻不曾想他真為男兒。」

  「母親,他來到這世間歷練,短短一生,都在想辦法求護得母親周全,只不過,他不知自己根本過不了那一年城破之劫。」陳秋娘想起最後那一篇用英文寫成的日記,裡面全是濃濃的思念。

  費小憐端正立在湖邊,輕輕抬袖抹了淚,什麼都沒有說。

  陳秋娘也沒說話。爾後,陪她一天,用了晚膳,才動身要離開。

  費小憐十分不捨,親自為阿女梳頭,又拿出這些日子親手做的衣衫,幾度落淚。

  「母親,待過些時日,佑祺就派人接你回蜀中。屆時,我們便可再聚。」陳秋娘安慰。

  「再聚與否,隨緣。你以後卻要處處小心,與張二公子好好相處。」費小憐一邊抹淚,一邊叮囑。

  陳秋娘連連答應,這才在費小憐的依依不捨中,帶著諸多禮物與張賜一併登船離開了湖心小島。其時,天幕深藍,圓月朗照,湖水裡全是亮堂堂的月光,清風徐徐而來。陳秋娘與張賜站在船頭,小船徑直往錦瑟園方向去。

  「可是問好了?」張賜問。

  陳秋娘點頭,說:「真如你所言,趙匡胤還算磊落,護得了母親周全。」

  「說他磊落,也算不得,他到底有自己的私心。倒是辛苦製造孟氏寶藏騙局的人,才是為你母親煞費苦心。」張賜感嘆。陳秋娘便想起那青梅,也是唏噓不已。那個悲催的穿越男,穿成了女兒身,還殘疾,愛而不敢言,只得拼了性命護得她周全。

  「能為自己心愛之人付出,他甘之若飴。」張賜說。

  陳秋娘垂了眸,靠在他懷裡,說:「母親想回到故里,於青城與道結緣,青燈綰結了此一生。」

  「明日,我便與宋祖說此事。」張賜一邊說,一邊將她抱起,縱身一躍上了岸。

  「今晚,便養精蓄銳,明日,我與宋祖說道了此事,便動身回蜀中。」他將她放下來。

  「嗯。」陳秋娘回答。兩人手牽手,帶月而歸,吃了些小點心,早早睡下。

  第二日,陳秋娘醒來時,滿目燦爛的日光,張賜已從趙匡胤處回來,只一句:「雲兒,事已辦妥。明年,天久旱不雨之時,他將放你母親出宮。屆時,月會親自護送你母親回蜀中。這一年,我就留月在此護你母親周全。」

  「多謝郎君。」她調皮地眨眨眼,然後趁他不注意,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這三年的時間,他真長高了不少啊。

  張賜一愣,隨即抓住欲要逃跑的她,說:「好哇,膽子大了。你是今日不想啟程了麼?」

  「不是,不是。我是發乎情,止乎禮。」陳秋娘連忙求饒。張賜將她拉過來,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聲說,「莫怕,我也是發乎情,止乎禮。」

  「嗯。」她紅了臉,只覺得他氣息在脖頸間游動。

  「過兩年,等你到了年歲,我們再大婚。」他嘆息一聲,又道,「只苦了我。哎哎哎。」

  「郎君也越發沒正形了。」陳秋娘打趣。

  他將她摟在懷裡,說:「好了,再不啟程,得誤了時辰。」

  兩人這才不甘不願地放開彼此,啟程回蜀中。當然,雖掃除了汴京危急,但張賜依舊謹慎行事。一路上好幾批人出發,迷惑敵人。而兩人則是扮作商旅,遊山玩水,一路往南邊去。兩人先是到了楚地,適逢江漢大雨,便在楚地滯留一些時日,聽聞當地幾樁怪事,看了幾回熱鬧。待雨停幾日,長江水緩之後,兩人才從水路逆流到了渝州。

  因陳秋娘易容術越發純熟,兩人到了渝州,陸宸等人在碼頭竟無一認出二人來。這在日後,便成了葉宣、陸宸的笑柄。不幾日,陸宸大婚,與張氏聯姻。陳秋娘與張賜二人參加了婚禮,於當晚消失,在渝州遊山玩水,品嚐美食去了。

  對於自家主子的行為,十八騎簡直頭疼。先前未曾與陳秋娘認識之前,自家公子也會易容術,但那易容術實在沒水準,他們都能看穿,且那時公子也不瞞著他們。可如今,夫人乃浮光公子嫡傳,易容術出神入化,二人又有心瞞著他們偷溜去遊玩。所以往往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就沒影了,他們這幾人忙得團團轉,卻遍尋不著。久而久之十八騎也淡定了,他們失蹤他們的,自己該幹嘛幹嘛。

  卻說陳秋娘回了蜀中,先在渝州停留幾月,尋了陸家一位隱居奇人,探尋古代魚的做法,又與張賜一併尋了地道的青花椒等調味品。這樣拖拖拉拉,一路吃喝到了六合鎮已是初秋,天氣轉涼。因先前說了不打擾陳氏一家,她回了六合鎮亦是十分低調,但儘管如此,六合鎮人還是知曉張氏新任當家主母回來拜見老夫人了。

  有人問及新任少夫人的來歷,卻只聽聞是北地江氏嫡女。有人問:「就是那江統領家的?」

  「可不是麼?」有人回答。

  「知少夫人閨名?」問話的是陳氏當家陳秋生,雖不過八九歲孩童,但也是一家之主,聰敏好學,舉止頗有禮儀,加上繼承了他姐姐在豪門盛宴與雲來客棧的股份,同時又是陳氏農場的主人。這六合鎮裡有很多人在陳氏手下幹活,所以,大家對這孩子卻是十分敬重。

  「這可不知了,張家捂得可緊了。」又有人回答。

  陳秋生不曾說話,兀自回了家,寫了名帖,讓家童遞與張氏。希望能見二公子一面。

  這陳秋生的名帖也就是在陳秋娘回了六合鎮的第二天一大早就遞上來。其時,她剛起身,張賜就拿了陳秋娘的名帖進來,說:「這陳秋生倒是個人才,可惜生在這亂世。」

  陳秋娘瞧了瞧那名帖,是陳秋生的字,一手的小楷,方正飽滿。字裡行間措辭得當,若不是事先知道,誰能知道這出自一個孩童之手呢。

  「他長大了。」陳秋娘看完之後將名帖遞與張賜。

  「他既是遞了名帖來,我便要見一見他的。想必,你也是想看一看他吧。」張賜說。

  陳秋娘搖頭,說:「先前也說好了,不與陳家人打照面了。」陳秋娘擺擺手。

  「你且易容在側便可。」張賜建議。

  「也可。」陳秋娘說罷,便去易容換裝成了張府的一等丫鬟。

  不一會兒,陳秋生來了,長高了不少,衣服著裝亦十分講究,但眉目裡卻再不是以前的天真。他上得堂來,端端正正地向張賜行了禮,爾後在客座落座,便開門見山地說:「在下今日來見二公子,只是聽聞少夫人姓江,心中有微小期盼罷了。」

  「你是想知道,我的娘子是否是你阿姐?」張賜問。

  陳秋生點頭,說:「還望公子成全。」

  張賜很乾脆地搖搖頭,說:「我也希望是你阿姐。」

  「當真不是!」陳秋生自言自語重複了這一句,聲音暗淡下去。

  「秋生。真不是。」張賜嘆息。

  陳秋生便施施然起身,對張賜拜了拜,說:「秋生叨擾二公子,還望見諒。如今,既了此願,便不再打擾。秋生告辭。」

  「秋生客氣,你我還是一家人。」張賜說。

  「多謝二公子。」陳秋娘又是一拜,爾後頭也不回就走出了張氏大堂。

  張賜嘆息一聲,拉著站在一旁的陳秋娘,問:「你當真不見麼?」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於他們,到底是禍端,不見為妙。只是,我還是想看看他們。」

  「這個好辦。」張賜拍拍她的手,徑直拉著她去了書房。磨墨、展紙,一份兒拜訪貼也寫好了,吩咐了大丫鬟送到陳府。

  「你到時候就扮作大丫鬟與我同去即可。」張賜說。

  陳秋娘點點頭,便與張賜前去陳府。陳家人還是住在以前陳秋娘買給他們的宅子。這宅子並不大,平素也沒講究什麼內院女眷必須不能出內院什麼的。所以,陳秋娘一入了房門,就看到雙胞胎在院子裡奔跑,累得一干人等氣喘吁吁。而陳柳氏雖斷了一臂,但整個人十分精神,正在堂屋前坐著曬太陽。

  而親自出門迎接的自然是陳秋生,張賜的說法是要來在她牌位前上一炷香。

  「阿姐屬於夭亡,家裡長輩皆在,牌位便只能在她閨房,還請二公子見諒。」陳秋生十分歉疚。

  「無妨。你阿姐本就是不拘小節之人。」張賜回答。

  陳秋生便帶了二人前去了陳秋娘昔年的閨房。那閨房還是下年的陳設模樣,房內十分乾淨,看得出是經常打掃。閨房中擺設了陳秋娘的牌位香案。張賜裝模作樣去上了香,靜靜地站了片刻。

  「二公子以後就不要來看阿姐了。」陳秋生在張賜上完香片刻後,忽然這樣說。

  「為何?」張賜十分意外。

  「阿姐十分喜歡二公子。而你卻是要娶妻之人,我不想阿姐太過傷心。」陳秋生小大人似的,一邊說還一邊拿了乾淨的絲絹帕子拭擦那塊牌位。

  陳秋娘只覺得淚水一陣陣地湧動,不斷地要衝破理智的防線,決堤而出。

  「唉,秋生,你還小,等你將來遇見你喜歡的女子,便是什麼都明白了。」張賜嘆息一聲,摸了摸他的頭,轉身走出了房間。

  陳秋生送了出來,一直送到了巷口。張賜擺擺手,說:「你回去吧。若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別忘了我這個大哥即可。」

  「多謝二公子。」陳秋生禮貌地行禮。

  張賜便攜了陳秋娘大步走了。其時,日頭火辣辣,兩人漫步青石板的六合鎮街上。陳秋娘忍不住掉下淚來。

  「瞧你這樣,他們都過得很好,你哭啥呢。」張賜安慰。

  「我是喜極而泣。」她抬手抹淚。

  「你呀。」張賜愛憐地摟住了她,一併回了張府。

   之後,陳秋娘與張賜在張府住了大半年。當然,在這大半年裡,他們很多的時候住在山頂墓穴,在那邊釀酒,調配各種調味品,閱讀各種古代的飲食典籍。研究出一種新式的吃法,就回張府動手實踐,覺得確實十分不錯,就記錄在冊。

  「哎,沒想到赫赫有名的張氏族長,也淪為一名廚子了。」陳秋娘打趣。

  張賜繫了個圍裙樂呵呵地笑,說:「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我這是最高理想了。」

  「呵呵,你切鱠的手法越來越純熟了。」陳秋娘轉了話題,看那盤子裡晶瑩嫩白的與肉絲擺在綠意盎然的蔥上,周圍是調配好的醬汁蘸料,頓時就轉了話題。若說這個時代什麼最拉風,那就得是生魚片。而張賜切鱠的刀法精準,醬料又是自己調配的,好吃得不得了。在這個時空,陳秋娘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日式刺身簡直都是不入流的玩意兒,正宗生魚片得在唐宋。

  「有一個喜歡生魚片的娘子,郎君我的手法怎能不純熟呢。」張賜笑嘻嘻地說。他看著陳秋娘饞嘴的模樣,就覺得她特別可愛,自己也特別開心。

  陳秋娘嘿嘿笑,夾了一筷子生魚片蘸了醬料狠狠咬了一口,還來了一句:「若是配上郎君親釀的米酒,就更美味了。」

  「你呀,酒量差,酒品差,還老想著喝酒。」張賜敲了敲她的額頭。

  「郎君所釀的酒好喝嘛。」陳秋娘笑嘻嘻的說,筷子卻是不停,繼續對付生魚片。

  張賜無可奈何,只得將之前私藏的米酒拿出了一壇,坐下來陪自己老婆喝酒吃生魚片。當然,一會兒還要負責將之扛到床上。不過,酒品不好的人,喝了酒,就會唱歌。還真別說,她唱的歌很好聽,他就愛聽,而且還愛看她酒醉的模樣,那一張原本就傾國傾城的容顏因喝了酒染上幾抹紅,煞是好看。

  吃完生魚片,又吃了些許山菌竹筍野雞湯,幾杯米酒下肚。陳秋娘就飄飄然,開始唱歌了。什麼香港流行歌,英文歌、日文歌、革命歌,她是隨口就來,還要抱著張賜跳舞。

  張賜十分好脾氣,任憑她任性都陪著她。最終,陳秋娘累了,就睡在他懷裡。張賜見她睡熟,便將她抱起放到床上。爾後,會有很長時間注視這她的容顏,暗自偷著樂。

  如果,這一生,每日裡,就這樣,白頭到老,那該多好。

  張賜這樣想,陳秋娘倚在廚房看他做飯,或者看他認真讀書,又或者看他練劍時,也這樣想。

  蜀中的時光太安閒,安閒到兩人都幾乎忘記曾經經歷過的那些艱難困苦,危險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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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咦了一聲

  蜀中日月,如同隱居,張賜與陳秋娘每日裡都沉靜在幸福中。秀美的湖光山色中,人們常常看見一對俊美的少年男女,摸魚、打獵、採摘野菜,或者尋找藥草,又或者找尋當地獨有的調味品。

  有時,興致來了,就在農家留宿,寫寫畫畫。男女廚藝都極好,做出的飯菜香得讓人恨不得將那土碗都吃吞下去。而女子有時來了興致,還會將廚藝傳授一二給農家小娘子。

  她膚若凝脂,面若燦霞,眸子清明,如同最清澈的山泉。聲音更是好聽,傳授廚藝時,講述得簡單卻清楚。村人皆私語恐二人乃仙人下凡,對兩人越發崇敬。

  當然,兩人除了探尋當地獨特風味的吃食之外,也很喜歡聽當地的傳奇故事。人們極其喜歡兩人,都是爭先恐後地故事講給他們聽。兩人總是笑著說感謝,爾後用給好吃的食物來招待大家,甚至還教大家新式的做菜方法。

  這是張賜與陳秋娘在蜀中的生活。一邊研究美食,種植瓜果,一邊四處遊走,打聽可能的神秘事件。因蜀中歷來頗多修道成仙的傳說,兩人便一邊尋找美食,一邊打聽傳說,探尋可能穿越的蛛絲馬跡。

  遺憾的是大半年過去了,兩人尋找到不少美食,研究出不少的烹飪方法,做出不少名菜,甚至有些還被張賜丟給了豪門盛宴,卻從沒找尋到穿越的蛛絲馬跡。

  兩人於寒冷的冬日回到了六合鎮,在六合鎮過了年,等得三月春和景明,兩人才又開始尋仙之旅。這一次,自然也是蜀中,目的地是青城山。此山雖離人境較近,但為道教聖山,傳說故事少不了。最主要的是北地開春已經是大旱,依照去年的約定,趙匡胤祈雨放人,將宮人悉數放出,而這批人中就有費小憐。

  十八騎中的月一直守護費小憐,如今已護送到了渝州,不日就要回青城縣。陳秋娘與張賜這去青城縣,一則是尋仙,二則是見一見費小憐,也算是還了去年的許諾。

  二人提早半月啟程,一路上遊山玩水,還去了當日兩人真正表露心跡的都江堰索橋。

  四年後,再次來此地,兩人都是頗多感慨。張賜更是將她摟得緊緊的,低聲說:「那樣的危險,我再也不願冒第二次。」

  「如今天下初定,並無孟氏寶藏,我之於他人,便不是那般重要。這危險自是少了幾分。」陳秋娘拍著他的手安慰他。

  張賜伸手撫著她的臉,在早春清冷的風中,蹙眉說:「但你嫁給了我,與我張賜捆綁在一起,總是會沾染許多不必要的危險。」

  「所以你常於夢中驚醒,整夜整夜不睡覺?」陳秋娘輕聲問。

  張賜訝異地看著她,問:「你不是酒量不濟麼?平素裡也睡得很沉。」

  「我再不濟,亦不至於喝那麼幾杯米酒就人事不省。」陳秋娘笑嘻嘻地說。

  「好啊,娘子,你騙人。」他作勢惡狠狠地要掐她脖頸。

  她哈哈笑著跑開,他便追逐上去。此刻的他們,在北宋初年早春的岷江之畔,於鋪天蓋地的春色中追逐嬉戲,像是最普通平凡的少年戀人。

  奔跑追逐一陣,兩人躺在草坪上曬太陽。陳秋娘枕著他的手臂,看著碧藍的天,緩緩地說:「佑祺,如今這樣也好。尋不到就尋不到,我們就當到處遊山玩水了。」

  「好。」他說著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輕輕親吻了她的額頭。

  陳秋娘羞得閉上了眼,他卻也只是這般輕輕親吻,爾後放開,彼此都尷尬了好一陣。其實,陳秋娘這個年歲在這個時空是可入了洞房的了,然而九大家族的醫術也有部分是傳承於張氏先祖,便帶有現代醫學的影子。因而,在九大家族裡,正式的婚配要比外人晚得多。張賜便也懂得她還小,若是做了什麼,於她身體不利。然而,他又特別喜歡與她親近。情不自禁的後果,就是自己要在一旁憋屈半日。

  陳秋娘看得心疼,卻也不敢有所動作,畢竟有了這樣的夫君,她還不想英年早逝,必定要好好珍惜自己。

  所以,每每此時,兩人都是各自呆在一旁,等身心平復。

  卻說這一日,於都江堰踏青歸來,已是傍晚,在縣城張氏別館住了一宿。第二日早上,便有人來報告,說費小憐已經到了青城縣,準備了香燭要去祭拜父母與長兄。同時,亦帶回了費少莊的骸骨,說是要請了青城山的道士做一場法事,讓費少莊安心上路。

  「她這才三十歲出頭,卻是人生各種苦楚都嘗遍,人生,誰也看不透。」陳秋娘感嘆。

  「看透了,就沒意思了。遇見你,我寧可執迷不悟。」張賜笑著為她描眉。

  陳秋娘看著近在遲尺的這一張臉,覺得從前命運的折磨,或者都是為了遇見這個人吧。命運有時就是這樣玄妙。

  二人,閨房畫眉,親親熱熱,拖拖拉拉,直到日中吃了午飯才騎馬出發。因青城山香火旺盛,從縣城出去的官道也修得比別處寬。兩人興致來了,便是比了一陣騎馬,爾後又走偏了路,因在官道附近有一潭水,據聞有鮮美之魚。兩人少不得前往尋找一番。

  就地取材,用棕葉做了釣絲,繡花針做了魚鉤,小石頭做的沉水,掐一段葦竿做了浮子,一根細竹做了釣竿。掘地挖了幾條蚯蚓,兩人釣了幾條肥美的魚,研究了許久,也沒認出這魚是什麼品種。兩人先就地燒烤了一條,覺得甚為美味,又將另外幾條魚放入隨身攜帶的水囊中,徑直往青城而去。

  費家住在青城山下的小鎮,算是富戶。但因蜀中遭受兵禍,費家亦未曾倖免,費家家財被搶,費少莊與費小憐皆被俘。費老爺一病不起,沒過多久一命嗚呼。費小憐的長兄被兵痞打後,也是病病哀哀一年多,留下孤兒寡母,撒手人寰,其妻改嫁到臨邛,亦將費家男丁帶到了臨邛。曾風光無限的費家就此家破人亡,連那房子都年久失修,還是去年,陳柳氏想著回故里,來這邊看到費家如此慘景,才命了人修葺費家住宅,請了人在這邊看護。而費家長孫在臨邛也是受盡了後父虐待,陳柳氏找尋到那邊,出了錢,將費家長孫帶去了六合鎮。費家長孫比陳秋生孩大一歲,因長期被虐待,人有些呆呆的,且十分怕生。陳柳氏終日長吁短嘆,請了先生教那孩子,讓他好好讀書,將來回了青城縣執掌家業。

  如今,費小憐回鄉,叩了門,出來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一身的粗布衣衫,頗為不耐煩地問是誰。

  費小憐報了父兄之名,那人更不耐煩,說:「早不再了。如今這是費少公子的。」

  費小憐又要見費少公子,卻被告知,費少公子在六合鎮,不在此間,閒雜人等莫要來叨擾。說完,那人就關了門。同行的月十分不悅,想要教訓那男子。費小憐搖搖頭,便是挑了一間生意清淨的客棧住下。等陳秋娘趕到青城縣時,才知費家的情況,便命人快馬去了六合鎮接陳柳氏。

  費小憐起初不願意,但上了山,道士選的時日還有大半月,她便也就任隨張賜安排。

  客棧人多眼雜,張賜就在附近買了個宅子,一家人搬入了宅院中。費小憐回到故鄉,感慨頗多,拉著陳秋娘到處走。陳秋娘只得給娘倆都易容城俊俏的後生,上山打鳥,下河摸魚。費小憐總是拉著自己的女兒訴說少女時代在家鄉所過的美好時光,她說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對未來充滿希望,也曾想要見一個俊俏的小郎君,過舉案齊眉白頭到老的日子。也曾想過生一個女兒,眉目清秀,聰而敏慧。

  陳秋娘微笑地聽她訴說,想到自己小時候在蜀中鄉野,面對著茫茫大山,藍天白雲的孤寂時,也曾那樣憧憬未來。

  「雖曲折,好在我真有女聰而敏慧。」費小憐感嘆。

  陳秋娘不知說啥,只得緊緊握她的手。費小憐雖有入出世入道門之心,到面對自己的女兒,到底是欣喜的。平素就琢磨著給女兒做衣裳,做好吃的。如此呆了七八天,陳柳氏被人接到了青城縣。陳秋娘與費小憐說了緣由,便迴避了與陳柳氏照面,只化作一個小丫鬟在費小憐身邊伺候。

  陳柳氏與費小憐雖為主僕,實則情同母女,兩人見面,各自淚汪汪。一番哭訴,雙雙入了座。陳柳氏又不住抹淚,說對不住費小憐,沒好好養育小公主,竟讓她招致不測。

  「婢本無顏前來相見,但此間總歸要交代於你,便也是愧疚而來。」陳柳氏說著就要跪下來。

  費小憐連忙將她扶起,說:「我雖遠在汴京,亦聽聞秋娘之事。又何來怪你之說,你將她養育甚好。」

  「三娘謬讚,我愧甚。」陳柳氏直直搖頭,又是一番落淚。

  「奶奶不必如此,阿姐若在,定不會怪你。昔年,阿爺那般對阿姐,阿姐亦不曾怪罪於他。」陪同陳柳氏前來青城縣的陳秋霞扶著陳柳氏勸解道。

  陳柳氏連連點頭,說:「是呢,是呢,秋娘自幼良善,到底是陳家愧對她。」

  「嬤嬤莫要說這等話,今時,我回鄉,並無故人知曉。如今請了嬤嬤前來,實則是因祭祖之事須張羅,再者,少莊客死異鄉,這超度法事,少不得要做。我對此不熟,亦不好出面。便是請嬤嬤來主持,另又聽人說,大兄之子在嬤嬤身邊,這般前前後後的張羅,以侄之名來做,再恰當不過。」費小憐說了因由。

  陳柳氏連連點頭,說:「你放心,前來接我的人已大體說了事情的始末,這回我便也將寬兒帶來,一則是認個祖地,二則是張羅這祭祖與遷墳之事。只不過,今時才聽聞少莊客死異鄉,不知竟為何事?」

  費小憐搖搖頭,說:「嬤嬤莫再問,少莊一生淒苦。蜀中兵亂,被人擄去,後在汴京與我相逢,未曾見幾面,卻慘死。今天子大赦,放我出宮。我方能歸鄉一併帶了少莊骨骸而回。」

  「三娘節哀,莫要傷了心神,我即刻吩咐人去辦。」陳柳氏說著,又對陳秋霞說,「你且去請阿寬進來,他少不得要拜見姑母。」

  陳秋霞應聲而出,陳柳氏便眯了老眼在那端詳費小憐,又是淚汪汪地說:「我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三娘。」

  「親人相見,高興才是。嬤嬤莫要傷心,仔細傷了眼睛。」費小憐緊緊握住陳柳氏的手,柔聲安慰。

  「哎,哎。」陳柳氏連連點頭。費寬已入了門來,十二三歲的男孩,長得頗為黑瘦,目光怯生生的。

  陳柳氏招呼:「快,快過來,拜見你姑母。」

  費寬還是怯生生的,慢慢挪步過來,低聲說:「侄兒拜見姑母。」

  費小憐連連點頭,說:「跟你阿爺長得一般無二,唉,你莫要怕,今後,你是費家的當家。費家可就全靠你了。」

  「還有,還有姑母在。」費寬小聲說。

  費小憐搖頭,說:「姑母是已死之人,方外之人,哪能參與這世俗之事。」

  費寬聽不明白,便疑惑地問:「姑母好端端的在呢——」

  「三娘,你要如何?」陳柳氏聽聞此語十分不安地問。

  「能得回鄉,已是天恩,我對這塵世亦無留戀,這幾日已與青城道觀說好,等遷墳祭祖完畢,我便入了道門,這費家以後就靠寬兒了。」費小憐說到此來,鄭重地拍拍費寬的肩膀說,「你莫要怕,男兒如虎,自有擔當。哪能弱不禁風,氣勢孱弱。」

  「侄兒明白。」費寬聽聞,立馬站直的腰身回答。

  「好孩子。」費小憐很高興地點點頭,爾後就吩咐了下人帶費寬與陳秋霞下去玩,她與陳柳氏單獨說話。兩人說話,無非就是互訴衷腸,以及一些瑣碎的安排,拉拉雜雜說到了黃昏用膳才算完。

  陳秋娘爾後回了別館,賢夫張賜已做好了飯,在廳堂裡閒來無事彈琴長嘯。

  「郎君興致頗好。」陳秋娘笑嘻嘻地說。

  「不過稍作彈撥,派遣寂寞。誰讓娘子戀母,白日裡就跑得不見人影。」張賜酸溜溜地回答。

  陳秋娘掩面一笑,在他身邊坐下來,低聲問:「那為郎君唱一曲可好?」

  「甚好。」張賜笑道,便順手彈撥古琴,陳秋娘婉轉唱來,一曲終了,兩人便收拾一番,共進晚膳。

  晚膳後,兩人牽手漫步,看漫天星光鋪排,眼前是高大的青城山,那些星斗就像近在尺咫,唾手可得。

  「今日聽聞臨邛吳道士忽然雲遊至此,與青城李道長論道。我想趁著夜色上山拜訪一二。」張賜忽然說。

  陳秋娘一聽,便問:「難道郎君是因了白居易的那句戲言麼?」

  「也許不是戲言。之前,我派人探聽過。臨邛吳道士,不知其年歲,不知其行蹤。然見過他之人,皆言歲月不留痕。想必也是有一番奇遇之人。」張賜說。

  「即使如此,夜色正好。夜遊青城也定別有一番滋味,走唄。」陳秋娘催促。

  張賜卻不急忙,兩人換了簡練的衣衫,又命十八騎攜了燈籠、火把、火摺子,他還親自提了一個點心盒子,以及一些道家善本金銀器物,這才往山上去。

  山路雖崎嶇,兩人說說笑笑,一路而上,歇了十來回,終是入了道觀。

  眾道士亦入睡,兩人不便打擾,便在道觀門外石階上坐下,一邊吃點心,一邊看星星。陳秋娘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張賜說起在那個時空的生活。說那些周遊列國的趣聞。以前,她從不覺得有趣,只覺得是行屍走肉般在全世界飄蕩,如今,說起來卻是真真有趣。

  兩人說說笑笑,時間很快過去,青城山上看日光,晨霧湧動,紅霞霧靄,日光投射出金光,照耀碧青山嵐,此中景色,氣勢磅礡,讓人驚訝忘言。道觀開門,兩人拜訪,開門道士大約見慣了他們這樣的狂人,亦或者道者本身就是不喜不悲的高人,對於他們這樣早就在道門口等開門,並未有絲毫的驚訝,只平靜地迎了二人前去。

  誠心捐了香燭錢,說明來意。引領道人聽聞,先是謝過兩人捐錢且又帶來獨特的道家善本,隨後便說:「吳道長確在道觀,但能否得見,就一切隨緣。無道長來去無蹤,如今與李道長在更高的道觀中論道。不知二位趕去時,吳道長是否還在。」

  「一切隨緣,這事自然。還請道長代為引路。」張賜拱手作揖。

  引領道長便說:「好說,二位隨我來便是。」

  陳秋娘與張賜便又繼續往山之更高處去,走了約莫半日,才到了一處道觀前。引領道人去叩門通報,爾後回來對張賜說:「兩位道長正於廂房內論道,請二位亦前去。」

  張賜謝過了引領道人,便與陳秋娘去了廂房。

  廂房內,一位毛髮全白的道人正盤腿坐在墊子上,一身灰布道袍破破爛爛,但好在洗得頗為乾淨;另一位毛髮花白的道士,深藍道袍,見陳秋娘與張賜前來,便起身說:「貧道乃青城山李無音,敢問二位尊姓大名。」

  張賜連忙行禮說:「晚輩乃六合鎮張賜。」然後指了指陳秋娘說,「這是內子江氏丹楓。」

  「晚輩張氏江丹楓拜見道長。」陳秋娘行了禮。

  「原是蜀中望族,我與你先祖雲德公亦是道友。」無音道人說道。

  「雲德公於早年駕鶴西去,李道長之名,晚輩聽吾祖母時常提起。」張賜說。

  無音道人笑道:「張氏族長,個個英武不凡,張二公子亦是如此,至於這位——」無音道長說著就看向陳秋娘,還沒說什麼,卻聽那頭髮全白的老道士「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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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懸在頭上的利劍

  「蒼雲道長怎了?」無音道長轉身問道。

  那位頭髮全白的老道士站起身來,反問:「你卻不曾看出端倪來?」

  這一句一出,無音老道也仔細看陳秋娘,看著看著便不由得露出驚異之色,說:「瞧這面相,短命之相。現如今,斷不可——」

  無音道長說到此,便打住了。那蒼雲道長上前一步,便問:「你既不是死魂,何以留戀此間,不趁早歸去?」

  陳秋娘一驚,後退一步,說:「在下愚鈍,未知道長所知為何。」

  蒼雲道長理了理鬍鬚,道:「生魂離體太久,終自損之。姑娘豈能不知貧道所言。」

  這兩位道人這麼幾句話,張賜自是明白其中緣由,頓時臉色大變,問:「蒼雲道長可就是呵呵有名的臨邛道長吳思年道長?」

  「貧道正是。」白髮老道打了個揖。

  「道長乃高人,此番說起內子之事,不知可有化解之法?」張賜詢問。

  蒼雲道長看了看張賜,便說:「瞧你這神情,必定是知曉其中緣由。世間痴兒女,更有痴似公子。」

  「不瞞道長,在下確知。」張賜也不瞞著。

  無音道士「嗯」了一聲,請了陳秋娘與張賜入座,四人喂了一方案几坐下來,開了窗戶,讓山風徐徐而入,帶來植物的幽香。

  「 你既知曉,老道便不多說。世間因緣際會,自有其因果循環。」蒼雲說。

  「道長既是看出內子之事,還望出手相助。」張賜虔誠地跪坐在竹榻之上,對兩位道長行禮。

  無音道長大約道法並不如蒼雲精妙,也只瞧著蒼雲,等他開口。蒼雲依舊瞧著陳秋娘瞧,爾後,只搖頭說:「公子所要之果,貧道無能為力。」

  「道長不曾問過在下,何以知無能為力?」張賜問道。

  蒼雲搖頭,說:「世間痴情者,莫不求個圓滿,求個相守白頭。然機緣未到,強行逆天,又何來的圓滿。生魂離體,亦自是痴兒女也。」

  「道長既知在下所求,何不成全,亦是道長之修行功德?」張賜說道。

  一旁的無音便是嚴肅地說:「小兒休得胡言。你內子既是生魂離體,強留此間,自是不得養年,過早夭亡。誤了時辰,便是萬劫不復,若再求緣分,怕也是難再續。若我們強行成全,斷了你們姻緣線,何來功德?」

  「道長,是在下冒犯。請兩位見諒。」張賜連忙賠罪。

  那蒼雲卻像是不聞窗外事似的,又蹙了眉「咦」了一聲,說:「奇怪,奇怪。你既是生魂附體,按理說,早該夭亡,卻如何能做到嚴絲合縫!」

  「道長道法高妙,小女子佩服。然則世間萬物萬事,既發生,必有其因由規律。期間,便是順應天命而為。既是冥冥中我被召喚來此,便自有其定數。同樣,上天賜予我這金色華年,我也無理由不珍惜。能得郎君厚愛,更應竭力報答。這便是順應天道。」陳秋娘緩緩地說。

  蒼雲聽罷,讚許地點頭,道:「不曾想,你倒對道法理解頗深。」

  「班門弄斧,讓道長見笑。」陳秋娘很謙虛地行了禮。

  蒼雲與無音這才推算起到底是何物讓她生魂離體,到這不屬於她的地方來。推算一番,二人皆大驚,轉而看向張賜,問:「她遭難那時日,你是否亦命懸一線?」

  「自劍門被追殺遇險,九死一生,虧得她得救,幸而脫險。」張賜回答。

  蒼雲與無音相似感嘆:「情之一字,果然妙不可言。佛道講究遠離俗世,摒棄欲望,可這情之一字,又真有誰參透呢。你二人因緣深厚,命運波雲詭譎,憑我二人之力,卻看不透結局。」

  「那二位道長可知,有何方法能跨越時空,送她生魂回歸本體?」張賜忽然問。

  陳秋娘陡然緊張起來,喊道:「你莫要自作主張。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既來了此處,斷然要活個長命百歲,與你舉案齊眉,白頭到老的。什麼夭亡之相。相由心生,再者相貌可變,如同我師父削骨去肉,活生生就改了名,今時今日,豈不過得逍遙?」

  「雲兒,你莫可胡鬧,我亦沒有要趕你走之意。我只是想讓二位道長幫忙,即便是承受苦難,也該有我來,不應在你身。」張賜嚴肅地說。

  蒼雲道長立馬回答:「不可。佛道兩家,從未有抽人生魂的道理。公子,你又何必太過執著,你該向你內子學習,一切順應自然。」

  「望道長成全。」張賜固執地說。

  蒼雲與無音雙雙搖頭,招來仙鶴,駕鶴而去,只留下一句:「松陵,送客。」爾後,門房進來一個小道士,對兩人行禮,道:「二位,請的隨我下山吧。」

  張賜沒動,只瞧著窗外絲絲縷縷的浮雲,神情落寞。陳秋娘知道他是擔心她的情況,便上前握住他的手,柔聲安慰:「我命由我不由天,命運是不斷變化的,而變化的推動之力就是人的努力。郎君切不可因兩位道長所言而憂心忡忡。」

  「雲兒。」張賜轉身看她,眉頭緊鎖。

  「郎君莫憂心。」她展眉而笑。

  張賜略略點頭,陳秋娘便是拉著他,說:「今日既上得山來,定要品品道門美食。走吧,讓這位道長與我們介紹平素的道門吃食。」

  「都依你。」張賜柔聲回答,語氣落寞卻依舊寵溺。

  於是,二人便於青城道觀品嚐了道觀的美食,爾後,陳秋娘就道觀的食物做了記錄與品評,只是張賜使用興致不大。一頓飯後,兩人便下了山,依舊住在山下張家別館。

  二人依舊是舉案齊眉,大多數時候用以研究美食,或者在附近踏青遊玩,有時閒暇,二人對弈或者撫琴。旁人看來都是神仙眷侶,郎才女貌,舉世無雙。真真是羨煞旁人。

  但陳秋娘知曉,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因為自從上山下來,張賜就有些心不在焉,雖與她在一處時,歡笑依舊,但眉宇間卻愁雲慘淡。就連十八騎裡木訥無比的浩風也看出來,私下裡問月:「公子怎了?」

  「得是那牛鼻子老道說了什麼妖言。」月在窗下小聲對浩風說。

  浩風蹙了蹙眉,很是不解地說:「哦了一聲。」

  月也不與他繼續說,反而是敲門進屋,徑直對張賜說:「公子,道,玄之又玄,虛無縹緲,修道之人亦未能言明何以為道,你又何必為老道一言而憂心忡忡。」

  張賜長發披拂,赤足寬袍,斜倚窗邊,正看窗外春色,聽聞此語,便轉過頭瞧月,眼眸如刀,嚇得月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

  「你那日聽到了多少?」張賜冷冷地問,一瞬間,月不由得又退了幾步。從前,公子冷漠卻也不似這般可怖。

  「聽到老道不肯成全你。」月怯怯地回答。

  張賜抬起手,長劍在手,直直指向月,陳秋娘見狀立馬拉住他,喊:「郎君,這是為何?」

  「我張佑祺這一生,無所畏懼,獨獨於你有害。我不可容許一絲一毫閃失。」張賜朗聲道。

  原來是怕月知曉她為生魂穿越時空這個秘密,於她不利。陳秋娘緊緊抱著他的手臂,說:「自打你記事開始,月就跟隨你,雖為主僕,實為家人。如今之事,她亦不過擔心你罷了。再者,切勿為我,害了無辜。」

  張賜沒說話,只任由陳秋娘將手中長劍拿下里放到兵器架上。陳秋娘以目示意月速速退下,而後則是柔聲安慰張賜莫要害怕。

  「雲兒,你都不怕麼?」張賜問,隨後又近乎自語,「我怕得很,怕你離開我,又怕真如那老道所言,你長留此間,會導致魂飛魄散。」

  「先前,我亦怕過。因為若真是那可怖的命運,魂飛魄散,與郎君再無來世可言,那真是想想就後怕之事。」陳秋娘在軟榻上坐下來,將他摟在懷裡,靠在窗邊,瞧著春暖花開的繁盛景象,緩緩地說,「但轉念一想,怕亦無用,只讓自己不開心而已。況世間萬物,皆有定數,我既在此,必定有個歸宿。而今,我要做的就是與我的郎君一起,她便五嶽三山,品南北美食。珍惜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嗯,分分秒秒是我們那邊的記時說法。」

  陳秋娘說到後來,還調皮地為張賜科普了現代記時法,卻不曾想張賜說:「我知,九大家族有那種東西,叫表。」

  「好吧。」陳秋娘扶額,張賜卻是翻身坐正,將她摟在懷裡說,「我不會再懼怕,亦不會再愁眉苦臉,哪怕明日就是末日,我亦要與你開開心心過。」

  陳秋娘將靠在他懷裡,調皮地讚美:「這樣才好。郎君切莫擔憂。」

  「嗯。」張賜鄭重點頭,說,「我保證。」

  「大丈夫言必諾啊。」陳秋娘撫摸著他的下巴,笑著說。

  他捉住她的手,將之包裹在掌心裡,笑著說:「君子一諾,什麼馬都追不上。這不是你說的麼?」

  陳秋娘「嘿嘿」笑著翻了個身,將頭枕在他的腿上,深深呼吸,感嘆道:「春色無邊,美人在側,這日子啊,愜意。」

  張賜沒說話,只略略挪了挪身體讓她舒服枕得更舒服些。陳秋娘兀自哼起歌來,還是那一首《至少還有你》。她將節奏可以放緩,帶著稚氣的聲音輕輕在靜謐的室內縈繞。片刻,一滴熱淚落在她手背,她一愣,抬眸看他。

  張賜低頭看她,長發紛紛垂落,在彼此之間形成一個私密的曼妙空間。又一滴淚落下來,滴在她的額上。

  「雲兒,你是為我而來!」他輕聲說,聲音裡有無限的愧疚與難過。

  陳秋娘覺得自己的心很疼,但卻是笑嘻嘻地說:「嗨,我的郎君,你莫計較這些了。重要的是我們彼此遇見,不是麼?」

  「是,重要的是我們彼此遇見。」他重複了一句。

  陳秋娘一下子攀著他的脖頸,親吻他的唇角。張賜身體一顫,一下子將她摟住,狠狠親吻下來。一種如同桂花釀的氣息在唇齒之間瀰散開來,讓人覺得如此芳醇美好,不知不覺想要沉溺.....

  兩人唇齒交纏,親吻一番。最終的結果亦是張賜推開了她,獨自到一旁面壁去了。

  陳秋娘坐在原地,看著他正襟危坐的背影,忍不住發笑,但內心裡充滿了甜蜜。能得一人如此憐惜自己、時時事事皆為自己考慮,捨不得她受到半點的傷害。哪怕下一秒就死去,也是死而無憾。

  所以,就算如同蒼雲所言,她能穿越時空,是因他 有難,為他而來。就算為他而來的結果是魂飛魄散,哪又有什麼關係呢?這個男人值得起這傾心的對待。淚水速速滾落,她抬頭看著藍天,祈禱:既給了我與他彼此相遇的機會,就再跟我們一份兒垂青,哪怕就是在這雨箭風刀的亂世也好。

  兩人靜默許久,陳秋娘終於是百無聊賴,爬起來蹦跳著過去挨著張賜坐下,與他並排看著面前的字畫。

  張賜有些不自在,陳秋娘卻是撒嬌地說:「我們在這裡停得太久,我想我們應該啟程去別處了。」

  是呢,她想跟他一起浪跡天涯,嘗遍天下美食。她想親自找尋各種食材,這一路上,換成她做給他吃。

  「你不等你母親祭祖完畢?」張賜問。

  「不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她朗聲說。

  「好,娘子決定,我們明日一早出發。」張賜溫柔地說。

  「好叻,那我去收拾。順帶與我母親告別。」陳秋娘站起身,蹦跶著跑去廂房收拾了包袱。爾後,真的去找了費小憐,說了有事要即刻啟程。費小憐十分不捨,但亦不曾說強留的話,只詢問了事情是否危險。陳秋娘搖頭否認,只說是拜訪一位故舊,要立刻動身,很抱歉不能參加母親的入道儀式。

  費小憐搖頭,表示無所謂這件事,她只是有些不捨失而復得的女兒,留戀於天倫之樂。陳秋娘聽聞此語,十分內疚,面對這樣一位母親的深情,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費小憐拉拉雜雜地叮囑一堆,爾後又說:「你且等,我有物件要給你。」她說著就進屋去了,片刻後,捧了一個紅漆木盒子,金子鎖扣。打開鎖扣,裡面是一套嫁衣,以及一頂鳳冠,還有些黃金首飾。

  「母親,這是?」陳秋娘有些猜想該是費小憐為她準備的嫁衣了。

  「我親自為了縫製的嫁衣。鳳冠也是我設計的花色,命了汴京的巧匠製作。還有這些出嫁首飾,亦是我親自設計。」費小憐撿了幾件給陳秋娘比劃了一下,笑著說,「先前我怕不適合,這會兒看來倒是挺適合的。」

  「母親。」陳秋娘鼻子發酸。她自幼不曾見過母親,也不曾享受過母愛,從沒想到會有一日,有母親為自己縫製嫁衣。

  「我在。」費小憐說這一句時,也是想到了從前不在的日子,淚眼模糊。

  隨後,母女倆抱頭哭了一場。陳秋娘自然是哭了這麼多年的心酸,以及眼前操蛋的命運,而費小憐哭得則是命運多舛以及這些年對女兒的愧疚。等好不容易止住了哭,這才依依不捨地話別。

  當晚,陳秋娘親自下廚,請了費小憐一併過來吃了一頓團圓飯。母女倆又秉燭夜談到了深夜,這才同床睡去。

  第二日,用過早膳,陳秋娘與張賜便告別了費小憐,離開了青城,回了一趟六合鎮,停留了一日。兩人便帶著十八騎離開蜀中,開始周遊各地,尋找美食。十八騎雖還是擔任保護職責,但如今太平得多,自家公子與夫人醉心美食,他們也受到感染,基本上個個都能拉出去做個致命廚者了。

  至於宋遼北漢南唐......,諸如此類,皆依照歷史,分毫不差地運行。九大家族自蠢蠢欲動的長老會汴京一役慘敗之後,家族內部無人不信服張賜,莫敢有異動者。

  陳秋娘與張賜兩人,浪跡江湖,尋找美食傳說,一路上嘻嘻哈哈,十分快活,儼然一對神仙眷侶。只是每每夜晚來臨,兩人會有些許擔心前路命運。索性兩人都是極其樂觀堅強之人,又極怕對方為自己擔心,所以,那種黯然的情緒倒是來得快,亦去得過,幾乎是不留任何痕跡。

  張賜每日裡還堅持寫手札了,每次寫完還很樂呵呵地說:「讓我的後輩們去羨慕吧。哼哼。」

  陳秋娘掩面笑他,說:「看你這樣子,對你的幾個擁有美滿姻緣的先祖其實不是羨慕,而是嫉妒恨。」

  「胡說,我這是在以後的族長們指明方向。」張賜一本正經地說。

  陳秋娘呵呵笑,只覺得這日子每分每秒都幸福得淚水要掉下來。

  兩人,快快活活遊玩了南國北地,去了不少知名城池,探尋各種美食與傳說。轉眼之間,春去秋來光陰一載又一載。兩人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年,若說其中有何遺憾,那就是蘇清苑一直在尋找他的師父,始終未果。

  而就在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年之後,兩人正在湘州一帶遊玩,忽然汴京傳來消息,有棘手之事須張賜親自處理。陳秋娘本也想著與他一起北上,卻不料自家師父說尋到了他的師父,讓他們速速回來。

  張賜聽聞,便說:「你師祖乃當世高人,其人不知年歲。既是要見我們,我們不可怠慢。你且先回加州,我到汴京一趟,停留一日,便趕來與你會合。」

  陳秋娘萬般不捨,張賜卻勸說或者她的祖師爺能知道如何解決他們命運的孽障。

  她想想這幾年懸在彼此頭上的這把利劍,真沒少讓彼此揪心,是該處理一下。於是,她依依不捨地與張賜分別,實在不放心,便又讓八個看護自己的十八騎成員,去了五個保護張賜。

  而她則帶了三人,喬裝打扮,隻身去了江陵,跟了葉家的船回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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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天逸先生

  因動身之前,就已飛鴿傳書於蘇清苑。蘇清苑便命了小環與雲心二人下山接陳秋娘。

  陳秋娘亦傳回消息,說跟了葉家的船回來。但在外行走,少不得喬裝打扮,即便是跟了葉家的船,她與三名護衛依舊是換了一副面容。

  這兩年的時間,陳秋娘與張賜走南闖北,廚藝又發精進,而易容術更是突飛猛進,常常易容得行家都瞧不出絲毫來。

  這兩年,似乎一切都很順利,卻唯獨陳秋娘的身體每況愈下。先是覺得身體乏力,爾後常常有眩暈之感,前幾年落水引發的肺部不適亦浮上來,各種咳嗽。張賜原本是半吊子的醫者,卻因她的身子不適,都快成專業郎中了。也因她身子不好,這兩年,張賜不僅研究美食,也順帶研究醫術了,整個九大家族的醫書都被他翻得差不多了。

  然後,陳秋娘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以至於病病哀哀成了常態。

  張賜越發憂心,陳秋娘亦想到臨邛道士那番話,心裡有些隱隱不安。但兩人誰都沒說破,依舊是整日裡笑容滿面,醉心美食。但陳秋娘看得出來,張賜已在不知不覺間放慢了旅行的節奏。 與此同時,張賜還命了人秘密尋找道術高人或者佛法神僧。沒幾日,就會拜會一位。但大多數不過是俗人,看不出什麼,甚至連陳秋娘是個生魂的事都看不出。有那麼幾個看得出些許端倪的,也是說的不明不白,或者丟一句:公子,一切隨緣。

  就在這種害怕中,汴京傳來了消息,柴氏一族那一支秘密軍隊被趙匡胤編入了御林軍序列,近日忽然就有了異動,而挾持了張永德。作為張永德名義上的第二個兒子,又是張氏一族的族長,張賜不得不前往。

  張賜剛要動身前往,蘇清苑就傳來消息說他的師父回來了,正在加州等他們。張賜覺得此事刻不容緩,又怕蘇清苑的師父臨時雲遊去了,便讓陳秋娘先行回去。

  陳秋娘喬裝打扮,跟了葉家的船回了渝州。

  落日染紅江面,她一眼就看見了小環與雲心正在碼頭張望,便頑皮地戲弄兩人一番,才與之相認。雲心與小環二人見了她,十分欣喜,又知她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那面上便又是愁雲慘淡。

  「我不甚事,不過是前幾年落水留下的老毛病,僅僅是咳嗽罷了。」陳秋娘安慰兩人。

  小環很勉強地點點頭,說:「你身子弱了些,公子也是不放心,昨日就與祖師爺趕來了渝州。」

  「呀,師父與師祖來了渝州?」陳秋娘十分驚訝,氣息波動略大,便引得一陣陣咳嗽。

  小環變了臉色,像是要哭了,說:「櫻姑娘,你這咳嗽這樣厲害。」

  雲心則是拉了拉小環的衣衫,說:「你作這副臉色作甚?祖師爺定會有辦法的。這江晚風涼,我們且速速回去。」

  「哎。」小環一邊應聲,一邊為陳秋娘拍背順氣。而那邊廂雲心已招呼了轎子過來。八抬軟轎,掛了「浮光」二字。

  兩人請了陳秋娘上轎,雲心才說:「櫻姑娘,今晚我們住在公子的臨江別館。雖是小館,但因地勢高、臨江,也是雅緻之所。」

  「我先幾年聽過這別館,卻一直在山上不曾下來,也不曾見識。今日能見識,實乃榮幸,你們快些起轎吧。」陳秋娘笑著放下了轎簾子。簾幕外,雲心應了一聲,吩咐起轎。

  渝州地勢特殊,爬坡上坎的。這軟轎經過幾番顛簸,便在渝州地勢較高的江邊別館前停下來。別館的匾額是蘇清苑的手筆,行草書,隨意得很,像是信手塗鴉。而蘇清苑已在門站著,一襲的白色寬袍,站在紅燈籠下,還有點滲人。

  「師父。」陳秋娘下了轎,喊了一聲,卻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蘇清苑眉頭皺起來,說:「江晚風涼,快快進屋。」

  陳秋娘一邊咳嗽,一邊點頭,大步就往屋裡走。其時,大約是風太大,堂屋已上了八扇的錦緞屏風遮擋。蘇清苑對雲心說:「她這邊咳嗽,斷然不可在堂屋,這你們且扶她到廂房。我稍後命人將晚膳也搬去廂房花廳。」

  雲心、小環二人一聽,立刻將陳秋娘送到了西廂房。因是初秋時節,渝州濕冷,入了夜,天氣寒涼,陳秋娘身子一直比較弱,西廂房裡早早就放置了碳火盆,同時也開了地暖。

  一入了西廂房,陳秋娘就覺得暖暖的。小環嘰嘰喳喳地說了陳秋娘不在浮光山莊這幾年,山上發生的事。其實,無非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小環覺得十分有趣,便與她分享。雲心在一旁瞧不下去,便認真佈置膳食去了。

  膳食十分精緻,都是陳秋娘愛吃的菜式,雖然手藝不及張賜與陳秋娘,但也是上乘之作。

  陳秋娘坐定,邀請了三位護衛以及雲心、小環一併用膳。因都是年輕人,起初有些許拘束,但在陳秋娘再三邀請下,幾人一併坐定,吃吃喝喝,也不在意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破規矩,各自說了一些這些年的趣聞見識。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也一直吃到了深夜。

  小環、雲心喝了點陳秋娘帶的米酒,有點醉醺醺的,先回了自己的房間睡下。三位護衛從不飲酒,只離席在廂房外守著。陳秋娘命人收拾了桌上的殘羹冷炙,便燒水煮茶,在廂房裡坐著等自家師父。

  燈花剪了好幾回,陳秋娘都有些昏昏欲睡,才聽到屋外的護衛喝道:「來者何人?」

  「浮光公子與天逸先生,你家主人的師父與師祖。」來人回答,正是蘇清苑的聲音。

  陳秋娘聽聞,瞌睡一下醒了,連忙起身迎了出去,瞧見自家師父難得地穿了一襲的圓領胡服,金色織錦腰帶,頭髮乾淨利落地綰結,與之前一般,因易容術的需求,自身並沒有留什麼鬍鬚。

  她喊了一聲:「師父。」

  蘇清苑瞧見她,便是閃身,指著身旁的中年男子對她說:「這位是你師祖。」

  「蘇櫻見過師祖。」陳秋娘行了個福身禮,這才定睛打量這位被張賜與蘇清苑都大肆誇讚的奇人。中年男子,留了髭鬚,一身道者打扮,卻並沒有影視劇中那般提了一把桃木劍。身材比蘇清苑還要高一些,目測得有一米八。面目自有一種寧靜,五官端正和諧,眸光銳而不利。

  「不必拘禮,道門都是隨緣。」他揮了揮道袍。

  「小櫻,且進屋吧,這門口風寒,你身子不好。」蘇清苑說。

  陳秋娘應了聲,連忙讓了蘇清苑與天逸先生進屋落座。而先前煮的茶,已早不能用。她尷尬地笑笑說一時打盹,便失手將茶煮差了,馬上再煮。

  「你泡茶即可。這幾年,我走南闖北,有幸喝到你豪門盛宴的茶,頗得我心。」天逸先生落座之後,也沒客氣,徑直就說了茶葉。

  「呀,師祖喜歡,那小櫻就泡茶。我先前煮茶,只因聽聞師祖喜歡煮茶,才煮茶。」陳秋娘一邊搬了茶具,一邊說。

  天逸先生只是笑而不語。片刻,屋內就只剩了杯盞聲響,不一會兒就飄出了茶香,是陳秋娘隨身攜帶的明前黃芽尖,湯色甚美。陳秋娘捧了茶遞給天逸先生和蘇清苑。

  天逸先生喝了一杯,直直讚美此茶乃茶中極品。陳秋娘笑著說:「多謝師祖誇讚,若是師祖喜歡,小櫻命人為師祖專門製作。」

  天逸先生擺手,道:「這倒不必,我閒雲野鶴慣了。再說,道門中人,也沒多大的愛好。」

  「師祖高人,小櫻終究是俗者。這也只是小櫻心意。」陳秋娘繼續說。

  天逸先生笑了笑,說:「今日也不是來論茶的。前些年,我雲遊四海,亦曾聽聞你墜落岷江之事。張家二公子退婚、抗旨,衝冠一怒為紅顏,諸如此類的事,鬧得天下皆知,沸沸揚揚。當時,我亦以為是繆傳。直到大前年在滄州喝酒,不巧遇見了江家小兒,與之談起你與張賜,才知這其中曲折。」

  「咦?師祖說的江家小兒可是江帆?」陳秋娘連忙問。

  「正是。今日遼國紅人韓德讓是也。」天逸先生回答。

  陳秋娘想到當日江帆策馬而去的背影,想到過去他護著自己的種種,如今在那苦寒之地的日子,便嘆息一聲,說:「我到底是欠他的。不知他現在可好?」

  「你卻不必掛心他。那小子命極富貴。這世間,也沒誰欠誰。他幫你,必定是昔年你曾幫了他。倒是你,這般流連於此,甚為不該。」天逸先生說道。

  陳秋娘抿了唇,垂眸低聲嘆息,問:「師祖也是看出來了。」

  「大凡有點道法之人,都能看出來。你氣場很強,不是短命之人該有的。而此女面相卻是夭亡之相。若是給道法不夠之人看了,只當你是早死去了。」天逸先生說。

  「師祖,我亦不瞞你。我來自一千多年後,在那個時空,我是個開酒樓的,閒暇研究一下美食。至於氣場性格,皆因父母緣薄,從小與外婆相依為命所致。而跨越時空來到此地,只因我在一個酒窖裡發現了一個玉珮。」她說到此,便頓住了,從脖頸間將裝玉珮的香囊拿出來,將張氏當家主母的玉牌拿出來攤在手心裡,說,「師祖,我當日所見之玉珮,正是這個。」

  天逸先生瞧了一眼,蹙了蹙眉,說:「這是塊上好的玉,作為當家主母的信物,與你日夜貼身,沾滿了你的靈氣。不對,這塊玉——」天逸先生說到這裡,一下子將玉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瞧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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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命運之事

  陳秋娘緊張起來,問:「師祖,有什麼古怪嗎?」

  「我沒想到,張氏一族的當家祖母玉牌要先以血喂養。」天逸先生拿著玉珮自言自語。

  「什麼以血為養?」蘇清苑也是緊張起來,倏然起身拿來油燈仔仔細細地看,看了片刻,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說,「原來如此。」

  「怎了?師父。」陳秋娘看不懂,只得著急地問。

  「你這塊玉牌以前是喂養過童子之血,此童子便是張賜。應該是他被選為族長那時起,就開始喂養的玉。」蘇清苑解釋。

  「那會怎麼樣?」陳秋娘問,心裡懷疑這是某種邪術。

  天逸先生搖頭,說:「不會怎麼樣。只是日積月累,此玉會有玉靈,守護其主人認定之人。若是危難時刻,還可能玉碎,只不過,玉碎之時,主人亦會有所損傷。看來張氏一族族長都是情痴,此語不假。」

  「原來如此,難怪他一直要我戴著。」陳秋娘想到此,也不由得嘆息一聲,更是想念起張賜來。

  「你當日拿到這玉珮,接著就跨越了一千多年,來到了這裡?」天逸先生詢問。

  陳秋娘點頭,說:「我醒來,就是陳秋娘了。爾後,就是休養幾天,上山找吃的,遇見了命懸一線的他。」

  「看來是玉靈耗盡一切讓你跨越時空來救他。」天逸先生給出了這個結論。

  陳秋娘訝然,畢竟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的人,一直接受的是唯物主義教育,若不是這次穿越,她基本上會對一切鬼怪佛道什麼的嗤之以鼻,更別提玄乎的玉靈了。

  「真的有玉靈?」陳秋娘問。

  天逸先生與蘇清苑都給予了肯定答覆。而且天逸先生還很肯定就是玉靈讓她穿越時空來拯救他。

  「可果真如此。就真的不合理了,那這一緣分,到底是我與他,還是陳秋娘與他?若穿越才是開始,那麼,如今算是結果開始起因?」陳秋娘說了一串,連自己都繞暈了,但這就是關鍵所在。

  天逸先生則是說:「有些事,不必深究。因果本無定論,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何須分清,重要的是發生過。」

  「是啊。發生過。」陳秋娘想到自己與張賜的這一場,喃喃地說。

  蘇清苑卻是坐不住,失了平素的冷靜,催促陳秋娘:「小櫻,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儘管問你師祖啊。」

  陳秋娘知曉蘇清苑這是讓她求天逸先生幫忙,她便立刻說起幾年前遇見臨邛吳道士的情況。天逸先生眉頭微微蹙,說:「吳道士說得不無道理,你是生魂,若不快快回歸本體,怕萬劫不復。」

  「師父,那你有何方法,讓她回去?」蘇清苑立馬問。

  天逸先生搖頭,說:「她雖是生魂,卻十分強大,附著於此女之身,融為一體。根本沒法強行去除,除非自願離體,然而,她與張家老二牽絆如此之深,自願離魂,根本不可能。」

  「師父,真沒辦法麼?」蘇清苑也是緊張起來。

  「清苑,我以為你會問為師,如何保住她的命,讓他們長相廝守,卻不計你問的是如何讓她回歸本體。可喜可賀,你也終於不再如以往般固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天逸先生嘆息道。

  「師父,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若是小櫻魂飛魄散,沒有輪迴轉世,那張賜無論上天入地、經歷多少的歲月,都不可能與她相逢。而若是留得了輪迴,就他們這種牽絆,終究會相逢的。這一點孰輕孰重,我還是算得清的。」蘇清苑說。

  天逸先生笑道:「你有此覺悟就好。」

  「那師父可以辦法?」蘇清苑問。

  天逸先生嘆息一聲,搖頭:「沒有。只能看天意。」

  陳秋娘一顆心暗淡下來,她真的沒辦法想像,離開張賜是怎樣一種感受。

  「那師父,你看看她的命相,還有張賜的命相。」蘇清苑著急了。

  天逸先生搖搖頭,說:「張賜的命相波雲詭譎,一團迷霧,變相怪傑之命。而她的面相,以她那一張臉來看,是一世安寧,長壽富貴之相。」

  「師父,你沒看錯?」蘇清苑問道。

  「你自然看不透,我看的是命相,是靈魂之相,非皮囊之相。」天逸先生說。

  「若是長壽富貴之相。那我就不擔心了。」蘇清苑面露笑容,很放鬆的模樣,並且還安慰在一旁十分努力地聽他們師徒對話的陳秋娘,說,「你莫擔心,若是你師祖說你是長命富貴相,就一定是了。」

  陳秋娘也不好不禮貌地反問:「是麼?」只得「哦」了一聲。

  「少胡說,人之命運變化萬千,因時而動。當日,教給你的,你都忘了。」天逸先生呵斥道。爾後才對陳秋娘說,「小櫻,命運玄妙,看透者寡,即便看透,亦捉不住,怕一切得看天意。」

  「多謝師祖教誨,小櫻銘記在心。」陳秋娘很有禮貌地說,心卻涼颼颼的,有一種沮喪蔓延開來。原本以為找尋到天逸先生,就能找到改變命運的方法,能讓彼此長相廝守。可是,天逸先生也說一切看天意。那麼,當初那樣努力,排除萬難在一起,到底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且不必灰心,你既有那面相、命運,此事定有解決之法。」天逸先生嘆息一聲。

  「小櫻明白。」陳秋娘說。

  天逸先生已起身離去,蘇清苑叮囑了陳秋娘早些休息,便跟隨天逸先生一併出門去了。

  廂房內,燈火暗淡了些,陳秋娘只感到一種冰冷徹骨寒,眼淚無聲流淌。但這種獨自沮喪的情況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她聽到門外有人在輕輕敲門。那敲門的手法是十八騎特有的。像這樣的夜晚,若不是有急事,十八騎不會這樣冒失。

  「進來。」陳秋娘抹了抹淚。

  來人是月,一身風塵僕僕,見到陳秋娘便喊了一聲:「夫人。」

  「月,你不是在汴京保護公子麼?」陳秋娘問道,心裡卻有一種說不明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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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張賜落難

  月一下子跪下,低聲說:「請夫人責罰,屬下未曾保護好公子。」

  「公子怎了?」陳秋娘急忙問。

  「公子——」月十分著急,爾後站起身來,一下子竄過去將陳秋娘抓住。

  「你作甚?」陳秋娘沉聲問。

  「夫人,萬不得已,我不得不如此。對方要求拿你去換公子。」月說。

  「你要我去換你家公子,自是可以。但你亦要說清楚,公子怎了。」陳秋娘知曉月平素鬼點子最多,足智多謀,若不是到了絕境,定然不會走一步。想必張賜此刻十分危險。

  「夫人,你莫問了。只需配合我,不要驚動你師父與師祖。對方特意交代了,若是帶了人去,就要殺了公子。」月聲音依舊十分平靜。

  賀小清知曉月這個女護衛平素裡活潑,越是平靜代表事情越大。她點點頭,說:「我聽你的。但你得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還有對方是誰。」

  月這才放開了陳秋娘,與她入了內室,談起了這幾日的情況。原來,陳秋娘與張賜在湘州分開之後,張賜馬不停蹄奔向汴京,因張永德將軍被人綁走,對方指名要張賜前往。

  張賜匆忙調來了潘家軍隊,隻身前往綁匪所指之地,不料一去不返。兩日後,有人送了信來,還遞了腰牌。

  「他一向謹慎,怎會中圈套?」陳秋娘蹙了眉。

  「當日,我們到了汴京就發現了異動。公子的人似乎都被刻意牽制了,而且有一些還被各種方式調動了,公子記掛著蜀中之事,想著速戰速決,只帶了我們幾人,調了潘家軍隊前往,卻不料對方太過詭異。」月說到此處,竟是紅了眼。

  「他情況到底如何?」陳秋娘不關心別的,只想知道張賜是否有受到傷害。

  「我們皆被擒。對方似乎施展了強大的幻術。他們領頭的只放了我一人前來,說一月之內,不帶夫人前去,便將公子一干人等全部宰殺。且說,若是我讓你和你的師父師祖知曉,就立刻殺了公子他們。」月說。

  陳秋娘蹙了眉,來回踱步,不再說話。從內心來說,她是不相信月所言,但月帶回來了張賜貼身的物品。並且,照理說,她回了渝州,張賜的信件就會到渝州,那隻十分聽話的鴿子也會帶來張賜的思念,但今日晚飯之後。那隻鴿子出現了,渾身全是血,信件卻沒有,眼睛還瞎了一隻。

  「夫人,你不信我。」月到底看出端倪。

  陳秋娘斜睨她一眼,說:「我自是不信你,公子何等人也,即便是著急趕回來,也不會貿然行事。」

  「呵,夫人,若對方拿你的秘密要挾公子呢?」月搖了搖頭。

  「我的秘密?」陳秋娘變了臉色。

  「對方說,夫人乃異界生魂,若是公子可與他們合作,他們可保夫人安平。」這就是對方使者來時所言。

  陳秋娘這下臉色大變,這些年,知曉這件事除了張賜和自己之外,就只有師父、臨邛道士以及青城山的李道長,就連身邊十八騎也是不知此事的,張賜也段不可能有告知張賜的道理。

  而知道真相的這些人中,青城山李道長已於去年端午飛昇,當時,陳秋娘與張賜恰好在青城上拜會費小憐,當時還參加了他的火化飛昇的儀式。那麼,能知道她是生魂的人,怕只有自家師父、師祖、臨邛吳道士。師父自不會害自己,而師祖此人,據張賜與李道長說起,仙風道骨,淡泊名利,怕也不會。那麼,剩下的藝人就是臨邛吳道士。

  先前,聽張賜說起這吳道士,說這吳道士就是一個傳奇。在張家很多代家譜裡都有記載,此人就是袁天罡,爾後又為楊玉環招魂,白居易的《長恨歌》裡有記載「臨邛道士鴻都客」,此詩句中的臨邛道士指的就是先前見過的吳道士,而據聞他真的招來了楊玉環的鬼魂與唐玄宗相見。陳秋娘當時驚訝,問道:這傢伙幾百歲了?

  張賜搖頭,回答:「張氏關注到此人,也不過是唐初,而後九大家族就有人專門監視此人。所以,自從袁天罡之後,他所在的臨邛白鶴山道觀實則就由張氏暗地裡把控,經過這麼多年調查,可知袁天罡真的沒有死,就是如今的臨邛道士本人。」

  「老而不死是為妖!這人太太詭異了!一方面說不能幫我,另一方面又為楊玉環招魂。不知其有何目的。」陳秋娘說。

  「你何不說對方是得道之人呢。」張賜笑她。

  陳秋娘不語,想起當日與吳道士相見的情況,他那一雙眼蒼涼而詭異。

  那麼,如今,利用自己的生魂身份擾亂張賜之人,很可能就是這臨邛道士。

  「月,你再具體敘述當日情況。」陳秋娘說。

  月搖頭回答:「夫人,我知道的都說了。我如今,獨自一人回來,亦是盼夫人能與月一併前去救人。我,我自打小就跟著公子,若是公子沒了,我,我亦不知活著還能如何。」月說到後來已經是眼淚簌簌。

  陳秋娘拿了手帕一邊給她擦淚,一邊安慰:「你莫急,既然對方想讓我去,就不會輕易對付公子。你速速讓離、坎、震三人進來。」

  「夫人,對方只讓我帶你一人前去。」月著急地說。

  「你我之力前去,沒有絲毫贏的可能。」陳秋娘說。

  月立刻持劍在她脖頸,很是激動地說:「我不許你這樣做,他們會殺了公子。」

  「你若如此,我們沒有一個人能活著。月,必須萬全之策,方有勝算。倘若,對方敢傷了你家公子,我便滅了對方,再與公子陪葬。」陳秋娘喝道,徒手抓住月的利劍,汩汩的血從指縫間緩緩滴落。

  月一臉淚痕,屋外的三名護衛聽得異動聲,立刻破門而入,看到眼前的情況,紛紛持刀對著月,問:「你瘋了嗎?」

  「公子有難,。」月哭了起來,持劍的手無力垂下。

  三人大驚,陳秋娘也顧不得手中血流淌,只冷靜地看了看三人,說:「我明日與月動身,沿途會為你們三人留下屬於我的記號。而你們三人,兵分三路,震持我的親筆信去陸家找陸公子;坎回六合鎮找老夫人;離則去找葉萱,讓他幫忙查一查臨邛道士袁天罡,三日後,你返回此處,將我的親筆信交給我師父。」

  「夫人,我們奉命守護你的安危。」離爭辯。

  陳秋娘柳眉倒豎,喝道:「此公子生死存亡之際,別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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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夜探曹府

  時夜,主僕五人一宿未眠,在西廂房坐到天明。天明時分,陳秋娘就向自家師祖與師父辭行,說老夫人身體不適,想要先回六合鎮一趟,過幾日等張賜到了渝州,她再折返過來。

  蘇清苑聽聞,連忙問老夫人的情況。陳秋娘只說不知,來信只說情況嚴重,她覺得不可耽擱,這才馬不停蹄地前進。蘇清苑一聽,又放心不下自家徒兒,要讓雲心與小環與陳秋娘同行。陳秋娘本就不是奔六合鎮而去,便是找藉口婉拒,說幾日後定然回來。蘇清苑向來閒雲野鶴,不勉強自家徒兒,也就任由她去了,只為她配置了幾味鎮咳的藥丸,叮囑她按時服用,注意天氣。

  陳秋娘連連應聲,爾後拜別了師父,與月四人往六合鎮方向而去。在出了城門後,月與陳秋娘二人就與離、坎、震三人分別。那三人辦自己的事去了。而陳秋娘則與月喬裝打扮,搶了兩人的行商證,當夜就走水路出了渝州。約莫黎明時分,在荊門登岸,二人依舊是一副行商打扮,沿途留下記號,馬不停蹄、星夜兼程,徑直往洛陽而去。

  因先前張賜遇險之地在洛陽近郊的一座山上,那人放了月回渝州找陳秋娘前來,也不曾指定地點,只說了來洛陽便可知。

  兩人一路上一言不發,跑死了幾匹馬,從官道上絕塵而過,因不曾細細地拿出官府的通行證,還淪為官府抓捕對象。好在陳秋娘易容術了得,兩人平安到達了洛陽。

  原本依照月的意思,不應入洛陽城,而該徑直前往出事地點。陳秋娘極度疲累,又覺得既然對方不曾指定地點,只說了洛陽,便該先去洛陽城,一來自己身子不適,連續趕路幾日,需要修整;二則是她認為賊人很可能留在洛陽城中;三則是因為洛陽城裡有九大家族舊部,張賜的嫡系曹彬父子。此番,曹彬不在洛陽,可曹彬的妻子即將臨盆剩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將二代曹瑋,而這時鎮守西北的曹璨在之前已被獲准回洛陽探視母親。

  曹璨其人,在歷史上雖不及其弟名聲大,但張賜卻是讚不絕口,說此君勇猛異常,然謀略更是無雙,為人謙和、低調,完全繼承其父的儒雅風範,卻又有劍客風骨,最主要的是他做事周密謹慎。因此,在九大家族這一輩中,張賜最推崇的就是此人,兩人亦是至交好友。但,只因曹璨乃歷史名冊上命定之人物,他的行動便不自由,所以,並未與張賜有過多的相聚交集。

  而今,既然來到洛陽,依照歷史的契機,曹璨就在洛陽,陳秋娘斷然不會放棄這樣強有力的幫手。

  當然,她並未與月說了這些。兩人於日暮黃昏進了城,於城北一家客棧歇息,開的是簡單客房。兩人早早吃了晚飯,各自回屋,熄燈睡覺。陳秋娘睡前叮囑月:要養精蓄銳,敵人怕會有所行動。

  月還在生悶氣,並不說話。陳秋娘也懶得多與她說什麼,徑直關了門窗睡覺。可她哪裡會睡得著,只是靠著後窗閉目養神。大約三更天,聽到輕微的響動,她從縫隙裡看到一襲夜行衣的月離去。

  陳秋娘輕笑,開了門,化作小二的模樣大搖大擺地出門倒水。爾後,便趁著茫茫夜色離開了客棧。

  時夜,曹彬老宅洛陽別館內,正在擺滿月酒,賓客高朋,觥籌交錯。曹璨卸下了戎裝,正一副公子哥打扮在代父招呼客人。忽聽得門房來報,說:「有未曾持名帖者前來賀喜,說是大公子故交摯友。」

  「可說姓甚名誰?」曹璨詢問。

  「對方沒說姓名,只說給公子瞧一瞧這拜會貼,公子自知。」門房將手中的一方絲絹遞上,上面是繡工精緻的一幅畫,江畔初秋,楓葉如血。曹璨何等聰敏之人,立刻就知曉來人便是摯友張賜之妻江丹楓。這幾年,張賜攜其妻雲遊四海,行蹤飄忽,此番二弟降世,亦不算他大喜,他便沒通知摯友,卻不料這夫婦二人竟是來了。

  他將絲絹手帕握在手裡,便問門房:「來者幾人?」

  「就一人。」門房回答。

  張賜夫婦二人,如膠似漆,他在西北鎮守亦有所耳聞。如今,竟只有一人前來,看來事情有異。曹璨何等聰敏之人,只這小小細節,就立馬覺察到異常,便吩咐門房:「你去領了客人去我廂房廳內等候,我立刻就來。」

  「是。」門房得了命令,大步跑出去。

  正堂之內,觥籌交錯,曹璨隨意應酬了幾句,說有緊急事情,要先處理一番,便與眾人告辭,匆匆回了廂房。

  此刻,陳秋娘正等在廂房裡,見到了曹璨,遞了張氏當家主母的玉珮,便說:「好久不見,大公子。」

  「有五年之久了,你也亭亭玉立成了大姑娘。」曹璨說。

  「大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只小小細節,便如此謹慎。」陳秋娘拱手道。

  「我雖在西北,亦聽聞你與二公子伉儷情深,形影不離。如今只你前來,豈不怪哉?」曹璨說。

  陳秋娘點頭,說:「單此來看,我今日便沒找錯人。」

  「你若信得在下,可否將事情細細說來?」曹璨催促,卻依舊是不疾不徐的聲音,顯得頗為文雅。

  陳秋娘「嗯」了一聲,便將事情的始末細細道來。曹璨蹙眉,道:「那個月甚為可疑,你竟沒跟蹤他去何處?」

  「我功夫不濟,再者,我不想讓此人知曉我來見過曹公子。至少在這一次的佈局裡,曹公子必須要作為神來之筆。」陳秋娘說到此,又不由得咳嗽一陣,咳嗽得驚天動地。

  曹璨連忙倒了熱水,陳秋娘服下了師父給予的藥丸,這咳嗽才平緩了許多。

  「你就留在此處歇息,不必回那客棧去了。」曹璨說。

  陳秋娘搖頭,說:「我且要看看月到底要作甚。我若是突然消失,必定打草驚蛇。再者,今日乃曹府喜事,我不能惹了什麼是非。」

  曹璨還要挽留,陳秋娘已擺手走出,走到門口又叮囑他一句:「請曹公子務必為此費心。」

  「你且放心,我與張賜乃摯友,如今他有難,我定然全力相幫。」曹璨說。

  陳秋娘「嗯」了一聲,趁著茫茫夜色,又躡手躡腳地回了客棧,依舊是一宿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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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八百里秦川

  第二日,響晴的天,洛陽前幾日的寒意退了不少。

  月與陳秋娘用了早飯,就在洛陽城裡溜躂了幾圈。陳秋娘問:「那些人可有聯絡你?」

  「昨夜,我有私自出城去了那片樹林,卻是等到天明,亦無人聯絡我。」月回答。

  陳秋娘暗想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但也沒戳穿,只「哦」了一聲,爾後才說:「依我的推斷,他們定然在洛陽城裡,想必如今時機不成熟,若是成熟了,定然是會聯絡我們的。」

  「嗯。」月也點點頭。

  二人又逛了市場,看了看一些古舊的建築,以及在洛陽行宮外轉了轉,算是逛了逛宋初的洛陽城。一直到了午時,亦沒有什麼異常,連跟蹤二人的人似乎都沒有。兩人便找了一處酒樓,點了些許清淡的菜,對付了一下。而就在吃飯之時,有提著籃子兜售瓜果的前來兜售梨子。

  月讓那人離開,自家姑娘不喜歡吃梨子。那人卻說:「你家公子愛吃。」

  二人頓時變了臉色,陳秋娘沉聲喝道:「放肆。敢動他,你們也不打聽打聽他是誰。」

  兜售瓜果的婦人嚇了一跳,連忙哭著說:「這是一位大爺讓我上來與你二人說的,不關我的事。貴人你看,這,這給的報酬。」那婦人一邊說,一邊將一枚金葉子展示出來。

  陳秋娘蹙了蹙眉,將那金葉子拿了過來看了看,就在正要還給那位婦人時,卻聞到了一種熟悉的香味。她又拿來聞了聞,確信是那股熟悉滋味之後,才將金葉子還給了婦人,讓她離開。婦人千恩萬謝離開了,陳秋娘卻再也吃不下飯。

  月看她眉頭緊鎖,便著急地問:「夫人,是否有消息?」

  陳秋娘搖搖頭,說:「沒有。我們還是轉轉,等那人聯絡我們吧。」說著,她起身就下了酒樓,四處溜躂溜躂。主僕二人四處溜躂,到了將近日暮時分,忽然在西門的城門口被一個匆匆而行的男子撞到。等陳秋娘從地上爬起來,就發現腰帶上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城門落鎖之前,從西門而出。

  主僕二人,四處看看,卻沒再看到方才那錦袍男子,兩人也只好照做,回了客棧,結算房錢,收拾包袱,牽了自己的馬匹徑直就從洛陽西門而出。陳秋娘相信做了這一系列的事情後,曹璨定然有所察覺,也有所部屬,希望曹璨能如張賜說的那般給力,成為這一次扭轉乾坤的關鍵。

  二人出了洛陽西門,日已沉入了起伏的山中。出了西門不久,就見一衣衫襤褸的老婦人攔路問:「敢問可是張氏主母?」

  「你是何人?」陳秋娘打量此老婦人,渾身的衣著實在太像村婦。

  「我乃前面村中的老婆子。你可是張氏主母?」那老婦人一口地道的洛陽話(當時宋初的普通話就是洛陽音為基礎的話),固執地問。

  「我就是張氏主母江丹楓。」陳秋娘朗聲回答,月則是小心地注視著周圍,生怕有誰暗箭。

  「你可有證據?」老婦人又問。

  陳秋娘徑直亮出了玉牌子,那老婦人看到,立刻拿出手中一方紙兀自看了看,便說:「有一人托老婆子等在這裡,帶給你一句話:讓你速去長安。」

  「敢問老婆婆,何人託付於你?」陳秋娘知道問不出什麼,但還是要對此瞭解一番。

  老婦人搖搖頭,說:「那是一輛馬車,拉了簾子,我亦不知是誰。不過,所說言語,倒像是秦川一代的口音。」

  「多謝老婆婆,天色已晚,荒郊野外,你且快快回家。」陳秋娘說罷,策馬一路往西,徑直往長安而去。

  從洛陽到長安,抑或從長安到洛陽。歷史上,有無數的名仕、將領、文人墨客,都曾走過。也在這一條險要的官道上留下了不少的傳說,詩篇。因是晚上,沒有月亮,這條道路甚為險峻。陳秋娘與月就慢馬而行,在一處野店找了一間屋子休息。

  第二日,天剛剛濛濛亮,兩人便快馬奔赴長安。卻在行到華山腳下時,遇見一位老翁,給出的提示是讓陳秋娘繞道,速度去秦川。陳秋娘詢問:「老伯,秦川那麼大,可有說去何處?」

  「讓你們去了秦川就知。」老翁回答。

  「夫人,這簡直是牽著我們鼻子在走。」月說。

  陳秋娘策馬向前,說:「主動權在對方手裡,我們別無他法。」

  「夫人,這樣一來,先前你讓離他們的佈置,怕也難了。」月嘆息。

  陳秋娘沒對此做任何評價,只問:「你對秦川可熟悉?」

  「昔年,我們與公子曾來過此。公子自己入了秦嶺山區,還算較熟悉。」月回答。

  「他入秦嶺山區作甚?」陳秋娘十分疑惑,這麼幾年,也不曾聽張賜提起過秦嶺山區之事。

  「夫人可還記得六合鎮後的石林陣?公子進秦嶺山區,也是因了秦嶺山區有張氏的秘密產業。」月解釋。

  陳秋娘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說:「原來如此。」說完之後,她立刻惠東馬鞭,策馬奔跑。

  秋風割面,呼呼而過,冷得鑽心。馬兒狂奔,陳秋娘在顛簸的馬上不知道怎的想起當日跟戴元慶學騎馬的事情,心中感慨萬千:原來有些事,總是在另一些地方有莫大的作用,或者這就叫命運,每一件事都可能是另一件事的因,也可能又是另外一件事的果。

  卻說二人臨時改道往秦川而去。古人常說:八百里秦川,卻不是一個地名,指的是陝西關漢一代的平原。這平原在戰國時代保障了秦國的糧食富足,成為秦國強大起來的原因之一。關漢平原往南就是進入了秦嶺山區。古人詩句云:雲橫秦嶺家何在,可見秦嶺之高,之大。

  日暮時分,道路終於變得平坦,意味著已經進入秦川。二人疲累不堪,下馬找了一戶農家住下。陳秋娘始終一言不發,她想到那金葉子上熟悉的氣味,心裡十分疑惑,又有一種隱隱不祥之感。再加上,如今來到這秦川,離秦嶺越來越近,她忽然想起當日似乎就是在這一片區域的秦嶺山中,遇見那個酒窖,從而魂穿到此地。

  難道,冥冥中有什麼定數麼?時夜,陳秋娘坐在農戶的院內,看著玄妙星空,以及隱隱可見的大山,心裡十分不踏實。

  而就在這萬籟俱寂的山村裡,忽然有人從這農戶家門口以極快的身形閃過,陳秋娘也是一躍而出,朝著那人奔去,袖中匕首已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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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柴瑜帶來的秘密

  初秋深夜,星臨萬戶的秦川山村,寒夜深濃。那一閃而過之人,身形較快,陳秋娘原本就不是習武之才,加上這一兩年身體每況愈下,根本沒發追上那人。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追了出來。前面的人與她保持了一段距離,看樣子是要引她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跑到了村外,那人忽然在草盛豆苗稀的田埂上站定,轉過身來。陳秋娘也放緩了腳步,在距離他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借了微弱的天光,看到那人一襲的黑色夜行衣,蒙了面巾。

  「這麼暗的光線,你就不蒙了臉,我亦是看不出來你是何人。」她笑道,語氣隨意,像是與人敘舊似的。

  「不知我是敵是友,你敢貿然前來,且還這副語氣。我到底要該佩服你,還是該同情你。」那人說。

  他的聲音刻意壓低,陳秋娘聽不出是何人。但她認為越是這樣越證明此人是熟人。而此人並沒有對她不利,而是將她引到此處,很可能並非敵人。所以,她徑直說:「若是敵,我也認了。若是友,卻不知友人來此有何見教?」

  「這個世上,你,非張賜不可麼?」來人問道,語氣不平。

  陳秋娘一怔,暗想這人果然是認識的,不然何以問她這一句話。她緩緩向前走了幾步,說:「每個人都有一個命定之人,對這個人來說,這個命定之人就是他命運的一部分。遇見了,就非他不可。」

  黑衣人聽聞,哈哈笑起來,笑得彎下腰去,那笑聲不大,但越發悲涼。

  「你笑什麼?」陳秋娘朗聲問,同時,也快速搜索此人可能是認識的哪一個,但此人顯然經過精心的掩飾,即便是這樣情緒起伏的笑聲,也未曾露出什麼破綻。

  那人不管陳秋娘的詢問,徑直笑了一陣,最終蹲身在田埂上,問:「你當他是命運,你焉知他當你是什麼?」

  「他待我——,自是極好。」她回答。曾經,她亦小人之心猜測過張賜對自己到底好到什麼程度,但經歷那麼多是是非非,她認為張賜愛她比任何人都多,甚至比自己愛他更更多。

  「極好?」黑衣人語氣諷刺。

  「是。」陳秋娘回答,心裡卻在琢磨:此人如此說法,難不成想要詆毀張賜,亦或者有什麼陰謀?

  此人到底是誰?

  陳秋娘兀自在思考,那人又諷刺地笑道:「一葉障目,世間多少女子都是這樣愚蠢而死。你看看,你身上的玉珮,可有異動?」

  這一句問話讓陳秋娘心中一咯噔,因在洛陽城外遇見老夫人那時,她摸出的玉珮,在日暮時分,她似乎隱隱見到那玉珮裡有流光縈繞。當時忙著趕路,便不曾仔細看看,而之前在農舍中,因接近秦嶺地區,她有些憂心忡忡,也不曾仔細檢查。

  「關你何事?」陳秋娘反駁。

  「你且取出瞧一瞧,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那人嘆息一聲。

  陳秋娘不依他,只說:「你既引我來此,便是有事與我說道,何必拐彎抹角,倒顯得不男人了。」

  那人輕輕站起身來,立在荒草蔓延的田埂之上,隔了初秋蕭瑟的野草藤蔓瞧著她。陳秋娘亦站在原地不動,在瑟瑟秋風中,等他回答。過了良久,她覺得腿腳都有些麻木,那人才忽然開口說:「秋娘,跟我一起走,不要管張賜。」

  「閣下說笑,張賜是我夫君,而你是誰,連面目也不給我瞧見,卻叫我與你一併走了。」陳秋娘冷笑回答。

  那人緩緩向他走來,爾後扯下了臉上的面巾,說:「你瞧仔細了。」

  陳秋娘眯起眼,仔仔細細地瞧了瞧,因光線是在太昏暗,她轉了幾個方向,才看到那一雙晶亮的眼,不由得喊了一聲:「是你?」

  「是我,好久不見,秋娘。」他低聲說,語氣輕柔。

  「是啊。好久不見。」陳秋娘也低聲說。想起過去的種種,心裡愧疚萬分。

  「我本以為尋到那一支秘密軍隊,就可為你君臨天下,還你一個盛世太平,護你一世周全,可最終,我不過是一枚棋子,自己的命運都掌控於別人之手,又何來護你周全?」柴瑜語氣越發淒涼。

  陳秋娘聽得難過,曾幾何時,她在得知九大家族將世事格局當做棋盤時,她對於命運的恐懼也是這樣無能為力。

  「我原本就想著有一日能逃離朱府,跟雲姨過最平凡的生活。但云姨死了,而我遇見了。秋娘,我得知你的身份時,第一次有了君臨天下的心。我以為君臨天下,就能守護得了你,到頭來——」他語氣悲愴,到後來,竟是哽咽起來。

  陳秋娘覺得萬分難過,傷感得疼痛,但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站在他面前,看著近在尺咫的他,緊緊抿了唇。好一會兒,才問:「大兄,自從上次滄州一別,你去了汴京。後來,便沒了你的音訊,這幾年,你去了何處?」

  「我,沒有了軍隊,亦沒有了你。什麼君臨天下、為父報仇亦顯得可笑,再者,又有張賜派的人看著我,呵,我是寸步難行,最後,便在汴京一戶富戶家裡做護院,日子亦算逍遙。」柴瑜緩緩說起這兩年的經歷,語氣裡全是自嘲。

  陳秋娘對此無言以對,因當年在處理柴瑜的問題上,她畢竟是自私的,罔顧了友情。

  柴瑜說完這兩年的遭遇,看她略略低頭站在自己的面前,知曉她是內疚當日不曾站在他身邊,心裡也是酸楚。但經過這麼些年,他也逐漸明白人只命運有時真是不可控的。前幾年,對她還有些許的怨念,可這一兩年,卻只剩下思念。而今,又知曉了這麼一個驚天秘密,他花了許多功夫,跟蹤了那些人一路,從汴京到渝州,再從蜀中到洛陽,再從洛陽一路跟著陳秋娘來到這秦川。因今晚,那與她同行的護衛暗地裡跑出去部署別的事,他才現身引了她出來,想要告知真相。可是,這個固執的女子會相信自己麼?

  柴瑜默默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此生混沌,唯一不計較他的身份,全然不顧週遭人的白眼,給予他關懷的人除了雲姨,便只有她。那個初春,日光明媚,他以為自己會被打死,她卻出現了,嬌小的她站在他的面前,像是一樹明豔的桃花,從此之後,就靜靜開在他的生命中,永不凋謝。他不願她成為別人的棋子、犧牲品。即便知曉那人隻手遮天,翻雲覆手即可弈棋天下,他亦要拼了性命護她,即便護不了一世,也要護她一時。

  「秋娘,柴瑜從不曾騙你,對吧?」他開口問她。

  「大兄赤誠之心以對秋娘,秋娘想起皆是愧疚。」陳秋娘小聲說。

  他一聽,便說了自己也覺得可笑的請求:「莫要這些客套。我柴瑜此生從未欺騙於陳秋娘,而今,你若是信我,跟我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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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53:05
第348章 他要你死

  陳秋娘退了一步,搖頭提醒:「大兄,你糊塗,如今,我是張江丹楓,是有夫婿之人。」

  「秋娘,有關於你,我從不糊塗。若他真是你的良人,我何以如此打擾?」柴瑜急切地說。

  「大兄,從前,亦有諸多之人在我面前說他不是。後來,都證實為無稽之談。」陳秋娘語速緩慢而顏色,意思是委婉地告訴柴瑜莫要挑撥她與張賜之間的關係。

  「從前,我何曾說過他半點不好?」柴瑜反問。

  陳秋娘頓了頓,想起從始至今,柴瑜亦不曾說過張賜半點不是,今日這般前來,莫不是另有隱情,亦或者這一次汴京之危與他有關?

  「你倒是說,有還是沒有?」柴瑜追問。

  「大兄做事磊落,從前,確未曾有。」陳秋娘回答。

  柴瑜長嘆一聲,鬆了一口氣似的,才說:「從前,我自認比不得他,護不了你。可如今,我便是認為江帆那小子也是比他好得多。」

  陳秋娘聽柴瑜這樣說,也隱隱覺得當前的事情不簡單,怕其中有莫大隱情,今日定要說個明白不可。所以,她對柴瑜開門見山:「大兄斷不是搬弄是非之人,今日至此,做出此等莽撞之舉,到底有何隱情?你這般不說明白,我越發糊塗,斷不能與大兄奔走。」

  柴瑜沉默片刻,又是一聲嘆息說:「罷了,你這性子,不弄個明白總是不死心。」

  「多謝大兄成全。」陳秋娘略略躬身。

  柴瑜抬手道:「你我不必如此客氣。你對我之情誼,我便為你作甚,亦是心甘情願。」

  陳秋娘聽得內心湧動,愧疚橫生,眼眶落淚,竟不知該如何言語。柴瑜卻是略略轉身,瞧著遠處原野上隱隱的村莊說:「說來也巧,那日,我送家主到城門口,回轉身時,瞧見張賜攜了人到汴京。我瞧見他來,本想著你也該一併來。我——,我想要見你一面,哪怕,只是,遠遠地」柴瑜說到此,吐露心事,到底有些不自在,便是咳嗽了兩聲掩飾過去,才又說,「只想看你一眼,卻沒想到不曾見到你。我深知你後來得了際遇,師承浮光公子,擅易容之術,以為你是喬裝易容與他同行,便索性跟著他們。當晚,一行人歇於汴京城張永德將軍府上,張將軍親自設宴款待,張賜心事重重,無心吃酒,早早入了廂房休息。」

  陳秋娘聽到此,不由得打斷柴瑜的敘述,問:「張永德將軍親自設宴款待,你沒看錯?」

  「張永德將軍,面目和善。我在汴京幾年,也是見過的,不可能看錯。更何況,那是張府,別人也假冒不得。」柴瑜很篤定地說。

  張永德不是被綁了麼?陳秋娘想到那日在湘州,張賜接到的緊急信函裡就有這一事情,她也是看過那一封秘信。那麼如果柴瑜沒有說謊的話,那張府接待張賜的張永德到底是本人,還是易容之後的障眼法?

  陳秋娘很是疑惑,但並沒有徑直詢問柴瑜。畢竟,雖說與柴瑜交情也算不淺,但彼此卻並未經歷那麼多,信任程度上還是不及張賜。

  「那後來呢?」她決定聽下去,便繼續問。

  柴瑜瞧了瞧四野,仔細聆聽了一下, 只偶爾有一兩聲夜鳥淒厲的叫聲,並無其他。他才壓低了聲音,說:「第二日,張賜見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蒼顏白髮的道士。」

  「道士?」陳秋娘一驚,想到那片金葉子上的熟悉香味,心裡也不由得犯迷糊。

  「是。蒼顏白髮,駕鶴而來從天上來,宛若神人。當時,我化作小廝在樓下花圃修剪花木,隱隱瞧見。我聽力向來驚人,亦聽他稱那人為袁道師。」柴瑜繼續說。

  「姓袁。」陳秋娘自語一句,心道:十之八九便是那臨邛道士袁天罡了。能駕鶴來去的道士必定要有極高的修為,而放眼天下姓袁還能做到這步的道士,恐怕非袁天罡莫屬了。可張賜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若是為了她的事,大可以帶了她北上汴京,與袁天罡一見。再者,若是袁天罡答應幫她,這是好事,張賜也該告訴她一聲。

  如今,聽聞這些情況若是屬實,著實詭異。張賜到底在搞什麼鬼?

  不過,凡事留個心,要想到柴瑜可能在騙自己,自己且聽一聽,看看他話語間有沒有破綻。於是,她繼續問:「那你後來可又聽到了什麼?」

  「若是不曾聽到,也不敢冒然前來見你,說這麼莽撞的話。」柴瑜說,爾後聲音壓得更低,說那道士來了之後,張賜便與他在閣樓上會談,因聲音小,他便聽到一二。張賜問那道士一切是否妥帖,道士回答:「陣法已完成,只等玉靈甦醒,便可實施陣法。」

  「玉靈之事,袁道師可有把握?」張賜問。

  那道士回答:「二公子放心,我雖對玉靈之事不及我師弟天逸先生,但也能看出一二。昔年,青城之上,見到尊夫人,玉靈之胎已隱隱。尊夫人是極好的養玉靈法器之體,這幾年,想必玉靈已成,推算一二,該是這些時日甦醒。」

  「即是如此,那就有勞袁道師成全。」張賜語氣十分恭敬。

  「二公子客氣,待我師弟看過尊夫人之容,瞧過玉靈之後,就可推斷出催動玉靈、啟動陣法的時日了。」道士回答。

  「張某謝二位道長成全。」張賜又說,語氣十分恭敬。

  袁道師沒理會他的道謝,只嘆一聲,說:「張二公子,陣法一旦開啟,再無回轉可能,玉靈一旦被主人召出,養玉靈的容器就會碎裂,屆時尊夫人就會化作枯骨,再無逆轉。你可想好了,不後悔?」

  「張某,無怨無悔。」張賜回答。

  「那行,待我師弟推算出時日,即可部署。既是在秦嶺山中,你可先讓人帶她去洛陽,屆時,根據推算,引她來便是。」袁道師說完,便找來白鶴,騰雲而去。

  柴瑜將在汴京張府內的所見所聞講述完畢,便激動地抓著陳秋娘的雙肩,說:「秋娘,你對於他來說,只是幫他養玉靈的容器而已。玉靈養成,他要你死。你醒醒吧,跟我走,我拼了性命守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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