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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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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秦淮墨客]大明英烈傳全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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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9 15:19: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弄妖法虎豹豺狼 四將假扮打魚船



  烽煙信報在錢塘,匕首胡霜震碧琅。
  撿點橋枕傍彼岸,安排機弩隱高岡。
  江上湖聲增壯色,匣中劍氣曜青芒。
  縱君九尾妖狐孽,未許張韓相頡頏。
  且說兵船上人看見打魚的船漸漸傍來,即便喝道:「你船上捕魚的,敢是鐵做的頭麼,敢在此往來。」船上人一齊應道:「長官且聽,我們也祇為官差,沒奈何,在此辛辛苦苦的。你們不信,臂腿打得稀爛在這裏。……」說未完,一箇人便脫下褲子來,兩腿上血淋淋的怕人。那些軍士便都道:「可憐!可恨!就似我們縣裏的瘟官,一樣不通人情的。」又有一箇打魚的曰:「你們縣官一向聞將說好,怎麼你們也說這箇話兒?」恰有一人道:「好,好,好!祇恐幹事不了,我們這箇李天祿,終日克減軍糧,如今卻要我們擋風抵浪。可惜祇是朱兵不來,若來呵,我們這夥兒散了,還在這裏不成。那打魚的搖著船,也暗笑道:「長官,長官!怕眾人不是你一人的心裏。」那人又道:「這箇倒是人人的真情,怕他做甚?」漁船上因唱箇吳歌道:
  峻嶒石壁倚江干,水闊漁船臥晚煙。
  夕陽萬樹依巖岸,秋影千帆接遠天。
  接連天水接連天,寒雲落鴈渡沙邊。
  耳中聽說心中語,說道無緣也有緣。
一邊搖,一邊唱,漸到鶴山嘴子上又望見一叢兵船,大大小小也有二百隻,恰一般如此,懈懈的不甚提防。那六隻漁船擺來擺去,不住的在東西打探實落消息。又祇見一箇官兒,遠遠的騎著匹馬,前面卻有數十對弓兵,俱執著鎗刀或木棒的。又有兩箇人,背著兩面水牌,牌上寫許多字。一聲高一聲的喝將過來,在水兵船邊坐下。這些船上官兵,俱披掛盔甲,手執器械,在船邊立著。趙甲、錢乙、孫丙、李了逐名的點過去。一船完了又是一船。看看點完了,又聽得那官口裏吩咐道:「主將有令,建康朱兵不日到來,你們須要小心把守。岸上人不許下船,船上人不許上岸。江上船隻不許一箇往來,恐有奸細。若是岸上有些疏失,罪坐陸兵﹔若是江上有些疏失,罪坐水兵,殺得朱兵一箇,賞銀十兩﹔殺得十箇,賞銀百兩,官陞三級。前者,或有糧餉扣除,今盡行補足外,又每日每名加給行糧銀二錢。爾等須要努力同心,務在必勝。」吩咐已完,人人皆奮勇十倍。那官兒正欲起身,忽指著這漁船曰:「這些船決不許一箇攏來,你們可吩咐他們火速回去。倘若不從,拿來梟首示眾。」那漁船聽了,便也慌忙依他撐過鶴山去了。漸到江心,六隻船商議道:「看了起初光景甚覺容易,及至號令便大不相同。我們且把船蕩去,看鹿山頭邊施為怎麼,方可計較用事。」說說笑笑,因指一箇曰:「你先前腿上的血從那裏來的?」那軍士應曰:「這就是早時殺來喫飯的雞血。」十餘人拍手大笑。不覺的船到鶴山嘴上,祇見遠遠的兵船,望見我們的漁船,便都立在船頭搖著旗,彎著弓,喝道:「你們這些船做什麼的?」漁人見問,便流水將網撒到大江中去。這些水兵看是捕魚的,各各回艙去了,眾漁人打箇暗號,仍舊放到江中順流。日間大約如此了,夜裏再放了船去打探聽,話不絮煩。
  且說亮祖同孫虎帶了些人,徑尋富陽後山小路而行。由先賢程伊川的衣冠墓,上鶴山麥阪嶺,又過了十來箇山頭。天色尚晚,路徑錯雜。遠遠望見一箇坡裏蓋著幾間茅屋,一點燈光射將出來。亮祖便領眾人上前叩門,祇見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兒在門裏盤問曰:「是何人到此?」亮祖便應曰:「我們是桐廬獵戶張十七,因趕一箇野獸兒在這近邊,如今天晚,不便找尋,特到府上討擾一宵,明日奉酬金帛。萬望老丈相容遠客。」那老兒搖得頭啟言:「客官請別處方便,我這裏一來淺窄﹔二來寒舍偶有小事﹔三來前面不上半里路,就有宿店,何不到那邊更穩便。」纔說得完,即走進裏面去了。亮祖即叫人去前後樹林中探望,再沒有一箇人家可以借宿,祇得再去叩門。那裏面任從怎麼叫,再不來睬你。惹得孫虎火性起來,跑到後門邊,恰有一隻犬汪汪的吠,他即抽出腰刀一張,比曰:「你家裏人一毫不曉事。我們奉了上司明文,到此要虎膽合藥,限定時日不許有違。在山砍山,遇水渡水。先前明明趕了箇大蟲到你後園,因何你這人家怎麼如此大膽,竟閉了門,不許我等來捉。你等今日既不開門,祇恐明日稟知上司,教你這老頭死不死、活不活的苦哩。」便叫幾箇軍士假意在後樹林中,不住的叫喊。又扒到樹上故意截些竹木,在屋上草裏亂丟下去。頃刻間,又砍了一堆茅草放在他的房邊,便把帶來取火的石頭敲了幾下,那火烘烘的著起來。裏面人祇估延燒屋宇,慌忙開了後門來救。那些軍士,一箇做惡,一箇相勸,早把身子捱進他家裏去。那老兒見勢頭不好,祇得張起燈來,開前門接入。亮祖等一夥人進內坐下。朱亮祖到堂上與老兒施了箇禮,便曰:「老丈休得見怪,我們祇因前後沒處安身,故此兄弟們造次行事。」老兒道:「列位大哥休要發怒。我這裏地名叫做塔前。近來有箇姓宋的,專會行妖術,兄弟四人俱會剪紙為馬,撒豆成兵。平日間,祇在村莊上或鄰近地方,賣些符法﹔敬重他的,他便乘機騙些財帛或是酒食﹔倘若不敬重他,他便在人家門首邊或灶頭邊,或廳堂邊,做下些妖法,使你家中日夜不得安穩,然後待人去請求他,他便開了大口,要多少謝儀,方肯替你收拾回去。因此,人都稱他做宋菩薩或稱為宋殿下,今者我們縣官,為建康朱兵殺來,因此禮請這宋殿下,要他在軍中作法救護。他說一句話兒,官吏無不奉行。我們近鄰與他有口舌的,他就乘機報復。今早,又叫縣官行牌來曰:『朱兵既取桐廬,諒不日要來攻打,必有細作到來探聽虛實,須要嚴行保甲,不許容留一箇來歷不明的人。』在下原與他有些小隙。今見列位大哥們一伙人,又不是我本縣居民,倘有些山高水深,必然落在他的圈套裏,所以先時不敢應命。」亮祖曰:「我們祇道為著甚的,原來如此,請老人家放心!」那老兒叫伴當快關好了前後門,便告辭進去了。亮祖因吩咐從人做了晚膳,各取出被鋪來睡了。
  次早起來,喫些早膳,仍舊獵人打扮,別了老兒上山取小路而行。扒山過嶺,約有十餘里,恰見樹木參差,鬱叢叢的俱是長松翠柏,地上俱是矮蓬的竹條荊棘,真箇是上不見天,下不見地。亮祖把眼細細一望,正是官衙後面,所以蔭養這些草木。亮祖便對孫虎曰:「你可記著此處。」孫虎應道:「得令。」正待要走過去,祇見搖旗吶喊,火炮連聲,亮祖喫了一驚。原來縣官在那裏操演軍士。亮祖因而立住了腳,細細看他的光景,馬軍步卒一共也不上五千之數。未及半箇時辰,恰見一連三四箇兄弟,都一般披了髮,叉了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如律令!」祇見一箇藥葫蘆,早有許多盔甲、軍馬,分著青、黃、赤、白、黑五方旗號,倒將出來。又有一箇把藥葫蘆一傾,卻是許多虎、豹、獅、象,張牙舞爪,在演武場中扑來扑去,把這些軍士趕得沒處安身,那縣官也沒做理會。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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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0 03:22: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回     朱亮祖連勦六叛 破妖法擒拏天祿



  軍中倏忽顯神情,況是孫吳若再生。
  江寨煙塵侵實色,吳關鼓角動人情。
  一代功名歸上將,無端妖孽往相迎。
  何時侮靜波恬也,南北欣看其月明。
  卻說那四箇人,起初一箇從葫蘆內放出許多兵馬,在場中廝殺。又一箇,放出花花斑斑一陣的虎、豹、獅、象,徑來扑人,那些人東奔西走,不住逃避。正在沒可奈何,恰又從中一箇把手一伸,將頭髮一抖,那頭髮便衝出萬道火光,直射出來,這些人馬、走獸,都在火中奔竄。誰想走過人來把劍一指,陡地飛沙走石,大雨傾盆,那火也漸漸沒了,人馬、走獸也都不見了。須臾間,仍然天清月朗,雨散雲收,演武場上打了得勝鼓回軍。朱亮祖看了一番,同眾人取舊路而回。徑到鶴山嘴上,遠望江中恰好六隻漁船,也趁著月色搖上來。眾人立在岸邊打箇暗號,都落了船,回得本寨便商議道:「明日耿天壁,可領兵四千,駕船百隻,往對岸而行,待我陸兵交戰時,以百子炮為號,炮聲響處,便將船直殺過來﹔再令袁洪帶領水軍一千,往來江上接應﹔孫虎今夜更深時候,率領短刀手,帶著防牌,仍到山邊小路,直到縣治背後樹林裏埋伏,也待百子炮響,竟在山後殺出,放火燒他衙署。」亮祖自領岸兵到大路上攻打,水陸兵馬,俱帶牛、羊、狗血,裝貯竹筒,若遇妖人,便一齊噴去﹔一邊著人火速催趕元帥李文忠大隊人馬到來督陣。分調已畢。
  次日黎明,拔寨而進。探子報知李天祿,天祿即請宋家兄弟四人在陣後相機作法對戰,自領岸上人馬直來抵敵。兩馬相交,那天祿戰了不上兩合,便往本陣而走。亮祖督率三軍奔殺過去,祇見黑風過處有許多人馬,分著青、黃、赤、白、黑旗甲,並那些虎、豹、獅、象等獸,猙獰咆哮的一齊亂殺出來。亮祖已知他是妖術,急令三軍把馬頭掇轉,團團的駐扎在一處,其餘步兵,依著馬軍向前而立。一箇擯榔間著一箇鋼叉,一箇滾牌間著一箇鳥嘴,並一箇長鎗,五箇一排,五箇一排,周圍的扎著。聽他橫沖直撞,祇把牛、馬、豬、狗等血噴去,不許亂動。眾人得令,但見這些妖物,撞著血便飄飄化作紙兒飛去。那宋家兄弟看大軍不退,便把妖火來攻殺。朱兵也識得破,全然不怕。亮祖便著三軍叫道:「你這宋賊妖法,我們陣中箇箇曉得,不必再來施逞。」李天祿聽了,因此捨命而逃。未及半里,祇聽得一聲百子炮響,震得:
    天柱折了西北,地角陷了東南。蛟龍在海底,驚得頭搖﹔猛虎在林間,忙將尾擺。
  亮祖乘勢緊緊的追來,將到鶴山嘴邊,早有孫虎在山後,領著群刀手奮殺出來。四下裏殺入官衙,把火熾熾放著。軍馬殺傷大半,這些妖人幸得逃脫。天祿便捨命逃到江口,跳下船來。那船上人欣欣的曰:「元帥可將身鑽進艙中,免得建康軍看見了來趕。」天祿把頭一低,正要進艙,被這船頭上人將手來反綁了,說道:「你這賊,可不認得耿將軍,竟來虎頭上搔癢,船上軍人可把他捆了解送營裏去。」正好捉得上岸,恰有李文忠大軍已到。朱亮祖、耿天壁、孫虎、袁洪等入到帳中。文忠對亮祖曰:「桐廬、富陽是杭州東南要路,將軍一鼓而下,功績非輕。明日將軍可合兵進圍餘杭,然後議取杭州。」當日駐扎富陽,寨中筵宴,不題。
  且說偽周丞相李伯清承命到金陵講和,曉得湖州有兵阻隔,行路不便,乃抄杭州望錢塘而去。渡江來到富陽,當先遇著一彪哨馬,伯清知是朱軍,急下馬而走,被哨軍捉住,送到文忠帳下。原來伯清前曾通使金陵,太祖命文忠陪他飲酒,因此識面,便問曰:「你莫不是東吳丞相李伯清麼?」伯清低著頭應曰:「不敢。」文忠便令解去綁縛,問道:「何故私行過江?」伯清曰:「不敢相欺。祇因徐元帥困圍湖州,故奉主命講和以息兵爭。」文忠曰:「此意雖美,但大勢所在,丞相知之乎?據丞相論,今日爾主與我主,品孰優劣?」伯清曰:「俱是英雄。」文忠便道:「品既相同,吾恐一穴不容二虎,英雄不容並立。昔日友諒,勢力十倍於爾主,友諒既滅,天心可知。爾主今日來順,方不失為達變之智,奈何兵連禍結,累年戰爭?今吾主上告天地,有滅周之心,因令徐元帥攻打北路,我攻打南路,爾國之亡,日在旦夕,猶欲講和,是以盃水救燎原,勢必不得已也。」伯清低著頭沉吟無語。文忠因諷他道:「足下亦稱浙西明士,請審汝主何如?不然他日就擒,恐悔無及。」伯清長嘆一聲,說道:「背主不仁,事敗不智!」恰把頭向石上一撞而死。文忠笑曰:「這狂賊汝待欲降,誰肯容你降。」便令左右扛去尸首,埋於荒郊之下。因思前日軍師有書來說,有偽周細作來見,不知軍師何以先曉得?正與亮祖等說話間,忽聽轅門外擊了大鼓四聲,大門上便接有花鼓四聲,二門上也擊有雲板四聲。文忠曰:「不知何處來下文書?」因同眾將到帳前,著令中軍官領來究問。沒多一會,那中軍官領一箇人稟說:「餘杭守將謝五等,丘城歸順,特著人來下文書。」文忠看了,犒賞來人,去訖。卻報諸暨謝再興,同子謝清、謝浚、謝洧、謝洪、謝洋,領兵五萬,連營阻住錢塘江口,水軍不得直下。」文忠大怒,罵道:「再興曾為主公部將,今復叛降士誠,又來阻路,若不擒此賊,永不渡江。」遂折箭為誓,即刻令大軍登舟東渡。祇見賊軍戟劍如林,朱軍難於直上。文忠傳令戰船列為長陣,用那神鎗、弓弩,間著銃炮,飛去衝擊,岸兵大潰。文忠因同亮祖等挺戈先登。他長子謝清、末子謝洋,躍馬橫刀砍來。亮祖也不及排列陣勢。向前直殺過去,手起刀落,把謝清一劈劈做兩段。那謝洪、謝浚見勢不好,幫著謝洋來殺。文忠拈弓搭箭,叫聲道:「倒了!」便把謝洪當心射死在馬下。再興便挺戈同三箇兒子前來報仇,朱軍陣上亮祖領兵在左邊,耿天壁領兵在右邊,文忠率著中軍大隊混殺。再興恃著有力,大呼入陣,又被文忠一鎗,刺入左膛,墮下馬來,軍中砍做肉醬。謝洋正要來救,遇著天壁,戰了四十餘合,自知氣力不加,恰待要走,被朱軍砍斷馬腳,翻箇筋斗跌下馬來,頸骨跌做兩段。眾將亂踹,骨頭也不知幾處。謝洧方與亮祖迎敵,那謝浚也趕來夾攻,誰知謝浚一鎗,這鎗頭恰套著亮祖刀環裏,那亮祖奮力一攪,把鎗杆攪斷,謝洧連忙轉身把亮祖一戟,那亮祖左手正接著戟的叉口,右手乘勢把戟一扯,那戟即奪將過來,便大喝一聲,把刀砍去,將謝浚腰斬而死。謝洧把馬勒轉,飛走逃命,亮祖一箭正中著後心。眾兵勇氣百倍,殺得那偽周軍士百不留一。文忠傳令收軍。就於諸暨撫民。一宿,次日起兵,徑至杭州,向北十里安營。正集諸將商議攻打之策,祇聽外邊有人來報。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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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潘原明獻策來降 眾將拏士信梟首



  弱柳青槐拂地來,吳山佳氣遍樓臺。
  地襟湖海東南勝,湖帶湮沒日夜迴。
  秋草征夫烽堠赤,夕陽歸鳥成聲哀。
  卑林澤國頻搔首,一葉梧桐一葉灰。
  且說李文忠率領大兵,駐扎在杭州江上,向北十里安營,正集諸將商議。道言箇城池週圍四十里:
    南面鳳凰,東吞潮汐,西鐘湖澤,北枕趙山。在宋南渡,奠為京師﹔從古臨安,稱為巨美。豪華佳麗,祇這湖光十里,數不盡春月秋花,荷風岭雪﹔紛紜雜沓,祇那褚堂一帶,說不了做買做賣,計寡論多。或有說坡仙管領三萬六千場,俱是歌臺舞榭,誰知浚湖築堰,這功德在萬歲千秋﹔或有說錢王築起三三九浙塘,駕著素車白馬,那解順天而存,這恩德正家家戶戶。祝天自生來兩乳長,真箇像龍飛鳳舞。隔岸越山吳地盡,卻好箇水繞山圍,但祇因滿眼韶華,便做了十室九空,半升米過一冬,又況是浮沙江漲,便沒箇真心實意。虛打關,閑得錯寺,得煙火百萬家。半是通文達理,縱是禎殘三二首,要非元惡渠魁。
文忠因曰:「此城糧多將廣,況是守將潘原明。向聞他是箇識時務、愛士民的漢子,甚難下手,奈何,奈何!」祇聽外邊有偽周員外郎方彝,奉主帥潘原明來書獻城納降。文忠便令容他進見。方彝走進轅門,但見劍戟森森,弓刀整肅,遠遠望著裏面,文忠凜然端坐,階前如狼如虎的將官排列兩行,就如追魂奪魄的一般,甚是畏懼,慢慢的走至帳中。文忠高聲曰:「這大軍未及對陣,而員外遠來,得無以計緩我麼?」方彝答道:「元帥奉命伐叛,所過地方,不犯秋毫,杭州雖是孤城,然有生齒百萬﹔我主將實是擇所托而來,安有他意。」文忠看他果是真心,便引入帳內歡笑款待,因命他規畫入城次第,明早即著回去。那原明便封了府庫,把軍馬、錢糧的數目一一登籍明白,且捉了苗將蔣英、劉震賊黨帶出城來,叩見文忠。文忠當晚便宿在城內,下令如有軍人敢離隊伍,擅入民居者斬。恰好一箇纔走民家,借鍋煮飯,文忠登時殺戮示眾。當日申奏金陵。太祖以原明全城歸降,仍授浙江行省平章。隨令軍中懸胡大海畫像,把劉、蔣黨眾,割其心血致祭。且下平偽周榜文云:
    吳王今旨:晏安失德,嘗聞王者代罪救民,往古昭然﹔非富天下也,為救民也。近睹有元,生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求,罪以情免。羞貧優富,舉親劾仇。添設冗官,又改鈔法。役民數十萬,湮塞黃河,死者枕於道途,哀聲聞於天下。不幸小民復信彌勒為真有,冀治世而復甦。聚黨燒香,根蟠汝、穎,蔓延河、洛。焚燒城郭,殺戮士民。元以天下之勢而討之,愈見猖撅。是以有志之士,乘勢而起,或假元世為名,或托香車為號,由是天下瓦解土崩。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漸至提兵。見妖言必不成功,度元運莫能濟事,賴天地宗祖之靈,仗將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戰而定浙東。鼓臺交兵,陳氏授首,兄弟父子,面縛與村,既待之不死,又爵以列侯。士位於朝,民休於野。荊、襄、湖、廣,盡入版圖,雖教化未臻,而政令頗具。惟茲姑蘇張士誠,私販鹽貨,行劫江湖,首聚凶徒,負固海島,其罪一也﹔恐海隅一區,難抗天下,詐降於元,坑其監使,二也﹔厥後掩襲浙西,兵不滿萬,地無千里,僭號改元,三也﹔初寇我兵,已擒其親弟,再犯浙省,又搗其近郊,乃復不悛,首尾畏縮,四也:詐謀害楊左丞,五也﹔佔據浙江,連年不貢,六也﹔知元綱已墜,僭立丞相、大夫等等,七也﹔誘我叛將,掠我邊人,此八也。凡此八罪,理宜征討,以靖天下,以濟斯民。受命左相國徐達,統帥馬步舟師,分道並進,殲厥渠魁,協從罔治。凡通逃臣民,被陷軍士,悔悟來歸,咸宥其罪﹔有爾張氏臣僚,識勢知時,或全城附順,或棄刀投降,名爵賜齎,於所不吝﹔凡爾百姓,果能安業不動,即為良民。舊有田舍,仍前為生,依額納糧,以供軍儲,更無苛取。使汝等永保鄉裏,以全家室,此興兵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抗拒王師者,即當勦滅,且徙宗族於五溪、兩廣,以禦邊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爾臣庶,毋或自疑。
這榜文一下,海宇內外,人人都生箇喜歡心。
  且說張士信領兵十萬,來救湖州,卻在正東地方皂林屯扎。探馬報知,徐達因對眾將曰:「士信是偽周驍將,伯昇又堅城固守,倘或他約日內外夾攻,勢恐難敵。眾將內敢有東迎士信的兵麼……」話猶未了,祇見常遇春曰:「我去,我去!」徐達便向他道:「將軍肯去,此賊必擒。但士信狡猾之徒,切須謹慎。」遂令遇春同郭英、沐英、廖永忠、俞通源、丁德興、康茂才、趙庸等,領兵七萬,離了大營前去。遇春因喚趙庸、康茂才領兵一萬,抄著湖邊小路,徑入大全港,過皂林,約在戰日,劫他老營。郭英、沐英須兵二萬,到前面大路邊埋伏,祇看流星炮為號,便發伏兵奮力夾攻。廖永忠領兵二萬,自去搦戰,可佯輸,誘他追趕。分撥已定,廖永忠因領兵前去皂林,擺開陣勢。
  且說那偽周陣上,早有一將,身穿鎧甲,坐騎烏騅,勒兵向前,曰:「來者何人,可曉得丞相張士信手段麼?」永忠就曰:「想吾兄永安為你士德所殺﹔士德雖亡,恨正切齒。吾今上為朝廷下圖報復,何必多言。」便舉刀直向士信殺去,戰未數合,忽聞喊聲大起,左邊張虯,右邊呂珍,兩翼衝擊出來,永忠隨回馬而走。士信催兵奔殺過來,約有十里之地,祇聽一聲炮響,常遇春領著大隊人馬,高叫:「張士信何以不降,還來相敵!」士信便獨戰了遇春。張虯、呂珍夾攻著永忠,又戰數合,恰好哨馬報曰:「我們老營卻被朱兵劫了。」士信回頭一望,果然本營四下裏烘天焰日的大火,急回救取。常遇春、廖永忠驅兵逼來,誰想速的一聲,一箇流星鑽在半天,遙遙的分作兩條龍一般下來了。早有沐英在左,郭英在右,深林中突然擋住了相殺。此時士信人馬殺死大半,士信也沒可奈何,幸得張虯、呂珍拚命的保護﹔恰又有康茂才、趙庸兩將劫寨而回,大叫道:「張士信,你的老營已是塊空地,要走那裏去!」挺著鎗徑搶過來,士信祇得單騎衝圍而走。丁德興、廖永忠也來緊緊追著,祇不放寬。那張士信又不見了幫手,便向壺中取了枝箭,將身扭過,正要拈弓射來,不防前邊是箇大坑,連人和馬跌將下去。軍中就用撓鉤鉤起,活縛到陣裏去了。常遇春即日拔寨,仍回湖州,恰好徐達陞帳,即與遇春相見。那些軍士已將囚車解人送來。徐達看了士信曰:「你兄弟何不早降?自遭其禍。」士信回曰:「昔日原與你為脣齒之邦,今日你等來取湖州,是你等先解好成仇。皇天不佑,將我墮馬,豈真汝等之力乎?」徐達大怒,命把士信梟首,不題。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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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連環敵徐達用計 徐帥觀風主劫營



  多難相看感慨同,漫將盃酒話英雄。
  無端世事干戈擾,不盡奸謀湮水中。
  三吳刁鬥低殘照,一片愁魂亂渡風。
  連環最妙孫吳法,未許痴兒解素裏。
  那張士信被軍士捉住解送到帳前來,徐達吩咐推出斬首。恰說張虯、呂珍領了殘兵東走,祇得在舊館駐扎,即日修了表文,令萬戶徐義前往蘇州求救。士誠見了放聲大哭,曰:「吾兩弟一兄,皆死於仇人之手。李伯清到金陵已久,生死又未可知。杭州潘原明又以城投降金陵,使我束手無策,奈何!奈何!」徐義便曰:「今事在危急,何不召募天下勇將以擋大敵?」士誠嘆息幾聲,曰:「倉猝之間,緣何即有?」祇見殿前都尉韓敬之向前,奏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臣舉二人,可以退敵,不知殿下用否?」士誠便道:「此時正是燃眉之急,豈不用他。但不知卿所舉者何人?」韓敬之曰:「吾聞臨江有兄弟二人,一箇叫金鎮遠,身長丈二,腰闊三尺,就是箇巨無霸,一隻手能舉五百斤﹔一箇叫紀世雄,身長一丈,腰大體肥,渾似箇鄧天王,膂力千斤。他二人一母二父,因此各姓。祇為世亂,沒人曉得他,所以潛居草野,以武藝教人過活。」士誠聽了,便著韓敬之到臨江召來,二人參見已畢。士誠見了果是奇異,不勝之喜,就曰:「今徐達圍困湖州甚急,汝能與我迎敵麼?」二人答道:「若論文章,臣不能強﹔若論相殺,臣敢當先。」士誠叫取金花御酒過來,便授二人同簽先鋒之職,若得勝時,世襲公侯。二人叩頭拜謝。
  次日,正是黃道吉辰,敕令世子張熊權朝,張彪授元帥印,張豹副元帥,隨駕親征。率兵二十萬,取路望舊館進發。呂珍、張虯聞知士誠駕到,出城迎接,備把遇春用埋伏之計擒了士信,不能取勝的話,說了一遍。士誠曰:「今後發兵,必須審度虛實停當,纔可進戰。」連同舊館兵六萬,共合二十六萬。翌日起行,直抵皂林。那徐達在帳,探子將士誠親領兵三十萬來救湖州事報知,徐達因對眾將曰:「士誠傾國而來,其計必然窮蹙,眾將軍須努力此戰,東南混一之機,全決於此。可留湯元帥分兵七萬,與耿先鋒、吳將軍等牢困湖州。我自己與諸將領兵十三萬來破士誠,如此方無前後腹心之慮。」眾將齊聲道:「此真萬全之術。」即日,徐達起兵東行,與士誠兵隔五里駐扎大寨。士誠聞知兵至,便排陣迎敵,左右諸將簇擁著士誠出馬。徐達認是士誠當先,自己也披掛了出來,說道:「衣甲在身,乞恕不恭之罪。」士誠就將鞭指曰:「孤與爾主各居一天,何故屢想攻殺?」徐達答道:「天命歸一,群雄莫爭。昔唐太宗不許竇建德三分鼎足﹔宋太祖不容臥榻之中他人鼾睡﹔今元世衰亡,英雄競立,不及十年吾主公馘滅殆盡。天命人心已自可知。足下若能洞悉時務,真心納款,諒不失為藩王之貴,何自苦乃爾!」士誠大怒,曰:「天下有孤及元,豈得便成一統,汝等徒生這妄想心耳。」徐達便曰:「足下不聽好言,恐貽後悔。」言畢,兩馬俱回本陣。那士誠左哨上恰有新先鋒金鎮遠突陣殺來,常遇春便縱馬迎敵,未分勝負。沐英見遇春不能勝他,因奮勇大呼,出來助戰。金鎮遠就舞刀直取沐英,被沐英起手一鎗正中鎮遠的左臂,這把刀便拿不得,直墮下地來。遇春就把鎗刺中左脅,墮馬而死。敵兵大潰。徐達因把大旗麾展,這些大隊軍士追殺過來,趕得士誠守不住皂林,祇得拔寨十五里外屯扎。天晚收軍。士誠悶悶不悅,對紀世雄道:「今日之戰,先鋒金鎮遠敗沒,又折兵六萬有餘,將何處置?」世雄曰:「朱兵智巧勇力,謀出萬全,恐非一戰便能得勝。今日他追殺十餘里,戰既得勝,必軍心疏略,我們不如同眾將暗去劫營,這是乘其不備,必可生擒徐達矣。」士誠聽計,便令眾將整備劫營,不題。
  且說徐達回到帳中,曰:「今日士誠雖敗,其鋒尚未盡頹,明日還宜相機度勢,使他隻輪不反,方纔喪他的志氣。」正說間,忽見帳前黑風驟起,吹得煙塵陡亂,樹木摧搖。徐達看了風色對眾將曰:「此風不按時氣,主有賊兵劫營。今夜與明日之戰非同小可,當用『八方連環陣』抵敵,擒拿這廝。爾等急宜造飯飽餐,到營前聽令。」諸將聽了吩咐,即刻來到各營,蓐馬餉軍。沒有半箇時辰,早聽得大帳中擂鼓一通,催趕各營軍將披掛起身。又沒有一頓茶時,恰又把畫角吹了七聲,那些軍將都齊齊排列在轅門之下。祇見雲板五下,主帥徐達陞了軍帳。五軍提點使已把名字逐一在二門上挨次點將進來,諸將魚貫而行,都一一排立在階前左右。元帥便道:「今日東西二吳,勢無並立。從古帝王之興,全賴名世之士﹔今日我主上高爵厚祿,優恤我輩,全圖我輩捨生拚死,受怕擔驚﹔我輩所以血戰心勞,亦指望箇壓山帶河,封妻蔭子。今日諸將軍,宜各盡力,以成大功。倘若有違,吾法無赦。」諸將齊聲應道:「是,謹聽令。」元帥便將令箭一枝,喚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淵三將向前,著領水軍三萬,即刻抄小路到大全港口,閘住上流,待吳兵半渡,祇聽連珠七聲炮響,將閘邊四下掘開,決水沖入,溺死吳軍。又將令箭一枝,喚郭英、沐英二將向前,著領馬兵二萬,即刻到士誠老營埋伏,且先分軍一隊,假裝西吳探子,徑到士誠營中報說紀世雄前去劫營,被朱兵大敗,現今徐達乘勢追殺將來,待彼拔寨而起,便發伏兵追擊。又將令箭八支,喚康茂才、朱亮祖、廖永忠、趙庸、丁德興、張興祖、華雲龍、曹良臣八將向前,著每將各領兵馬五千,分著方向到舊館要路上埋伏,但聽轟天雷八聲響亮,八方虎將應聲齊起,團團圍殺。又將令箭一枝,喚常遇春同左哨薛顯右哨郭子興向前,著領馬步軍校三萬,前至白沙島截住士誠去路。自家帶領大隊人馬紛紛的拔寨,乘夜便往西北而行,待他追趕。調遣已定,眾將各各領了號箭,分頭自去,不題。
  將近一更光景,張士誠猶恐徐達帳中有準備,因使紀世雄率兵三萬為前隊,張虯率兵三萬為中隊,呂珍率兵三萬為後隊﹔一隊被害,二隊救應。世雄等領命出營。約莫二更將至徐達寨邊,但聽營中鴉飛鵲亂的擾攘,世雄便先令哨子去探虛實。沒有半晌,那探子報曰:「朱兵想是因我兵來,俱向西北逃竄,並無理會。」世雄大喜,便催兵追殺。比及五更,祇見大全港中,徐達帶了甲兵如蜂似蟻的在港中爭渡。世雄在馬上把眼一看,那水極深處也不滿二尺,便道:「不殺徐達報仇不是大丈夫!奪得頭功者,即時奏聞,加官重賞。」催動後軍,過河衝擊。三萬軍士,箇箇爭先。此時已是黎明,軍士正在半港,猛聽連珠炮響,徐達的軍便從閘口掘開,河水驟湧起來,橫衝三十里地面。世雄的兵進退無路,溺死者二萬有餘。世紀雄也做了箇水鬼。其餘扒得上岸被眾軍活捉的也約有八千有零。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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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俞通海削平太倉 張虯盡忠自刎死



  秋來愁緒日冥冥,吳嶠風光自草亭。
  入寨戰塵天烈黑,隔車草色眼中青。
  驅馳歲月真何假,肮臟江湖夢獨醒。
  南北亂離憂不細,漢家誰間董生經。
  話說紀世雄三萬軍馬都沒於河水之內,或有識水的掙得上岸,亦被朱軍捉住。主帥徐達因收兵在河口安營。那士誠見世雄等三隊人馬去了,半夜不見回來,正在疑惑。恰見一隊哨馬,約有五十餘人徑撞前來,報曰:「大王爺,禍事到了還不曉得?」士誠連忙問曰:「禍從何來,事在那裏?」那哨子就在馬上指道:「紀世雄三萬人馬俱被河水淹死,一箇也沒留。現今徐達乘勢趕來,正要活捉大王,大王可急急拔寨而行,還且自在哩。」便把哨馬緊緊的一路叫喊道:「快快逃命!快快逃命去了!」士誠聽罷,驚得魂不附體,即令三軍望蘇州進發。這些軍士祇恐朱軍追及,那裏肯依行逐隊,都爭先奔潰而走。未及一里,忽聽一聲炮響,左邊郭英,右邊沐英,兩處伏兵衝出擊殺。幸有張彪、張豹分身迎敵。士誠在車中吩咐:「且戰且走,不可戀敵。」那張彪、張豹也祇要脫離苦難。誰想戰未數合,郭英、沐英放條生路,撥馬向前而去。半空中如雷震一般,轟天炮響,不住的震了七八聲,正東上康茂才,正西上朱亮祖,正南上廖永忠,正北上趙庸,東南上丁德興,西南上張興祖,東北上華雲龍,西北上曹良臣,各帶精兵五千,團團的殺將過來,把士誠銅牆似鐵的圍困在內。他使張彪、張豹拚死的殺條血路逃走。八員虎將拚命也追殺不放。約有五里地面,正是白沙島邊。常遇春又在柳蔭深處殺將過來,擋住去路,大叫道:「士誠,你此時不降,更待何時!」嚇得士誠正是:
    膽破心驚,手搖腳戰。一張臉無些血色,渾如已朽的骷髏﹔兩隻眼沒箇精芒,徑似調神的巫使。一箇降禍祟太歲,領著八大龍神,那怕野狐精從天脫去﹔四對追靈魂魔王,隨著閻羅天子,便是羅剎鬼何地奔逃。正是:任他走上焰摩天,腳下騰雲須趕上。
  誰知士誠乃是蘇州人,畢竟乖巧,便將黃袍玉帶並頭上巾幘,都脫下來,扎起一箇草人,將前樣服色穿帶了,縛在六龍盤繞的香車綿帳之內,自己隨換了小軍衣服,跨上一匹躡雲捕影的烏騅,與張彪、張豹打箇暗號,趁箇時機,帶領一隊人馬飛也似逃走。那張彪、張豹假意兒祇保著龍車廝殺。約莫士誠相去已遠,又望見一彪人馬,恰正是呂珍、張虯趕來救主。他二人便賣箇破綻,一道煙也落荒,尋著士誠一路而行。追來九箇將軍,那知道這箇緣故,祇望著龍車兒圍困過來。就是呂珍、張虯也不解此事,死命保著。看看天晚,恰好郭子興、薛顯又分兩翼喊殺向前,把眼在車中一望,見是草人便叫道:「列位將軍,祇捉了呂珍、張虯也罷,這士誠想是去遠了。」眾人纔知墮了奸計。常遇春因對呂、張二人曰:「二位何不揣度時勢?我主公英明仁武,統一有機,二位何執迷如此?」呂珍接應曰:「元帥所言亦是,但降服者降服其心。昔日呂布轅門射戟,心服紀陵。如元帥也有射戟的手段,吾輩即當納降。」遇春笑道:「這有何難。」便令人三百步外立一戟。連發三矢三中其眼。呂珍、張虯大驚,下馬拜曰:「真天神也!吾輩敢竭駑駘之用,情願領兵六萬投降。」遇春大喜。便令軍政司計取器械、盔甲。因著俞通淵領下步兵三千押送新降士卒,前至金陵請太祖令旨,或令為民,或分編各隊。即日起行。遇春檢點降兵去了,便登帳請張虯、呂珍進見,呂珍曰:「敗降之卒,願受抗軍之罪。」遇春笑道:「何罪之有?東漢岑彭初佐王莽,與光武大戰,光武幾受其危。後知天命在於光武,因棄邪歸正,名列雲臺。前後事體略不相妨。但今日之降,在呂將軍可留,若張將軍乃吳世子,我當擇日送還姑蘇。」張虯曰:「元帥勿疑,自當盡力圖報!」遇春回曰:「假如著將軍去攻姑蘇,豈有子弒父之理。吾豈不愛將軍雄傑,但天理人情上難以相款。」張虯聽罷對天嘆息了數聲,便曰:「吾聽常將軍之言反為不忠不孝之人矣,有何面目再生人世乎!」登時自刎而死。遇春假意喫驚曰:「將軍為何如此,是我之罪也!」傳令軍中具玉帶、朱冠、棺槨葬於舊館蘭水橋下。因留胡濟美統本部兵,屯扎舊館。仍令大軍回至湖州見了徐達,具將前事說過了一遍。徐達說道:「元帥處分極是。至如先令六萬降軍散回金陵,使張虯進退無路,更是高見!」遇春便對徐達商議:「湖州久不能下,以卑將拙見,乘此長勝之勢,即令呂珍往說何如。」呂珍向前曰:「自思不知順逆,悔恨歸降之晚。元帥有令,決當盡心。」徐達大喜,便著沐英、康茂才領兵一千,護送呂珍直至湖州城下。李伯昇聞得消息,急上城問曰:「呂將軍何因到此?」呂珍回曰:「自元帥受困,主公兩次親來救援,前者被火攻,今者又被水溺,折兵共約廿萬,暫且遁回。今姑蘇士卒與糧餉俱已空虛,士信與張虯皆已身死。我見常遇春射戟神手,因也拜降,特來告知元帥。想是西吳亡在旦夕,元帥可早順天命,開門納款,庶不失為達人哲士。」李伯昇聽罷沉思半晌,狐疑未決。呂珍又道:「元帥豈不聞韓信棄楚歸漢,敬德棄周降唐?見機而作方是正理。」伯昇便道:「是,是,是。」遂率左丞張天麟等,同呂珍到帳前納降。徐達見了設宴相待。次日,帶領侍從十餘人入城安撫,便留華高領兵二萬鎮守湖州等處,已畢。一邊申奏金陵﹔一邊令華雲龍率本部取嘉興﹔一邊令俞通海率本部攻太倉﹔一邊仍率兵二十餘萬徑向蘇州進發。兵過無錫,那守將莫天祐堅閉不出。常遇春即欲攻打,徐達曰:「若攻城非數日不能下,況蘇州離此不遠,張士誠得知必生異謀,反為不便。不如長驅先破蘇州,則此城不攻自下。」遇春依計,遂過無錫徑到蘇州城外安營,不題。
  且說張彪、張豹,看見呂珍、張虯接應,便一道煙落荒尋小路而走,趕著士誠一齊登路。計點人馬祇約二萬有零。漸到蘇州,太子張龍早有哨馬報知逃竄信息,便發兵出城五十里保駕。進得城門,真箇是父子重逢,君臣再會,憂喜交集。次日坐朝,士誠聚群臣議救湖州之危。祇見哨子報道:「李伯昇把湖州,呂珍把舊館,俱降建康﹔張虯自刎而死。今徐達親領雄兵二十萬,虎將五十員,在正北十里外安營搦戰。」士誠聞報不覺兩行淚下,曰:「四子張虯,膂力超群,同五太子一般精悍,今兩弟淪亡,兩兒繼喪﹔若呂珍向稱萬人之敵,又到彼麾下,此事怎了!」恰有平章陶存議啟曰:「今朱兵強盛,所至郡縣莫敢當鋒。以臣愚見,不若獻璽出降,庶免刀兵之苦,不然天時已迫,必非人力能支。……」言未已,祇見一人大罵道:「辱國反賊,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此事斷然不可!」士誠定睛來看,恰正是三王子張彪。士誠便問:「吾兒,你的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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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張豹排八門陣法 徐帥定計破八門



  木落城須風怒號,姑蘇形勝自週遭。
  碧天星朗滄溟澗,詭計雲開象緯高。
  口斷層樓書雁字,夢淹南國有魚船。
  登臨一笑成今古,彈劍酣欹愧爾曹。
  卻說三王子張彪聽了陶存議的說話,大惱道:「吾父王威鎮江淮數年,豈可一旦稱臣於孺子,貽笑於後世?城中尚有鐵甲五十萬,戰船五千艘,糧積十年,民多富足,乃不思固守,卻欲投降,甚非遠圖。況此地離太倉不遠,萬一不勝還可航海遠遁,以為後圖。臣意正宜死戰是為上策。」士誠與太子張龍俱曰:「最是!最是!」便開庫取出金銀財寶置在殿中,諭群臣中有勇敢當先捨身保國者,隨意所取。待退敵之後裂土封王,同享富貴。當下就有都尉趙玠、平章白勇、萬戶楊清、指揮吳鎮、千戶黃轍、總管萬平世、統制李獻、僉院鄭祿八人,公然上殿分取了寶物,向前啟曰:「臣等各願領兵一萬,為主公分憂。」士誠便敕張豹為總督都元帥,張龍為左先鋒,張彪為右先鋒。八箇新領兵的俱帶本身職役,陣前聽令。張豹當日簪了兩朵金花,飲了三盃御酒,掛了大紅剪絨葡萄錦一疋,跨著雪白騰空戰馬,大吹大擂,徑到演武場中軍廳坐下。
  眾將官自小至大依軍中施禮畢,張豹便吩咐曰:「今日之戰,國家存亡在此一舉。惟不曾臥薪嘗膽,因此須破釜沉舟。凡我三軍各宜努力。我今排下了一箇太乙混形,三垣佈政,九星戶轉的陣法。你們俱要按著日辰,認著方向,明著生剋,擊父則子應,擊首則尾應,擊中則父子首尾皆應。恰又變化無端,便是鬼神莫測。你等要小心聽令而行。」那張豹便著軍政司,將青色令旗一面招動,千戶黃轍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正東方,俱青旗、青甲,坐著青鬃馬,上按北斗貪狼星鎮寨,如遇甲午三日、庚午三日、戊午三日,正應休門,須出兵對陣,論相生,該正北上文曲星、正南上廉真星救應。將白色令旗一面招動,都尉趙玠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正西方,俱白旗、白甲,坐著銀鬃馬,上按北斗破軍星鎮寨。如遇癸卯三日、巳卯三日,正應休門,須出兵對陣。論相生,該東北上巨門星、正北上文曲星救應。將黑色令旗一面招動·指揮吳鎮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正北方,俱黑旗、黑甲,坐著烏色騅,上按北斗文曲星鎮寨。如遇甲子三日、戊子三日、壬子三日,正應休門,須出兵對陣。論相生,該正東上貪狼星、正西上破軍星救應。將紅色令旗一面招動,萬戶楊清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正南方,俱紅旗、紅甲,坐著火色騮,上按北斗廉真星鎮寨。如遇乙酉三日、巳酉三日,正應休門,須出兵對陣。論相生,該東北上巨門星、正東上貪狼星救應。將黑間白色令旗一面招動,總管萬平世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西北方,俱白鑲黑色旗、白鑲黑色甲,坐著黑間白點子馬,上按北斗武曲星鎮寨。如遇庚子三日、丙子三日,正應休門,宜出兵對陣。論相生,該西南上祿存星、東北上巨門星救應。將黑間青色令旗一面招動,平章白勇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東北方,俱青鑲黑色旗、青鑲黑色甲,坐著青鬢馬,上按北斗巨門星鎮寨。如遇丙午三日、壬午三日,正應休門,宜出兵對陣。論相生,該西北上武曲星、正南上廉真星救應。將青間紅色令旗一面招動,僉院鄭祿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東南方,俱紅鑲青色旗、紅鑲青色甲,坐著火色青鬃馬,上按北方輔弼二星鎮寨。如遇癸酉三日、辛酉三日、丁酉三日,正應休門,宜出兵對陣。論相生,該正北上文曲星、正南上廉真星救應。將白間紅色令旗一面招動,統制李獻一營兵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西南方,俱白鑲紅色旗、白鑲紅甲,坐著火色白點馬,上按北斗祿存星鎮寨。如遇辛卯三日、乙卯三日、丁卯三日,正應休門,宜出兵對陣。論相生,該西北上武曲星、東北上巨門星救應。將黃色令箭一枝招動,自己主帥帳前大隊人馬向前。吩咐當於本營之中,俱黃衣、黃甲,坐著黃色馬,上按北極紫微垣臨鎮中宮。按著本日的干支,移換那隊的旗甲,倘有疏虞,八營齊應。將赤色令箭一枝招動,王子張彪所部人馬向前。吩咐當於紫微垣前,東南相向,俱紅間黃的旗甲,坐著青黃雜色的龍駒,從正東方起,環列至西南方止,上按太微垣,外應正東、正南、東南、西南四營的不測。將金色令箭一枝招動,太子張龍所部人馬向前。吩咐當於紫微垣後,西北相向,俱黑間黃的旗甲,坐著黃黑雜色的烏騅,從正西方起環列至東北方止,上按天市垣,外應正西,正北、西北、東北四營的不測。這些將士看張豹分撥已定,便發了三聲號炮,吶了三聲喊,一直的徑到十里之外,登時依令屯扎了營寨。那張豹也軒軒昂昂,在後面徐徐而行。
  早有哨馬報與徐達得知,徐達便叫軍中搭了雲梯,同常遇春、沐英、郭英、朱亮祖四人仔細一看:但見各陣有門,各門有將,有動有靜,倏開倏閉。中間一片的浩浩蕩蕩,列列森森,不知藏著幾十萬兵馬。徐達笑了一笑,對著四位曰:「不想此人也有這學問,且到明晨挑戰方知他的光景。」下得雲梯,恰好俞通海取了太倉並昆山、崇明、嘉定、松江等路,華雲龍取了嘉興等縣,全軍而回,來見主帥。徐達見二將得勝喜動顏色,吩咐筵宴與二將節勞。此時卻是暮冬天氣,瑞雪飄飄而下。雖然酒過數巡,諸將見徐達祇是躊躇不快,便問:「元帥卻為什麼來?」徐達對曰:「方纔看見張豹這廝,排下那陣甚有見識,我憂此城恐一時急促難下,故深憂耳!」正說間,轅門外傳鼓數聲,傳說王爺有令旨到。徐達慌忙撤席,接入看時,原來是文武各廷臣,屢表勸進大位,太祖從請,自立為吳王。議以明年為吳元年,立宗廟社稷,建宮闕。令部下官員將宮室圖畫以進。命協律郎冷謙以宗廟雅樂音律,又鐘磐等器並樂舞之制以進,曉諭天下,故軍中成使聞知。徐達同諸將以手加額,曰:「祇這幾件事務,便是主公唐、虞三代的盛心了。」當晚極歡而罷。
  次日黎明,探子來報:「周軍罵陣。」徐達細思了一番,曰:「此行還用常、朱二將軍走一遭。」便命常遇春、朱亮祖兩將迎敵。臨行之時,對二將曰:「二公可先往,我當另遣將接應。但此陣甚難測度,倘得勝時切勿輕騎追趕,防他引誘。」二將得令便率兵一萬前去,陣前擺開廝殺。祇聽張豹陣上傳令曰:「今日的干支須是吳指揮出陣,黃千戶、趙都尉接應。」吩咐纔了,但見正北營門內,放了三箇轟天的響炮,挨挨擠擠,轟轟烈烈的擁出一萬有餘軍馬,直殺過來。遇春、亮祖見他來的勢猛,便分開兩路夾攻前去。那吳鎮毫無懼怕,三將正好混殺。誰想正東營裏與那正西營裏,倒像約會的一般,不先不後,一聲鑼響,兩邊人馬蓋地而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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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二城隍夢告行藏 莫老虎下書取救



  征馬長嘶吳苑風,還僯千千思徒窮。
  煙塵障服三春柳,世事驚心一夢中。
  雲暗蘇臺聽斷角,口沉殘壘見歸鴻。
  縣知弔古經行處,好問當年李牧功。
  話說遇春、亮祖正對著吳鎮廝殺,誰想一聲鑼響,正東營裏與正西營裏,兩彪人馬蓋地裏圍將過來,把遇春軍馬截做兩處。遇春叫曰:「朱將軍,你去救援後軍,我當保著前軍,力戰那廝。」亮祖拚命的撞入後陣來。那些軍士看見亮祖來救,就是如魚得水,歡天喜地的跟著喊殺。兩箇將軍分做前後對敵,自辰至午,互相殺傷,更不見一些勝負。祇見北邊一隊人馬,恰是郭英、湯和、孫興祖、廖永忠前來接應。張陣上見遇春兵來,便將重圍散開,各自尋對頭相併。前後六將合做一處,對著黃轍、趙玠、吳鎮三疋馬又戰了兩箇時辰,看看天晚,兩邊收了軍馬明日再戰,兩陣上各回本營,不題。
  卻說遇春等領兵回寨,備說了他出兵的方向并救應的事體。徐達便取過歷頭來看了,曰:「今日是壬子干支,遁甲宜該在坎方做事。但不知何以正東、正西上出來接應。」自此以後,一連相持了半月。但見他陣中甚是變幻,一時難得通曉。恰好明日是吳元年,歲次丁未的元旦。徐達在帳中為著一時難得取勝,十分煩惱。忽聽帳外報道:「偽周陣上遣使來見。」徐達因陞帳問來使道:「你三將軍張豹因何著你到來?」那人答道:「我主帥多拜上將軍說,明日係是元年,彼此相持未必便見分曉,且各休息數宵,待好良辰再下戰書迎敵,特此來約。」徐達因胸中也未有決勝之策,便隨口應曰:「這也使得。」那使者領了回音出帳而去。次早,徐達率眾將在營中朝北拜賀畢,便與眾人各各稱慶。筵席間細商破敵之計,恨無長策。當晚筵罷各散回營。徐達獨坐胡床,恍惚中見一箇金童向前曰:「滁州城隍同姑蘇城隍二位到帳相訪。」徐達急急披衣延入,分賓而坐,便道:「草茅下士,荷蒙神聖降臨,有失遠迎,望乞恕罪。」滁州城隍回曰:「自從元帥誕生之後,一緣幽明阻隔,二以元帥時出省邑征戮,因此甚相疏闊。今主公改元,不三年間便成大統。主帥倘念及桑梓之地,乞於皇帝前贊助,褒崇賜號,以顯小神護翊皇明之靈,是所望也。」徐達便應道:「某致身王家十有餘年,仰荷天地眷佑,聖主洪威所在成功。但今受命攻吳,誰料張豹布成此陣,兩月以來不收寸功,尚未知後來是何景色。適聞神明所言,三年之間便成一統,恐不若此之易。」祇見姑蘇城隍曰:「此陣雖是有理,不過以北斗九星八方生剋。合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的遁甲。元帥祇從剋制的道理,分兵八隊前去攻打,他自然救應不及。又裏面他列為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分應八宮,元帥當以太極、兩儀之理制之。士誠氣數不上一年,元帥何必過慮。但恐攻城之時有傷虎將,為可悲耳。」徐達聽得有傷虎將一句,驚得木呆了半晌,便道:「我等同來將士,俱各赤心圖報朝廷,分有偏稗,情同骨肉。此時全望神明佑助﹔倘得一旅不傷一將不損,降城之日,即當重修廟貌,申請褒封。」那城隍道:「今以元帥至此行軍,我們便在此保護,但其中也有在劫在數的,怎麼十分救應得無事。元帥既如此囑咐,當曲圖遮蔽,全他首領便了。」兩神整衣而起。徐達方送得出營,卻被巡哨的一聲鑼響把徐達猛然驚醒,知是一夢。次早起來,吩咐各營趁閑整理軍器,待彼下書交戰,另行調遣,不題。
  且說偽周無錫守將莫天祐,從小兒便習武藝。身長丈二,面如噴血,有萬夫不擋之勇,人都稱他為莫老虎,善使一把偃月刀,屯兵十萬在無錫城中,足為士誠救應。他見朱軍駐扎姑蘇,日間攻打,終有難保之勢,心思一計,修下三封書:一封著人往方國珍處投遞﹔一封著人往陳友定處投遞﹔一封著人往擴廓帖木兒王保保處投遞。約他趁朱兵攻打蘇州之時,正好乘勢侵擾地方,朱兵彼此不支,必然得勝。他三處得了天祐來書,果然友定從閩廣來到界上侵擾﹔國珍從臺州來到界上侵擾﹔王保保遣左丞李貳來到陵子村,在徐州界上侵擾。三處的文書,齊至金陵,太祖便令李文忠率錢塘兵八萬,東敵方國珍﹔令胡德濟、耿天璧率婺州、金華兵八萬,東南上敵陳友定﹔令傳有德率兵五萬,西北上敵李貳﹔一面又著人到徐達帳前知會,各家兵馬俱動,都是莫天祐之故,可仔細提防。徐達得了信息,朝夕在帳計議。
  祇見張豹打下戰書說道:「上元已過,十八日交戰。」徐達將姑蘇城隍囑咐,生克分兵相制的話,仔細思量了一夜。次早,陞中軍帳,著軍政司打了幾通鼓,吹了幾聲畫角,那些將軍依次聚在帳前。徐達便道:「明日交兵,諸將俱宜小心聽令而行,以濟大事﹔倘不遵法,罪有難逃。」諸將齊聲道:「聽令。」徐達恰取號箭一枝,喚過俞通海充正西隊先鋒,華雲龍、顧時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白色旗甲,攻打擅將正東營。取號箭一枝,喚過耿炳文充西北隊先鋒,孫興祖、丁德興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黑白雜色旗甲,攻打偽將東南營。取號箭一枝,喚過朱亮祖充正南隊先鋒,張興祖、薛顯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紅色旗甲,攻打偽將正西營。取號箭一枝,喚過吳禎充正北隊先鋒,曹良臣、俞通海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黑色旗甲,攻打偽將正南營。取號箭一枝,喚過郭英充西南隊先鋒,俞通淵、周德興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黃色旗甲,攻打偽將正北營。取號箭一枝,喚過沐英充正東隊先鋒,趙庸、楊璟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青色旗甲,攻打偽將西南營。取號箭一枝,喚過康茂才充東南隊先鋒,王志、鄭遇春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青紅雜色旗甲,攻打偽將東北營。取號箭一枝,喚過廖永忠充中將左哨先鋒,唐勝宗、陸仲亨為左右翼,領精兵一萬,俱用黃黑雜色旗甲,從東南營殺入,攻打偽將太微垣。取號箭一枝,喚過馮勝充中軍右哨先鋒,陳德、費聚為左右翼,領精兵一萬,俱用黃紅雜色旗甲,從東北營殺入,攻打偽將天市坦。取號箭一枝,喚過湯和充中軍正先鋒,郭子興、蔡遷為左翼,韓政、黃彬為右翼,統精兵三萬,俱用純青、純白、純紅、純黑四色旗甲,從正北營殺入,攻打偽將紫微垣,砍倒將旗,四圍放火。取號箭一枝,喚過王弼、茅成、梅思祖三將,各領兵五千出陣迎敵,待他明日那營出兵,必有兩營接應,祇可佯輸誘其遠趕,以便我兵乘勢奪寨。取號箭一枝,喚過陸聚、吳復二將,各領本部人馬堅守老營,以防衝突。常遇春獨領精兵五千,沿路衝殺,祇留西北一營不去攻打,以便彼兵逃竄。自率大隊從後救應。分撥已定,祇等明日行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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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耿炳文殺賊祭父 張茂才怒殺楊清



  劍色晴空映鐵衣,中星夜朗徹飛翬。
  天低吳寨花無色,氣壯金陵草亦輝。
  殿上德成憂海著,帷中神算斗星違。
  國有中良家有孝,留將青史仰巍巍。
  卻說徐達依了蘇州城隍托夢,分兵做十路攻打,調遣已定。次早正是十八日期,祇見哨子來報,東北營中平章白勇領兵一萬殺過來了。我軍陣上早有王弼持刀迎敵。未及半箇時辰,他正南上楊清,西北上萬平世,各領兵前來接應。恰好茅成、梅思祖放馬前來攔擋,六匹馬攪做一團。祇見梅思祖賣箇破綻,徑落荒而走。楊清便勒馬來追,那白勇與萬平世,恐楊清得了頭功,因一齊趕上來。王弼、茅成也裝一箇救思祖的模樣,也將馬放來廝殺。正殺得十分熱鬧,祇聽得寨中一聲炮響,十路兵馬都殺出來,徑往張豹陣中,分頭的去攻打。他營中祇說朱軍與陣上軍馬相殺,那曉得這般神算,慌促之中俞通海等殺入正東營內,朱亮祖殺入正西營內,湯和率了中軍,徑殺入紫微垣。驚得張豹上馬不及,湯和便一刀砍折了馬腳,張豹祇得從軍中逃竄。郭子興兩翼兵馬,就四下放起火來,中軍帥旗早被亂軍砍倒,煙塵滿眼,箇箇祇得尋路而走,那一箇敢來對敵。吳禎殺入南營,誰想楊清一營已在外邊接應白勇,竟是一箇空寨,便幫著耿炳文等殺入東南上。那營中正是僉院鄭祿把守,他看見朱軍殺入,便也率眾相持。炳文大叫曰:「鄭祿,你記得當初帶了義兵,投降呂約,致我父親追趕,撞木欄而死,你今日當碎剮萬段,還走那裏去!」手轉一鎗,正中著鄭祿左腿,耿炳文便活捉了,吩咐軍士押在囚車內,殺得營中一箇也不留。吳禎對炳文說道:「楊清既在陣前,我自趕去殺了楊清,纔完得我的事。」炳文顛著頭曰:「是,是。」吳禎也自去了。炳文徑殺入張彪陣內,那張彪正與廖永忠三將相持。炳文大喊一聲殺來,張彪見不是美,即帶了殘兵祇向兵少的去處逃走。那朱亮祖殺入西營,祇見些散軍一路跪著迎降,更不見有趙玠,亮祖便坐在本營廳上問道:「你們趙玠走往何處?」那些小軍回曰:「趙都尉聞知將軍殺來,便登時逃走,不知去向……」說猶未了,誰想這賊躲閃在後,把刀向背上竟砍將過來,幸得恰是刀背,把亮祖肩上擊了一下。亮祖熬著疼痛,跳轉身,急搶刀在手,就在堂上兩箇戰了數合。那趙玠看本事難擋,拖著刀向外便跑,亮祖趕上一刀,分為兩段。張興祖、薛顯起初看見營中投降,祇道無事,把馬在外邊尋人相殺,聽見營中喊聲方殺入來,那趙玠已結果了。營中一萬人馬盡皆投降。亮祖仍出營來,見沐英三將已殺了李獻﹔俞通海三將已殺了黃轍﹔郭英三將,殺了吳鎮﹔四哨人馬合做一處,望著張豹的中營,且是烈焰焰的燒得好,便將馬從西北上放來,聽得天祐營內喊聲大震,沐英、郭英、朱亮祖、俞通海吩咐各哨兩翼將軍,俱率兵在外,不必隨入相混,止四馬趕入看他光景。祇見張彪、張豹領了殘兵,聚集天祐營內,保著張龍太子與馮勝、湯和、廖永忠、耿炳文等廝殺。沐英四將乘勢趕進救應,殺得偽周尸如山積,血似河流。張彪保著張龍,拚命向西北路上奔走,張豹一人力能敵眾將。那陣上白勇、萬平世、楊清,正與王弼等交戰,忽聽得朱兵分頭殺入老寨,回頭一看煙障衝天,三箇飛也似趕回。恰撞著吳禎一彪軍來,手起一鎗正中著萬平世的心口,立死於馬下。白勇急上前來救,那鎗稍轉處一帶,徑把白勇一隻眼珠帶將出來。俞通淵趕上一刀,連人和馬砍做兩截。楊清便勒馬騰雲的相似往別路逃走去了。張彪保著張龍而行,祇見林莽中叫道:「還那裏走!」睜眼看時,是常遇春擋住去路。兄弟二人道:「一身氣力殺得沒有些兒,又撞著對頭,奈何!奈何!」正沒做理會,恰好張豹帶了殘兵逃走過來,兄弟合做一處,也不與遇春相對,徑衝陣而走。遇春飛馬追趕,將到城門,那城上矢石銃炮如雨的飛下來,遇春也不回兵,便令後軍迎元帥大隊人馬到來,分頭攻打蘇州。
  頃刻之間,諸將軍畢集。吳禎把萬平世首級,沐英把李獻首級,朱亮祖把趙玠首級,郭英把吳鎮首級,俞通源把白勇首級,俞通海把黃轍首級,一一到帳前依次獻了。祇不見康茂才一哨人馬,竟無消息。徐達令探馬四下哨探消息,恰有耿炳文令軍卒推過囚車上帳,曰:「先父因僉院鄭祿投降偽周追趕身死,今犯虎威,活捉此賊到帳,乞主帥下令處置!」徐達便命軍中急辦牲醴,把耿君用公神像中堂懸掛,自己同諸將行了四拜禮。那炳文在傍邊回了四拜,即下堂朝了元帥及諸將軍拜謝了,依先上堂,換著一身縞素便服,朝著父親神像拜了又哭,哭了又拜。徐元帥一邊傳令了軍校,把僉院鄭祿活綁過來,就一刀剖出心肺,放在盤子裏,供養君用像前。那炳文看見擺列著那清清的酒卮,香香的餚撰,活鮮鮮的肺肝,爽爽朗朗的香燭,儀容空對,音響無聞,眼淚不止,一路的捶胸頓足,愈覺哀慟起來。帳前軍士沒一箇不酸心含痛,聲徹天地。驚得那張士誠在城裏也不知為著甚的。約有一箇時辰,徐元帥同著諸將齊來勸曰:「耿公請自寬心,今日公能為父報仇,又為國出力,忠孝兩全﹔便是先公靈在九泉,也必喜悅。萬勿過傷,且請治事。」炳文祇得住了哭聲。一日之間,不住欷噓,盃酒片肉,毫不沾牙,真實難得。話不絮煩。
  卻說康茂才同著王志、鄭遇春帶了人馬,殺入東北營中,止有二三百箇守營的頹卒,因各轉身沿路去尋白勇下落。祇聽人曰:「白平章今日當先罵陣,倒不見這般淒愴。」茂才聽知,便往場上殺來,恰撞著巡哨賊徐仁、尹暉兩箇,帶領五千精銳從北路而行,阻住去路。茂才心中轉道:「這送死賊,到替了白勇的晦氣了。便排開陣勢,五匹馬混殺了一箇時辰。後來徐仁望見中營火起,即刻同尹暉脫身,朱軍陣上那箇肯放,古人說得好:「心慌意亂,自沒箇好光景做出來。」那尹暉鎗法漸亂,茂才轉過一刀,結果了殘生。徐仁便殺條血路而走,茂才招動人馬來追。誰知楊清見吳禎殺了萬平世,俞通源殺了白勇,便領殘兵逃走,正撞著徐仁,合兵做一處。那徐仁見楊清既來,茂才一哨兵又沒接應,仍來迎敵。且說鄭遇春看見徐仁馬頭將近,大叫一聲,道:「看箭!」徐仁祇道果然有箭,把頭一低,遇春趁著勢一刀,正把頭砍將下來。茂才心知楊清又要逃走,把旗一招,朱軍便密匝匝祇圍他在中心。茂才等三將,橫來直往,把他圍在垓心廝殺。未及半晌,被王志一鎗中著馬腳,那馬仆地便倒,眾軍向前把楊清砍做數段。茂才方得收兵轉來。哨馬望見了茂才一彪人馬,飛也似報與元帥,曰:「康元帥從東路來了。」徐達聽得,便同眾將出帳外來望,恰好茂才下馬進來,備說前事。徐達大喜。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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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熊參政捷奏封章 雲龍誘楊茂家屬



  中原還逐鹿,投筆事戎軒。
  縱橫計不就,慷慨志猶存。
  策杖謁天子,驅馬出關門。
  請則纓南越,憑軾下東審。
  鬱紅陟高岫,出沒望中原。
  古本鳴寒鳥,空山啼夜猿。
  既傷千里目,還驚九逝魂。
  豈不憚艱險,深懷國土恩。
  季佈無二諾,侯嬴重一言。
  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
          ──魏徵古風
  且說徐達大軍駐扎在姑蘇城下,祇不見康茂才這支人馬,正在狐疑,恰有哨馬報道:「康將軍得勝,由東路回來了。」徐達不勝之喜,因令馮勝為首,協廖永忠、郭英、吳禎、趙庸、楊璟、張興祖、薛顯、吳復、何文暉九員虎將,領兵二萬圍困葑門。湯和為首,協曹良臣、丁德興、孫興祖、楊國興、康茂才、郭子興、韓政、陸聚、仇成九員虎將,領兵二萬圍困胥門。常遇春為首,協唐勝宗、陸仲亨、黃彬、梅思祖、王弼、華雲龍、周德興、顧時、鄭德九員虎將,領兵二萬圍困閭門。沐英為首,協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淵、費聚、王志、蔡遷、鄭遇春、金朝興、茅成九員虎將,領兵二萬圍困婁門。朱亮祖領兵三萬屯扎城西北上。耿炳文領兵三萬屯扎東南上。築設長圍,架起木塔,樹著敵樓,四處把火炮、噴筒、鳥嘴火箭及襄陽炮,日夜攻擊。徐達自統大軍六萬,環遽諸軍之後,相機救應,防禦外邊來救兵馬。諸將得令,各自小心攻打,不題。
  且說張龍、張彪、張豹領著殘兵不上萬餘,逃入蘇州城,見父王張士誠,哭訴朱兵十分厲害,無可處置。士誠正是煩惱,恰見探子慌忙入朝報道:「朱兵四下密布,重重的把各門圍了。」士誠驚得手忙腳亂,便集民兵二十萬上城看陣,炮弩、矢石防設甚嚴。朱兵屢被傷折。圍有三箇月日。太祖在金陵聞知難於攻打,因此使人傳諭,令三軍勿得輕動,以待其自困。徐達承旨,對使者曰:「我也不敢急性行事,但慮莫天祐這廝奸謀百出﹔前者以書招二處賊兵犯我邊境東南閩廣諸路,有山峻阻隔,諒亦無虞。但患的彭城一帶﹔彭城因無險阻,倘或天祐約渠順黃河而下,間道由江北抵吳淞與姑蘇結為表裏,便一時難為支吾耳。」那使者對道:「元帥如此說,還未知傅將軍近來行事哩。」徐達便曰:「我正在此念他,近日如何行事並未有消息,是以日夜不安,你且細說與我聽著。」使者道:「前日主公著我來時,正在殿中給予我的路引,祇見通政司一員官過來奏道:『徐州參政熊聚差人奏捷。』主公便道:『連人與表章即刻一齊進來……』說猶未了,那承差跪在殿外,備說徐州熊參政令指揮使傅友德率兵三千逆水而上,舟至呂梁,正遇元將左丞李貳出掠。傅友德率眾便撥舟登岸,衝擊元兵。李貳即遣裨將韓一盛引兵接戰,友德手起鎗落,把一盛刺死馬下,元兵敗走。友德揣度李貳必然廣招部將來鬥,即令人馳還城中開了城門,著兵卒布列城外,皆坐地持鎗而待,以鼓聲為號,一齊奮發。頃刻之間,那李貳果招上許多毛賊到來。友德望賊將近,鳴鼓三聲,我師猛發直衝過去,賊眾大潰,爭先渡水而逃,溺死者不計其數。現生擒李貳及其他頭目二百七十餘人,獲馬百餘匹,乞令旨發付。」主公聽了大喜,令把李貳在西郊外梟首,其餘所虜人犯羈候細審,重賞來差,即手書褒嘉友德加陞三級。我臨行目睹來的。」徐達聽了,曰:「如此,姑蘇便不足慮矣。」遣使者出帳回金陵而去。
  正轉身回寨,忽人報水關巡軍獲得一箇細作,特送到元帥帳前發付。徐達便令押至軍前,問曰:「汝是何人,敢來越關?若從直說來,饒汝之死。」那人曰:「小人是無錫莫天祐手下總領官楊茂。慣能游水,特往姑蘇上表的。」徐達因問:「這表在何處?」楊茂站起身來把肚兜除下,摸出一箇丸子,曰:「這表在丸子裏。」徐達將丸剖開,細看了這表章,就問:「你家還有誰人,還是要生還是要死?」茂回報:「有老母及妻與子,望元帥活螻蟻之命!」徐達把楊茂發去俞通海處做箇水軍頭目。隨暗地喚華雲龍入帳,著領聰慧小心軍校二十名,潛往無錫去誘楊茂家小。雲龍得令,隨見楊茂備問了住處及兒子名字,來到營中,曰:「莫天祐這廝,不是戲耍,他看我軍攻打蘇州城時必定仔細盤話。我們二十人可分作六七樣打扮。聞無錫大小人家,也都結蒲鞋面販賣,我們著五箇會打紹興鄉談的,扮作販鞋客人。縣前專做好魚面,我們可著兩箇買大魚數頭,鱔魚數斤,挑了魚擔兒沿街賣貨入城。再著三箇扮做福建打造那假銀首飾的銀匠,細巧錐鑿,俱要隨帶備用。又將五隻裝著糙酒、大麥,把五人扮做鄉間大戶人家,糴來粞麥,挑進城內糖坊裏用。後面即著三箇挑了糖擔,一頭辦有搖鼓兒、泥人兒、引線兒、紙糊小匣兒,丁丁噹噹,跟著糖鋪的人,一夥兒走。都約在西門水濂街會齊。」吩咐已定,各人整備了。
  次早,走到城邊,那城上果然逐一查問。一夥過了又是一夥,都被這巧計兒零星走入了城。便徑到水濂街。那雲龍走到一箇裁衣人家,便道:「師父,此處總領楊茂官人在那家是?」那裁衣曰:「楊官人正在轉彎紅角子門裏。」雲龍問了的確,叫聲起動,轉過彎來直到紅角子門裏撞進,連聲叫道:「楊名官在家麼?」那楊名知有人叫他,就走出來問道:「客官何來?」雲龍回報道:「你們父親承著官差一路上得病未好,今已到西門外。那病十二分重,命在須臾,要見你母親及祖母與你一面,特央我來通知,你們可急急去﹔倘得見他也好永訣。」楊名走進去說了,祖母與母親又出來問了詳細,便同雲龍直到西門。祇見兩箇魚擔兒,三箇糖擔兒及五六箇販鞋面的,五六箇空手走的,說說笑笑,看看雲龍道:「這客官就是前面酒店裏病人,央來報信的,恰也又出來了。世間有這等熱心人,真箇也難得。」雲龍把眼一梭,這些人三腳兩步,四下都走前面走了。約至五里路程,祇見路上有箇小車,轆轆的往前面推著。雲龍便叫道:「推車的長官,我有兩位內眷,到前面王家酒店裏探望一箇病人,他們鞋弓腳小,一時趕不上路,勞你帶一帶在車兒上,我重重送酒錢與你。」那漢子便站定曰:「上來上來,前面酒店路也不多,諒想你們也不虧我。」雲龍便扶著他祖母與母親上了車兒,自同楊名一路的說,一路的走。那箇推車的,推動這車似飛而去。雲龍故意叫道:「長官,長官,便慢著些兒也好,倘若先到王家酒店,千萬坐坐,待我數錢與你買酒喫。」那漢子指一指道:「日已西了,還遲到幾時!」約莫二十餘里,楊名又問道:「還有多少路?」雲龍笑著曰:「你且跟我來。」不上里許,卻是箇黑林子。但見十六七人叫道:「楊名你還待怎的?吾奉金陵徐元帥將令,因你父楊茂越關被獲,已願投降。徐元帥恐莫天祐害及你家屬,特來取你歸營,你若狐疑有劍在此。」楊名同他祖母、母親三箇,都呆了口,也沒得回報。華雲龍脫下了便服,換了盔甲,便叫楊名一起同眾軍跨著飛馬,押了車子,緊趕著上路,將及二更已到軍前,不題。未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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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破姑蘇士誠命殞 頭陀點化破姑蘇



  吳王宮闕臨江起,不捲珠薕見江水。
  曉氣晴來雙闕閒,潮聲夜落千門裏。
  勾踐城中非舊春,姑蘇臺下起黃塵。
  祇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裏人。
            ──錄衛萬《吳宮怨》
  卻說那華雲龍用了一番心機,挈取楊茂家屬,將及二鼓纔到軍前。轅門上把守的稟道:「元帥正在帳中相等。」雲龍便進去備數了事情一遍,且說他家屬現在營外。徐達即令人送至後營,因喚楊茂曰:「吾恐莫天祐害你家小,已令人挈取來營,足下可去相見。」楊茂見了母子、妻兒,不勝之喜,便曰:「殞首碎軀,莫能圖報!」當晚各歸本帳而去。過了數日,徐達寫了一張柬帖,喚取楊茂到帳,曰:「我欲你幹一件事,你可去麼?」楊茂曰:「小人受了大恩,赴湯蹈火,甘心前往。」徐達便取柬帖遞與,吩咐出營五里可看了行事。楊茂接過在手,走至前途開封一看,大笑道:「元帥要我去賺莫天祐,這有何難。」便放腳走入無錫城中,參見了莫天祐。天祐見楊茂回來,大喜問道:「主公有何話說?」楊茂道:「主公吩咐,徐達軍糧屯於桃花塢中。明晚是八月十八,城中當舉火為號,主公領兵衝陣,命元帥赴桃花塢燒毀他的糧草,即往東攻殺圍兵,內應外合,不得有誤。」天祐曰:「這計較極好!」遂留兵五萬守城。次早,帶領精銳五萬出城,徑到桃花塢密林中屯住。將及二更,遙見東門火起,天祐便喚楊茂引路,將到塢邊,祇聽一聲炮響,四下伏兵齊起。天祐大驚,曰:「吾中徐達奸計了!」連叫楊茂,不知去向,因引兵衝西而走。徐達陣上俞通海拚命趕來,身上被了四箭,頭上被了一箭,血染征袍,白練盡赤,猶是奮勇衝殺,尸橫遍野。殆至黎明纔知,此身帶著重傷,遂負痛而返。徐達即將本部士卒星夜送還金陵調治,不題。
  那箇天祐逞著驍勇,衝陣回至無錫,惟見城上遍插的是金陵徐元帥旗號。大濠之間撞見郭英、俞通淵殺來,大叫:「莫天祐若是早降,免得一死!」天祐縱馬來敵,恰被俞通淵後心一鎗,下馬而死。徐達入城,撫輯了軍民而去。原來十八之夜,徐達先令四將各提兵一萬,前來攻殺。一夜之間,便取了無錫而回。仍令眾將回攻姑蘇。忽見前軍報道:「軍師劉基來訪。」徐達迎入帳中,訴說蘇城久攻不下,全望軍師指教。
  次日早起,劉基、徐達二人同在城下走來走去,熟察形勢。忽見一箇頭陀與一箇金色道人,飄飄的乘風從胥門城腳而來。那頭陀一跑跑到身邊,叫道:「劉軍師,徐主帥,一向好麼?為何二人在此來往?」劉基一看就是周顛,便問:「你一向在那裏?」顛子應道:「我自在這裏,你自不見哩。」呵呵的祇是笑。徐達因問:「這位師父是誰?」顛子說道:「這是張金箔。就是與張三豐一班兒在鐵冠道人門下的,你還不認得麼?」軍師與元帥心知他們倆是異人,便四箇交著手走向營裏來。盃酒之後,共談破城之法。張金箔曰:「此城竟是龜形。盤門是頭,齊門是尾。龜之性,負水而出,乘風則歡。今暮秋之時,正水木相乘之會,劉軍師當擇水木干支的日子,借風駁擊其尾,則其首必出,決當殲滅偽周矣。」元帥聽了大喜。劉軍師把手掌一輪,曰:「事不宜遲,明日便可動手。」急令各將於各城大河外四周,築成高臺十座,每臺長五十步,闊二十步,與城一般高。上蓋敵樓,以便遮蔽。整備銃弩攻打。未及三箇時辰,各營齊報高臺依法齊備。
  那士誠看見外面如此光景,與群臣設計抵擋。張彪奏曰:「不如潛夜棄城,徑作航海之行為上。」士誠聽了,便收拾寶玩、細軟財物,摯領家眷,深夜開城突圍而走。常遇春一見,便分兵截住,那士誠軍馬拼死的廝殺良久,勝負未分。此時王弼統領左軍,遇春見了王弼高聲曰:「軍中皆稱足下與朱亮祖為雄,今亮祖獨屯兵於西北,不當機會,足下何不徑取此賊?」王弼聽了,直揮雙刀奮勇向前,遇春便率眾乘之。恰好亮祖又到,三面夾攻,喊殺將來。士城兵馬大敗,溺死沙盆潭者不計其數。士誠坐著飛龍追日千里馬,也幾乎墮入水中。遇春同亮祖併力追趕,一鎗刺去正中世子張龍,下馬而死。士誠驚忙逃回城中,堅閉不出。
  次早,周顛與張金箔作別要行,軍師與徐元帥再三留住,他們回曰:「後會有期,不必苦留。」說罷便出帳而去。劉基看高臺已築,因令眾將率軍校上臺攻打,祇留正東的臺聽其自用。劉基按定吉時登壇,披髮仗劍弄術。不一時間,忽見雷霆霹靂交加,大雨如注,臺上眾軍一齊放起火箭、神鎗、火銃、硬弩飛將過去,盤門果然大開。城上民軍爭先冒雨奔走。祇聽大震一聲,把姑蘇城攻倒三十六處。徐達便傳令四面軍士,俱依隊伍入城,不許越次亂殺。如有生擒張士誠者,與金千兩﹔斬首來獻者,與金五百兩﹔斬得妻子一人者,與金百兩。那士誠看見城破,便率了子女及妻劉氏並家屬同登齊雲樓,於天泣曰:「今日至此,免為他人所辱。」自行放起火來,把合家燒死了。自走至後苑梧桐樹邊,大叫數聲:「天喪吾也!天喪吾也!」正要解下紫絲絛自縊,突然走過沐英,一箭射斷了絲絛,士誠仆然墮地,沐英著軍校上前捉住。徐達收了圖籍并錢糧器械,即與眾將起程回到金陵,止留數將在蘇鎮守。誰想那士誠拘在軍中,祇是閉著雙眼咬著這口牙齒。軍校們勸他喫粥喫飯,祇是不看,祇是不喫。
  將到金陵,徐達先遣人報捷。太祖便命丞相李善長遠出款接。士誠也毫不為禮。善長戲道:「張公,你平日據土稱王智勇自大,今日何為至此!且吾之盡禮於足下者,正以王命,不欲自失其儀,足下還重己輕人乎。」頃刻已至龍江,諸將把士誠縛了送到太祖面前。士誠也祇低頭閉目,朝上著地而坐。太祖叱之道:「你何不視我!」士誠狂聲答道:「天日照你不照我,祝你何為!」太祖大怒,命人將士誠監禁,排駕回宮去了。士誠自思赧顏,泣下如雨,至夜深以衣帶自縊而死。太祖敕命為姑蘇公,具衣冠葬於蘇城之下。這些高官厚祿之臣聞知蘇州城破,或投降的或逃走的,且有替我兵私通賣國的,更沒有一箇死難。後來唐伯虎有「清江引」詞,道:
    皂羅辮兒錦扎梢,頭戴方檐帽。穿領闊袖衫,坐箇四人轎﹔又是張吳王米蟲兒來到了。
  太祖次日早朝,即將削平偽周諸將,一一陞賞。忽見徐達奏道:「臣等攻打蘇州,曾檄俞通海提兵到桃花塢蕩賊老營,身中流矢,後因毒甚送還京師。主公可命人看他近日如何?」太祖聞說,親幸第宅看他。不想此時,通海已不能語,太祖揮淚而出。次日報身沒,車駕復臨慟哭慘動三軍。徐達又表奏:「陣中丁德興,被刀折其左股而亡﹔茅成被火箭透心而喪,俱乞殿下褒封,以表忠節。又前者正月朔日,臣夜夢姑蘇城隍與滁州城隍同至帳中,恍惚言語,謂主公三年之間混一大統﹔士誠不及一載決至淪亡,但虎將不免殞喪。臣因求其保護,今皆保回首領而沒。全望主公敕賜褒崇,以表神爽﹔又今蘇城天王堂東廡,土地神像儼然像聖容,三軍無不稱讚,亦望主公裁處。」太祖便曰:「隨吾渡江精通水戰者,無如廖永安、俞通海。又丁德興、茅成俱是虎臣,今功成而身死,深為可惜!」因命有司塑像於功臣廟中致祭,永安向死於蘇州,可迎葬於鍾山之側。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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