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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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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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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2:3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六九章  漏中生風,保熟保甜
  
  
  話說到此,甲添不再理會裘平安,他的目光重新望向蘇景:「風中淩亂,但淩亂之後另有古怪,你可知第二重古怪何在?」
  
  「海中淩亂是為遠古凶法,力自法中生,法因大能為者而成,是以『海中淩亂』為有源之亂。」蘇景伸手向外面指了指:「風暴的另一重古怪就在於此,如無源,重重亂流彼此對撞廝殺,很快力量就會內耗乾淨,決難長久。這風暴兇猛如斯、全無力竭消散之兆,自然是有源之亂了,但我看不出源頭何在。還請先生指點。」
  
  甲添哈哈一笑,不急著回答,口中話鋒一轉:「風中無向,縱能探查靈犀也尋不見方向、也無法前進,桃大將軍在這裡沒什麼用處,且那副身體會妨礙我施法,所以撤去了。現在我有話說,你且聽好。」
  
  「話分三重,上一重,不必計較『一天』,想渡此凶風一天時間絕不夠用,我問你能撐多久是想看你的真修成色,能撐一天,倒是勉強有資格與我聯手鬥一鬥這場風;剛剛問你『第二重古怪何在』也是一樣,考教你夠不夠資格與我聯手,答得不錯,算是過關。若你非要尋人不可,你我必將沉陷風暴深處去,十年八年的努力,可能死也可能就破了風,結果不確定,我沒把握。」
  
  「中一重,真要出事了,你必死無疑,我則必不會死,此乃身外身,非我本尊玉髓金身,這件身體毀了我本尊了不起就是受傷,所以我不怕。但此身煉化不易,真要陪你損喪這裡我太吃虧,所以我要價很高,你要是同意的話,咱們再說下一重,談生意、說價錢。」
  
  蘇景點點頭:「談。」
  
  「如你所盼,這次管到底,我助你把人救出來。總這麼一段一段的談我也嫌麻煩。」甲添先給了句痛快話,跟著說起了他要的『價錢』:「其一,改稱呼,叫陛下叫萬歲叫皇上都成,隨便。」
  
  這麼簡單的事情,甲添知道蘇景不可能不答應,是以不用等回答就繼續道:「其二,盒子裡所剩山種盡數歸我,沒得商量,現在就要。」
  
  蘇景不猶豫,山種盡數取出送與甲添。
  
  「其三,你我還要聯手奪寶,如果寶物到手你我總要爭一爭的。」說到這裡甲添收聲,似笑非笑望著蘇景。
  
  蘇景對甲添這個人印象不惡,若寶物落入什麼星君鬼主手中,還不如讓甲添得去,當即點頭道:「若能尋得不聽我已心滿意足……」
  
  不料甲添搖頭笑道:「怕的就是你心滿意足!找到了媳婦,再奪寶時候不肯盡力了怎麼辦?什麼寶物歸你之類的空頭話我也不愛聽。第三重價錢不是要你讓出寶物,是寶物究竟歸誰的賭鬥法子我來定,放心,我儘量會公平些。」
  
  是打一場決勝負,是賽跑三千里看誰更快,還是比憋氣時間長……寶物歸屬的賭鬥辦法,甲添來定。
  
  「其四:我要你做一件事。現在先不用問,我還沒想好,等想好後告訴你;最後一重價錢,此行兇險自不必說,但也可能有奇遇,有所得,若行途中有寶物收穫,一件歸我,兩件歸我,三件我取其二;四件我取其三,五件我取其四,六件我仍取其四,以此類推,我先挑且我多得,你可願意?」價錢開完,甲添長出一口氣:「就這麼多了,我覺得還是公道的,你以為呢?」
  
  「陛下公道得很。」蘇景點了點頭,稱呼已經改了。
  
  「嗯,這個稱呼聽上去順耳多了。」甲添笑道:「朕今天是明君。」
  
  大阿姑不在,烈小二代又一棧再做正證,白紙黑字立契為證,雙方簽字畫押,少不了十六老爺又再的名字後寫了個『陰圈十六』。
  
  手續事情很快,不片刻就辦好,甲添不忙施法,而是先對蘇景說道:「風中亂,確為有源之亂,源頭卻不是『現在』。」
  
  蘇景不是很明白:「陛下的意思是?」
  
  「風從『漏』中來,亂從『漏』中來!」甲添在『漏』字上加重了語氣。
  
  一個『漏』字,凡人看來水珠滴答,修者與仙家眼中無盡玄虛,上上奧妙!
  
  何為『漏』,面破一洞,面上東西自洞滲入、掉落面下。房頂漏,雨水落。漏了的不是房頂而是天穹呢?星石落、仙魔落、天外罡風落,可即便天漏了,也只是『普通漏』,並不超出凡人的認知,不難理解。
  
  但若『今天』漏了呢?
  
  若是『此刻』漏了呢?
  
  若是『時間』漏了呢?
  
  仙家心中『漏』、甲添所說『漏』,即為時間破!風從漏中來亂從漏中來,皆因風暴之源為時間一洞!
  
  佛家至上神通講究『漏』之一字,說得就是過去、今日、未來,一念洞穿之,可通曉過去所有事,可望穿未來無數年;若法力真的無限大,便可化念為力,一力洞穿昨日今朝將來,那就不再是『知聞』而是『改變』了。
  
  人在今日端坐,卻能改變昨天、明天,那樣的能為根本不是言辭能夠形容、也不是常人、甚至不是仙家能夠理解的了。
  
  道理玄虛,修行到了高深境界就開始講求『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修者、仙家要去追究的道理已經沒辦法用語言清晰表達,只能靠著自己心中靈慧去理解領悟。
  
  『漏』之一字講究的就是悟,不過甲添的說法倒是不難理解:時間於這宇宙中的某處錯亂了,浩大的力量不知從未來還是過去洩露過來,造成了這樣一場瘋狂風暴。
  
  理解歸理解,但蘇景不敢盡信:「當真?先……陛下何以篤定?」
  
  「巧了,小魔君修煉的就是這樣的法度,專跟『時間』過不去的邪門法度,一經施展他的法域內也是這等亂流激蕩。」甲添笑道:「當年我和他沒少打架,再熟悉不過。」
  
  蘇景瞪大眼睛,總聽甲添說起大小魔君,蘇景知道那兩位師兄弟一定是了不起的,但真不曾想到,小魔君竟是『煉時間入法』,難不成他已經練成了『漏』、可以傳跨過去將來?
  
  甲添對他擺了擺手:「不是你想的那樣,小魔君把玩時間沒錯,卻不能傳跨時間,那還不得反了他!他耍的是另一重法門。」
  
  對朋友的功法甲添無意多說,但他的談性被勾了起來,又說道:「以我所知,反正我活到現在,仙天之中只有一個人真的曾穿跨過時間,不過那可不是什麼法術,是他無意而為,巧合加巧合再加巧合,他穿了一次,萬幸又回來了,回來以後嚇得臉都白了,人也半傻了六千年才漸漸恢復……哈哈,不說他了,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大千宇宙,五光十色,平庸者眾但也絕不是沒有奇葩存在。蘇景嚮往那些傳說、那些神奇,可眼下不是聽故事的時候,小魔君的法門、曾做穿漏之人的經歷,遠遠比不得那個妖嬈明媚的小妖女淺淺一笑。
  
  『時間』這個題目太大,事關不聽蘇景不敢不問:「陛下之意,不聽穿漏……她在另片時間裡?」
  
  話說完蘇景就覺不對了,自己搖了搖頭,甲添剛才說『在他活過的年頭中,仙天之內只曾有一人穿漏』。
  
  果然,甲添也搖頭:「穿跨時間,天之大忌,若她真漏了,必有兇猛異象顯現,那可不是靈寶秀色之類的小風景,而是天雷轟動整座天,強光炸碎四面八方的可怕景色。無此異象就說明你媳婦仍在『咱們這裡』,這團風、風之源是漏,只能說她的下落和這個漏有關,卻不能說她落入漏中,能懂?」
  
  「忽啊!」有靈獸叫喚。
  
  不止叫,還張口吐,十六從肚子裡吐出來一個大西瓜。
  
  真的西瓜,怕得有二十斤重,難為十六把它含在肚子裡萬裡迢迢一路帶著。
  
  小蛇搖頭尾巴晃,引得所有人都矚目於它,跟著身形扭扭,鑽進西瓜裡去:瓜皮上啃開一個小洞,不傷西瓜之形,直接鑽進西瓜肚子裡去開飯,十六有這個本事。
  
  小蛇本意不在吃瓜,所以吃得很快,三兩個呼吸功夫,西瓜瓤就被它吃了個乾淨。只吃瓜瓤不傷瓜皮,是以西瓜從外面看完好無損、除了多出來個鑽進去的洞。
  
  吃完了西瓜,十六並未原路退回,而是在對面又咬了個洞鑽出。
  
  空殼西瓜,兩個小洞。
  
  鑽出來,身體抖抖,甩掉滿身西瓜汁,十六靠到『鑽出洞』前,嘴巴湊上去,喊:「忽啊!」
  
  那邊喊聲出口,小蛇就快得光電一般,繞西瓜半圈來到『鑽入洞』旁,側臉湊到洞口似模似樣地去聽,跟著尾巴尖啪啪打地面,轉回頭用眼窩兩片白鱗去看蘇景:「忽啊!」
  
  蘇景笑,小蛇可不是在胡亂玩耍,它是真懂了甲添之言,它在給眾人講道理。
  
  甲添更是撫掌大笑:「果然是這麼個意思,誰說一個西瓜上只能有一個洞,兩個漏,她在一漏旁,我們現在另一漏旁。這小蛇有些意思……你吃西瓜不吐瓜子麼?」後半句是對十六說的。
  
  「忽啊。」十六張口,吐瓜子算什麼稀奇,它吐出來的是整整八畝西瓜田。
  
  真的瓜田,土基厚實,田地間有壟有畦,其間瓜藤蔓延,大大小小的西瓜正茁長。尾巴掃掃,十六從瓜田間刨出個坑,一肚子瓜子都吐進坑裡,再把尾巴揮揮重新埋土。
  
  十六老爺吃瓜當然吐瓜子,何止吐瓜子,它還種西瓜呢。
  
  小蛇跳跳,選了幾個飽滿成熟的大西瓜,咬斷瓜秧留在外面,跟著嘴巴再張瓜田重新吞進肚子裡。
  
  「忽啊忽啊忽啊……」十六指著留在外面的西瓜招呼大夥來吃,一邊招呼一邊用尾巴拍西瓜,啪啪聲響、小蛇之意:保熟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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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零章抽個風,上上樂


  十六在肚子裏種出來的西瓜很甜,烈小二作證,他正在吃。

  蘇景顧不得吃西瓜,望向甲添:「陛下的法度當已準備好了吧?」

  即便甲添說不聽現在應該沒有生死大難,蘇景又怎能不急,買賣談好對方答應幫忙一直不用手只動嘴,蘇景卻始終不曾催促:

  道理簡單,他能察覺甲添說話時候身周靈元微微震盪,對方是在說話,但是也沒閒著,正在暗中蓄勢行法。此事急不來,出手前他得聚攏力量,蘇景只能等待。

  直到此刻,甲添身邊靈元歸複平靜,說明他已完成蓄勢,可以施法了。

  果然,甲添點頭:「可以了。」話音落,他的身形微一模糊,一個甲添向前邁出一步……

  甲添還在原地不曾稍動,甲添向前邁出一步,兩個甲添。或者說,又一個甲添從甲添的身體中走了出來。同個時候蘇景抬手彈出一道火星,向著邪廟西北飛去。

  『新走出來的甲添』身形一閃,快如飛煙追逐蘇景打出的火星而去。

  再眨眼,蘇景手指跳動,一道道火星向著邪廟個個角落打出;蘇景面前的甲添身形模糊,一個接一個的甲添連續出現,分作四面八方,每個甲添都在追逐著蘇景打出的火星。

  短短三息間,蘇景彈出飛火金星一百三十三道,甲添也散出『影身』一百三十三尊。

  飛火金星落處,無一例外皆為邪廟的重位法眼。甲添『影身』隨火星指引進入法眼,到了地方盤膝一坐,活生生的萬歲爺就此化作一枚晶瑩剔透的琥珀寶石。

  琥珀,上古時樹膠融化、滴落,正巧掉落在蟲豸身上,蟲兒掙扎不出被困死其中,樹膠漸漸凝固沉入地底經漫長歲月打磨化作剔透寶石。相比其他寶石,琥珀除了要看光澤、看成色外,還要看內中蟲兒的品相,相傳有大琥珀如鵝蛋。內中困了一隻小蛙。極巧的是蛙舌射出正黏了一隻蠅還未及收回口中,在中土世界是罕見珍品。

  甲添的琥珀不小,一律嬰兒拳頭大小,但內中封印的並非蟲豸。竟是一個個『孩童』。

  半寸不到、面目稚嫩卻穿黃袍帶龍冠的小小小娃。細看面目。個個都和甲添長得一模一樣……一百三十三枚『琥珀法身』入邪廟法位。

  甲添助法琥珀入陣,邪廟力量暴漲,蘇景頓覺周身一輕。風暴給他的壓力減弱許多。

  兩人未曾對這番法術做過半字交流,但又何須再商量,陷落『淩亂風』中,無論後面如何破掉這可怕風暴,最先要做的事都是:固基。

  邪廟是抵禦亂流猛攻的基礎,甲添須得幫忙加固這『基礎』,但此境為蘇景法域,甲添力量要如何融入邪廟須得蘇景指引,所以才會有了剛剛的『火星指引、分身追隨。』

  蘇景對面,『真正甲添』面露微笑,他覺得還算滿意。並非自己的法度如何,甲添滿意的是彼此的『配合』,要是這等小事兩人間也要廢話半晌,實在無趣得很。自己的琥珀分身一踏出來蘇景就應該明白怎麼回事,果然如此。

  「固基之後還須得『定盤』。」甲添對蘇景道。

  蘇景早已想好,回答:「面南背北,陛下所在、四向安穩。」

  甲添聞言面露開心,笑道:「好!」揮揮袖子鎏黃金嵌寶石的九龍大座落地,甲添抖長袍安然落座!

  風無向,空間混亂,而蘇景小乾坤被漸漸侵蝕,只能堅持不到一天,此時邪廟不僅需要『固基』還須得『定盤』:定出自己的四向。

  陷落風暴中,邪廟隨風飄搖,但那又如何,外間亂就隨它亂,真正要緊的:想要破風就先要堅守;想要堅守就得保住『自己的方向』,否則一天之內法域內也會方向混亂,屆時麻煩無限。

  小乾坤的日升日落就快被毀,蘇景定不住方向,但甲添能,所以蘇景就再請他來做給自己邪廟定盤的那顆星。

  九五之尊,面南背北,甲添所向即為南、所背即為北!不過這個『南、北』並非真正的南北,它們只是個『標誌』,用來釘住邪廟內『橫平豎直』、用來保證邪廟內『向前走就真的是向前、向後退就真的是向後』的標誌。

  看似平平常常的一坐,其實是甲添的浩大法力。

  他亂我不亂,不管這場風暴混亂無向,不理這座宇宙的真正方向,我雙目所望即為南!

  邪廟暫時安穩,蘇景對甲添抱手一揖:「再請陛下指點破風法門。」

  甲添道:「抽風。」

  「說仔細點。」蘇景沒太客氣,單靠『抽風』兩個字他可不知道該怎麼做。

  「風為法,看似無端無序,實則暗藏玄機,只是你我看不出。」甲添的聲音緩緩。

  無需琢磨,蘇景直接點頭:「我懂。」風中激流彼此對撞彼此絞殺,全無規律可循,可實際裏是有規律的,否則不可能把方向抹殺掉。就是從『風殺方向』這一重來看,這團亂風其實已經是法術了。

  只是施法的並非仙佛神鬼,而是天,風乃天威。

  既然是法術,必然暗中扣合了某種規律,規律存在,但蘇景看不出來、甲添也看不出來。

  甲添又說道:「風中亂,看似激流無數,實則激流有數,只是你我數不清。但無妨,總會有一個『底限』的……若、一萬道風挾大力做糾纏即可抹殺方向,你將抽去一道風,它只剩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風……數目不足、規律破了,這抹殺方向的法術自也就沒得耍了。不過這團風暴中或許有十萬道激流亂風,沒別的辦法。你須得抽去其中九萬另一道風,才能破法。」

  一萬隻兔子能推倒一座山,少一隻都推不動山,結果來了十萬隻兔子,山自然會被更簡單的推倒。想要保住山,就得把兔子殺到不足一萬。

  風暴中的亂流究竟有多少道,或許一萬,或許十萬,不得而知。

  多少亂流才是結形『殺方向』法術的底限,或許八千或許八萬。同樣不得而知。

  但不知道沒關係。只消將亂流一道又一道地抽離風暴,

  把數量減少下來,早晚又減少到『不足數不成術』的時候。

  再直接不過的道理,再笨不過的辦法、唯一辦法。

  「我說抽風沒錯吧。」甲添問。

  接觸久了蘇景漸漸發現。甲添其實挺矯情的一個人。

  蘇景點頭:「是。我得抽風。」

  甲添笑道:「我幫你抽風。來來來。開邪廟先抽個風瞧瞧。」

  不存絲毫猶豫,蘇景心念轉轉,邪廟綻開一線!邪廟為諸法結陣。開一線則牽動全陣,之前穩穩守禦之勢立刻崩碎去,外間亂流猛灌域內,整座陣法都在急急顫抖。就在此刻甲添口中輕輕一字:「定!」

  咒令落,分落各處陣眼的一百是三十三枚琥珀中,那些小小的『幼皇帝、兒甲添』同時張開雙目,眼中詭芒閃閃、雙手反轉結印,同時向自己額頭按下。

  下一刻邪廟中陡然沖起金玉之色!

  邪佞氣意滾滾,金玉顏色燦爛,整座大廟望上去既詭異又輝煌。

  幾欲崩潰的邪廟大陣陡然沉穩,縱是陣裂一隙也再不顫抖再不搖晃。蘇景再催念,大陣閉合重歸固守之態。

  開陣閉陣彈指間事,可短短刹那裏已經有三十四道亂流沖入陣內,呼嘯肆虐胡亂衝撞。

  千萬亂流一起攻殺蘇景應付不來,但只三十餘道疾風,他還不當回事,截劍指淩空一點,玉露金風急旋而去,風中另有九十九庚金劍羽翻飛,穿跨邪廟各處去剿殺侵入亂風,不一會功夫三十四道怪風被打滅了三十三道,只剩下一股亂風,蘇景卻住手了,將其困住並未打滅。

  這個時候,一道寒光自天外破來,一個人影落入邪廟中,葉非又回來了。

  開始時候裘平安只是外面是猛烈狂風,葉非借風習劍不稀奇,後來曉得外面的風中全無方向,再看葉非能夠來去自如,大都督就不由得納悶了:「你怎麼回來的?」

  「聽不懂之事問來作甚。」葉非回了大都督一句,又望向蘇景跟甲添:「在作甚?」

  「抽風呢。」裘平安剛被噎了也不當回事,笑嘻嘻地替蘇景回答,跟著又三言兩語解釋過他們破去風暴的辦法。

  笨法子,但是開了個好頭,一下子就『抽了三十多風』,甲添看上去挺高興,不忘問蘇景:「怎麼還留了一道風?」

  蘇景眨眼睛:「沒事……十六。」

  「忽啊!」小蛇明白主人心思,答應了一聲,小陰褫沖天飛起,到半空蛇子一扭就此展闊真身,化作惡龍本相。

  十六奇快,轉眼追上了僅剩的『亂風激流』,巨龍直接鑽入風中去。

  一道風對十六算不得什麼,催轉法術呼吸工夫便成功駕馭此風,巨龍在天翱翔,那道風激流被它身軀貫穿,烈烈風滾在巨龍身周,看上去蔚為壯觀。

  下一刻十六忽然做出個古怪動作,磅礴身軀扭轉起來、擺成了一個『圓』,龍頭咬住了龍尾巴。

  僅存那道風激流被十六貫穿,仿佛件袍子似的被十六裹在身上,是以龍結圓時候,風也結圓。

  十六咬著尾巴瘋轉了幾圈,忽又變作小蛇溜回了蘇景身邊,邪廟半空裏就只剩下一道急急旋轉的壯觀風環。

  好似小天聖上上狸那樣,風頭追著自己的風尾轉,再怎麼快再怎麼凶也只在原處打轉,再無法肆虐了。

  蘇景打出一道法印落入風環,跟著風環被收入大聖玦洞天。

  風自旋,自己消耗自己的力量,不過所有亂流所有風都是因漏而來,一道風激流中蘊藏的力量雖對蘇景、十六等人不值一提,其實也不容小覷,以蘇景估計,自己剛收入洞天的那道風環,若無外力干擾,它自己轉個三五百年的沒問題。

  甲添愣了愣,他的腦筋很不錯,很快想明白蘇景在幹啥,立刻道:「分我一半!」

  蘇景眉頭大皺:「陛下太貪心了。」

  陛下卻大笑:「不如你貪心,能想出這等法子。」

  「三成。」蘇景這次還價了。

  「成了,朕今日是明君,不與你計較。來來來,再開廟,我也幫忙!」

  「忽啊忽啊忽啊……」十六也在催促蘇景,剛剛那個把戲他玩得蠻開心,想要主人趕緊再抽風,它好上去『編環』。

  小蛇沒有真眼睛,可它是有表情的,便如此刻:嘴巴大張、蛇信半吐,好像只等著主人擲球的狗兒。

  忽然,小蛇身軀跳跳,又一化四,飛仙這些年它也給自己煉就了幾尊分身,但不知是法術使然還是它故意區分,三尊分身的尾巴都開了個叉叉,身體繃直的時候像根箭。

  再開邪廟,亂流攻入,頃刻間邪廟內龍蛇亂舞!

  四個十六飛上去了,三個裘平安飛上去了,六個蝕海大聖飛上去了,兩個裘婆婆也飛上去了……雖是泥鰍,但身形使然也是結風環的好手。除了一群長條大聖和分身,阿骨王袍中幾條赤煉冥王大蟒也疾飛而起。

  還有,甲添袖中也有七條惡蛟飛去。蘇景是識貨的人,辨得出甲添隨身惡蛟並非海中凶物,皆為山胎凶獸。

  尋妻之路,抽風之戰。

  抽風時候,豐收時節。

  一道兩道的風並不算太強,可架不住它們數量眾多,道道風激流便是道道天元力,就算自己煉化困難至少以後還能扔出去打人。且將風結環並不比直接打滅更麻煩、不會更浪費時間,何樂不為、不要白不要。

  蘇景開心,『撿錢』還在其次,開心更多是因為苦中作樂……苦中能做之樂,是為上上樂,大大樂。

  若是其他離山弟子在此,見蘇景眉花眼笑模樣多半也會跟著莞爾一笑,可蘇景身邊唯一離山弟子就是葉非,冷面師兄一如既往,面冷目冷聲音冷:「賀余沒給你講過麼,離山弟子取之於乾坤,還之於天地。風乃天威,你卻在撿天的便宜,這又怎麼說。」

  「所得風環,分與師兄兩成。」

  「是減過甲添那三成後的兩成還是總數的兩成?」

  「當然是總數的兩成。」

  「我輩修行相爭於天,既是相爭成王敗寇又有什麼好說,殺潰它、占了它,理所當然。」從頭到尾葉非的表情都那麼冷冷的,沒有過丁點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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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一章  寂靜仙天,百萬騎兵
  
  
  『抽風』大戰『風中淩亂』。
  
  邪神大廟中詭氣森森金玉輝煌,還有一片豐收時的喜氣洋洋!
  
  這樣的事情蘇景以前經歷過兩次,一是南荒歸來,收攏了小山一樣的無數寶物,回山後突然亮在同門面前;第二次就是大戰十一世界,被困入星盤寶物、再遇到過大拿後,喊媳婦帶小賊喚三屍,大家一起搶收星索……尤其第二次,何等相似的情形啊。可那時不聽就在身邊,三個矮子不離不棄。
  
  想一想,蘇景的心熱了也疼了。
  
  想一想,十一世界的大戰仿佛就是一道分水嶺了,自十一世界再回來後蘇景就開始了『聚少離多』的日子:不聽陷入沉沉昏迷,一場重傷直到最後決戰魔靈神時才終於痊癒、醒來,可很快蘇景就飛仙了,之後再不曾相見;
  
  還有三屍,自從見過星盤中的大拿後,他們似是『心野了』,總在忙叨著自己的事情……他們在哪裡呢,忙什麼?蘇景想,可能赤目找到了古時仙魔的寶藏、可能拈花又遇到了大屁股小仙娘、可能雷動天尊正在萬裡追殺一塊成了精的醬牛肉,太忙了,所以沒能及時過來。
  
  輕輕搖頭,甩開雜念,蘇景走向甲添:「破去亂風之後會是怎樣的情形,還請陛下指點。」
  
  「不好說,」甲添搖搖頭:「這種事情怕是沒幾個人經歷過是,後面會怎樣無案可查,不過能肯定的。你家娘子與山靈勾連的靈犀就是從此處傳出,但風中無向無法再追查,無論如何,你想找不聽就要先破了這淩亂風。走一步看一步吧……快快快,該你了!」
  
  甲添的山天惡蛟編結出一道道風環,但只『結圓成環』不算完,無主之風野性十足,若是不加約束由得它們自己結環旋轉,用不了多久風環就會散開、重歸亂流本態。想要『約束』住它們,讓它們總能老老實實地旋轉。非得蘇景在每道風環落上一記法印不可。
  
  落印束風。這事只有蘇景能幹,畢竟他有金風修持、精擅疾風法術。
  
  蘇景暫時不再多問,專心致志地抽風。
  
  抽風不難、結環不難、落印不難,只要邪神大廟於外能抵擋狂風猛攻。於內能保證『橫平豎直前後有序』。蘇景和甲添就贏定了。時刻不停地『抽風』,再強大的風團遲早也會有被抽空的時候。
  
  大局已定,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整整十五年。
  
  澎湃磅礴的風暴。無邊浩渺的無向境界,即便蘇景等人時刻不停地去做抽空,也整整用去了十五年,大聖玦洞天已然被風環徹底填滿,甲添的三成、葉非的兩成也都一起放在其中,還沒到最後分贓的時候,反正他們不怕蘇景賴賬。
  
  十五年努力,風暴中方向顛亂不改,但蘇景漸漸感覺到,狂風對邪廟的攻殺威力慢慢減弱……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抽風亦然,中土古時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堅持不輟下效果漸漸顯現,蘇景精神振作,這天裏一如往常,收下十餘道風環後邪廟再開,立刻又有七八道疾風亂流沖了進來,一群長條妖怪縱法而起,飛天去結風環,蘇景這邊心咒轉動邪廟法域重新封閉。
  
  也就在邪廟封閉刹那,小十六、裘平安、蝕海三大龍蛇正騰空、尚未沖到入境疾風時候,突然間巨響轟動,一道純金顏色的神雷自虛空顯現,重重劈打於邪廟法域!
  
  來得毫無徵兆,而神雷之力遠勝風暴,即便十五年前,這團淩亂風最最鼎盛時候,它的力量也遠遠遠遠遜色神雷。
  
  雷落,巨力沖。
  
  蘇景只覺霸道力量直直沖入四肢百骸,是刺骨之寒是沸血之烙更是戳入五臟六腑之刃,巨大力量伴隨著劇烈疼痛,於此一瞬絞殺於蘇景四肢百骸。
  
  神雷轟的是邪廟,不曾直接打到他身上,但邪廟為蘇景諸般法度結成的法域,受猛烈衝擊時龐大的壓力蘇景感同身受,痛聲悶哼中他的雙目猛然變做血紅顏色,旋即兩道濃濃血線自他眼中滑落,蘇景咕咚一聲摔倒在地;
  
  甲添也同樣不好過,他合法助力於邪廟,神雷打在邪廟他也會收到衝擊,當雷霆落下時候,破碎聲音響起自邪廟各處:入重位鎮法眼的一百三十三枚『幼皇帝琥珀』同時爆碎去,甲添同時慘叫一聲,自真龍大座上摔落,跌倒在地!
  
  雷落,強光綻。
  
  熾烈光芒濃稠如漿,頃刻抹殺所有視線,邪廟中所有人只覺天旋地轉,眼中再看不到其他景色,盡被濃濃金光充斥,光如針,刺目疼疼疼……
  
  萬幸,雷霆只一殺。
  
  這樣的雷如果接連來幾道,邪廟必崩碎,蘇景、甲添、身邊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雷霆過後,周圍一切就此沉寂,風聲消失了、風暴對邪廟的衝擊消失了,早在十五年前就散亂掉的『小乾坤日升日落』迅速恢復了回來,一輪驕陽自小乾坤中升起、巡天!
  
  三分驚訝,三分畏懼,三分歡喜,剩下一分情緒疼得罵娘,風暴不見了,蘇景曉得十五年『抽風』終於大功告成、終於破了這場『風中淩亂』。
  
  蘇景忍痛開口招呼同伴,忽啊叫聲、東北腔、裘婆婆的老邁聲音,蝕海大聖的陰森聲音,彆扭師兄風輕雲淡地輕哼紛紛傳來,還有,萬歲爺在罵天,罵得難聽無比,滿口髒話哪有半分皇家威儀,根本就變成了個鄉村潑皮。
  
  因雷霆而來的強烈光芒正緩緩散去,蘇景深吸一口氣:「陛下息怒……」
  
  先勸消甲添怒氣,再看他傷勢如何,如果無礙還要請他儘快換上『將軍山』,風暴已破當儘快追查靈犀再找不聽。可蘇景才說了四個字便告收聲,猶有血色殘留的雙目先是猛一瞪跟著迅速眯起,目中精光閃爍:強光已散去,周圍景色清晰了。
  
  邪廟還在、法疆猶存,引得蘇景矚目的是外面的景色。
  
  星空浩渺深邃,但絕不空曠。南方,石頭壘砌的巨人、巨人結成大軍,即便金烏神目能洞穿萬裡依舊看不到這支龐大軍陣的盡頭,
  
  這等規模的軍隊不止一家。西方,怪模樣的獸,長了龍角的螞蟻、能夠站立行走的大蜥、批滿厚厚鬃毛的蛇、周身不停腐爛又再不停痊癒的豺,無數從未見過的凶獸同樣遠鋪星空,沒有盡頭的軍;北方,金色甲胄的人,只是所有人都四肢著地『爬行』,所有人的肋下都有一雙墨色羽翼,長了翅膀還能算人,可如果不會站只爬行還能算是人麼,『金人』大軍盤踞了北方。
  
  還有,天上,銀色的雲鋪展,雲中怪影重重;腳下,灰色的煙沖騰,煙中瘋長著沒有葉子的怪樹……只有東方空空。
  
  一支又一支的浩大軍隊,把邪廟圍攏正中。
  
  『人山人海』只是凡間的形容,人匯成了山聚成了海,只看著四個字就能想像到的盛大景象,可『人山人海』真的不算什麼,山在世界中海在乾坤內,而此刻邪廟周圍的大軍,根本都淹沒了這片星天,一座座凡間世界、一枚枚龐大星石都被大軍淹沒。
  
  除了兵馬還是兵馬!
  
  蘇景看到的景色,也同樣落入邪廟同伴眼中,葉非目光一凜,手動了下似是想要拔劍,可才一動就停了下來,葉非的反應不慢,最初震驚後就察覺到不對勁。
  
  這時候蘇景也轉回頭,與師兄對望了一眼。
  
  兩人都是一樣的目光,震驚、警惕、狐疑。
  
  看得見的大軍,看得見的蕭殺,看得見軍中有猛士擂巨鼓吹號角;
  
  察覺不到一絲靈元震盪,感覺不出丁點壓迫氣勢,還有……死般寂靜,耳中聽不到任何聲音。
  
  明明他們在擂鼓動號,明明軍中有將軍在激昂吼喝做著戰前動員,明明無數凶物都目光亢奮昂首咆哮,蘇景等人卻聽不到,此地無聲、安靜到落針可化天雷賁烈!
  
  甲添的聲音傳了過來,傳音入密:「漏了?」
  
  應該是『漏』了吧,『環境』仍是星天,凡人來不了這宇宙中,能夠在此列陣備戰的,哪怕是最最羸弱的小卒子,也是凡人眼中的仙魔。可是蘇景見不到一個和尚、一個道士,見不到一個人一個妖一個,眼界之內強壯生靈無數,卻沒有一個認識的族類。
  
  應該是『漏』了吧,也算不得太意外,或多或少心裏都會有些準備,甲添又問:「過去?將來?」
  
  連甲添都不曉得是過去將來,蘇景又怎麼可能知道,看遍四方,能確定的也僅只是:若為過去,怕是佛未生道未長;若是將來,多半佛已喪滅道已不存!
  
  就在這個時候,諸方大軍忽然同時抬頭、無一例外,所有目光都投向了東方,所有的眼睛裏都充斥著兇殘與仇恨。
  
  東方起風了,風中,另一隊大軍開過來了,人數眾多,一眼望去總有百萬規模……百萬兵,放在凡間震懾八方,可比起其他方向的大軍來說,他們的規模實在不值一提了。
  
  一顆塵埃相見雄山,一滴露水遭遇汪洋,百萬兵面對著浩瀚軍陣。
  
  相比之下,如此寒酸、微弱、可憐的陣仗。
  
  唯一能讓百萬兵顯得威風些的,他們都是騎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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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二章  瘋狂之族,海市蜃樓
  

  小小的人騎著小小的馬。

  人不過三尺,或胖或瘦有老有少,馬更古怪,肋生雙翅頜下龍須……蘇景瞪大了眼睛,心猿意馬。

  百萬大拿。

  邪廟周圍處處蕭殺,別族軍馬都已嚴陣以待,毫不隱忍他們的敵意,兇殘目光死死盯住正靠近的拿人。可那些心猿意馬……他們是來遊玩的還是打仗的?他們的隊形散亂無序,他們的神情輕鬆閒適,有些人在說笑,有些人在吵架,當然也有人在勸架。

  一切無聲。

  大拿來自東方,進入戰場後漸漸止步,一名首領模樣的大拿帶馬出列。

  拿人的裝束永遠都那麼富貴,穿金戴銀珠光寶氣,許多大拿的鬍子上都墜滿珠玉。首領和族人的區別不在周身寶物多少,只在頭上的帽子,他帶了個好像砂鍋似的平頂圓冠,帽子很大很閃亮,當是貴重金鐵打造而成的。

  其他拿人在望向首領帽子的時候都會露出喜愛之色,那可是拿人族中公認的最最好看的帽子。

  南、西、北、上、下諸方大軍中也有首領出列,蘇景根本不認得的怪物。

  意馬一路顛顛小跑,帶著大拿向前而來。就那麼輕輕鬆松地穿過了邪廟的圍牆、穿過了法域的風火護篆、仙劍殺陣,一直來到了邪神大寺的中央、相距蘇景之才十丈距離。

  法域重地,自有凶劫守護豈容外人亂穿,可所有法術都不曾發動。或者說這些法術禁制,完全沒能察覺到有人進來。

  蘇景也一樣,大拿在他眼中,卻不在他的感識之內。

  不止大拿,另外那些怪物首領也一樣,穿過圍牆、伸入邪廟,聚攏在一起……包括大拿在內,沒人來看蘇景一眼,仿佛邪廟、蘇景、甲添等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存在。

  幾家首領相距,嘴巴動了。應該是在交談著什麼。他們就在十丈之外,蘇景聽不到一點聲音。

  所有怪物的大軍都開始躁動了,奇形怪狀的法寶取在了手中,無數凶獸昂首大吼。依舊、蘇景看得到蘇景聽不到。

  只有東方的心猿意馬們。他們湊在一起。不說笑了、不吵架了,他們在……親熱:你拍拍我的頭頂,我抓抓他的龍馬鬚子。他摘下胸口的寶珠送了你,真的不像要打仗的樣子,因為他們目中不存恐懼,他們面上沒有緊張,他們身周不存殺氣。矮個子大拿們就好像在一場節日喜慶中,彼此珍惜著彼此祝福著。

  終於,其他幾家首領都慷慨激昂地說完,大拿首領想都不想地搖搖頭,否決他們提出的條件,最後的談判破裂了。

  幾家怪物首領眼中猙獰顯露,全部抬起來利爪,只等他們的手再放下來,各面大軍就會蜂擁上前,徹底摧毀那規模可憐可笑的百萬『騎兵』。

  可是幾位首領的動作同時一僵,似是被聽到了什麼命令,高舉的手依舊舉著,開戰之令卻及時中斷。怪物首領都抬起了頭,向著天空望去。

  蘇景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高空裏一團紅色光芒顯現,一個身上長滿羽毛的怪物正徐徐降落。

  仍是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但它的眼睛和人很相像,再就是他的眼中不存敵意,若與它對視會很舒服的,因為它的目光是暖的。

  一見紅色光芒包裹的怪物,四面八方、除了百萬拿人之外,所有大軍所有凶獸全都高聳背膀、努力縮頭,這是在行禮,在中土人看來很可笑的動作,可是舉目無邊、萬萬凶物都在行著同樣禮節,滑稽就變成了震撼。

  目光溫暖的怪物胸前戴著一面鏡子,手上拿著一面小小旗子。落在大拿身前,它是微笑的,好像昆蟲那樣的口器開闔不停,他在對拿人首領說著什麼。

  等它說完,拿人首領沉默了好半晌,最後還是搖搖頭。

  對面怪物與拿人安靜對視了一陣,揚起手中令旗招了招……下一刻大戰暴發!

  什麼磅礴、澎湃、兇猛、激烈,所有所有蘇景知道的言辭都無法形容的大戰,那是仙魔大軍覆蓋了星空、無盡神通橫掃了宇宙的大戰。

  上、下、南、西、北,所有怪物的攻勢都打向了東方,他們只有一個目的,徹底摧毀大拿。

  神通如電、法光刺目,籠罩了這片宇宙、向著東方席捲而去。開戰了,但仍和之前一樣,蘇景能看到怪物大軍的恐怖攻勢,卻感覺不到攻勢絲毫威力,憑目力看去比著今時仙家法術並不遜色的神通,洞穿了邪廟也洞穿了蘇景等人的身體……不疼不癢不毀滅,蘇景一行全無任何傷害。

  甚至蘇景有些恍惚,分不清究竟自己是幻、還是戰場是幻。

  這一邊,神通與法術傾蓋世界,無數光無數法彙聚成巨潮、鋪展;那一邊,拿人在彼此對望,笑著。

  開心著對望,到了離別時候啦,可沒人哭泣難過,都要把自己最好看的樣子使勁印入身邊人的腦海,同樣,還要記住他那好看的樣子。總是守著這些臉以為早就看膩了,可當那無邊法術無盡毀滅撲湧而來、當那毀滅之光最後照亮他們的模樣時候,才發現真的很好看啊,看不夠,總也看不夠。

  真的有過那麼一個瞬間,時間不再對稱了。

  東方,寧靜、從容、恬怡,這裏很『緩』很『慢』。而那神通殺來,死亡降臨,無盡熱無盡冷無盡毀滅,快成了光成了電成了一切……來自四面八方,除了東方外的所有方向,快而狠烈!

  下一瞬,時間的不對稱破去,拿人對望過微笑過後突然動了。

  飛馬振翅,拿人衝鋒。

  面對著無盡殺劫和數量遠遠超出他們萬倍的敵人,小個子拿人竟然選擇了衝鋒。

  不退不避,你沖我也沖,我們前進,踏著死亡之路。

  無論是蘇景以前真實見過的,還是此刻古怪夢幻中的,拿人都是一個樣,他們不靜謐,

  正相反的,他們很淺薄,很散漫,就好像三屍那副德行,追求享受畏懼困難,針尖小事他們煞有急事塌天大事就假裝看不見……可當他們開始亂哄哄的衝鋒開始後,淺薄不見了散漫不見了,那個東方,區區百萬騎兵,只剩瘋狂!

  沖在最前的拿人毫無懸念的被撲來的無數法術打碎了腦殼打爆了身體,他們死了,可即便死了他們也一樣瘋狂,他們迸濺起的鮮血變成了紅色的龍,他們翻飛的碎骨變成了白色的虎,他們的眼珠爆碎後化作蔚藍的海,他們飄零的毛髮變成了遮蔽天空飽蘊神雷的黑色烏雲!

  整整最前一陣、十萬心猿意馬身體崩碎去,死得不能再死,可他們的殘肢碎體也化成滾滾神通,逆沖向前,逆沖敵陣,逆沖四面八方,破開毀滅之光,打落無盡法術,十萬人用死亡鋪就的前進之路十萬喪去,但他們身後還有同族,還有九十萬大軍,睥睨天下的九十萬。

  九十萬仍瘋狂,更瘋狂。所有大拿,無論心猿還是意馬,都擁有強大的身體強大的力量強大的法術,和更強大更瘋狂的同伴。

  數量並不能說明什麼,東方區區百萬心猿意馬,卻惹得無數怪物集結成無法去計數的大軍,足以說明一個關鍵了,而之後的廝殺與慘戰也真正證明了這個關鍵:拿人強大,遠勝滿天仙魔。

  他們用十萬性命撲滅了敵人早已蓄勢、最最兇猛的『當頭殺』,他們還有九十萬人去完成拿人的殺戮。

  邪廟就在戰場中央。

  足以摧毀小半仙天的仙魔大戰,就以邪廟為心展開。拿人與諸族魔怪在蘇景身邊廝殺著,拿人就在蘇景眼前用法術撕裂正撲來的敵陣,用牙齒咬碎已被抓在手中的敵人的腦殼。

  各種顏色的鮮血和殘碎屍體仿佛暴雨傾瀉,可蘇景聽不到一絲聲音,他只能看,他的風火劍諸般法寶諸般法術都沒有絲毫用處。

  法術滾滾性命滾滾,悄無聲息的惡戰。

  鮮亮的血輕鬆穿過蘇景的身體,向下落去……蘇景望向了甲添,後者明白他的意思,附身桃大將軍繼續追查靈犀,可時間不長他就搖了搖頭:「靈犀仍在,你可放心,你家娘子應該沒沒事,但我追不到方向。」

  很古怪的情形,此地四向整齊,甲添也能清晰探查到『靈犀』,可他凝神靜氣幾次努力,卻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查到靈犀從何處來。

  有古怪,但並不意外,落在這樣的境地中,什麼古怪都不用意外。甲添換了話題:「這裏你怎麼看?」

  「九龍天地應該也有海市蜃樓吧。」蘇景反問,甲添能明白他的意思,周遭情形、眼中所見,也只有海市蜃樓能解釋的通,當然,大家都明白不可能是普通的『蜃』。

  周圍惡戰不休,蘇景和同伴聚攏一處,開始商量『破境』的辦法。

  之前遭遇風暴因漏而來,破去風暴後他們就陷入個古怪境地。這裏的大戰應該是真正存在的,只是它發生在不同時空,過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那場大戰被投影到此……大概的道理或者說事情的脈絡,以蘇景的悟性和甲添的見識,還是能理解的,可如何出去暫時沒有頭緒。

  不可思議的大戰,不可思議的慘烈,也不可思議的迅速,這等規模的惡戰就算打上幾千年也不算稀奇,可實際裏,三天後勝負分曉、生死分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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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三章  蜜棗核,歡喜作
  
  
  拿人勝,慘勝。
  
  無邊戰場變成無邊墳場,仙魔屍身懸浮在半空了,幾乎不見完整屍體,大都是殘肢碎骨。無聲的殺戮結束了,八方仙魔喪盡,只有十七個拿人倖存。
  
  三天前,此間生靈鋪滿星空,浩瀚大軍眺望無絕;三天後,萬萬生靈、強大仙魔就只剩下十七個人。
  
  十七拿人。
  
  依舊靜寂,十七個拿人抹去了臉上的血漿,彼此對望,十七人中沒有那個頭戴大砂鍋樣金冠的首領,大拿首領戰死……
  
  突然,玄光氤氳,七彩仙芒流轉開來,邪廟中人眼中的一切、與戰場有關的一切,殘碎屍身、散落寶物、包括最後倖存的十七拿人,都在玄光中迅速模糊、迅速淺淡,短短幾個呼吸功夫便告消失。
  
  全都不見了
  
  輕飄飄地抹去一切後,玄光也隨之消散。
  
  蘇景等人仍在邪廟中,邪廟仍在安靜的星天內,環目四顧、遠處點點閃光,遠處的星鬥泛著光芒,平靜安寧。
  
  「海市蜃樓……結束了?」裘平安的語氣猶豫。
  
  沒人能回答他,蘇景與甲添、葉非、蝕海低聲商量了幾句,之後邪廟開始騰飛,暫時還想不到什麼,先四下裡轉轉看。可是才飛了盞茶功夫,忽然『啪』地一聲脆響傳來。
  
  聲音清脆,不算如何響亮。冷天的時候,將熱水倒入冰冷瓷碗時候,碗會突然炸裂。差不多就是這樣的聲音了。
  
  這聲音並非邪廟之內的動靜,它來自外面……四面八方、穿透冥冥,無法分辨方向卻真實存在的脆響。蘇景等人趕忙凝神戒備,但周圍重歸寂靜,再沒聲音了。
  
  等了半晌不見異常,邪廟再度啟程,向著看上去最近的一塊星石飛去,一晃三天平安無事,只是那種『碎裂』的輕響又出現過兩次。『大戰』結束後三天,正行進中的蘇景等人忽然發現自己被包圍了。
  
  南方、西方、東方。視線盡頭顯現法雲。向著邪廟所在急撲而來!
  
  邪廟頓止前進之勢,寺中人嚴陣以待。
  
  南、西、北三個方向的法雲浩浩,漸漸鋪滿視線,直到相距邪廟百里雲駕停止。跟著濃雲散開:大軍。充滿視線、遮蔽一片仙天的怪物大軍:石頭巨人。各種怪獸、披著甲胄肋生雙翅但四肢著地不會站立的『人』。
  
  再過一陣。頭頂上銀色雲駕鋪滿,成壓頂之勢;腳下百里處灰霧滾滾,沒有葉子的怪樹在煙霧中瘋長。只有東方是空曠的。
  
  但東方並未空曠多久,不多時百萬拿人來了,閒散怠慢、說說笑笑的行軍。
  
  跟著頭頂大砂鍋樣金冠的拿人首領出列向前,其他幾家怪物首領也離陣……談判破裂,身披羽毛胸前戴著寶鏡手裡拿著小旗子的怪物從天而降,再談、仍未談攏、開戰。
  
  一切又告重來,三天惡戰、無聲殺戮,仍是以蘇景邪廟為心,無論誰都誓死不退,最後十七拿人倖存,玄光再起抹殺一切。
  
  唯一不同的,這場惡戰進行到兩天半的時候,蘇景等人又聽到了那聲『啪』的脆響。
  
  再之後的一段日子,很長一段日子……三天又三天!
  
  三天惡戰,三天平靜,三天惡戰,三天平靜,如此周而復始,仿佛甩不脫的輪回。蘇景等人始終沒能抵達那顆看上去最近的星,不是那顆星距離他們多遙遠,而是『一動皆動』,無論蘇景向前向後又或者上下左右,只要他一動這整座『宇宙』都隨他而動,大家永遠保持一樣的動作、一樣的速度。
  
  所以無論邪廟怎麼動,其實他永遠都是『不動』的,只能待在『原地』:戰場中心。
  
  這片空間始終寂靜,除了偶爾響起的『啪』脆響。脆響也並沒什麼規律,最長一次整整七個月未曾出現,最頻繁一次,一天裡接連響過十三聲。
  
  「多久了?」甲添問蘇景。
  
  「七年。」蘇景回答。從他們破去風暴進入這片莫名世界,被困整整七年了。
  
  七年虛度,但絕非『聽天由命』,眾人不知想過多少辦法。
  
  簡單粗暴的比如催動全力轟擊虛空,想要以力破境,沒用處的法子;
  
  投機取巧的比如甲添發動歸旗咒,想要直接退回他的九龍地去,身咒發動了,他消失了一下然後又活生生出現蘇景眼前;
  
  聰明些的比如分散開,怪境不是永遠以邪廟為中心麼,大家四散飛去,此界『定中心』的法度又當如何再行轉?可怪境怪法從容得很,他們分散成多少路,這片星天就分散出多少個一模一樣的世界,每個人都一方世界的『中心』、隨便跑隨便飛,無論飛得多快飛出多遠,三天後每個人都能遭遇那場大戰,長久如此,非但破不了境,眾人怕是都會失散了,沒用處的法子;
  
  嚴謹些的比如蘇景接連一年仔細關注著小乾坤的時間與怪境時間的對比,最終篤定確定,『三天又三天』只是重複,並非輪回。重複與輪回,聽上去頗多相似,實際卻有天地差別。重複是時間始終向前流淌,把一本《屠晚》看完,放下,再拿起這本書重新看一遍,並且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的不停地看下去;輪回則是時間倒躍,把《屠晚》看完,放下後過不久,時間倒流又再開始看……永遠都是在看第一遍,即便保留了記憶,從時間意義上說,無論第幾次手捧書本,其實都是第一次在看這本書。是重複,不是輪回,算是有個不大不小的發現,可是對離開此處並無幫助,沒有用處的法子;
  
  還有,蘇景進過破爛囊,這次真遇到大麻煩了,希望囊中心猿意馬能夠指點出路。何況每隔三天就重複一次的大戰本就與拿人有著莫大關係,奈何囊中大拿似是修煉到一個重大關鍵地方,心猿意馬一個直挺挺的躺著,一個全身僵硬地站著,周身上下青綠色邪光亂竄穿,入定之中,根本看不見也聽不見蘇景。倒是破廟中的大鬼主,他還在爬著,額上貼著神符睡得香香的。
  
  「七年了啊,再算上抽風十五年和來時路上那些散碎時間。這可快要耽誤奪寶了。」甲添嘬了下嘴巴。真失落,說話間,他右手伸出、五指併攏入劍,緩緩刺入了自己的左肋。
  
  蘇景略顯詫異:「這是作甚?」
  
  「這法子我不願意用。怪疼。」甲添的右手掰下了一根左肋。跟著左手如樣、又掰下了自己一根右肋骨。
  
  左右各自一條肋骨之後。甲添又拔下頭頂一根頭髮,腳後跟上取了一滴血,對蘇景擺擺手:「最近七天裡莫打擾我。我要施法。」
  
  ……
  
  甲添取骨摘發采血行陣布法之際,又一次靈寶秀色傳透仙天,這一次的秀色不再是冥冥之景,而是真實聲色!由冥冥入實在,任誰都能曉得,瓜將熟蒂將落,靈寶真正出世之日掐指可待。
  
  也是因為秀色邊變作真正聲色,寶物所在範圍立刻被縮小許多,西北偏北的一片地方,百紮範圍、必在其中。群仙蜂擁而至。
  
  寶物將出、範圍縮小,無數仙家躁動。
  
  但西天極樂之人、九相大菩薩的心情不是很好,寶物將要出世的範圍他早都搜索過了,之前未能察覺異狀的……這種事可大可小,或許佛祖寬宏大量,知曉寶物未出世前有它的自保辦法不那麼容易被人找到,不和手下計較什麼;可若佛祖今次不願寬宏,治下一個『瀆職怠令、搜索不利』之罪,九相大菩薩自忖,即便自己在西天地位非凡也有領罪的份。
  
  彌補辦法只有一個,拿下寶物獻去西天!若未出世前未能仍未能尋得它,那它出世後就要拼出一切去爭奪,哪怕身毀神滅。
  
  ……
  
  七天轉眼過去,剛剛成陣、且已催動大陣行轉重法後的甲添有些虛弱,坐在邪廟裡,看著前方不遠處正談判的『大拿與各族仙魔首領』,口中對蘇景道:「頭頂發、腳跟血、兩側肋骨各一條,是為『上下左右』,我為天子主掌世界,布下這樣一陣,可顛倒乾坤混亂陰陽……要是本尊在此施陣肯定是能破去這怪境的,身外身……威力還是不夠。」
  
  怪境有方向,可這裡的方向永遠以『人』為心,隨變而變,這不是正常秩序,甲添在用『顛倒乾坤』來破境是以毒攻毒,路子應該是不錯的,可惜威力不夠,不能把大家帶出去。
  
  蘇景徐徐吸、徐徐呼,一口長氣吞吐:「我還有個辦法,或能離開此處。」
  
  甲添心思精明,微笑道:「當是迫不得已的法子吧,先說說後果,如果失敗了會怎樣?」
  
  「會死。」蘇景應道。
  
  甲添的目光有些閃爍:「都得死?」
  
  「你沒事,我死。」若蘇景死,與他生死牽連的眾人必也無幸,這幾天甲添施法時候,蘇景已經和蝕海等人商量過此事,可如今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雖然只是個身外身,甲添也珍惜得很,聞言立刻放鬆下來,催促:「哪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快試試。」
  
  「須得你幫忙。我先和你說一說究竟。」蘇景面色平靜,其實他心裡怪煩的,煩這破地方。
  
  ……
  
  「太空曠了,破地方。」莫名虛空裡,不聽隨風輕輕飄著,自言自語:「不過這裡的景色很好看啊。」虛空其實很美的,此間天空七彩流轉,奇光旖旎,時刻不停地變化著,染出無盡光怪陸離。
  
  「一個人飄著怪無聊的。」不聽咬了咬嘴唇,很快又微微笑:「正好可以看看書。」她的挎囊裡有好多書,《屠晚》《屠晚後傳》《屠晚前傳》《屠晚之離山劍曲》《屠晚之笑語盈盈》……中土世界一本名叫《屠晚》神鬼傳奇大火大賣了一千多年,各種各樣的衍生異志不計其數,跟風之作無數其中不乏精品。既然都頂了『屠晚』這個大名頭,內容或多或少也都和離山小師叔沾邊。不聽飛升前特意搜羅人間,把能找到的所有『屠晚前後屠晚之』都帶上了天。
  
  「不知多久才能出去。」話出口,不聽的目光曾有一瞬黯淡,但下一瞬又告明亮:「他在找我呢。」
  
  出了很想念,不聽沒事。身體好好的,只是沒什麼力氣;精神好好的,挺健旺更沒瘋,自言自語只是幼年還在莫耶時候,阿爹教給她的一件遊戲,從壞事裡找出好事。
  
  兩個人玩會更有趣些。一個人也能玩。
  
  小妖女就在自己和自己玩。不過這種遊戲不能玩太久。找著找著萬一要是找不出『好事』可就掃興了。所以不聽的自問自答就停在『他在找我呢』,開開心心地伸手一拍乾坤囊,取出一本《屠晚之三千》。
  
  書太多了,不聽還沒看過幾本。翻看不久。她忽然哎喲一聲。跟著笑了起來,屠晚之三千,名字聽上去頗有禪意。不料卻是個香豔故事。狐女纏綿豔鬼悱惻,『三千』之說取自兩千一百漂亮女鬼與九百嫵媚狐妖……其實也只是香豔而已,算不得太過分,而且還挺好看的。
  
  風上,小妖女翹起二郎腿,躺著看書。她看得很慢,這可不能動用仙家目慧去讀,否則一千本書用不了燃香功夫就能盡數看完,得收起『心智』慢慢來讀。
  
  讀到一半,佑世真君與笑語仙子連袂出場,點化為情所困的兩千一百豔鬼與貪迷情愛九百女狐,小妖女忍不住又笑,未掩卷但目光暫時離開故事,看到佑世、笑語神仙眷侶出場,總會勾起些心思的,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光彩撲朔的天空:「小賊啊,我再最後給你說一遍,你唯一將功贖罪辦法只在:幫我找到蘇景!」
  
  若非小賊貪戀寶物,不聽也不會陷入如此境地,這時候說不定早就和蘇景團圓了。簡直有罪,罪大惡極。不聽可不是護短的人,既然小賊犯錯了那就得罰她,罰她將來幫忙找回蘇景,非如此不能小賊贖罪。如若不然、不然就不然吧。
  
  而最近二三十年來,不聽對小賊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動念聯繫彼此傳訊還不成,但兩人本命相連,不聽能感覺到小傢伙性命安穩,且這片虛空似也與小賊有著莫大關聯。
  
  由此不聽時常會對天空喊話,沒道理可講的,她就是覺得,自己對天喊話小賊能夠聽得到。
  
  喊完了話,不聽重新開始想念蘇景。
  
  想念著,她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然後將手放下的時候,忽然在身側碰到了什麼。
  
  此界虛空,空空空,除了她之外什麼都沒有,不聽吃驚不小,立刻轉頭向著身側望去:身邊多出了個人。
  
  身穿青色插肩長袍之人,何須去尋袍上的隱繡標記、只消眼光一掃不聽就能認出它是離山劍袍;年輕男子,面上帶了些倦意似是困了,可他的眼睛清澈異常……不是蘇景又是誰。
  
  不聽躺著,在右,蘇景趴著,在左。頭並頭面對面四目相對。
  
  第一刻,不聽愣住了。
  
  第二刻,不聽使勁眨眼,真的感覺到心尖兒顫顫,他還在!
  
  第三刻,不聽開口,不止心顫聲音也在顫:「小賊……別、別鬧。」
  
  「不是小賊鬧的。」蘇景開口了,仔細聽得話也能聽出他的聲音發顫。
  
  小賊出事前她在收一件據她說是『了不起得沒法再了不起』的鈴鐺,要真掛起那枚鈴鐺,她弄個幻境來糊弄不聽,太輕鬆的事情了。
  
  不聽又仔細看蘇景,先看他的眼睛,再看他的眉毛,左眉四百十三根,右眉四百二十根。數目沒錯的。
  
  一來以蘇景在凡間的修為,真身穩固、自己好端端地掉頭發掉眉毛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何況飛仙後再得金身;二來,不聽曉得除了自己之外,不會有人那麼無聊去數蘇景有多少根眉毛,小賊肯定也沒數過,幻個蘇景也不可能把眉毛數都對上。
  
  如何確定他是真正蘇景,不聽靠數眉毛的,可即便確認了,她還是不信……不是不信,是不敢信,怎麼跟怎麼他就找來了,怎麼跟怎麼他就趴在身邊了。
  
  不聽不是沒想過蘇景回來救自己,她想像中的場面可不得了,蘇景動千盞金風神雷霆怒斬虛空境、蘇景縱無邊烈焰燒去蒼穹玄光,蘇景執劍斬滅因破境而出的反噬,蘇景背著金光閃閃的翅膀從他劈開的那道猙獰天裂中飛下來……
  
  雷呢,火呢,劍呢,翅膀呢?不聽對蘇景道:「不信。」
  
  噗。蘇景對著不聽吹了口氣,大概是吹滅蠟燭的力氣。
  
  他吹動了不聽留在前額的幾縷頭髮,發梢掃腦門,癢癢的。
  
  不聽的眼睛亮極了,可她還是搖頭:「不信。」
  
  「帶棗上來了麼?」蘇景問:「來個吃。」
  
  不聽愛吃零食,挎囊裡總裝著包包裹裹的蜜餞糖果。江南的蜜棗是她喜歡的,總會帶著。果然,不聽的囊裡有棗。
  
  伸手取出一枚蜜棗,快吃完了,還剩最後三顆,分他一個。
  
  蘇景接過棗子,放入自己口中、嚼,然後喉結滾滾,咽下:「我把棗吃了,我是真的。」
  
  不聽眼中已經有了笑意,但依舊搖頭:「就憑吃個棗?不信……」
  
  噗。蘇景又對不聽吹了口氣,好像剛才『吹蠟燭』那樣,不過這次吹氣中帶了些蜜棗香,還有一棵蜜棗核。
  
  棗核輕輕打中了不聽的額頭。
  
  「啊呀。」不聽失笑。
  
  她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因心愛之人的一個小小惡作劇而起的笑,卻在開始後就停不下來了,她沒完沒了的笑,而且光笑是遠遠不夠的,只是現在的力氣微弱,沒辦法去跳一跳或者翻跟頭什麼的,不過身下的風又輕又軟、打滾就很容易。
  
  不聽打著滾的笑。
  
  她打滾去了,《屠晚之三千》就留在蘇景身邊。
  
  「你在看書啊。這本我沒看過。」蘇景拿起書,隨便一翻,一本書的內容全都落入眼中:「你……看歡喜作?」
  
  不雅之作,男女秘事一類的書在中土凡間被喚作『歡喜作』,海鮮三千算不得真正的『歡喜本』,但難脫香豔二字。
  
  「嗯。」回答肯定,語氣肯定,不聽笑著滾回來了。
  
  遙遙離別,辛苦尋覓,再相見時無風無雨,好平靜的重逢。一顆蜜棗胡一本歡喜文,一個蘇景一個不聽。
  
  小妖女笑得春花燦爛,小喪修背心鮮血侵染。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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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四章  真人影,欠國公
  
  
  不聽滾回來了。
  
  剛見面的時候她總在看著蘇景的臉,順便數了個眉毛,沒能留意他背後衣襟都被鮮血染透,直到此刻。
  
  蘇景能感覺到不聽那一顫,從目光到笑容到身體再到心裡的那一顫,甚至蘇景都分不清究竟她真的顫還是自己的幻覺,可他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了。
  
  下一刻,蘇景感覺有一隻軟軟的手掌拍自己的肩膀。蘇景明白她的意思,袍子只是真元幻化,心思微轉上身『衣衫』散去,打赤膊。
  
  下一刻,蘇景感覺指尖撫摩過自己的傷口,動作很輕、指尖很涼。
  
  刀劍之傷、刺傷。傷口狹窄卻深,銳器自背後刺入,直奔心臟而去。
  
  勉強動用真識,不聽想再做仔細探查,這時候蘇景開口了:「沒事,傷得恰到好處,剛好未傷到要害。」
  
  這不是安慰之詞,劍自背後刺入,割破肌理刺穿血肉,就在劍鋒已經觸碰到心臟、卻尚未刺入時候,這一劍被擋了下來,如果眼力足夠好的話,此刻透過傷口縫隙可以看見蘇景的心;
  
  同樣的,刺入背心的一劍上附著犀利劍氣,劍氣不傷心但殺神,劍入背心時候劍氣直侵祖竅、斬向蘇景元神,劍鋒堪堪碰到心臟時,劍氣也刺向了元神眉心。同個時間、同個進度,不過劍被擋下來,劍意也就散去了。
  
  本來殺身滅神的一劍,到底沒能傷了蘇景性命。
  
  這傷口很嚇人,一線之隔生死相差。可是傷害並不深,只能算是皮肉傷,只是因為輕輕碰了碰要害所以蘇景還需得片刻功夫來回轉一口氣才能療傷,現在不敢再亂動。沒能陪著不聽一起在風中打滾,蘇景是遺憾的。
  
  ……
  
  幽藍薔薇三千里巨,殘存的幻法、死去的靈州。靜靜懸浮在仙天的西北方向。
  
  千多位仙家聚集在此,彼此戒備同時仔細地搜索著。靈寶藏身之地已被確定百紮範圍。
  
  一紮為一百二十萬裡。百紮為萬萬裡廣闊,放在凡間是浩渺無盡了,在宇宙中卻只能算個『角落』,何況這萬萬裡內絕大部分空間都是蕩蕩虛空,靈識、凡間世界、無主星石全部加在一起也不過百多座。如今每塊『石頭』上都聚攏了不少仙家,『幽藍薔薇州』上的人數還算少的了。另外還有更多仙家正向這『百紮』趕來。
  
  搜索無果,但沒人會輕易放棄。
  
  突然,天際裡玄光閃閃。又一群仙魔自天外落入此間。最近幾天裡這種事情很平常,一般來說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畢竟還沒見到真正寶物,且誰也不能確定寶物就一定在此地,這時候為了『占地方』打起來得不償失。
  
  可是和前幾天不斷落入境內的仙魔不同,此次來者威勢兇猛,只從雲駕中散出的陰冷煞氣就讓普通仙家心驚膽戰。
  
  片刻後入境雲駕徐徐散開,百餘頭猙獰鬼仙顯身,衣袍上都紋繡著無漏淵的印記,為首七個人皆戴金冠、著王袍。身份清晰醒目、大毀滅王。
  
  這還沒到奪寶的時候,無漏淵就一下子來了七個大毀滅王,身後另有十幾個小猙獰王。餘者也都是道行精深的猛鬼。正在『幽藍薔薇境』內探索的群仙都吃驚不小。
  
  大毀滅、小猙獰諸王不屑與這些下位小仙浪費口舌,無漏淵伍中一頭紅衣老鬼代為開口:「無漏淵將於此地設壇,還請諸家仙尊行個方便。」
  
  老鬼對群仙口稱『仙尊』,語氣卻陰森十足。
  
  誰還敢在此逗留,急忙遁起雲駕離開此地。
  
  ……
  
  輕輕竹舍,枯瘦蒼老的道長端坐,膝頭上橫著一柄劍。
  
  「啟稟道尊,大象真人想來了。」道僮的聲音從竹舍外傳來。大白、大方、大器、大音、大象,東方道家本壇中五座法閣。大象真人並非道號而是身份,大象閣首座真人。
  
  在東方道家仙天。大象閣首座是個傳奇人物,其實他才飛仙不到兩千年。資歷以論甚至不如洞天福地中最最普通的小僮兒。可他在飛升百年之內修為突飛猛漲,『一日千里』都不足以形容;
  
  不止修為,他對道的理解領悟也精進地讓人咋舌,剛上來的時候就和普通飛升仙道一樣,凡間眼界凡間心思,好多道理都不明白,或者乾脆理解理解錯了,但是兩百年後他辯道諸座洞天福地,引人心折,一百零八位洞天福地掌界仙尊都輸給了他,且輸得無限歡喜;
  
  能有這樣快的進步,只有一個解釋:天生道魂。不顯於凡間可登仙後身合於道神合於道,異軍突起。
  
  修為、道學精進同時,他也接連立下大功,其中最最卓著功勳莫過斬殺『東劊』尋回前任大象閣首座真人的遺骸。
  
  『東劊』是一道宇宙戾氣,身份背景倒是和曾經肆虐中土的『田上』有些相似,不過田上成形於凡間開天闢地時的戾氣,東劊卻是來自宇宙初開。
  
  這頭妖物肆虐東方,本領強大且神出鬼沒無跡可尋,三萬年前外出遊歷的大象真人偶然追查到它的形跡,一邊通知同門一邊追逐下去,可惜除魔未成身先死,反倒隕落在東劊手中。法體也被妖邪奪走慢慢煉化。
  
  精進神速且功勳卓著,道尊也真不曾虧待他,八百年前破格提提拔,竟讓他做了自前任真人隕落後就一直空缺的大象閣真人。
  
  道家講求自然之意逍遙之心,對於身份地位之類事情並不放在心上,不過將才飛仙不久的道人提拔到如此高位,還是惹來些非議,道尊力排眾議,並說自己會親自看著他,這件事才算真正定了下來。
  
  聽到門外僮兒的通報,道尊點點頭:「快請。」
  
  很快,一道影子飄入竹舍,大象真人是真正仙人,但來見道尊的只是個影子。
  
  雖只是影子,卻強壯非常。周身肌肉虯結。影子的面目依稀可辨,朝天鼻絡腮胡,模樣醜陋且兇惡。不像個道士倒更像個屠夫,還有。影子始終閉著眼睛。
  
  沒有太多繁文縟節,簡單一禮後『影子』開口:「靈寶將出,西北混亂,無人能把持大局。一家一家來說。」
  
  「不安州一戰無漏淵傷亡慘重實力大損,連大鬼主都死了,他們想要維持地位最好的辦法莫過搶到靈寶,不過出兵占下百紮仙天,無異與天下為敵。自尋死路。由此他們選了個變通法子,於那百紮內選了九個『落腳』地方,幾位鬼主與諸多鬼王分頭去占下,這九個地方單獨看位置一般,但難得在九州彼此呼應。」
  
  話說到此就不必再講了,道尊全能明白,無漏淵只選了九個地方,占住後便可轄制那百紮仙天,無論哪裡有動靜,總有無漏淵猛鬼可以迅速趕到。另外想都不用想。九個地方占下後鬼家會設下穿遁法陣。
  
  強壯的影子繼續道:「北方星滿天九位大星君中四位親赴西北,現下還在路上,但整座星滿天已經亮出了陣仗。大軍集結劍指西北,隨時都會去攻打西北的樣子,未宣詔未宣戰,大軍既是給猛鬼看的,也是給其他所有想奪寶的仙家看的。」
  
  會真打麼?無人知曉。
  
  「西天極樂看上去還是老樣子,幾尊佛陀一群菩薩在西北遊蕩,仿佛隨時準備撿便宜,其實大雷音寺中塵、緣、了、斷四院皆已出山去,但披畫皮掩身份。扮作尋常仙人去往那百紮地方。」
  
  「再就是十萬山了,一貫的妖怪做派。成群結夥來回亂找,沒個章法。倒是落了個熱鬧。」影子說完了。
  
  道尊點點頭,施禮:「辛苦了。」
  
  影子還禮,起身,消失。
  
  影子走後,門外侍奉的僮兒又走進竹舍,恭敬道:「道尊,時候差不多了。」
  
  道尊充耳不聞,雙目閉合又靜靜端坐了一陣,再開目時他拿起了橫於雙膝的長劍,雙手一分、拔劍。
  
  劍色清亮,彷如一汪清水,若矚目稍久便會恍惚錯覺:這劍真的是一道清泉,那泉水還在緩緩流淌著……可很快,道尊還劍入鞘,隨手將其扔在一旁,對僮兒道:「不急,先去成德、左神兩地。」
  
  小有青墟天,大有空名天、太玄上真天、三玄下真天、左神幽無天、成德隱刃天、寶仙九識天、裳玉清平山、赤明耀真天、金壇華揚天。十重天不在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列,為五閣分別掌管的十道懸隱道家真境,其中左神幽無、成德隱忍兩天為大器閣主掌,兩個地方各封印了一劍、一刀。
  
  道尊這次是要親赴西北的,僮兒得以追隨侍奉身邊,早都恨不得趕快出門了,奈何道尊一直不著急的樣子。
  
  剛剛又聽道尊說『不急』,僮兒都咬牙了,可接下來又聽他老人家要先去成德、左神兩地,僮兒目中先是驚詫繼而興奮!
  
  道尊要動取用那一劍一刀?我的個逍遙老天爺,這次事兒大了……僮兒心中暗忖。
  
  ……
  
  小光明頂,四境封閉,人在其中難見外物。蘇景那群妖魔鬼怪同伴都在小光明頂。
  
  「怎麼還不給看了呢。」裘平安抱怨:「合著就他想不聽?咱也是不聽的朋友,尤其我家娘子,中土人間誰人不知青雲仙子和笑語仙子相交莫逆,打從我媳婦那頭算我是娘家人。怎麼還不讓咱看了呢。」
  
  「忽啊!」十六叫,腦袋在點尾巴卻再搖,分不清它是附和還是反對。
  
  「小倆口剛見面,少不得親親熱熱,」蝕海抱著膀子笑道,是在替蘇景說話,可跟著他又話鋒一轉:「不過大家都是千萬年修道的老妖精,什麼沒見過,小小親熱用得著避諱咱們麼,又沒人笑話他。」
  
  「再說他的傷勢,就算親熱現在也有不了什麼大動靜。」甲添也沒了皇帝威儀,一旁隨聲笑道:「我倒是想看看,那個笑語仙子究竟是什麼樣人,能讓他連性命都不要。」
  
  ……
  
  妖怪們的聒噪蘇景都聽到的,沒事,他能假裝聽不見,他只想和不聽獨處一會。
  
  只為自己來看不聽的開心,一會就好。不是蘇景不貪心。是他打定了死主意:以後再不分開了!就從重逢一刻起兩人就有了很長相處時間,命那麼長。
  
  蘇景不想去提自己的傷勢,轉開話題:「此間何處?你怎會在這裡?」
  
  不聽想問蘇景為何受傷。但他現在不想提她就不問,應蘇景所問把自己的經歷大概說了下。
  
  真氣回轉。穩固身神,隨即蘇景背心的傷口開始迅速痊癒,聽過不聽的故事蘇景略顯詫異:「讓小賊掛了五百年的鈴鐺?」
  
  想當年,離山重寶、田上屍身,小賊說掛鈴鐺就掛鈴鐺,這次好幾百年下都沒能掛起來的鈴鐺得是怎樣寶物……忽然蘇景心中靈光一閃:「你們可是在西北?」
  
  待不聽點頭,蘇景眨眼、眨眼、再眨眼,然後笑了。雖不敢十分篤定,但六七成的把握總是有的!
  
  見蘇景神情古怪,不聽問道:「怎麼,有故事?」一邊說著,囊中取出一匹紅綢緞,扯下很長一塊開始給蘇景包紮傷口。
  
  不聽是有一手好女紅的,全套裁縫鋪和綢緞莊都裝在囊中,不是沒有白色布匹,但她覺得蘇景裹紅好看,所以用紅綢來包紮。
  
  蘇景由得她在自己身上一圈一圈地纏紅綢。笑道:「是有故事,若所料未錯,這故事還不小了!」說話間翻開手中。掌心處一滴亮麗火漿:「不少朋友都在,快來見見。」
  
  那滴火漿就是小光明頂,本來是一道光影收在袖口裡的,後來打赤膊了就被他收入掌心。
  
  小光明頂上四境封閉的法術撤去,內外可互視,剛剛還抱怨地最起勁的裘平安立刻開口:「關上、關上,你倆可勁整,咱們不著急,一會再嘮……」
  
  在人間時候不聽和大都督一夥混得不錯。見面自有欣喜,小妖女『哈』一聲笑:「裘平安。我上來前青雲托我看著你!快快如實招來,你可有負她。負了幾個、駐道何處、姓字名誰、本領怎樣,待我出去就替青雲一一打上門去,青雲原話:揪著頭髮揣肚子!」
  
  「你是不曉得,幾百年前我還去一方仙子法壇招親嘞,對了,蘇鏘鏘也去了,你道我們是如何在仙天相遇的?都參加了場仙女壇招親……」裘平安口水橫飛,眾人飛出小光明頂,真正進入這片奇光旖旎的虛空境地。
  
  甲添、烈小二與小妖女初次見面,蘇景代為引薦,之後熟人間彼此問候,歡歡喜喜好一陣熱鬧。跟著蘇景說起自己這邊的經歷。
  
  算一算時間,他已經離開中土世界二十幾個甲子了,前八百年飛了卻沒仙,被困破爛囊中八百年,待他離開囊中天地,真正仙天宇宙才撲面而來!從九合靈州到小太陽到又一棧到金烏墓園再到不安州,蘇景的經歷何等兇猛……最最要緊的,他還打了佛祖一棍!
  
  「啊?」毫無意外,聽到『那一棍』的時候不聽瞪大了眼睛,想笑又不敢笑,可不敢不敢到最後還是笑了,眉飛色舞。
  
  不安州戰後,主要就是追逐靈犀尋找不聽了,如何得到靈犀開始追逐,如何抽風,落入『大戰海市蜃樓』等等事情蘇景都說得仔細,但最後如何脫困他一帶而過,笑道:「略施小計,不值一提,我們破開那一景就直接進入了這裡。」
  
  不久前,蘇景以冒險辦法破開『大戰蜃境』後只覺身體一飄,就進入了這片地方,一眼就看見了不聽。
  
  但不聽身體乏力,五感也虛弱許多,沒發現此地悄然多出一群人,當時蘇景二話不說,閒雜人等一併封入小光明頂,自己飛上前悄悄趴到了愛妻身邊,本想躺過去的,奈何背後有傷躺著太難受。
  
  似是不給不聽追問如何破掉上個困境的機會,蘇景不等她開口,直接轉頭望向甲添,三言兩語說過不聽的經歷,問:「陛下怎麼看?」
  
  甲添不急著回答,背起雙手飛走了……飛走了兩天,他回來的時候蘇景的傷勢都痊癒了。
  
  重返蘇景面前,甲添直接開口:「你家有個小賊,最最擅長偷寶貝;她在西北天一座靈州忙活到現在,很可能是那件靈寶;那頭來那件寶貝也很可能被她掛了鈴鐺;而你我現在都被困在這裡出不去、我想跟她搶都沒機會。」
  
  兩天裡,甲添去轉這片虛空了,基本確定大家是從一個困境跳進了另一個困境。
  
  蘇景點頭:「陛下明見萬裡。」
  
  「忽啊!」有蛇附和。
  
  「我在從另一頭把事情說一遍,」甲添的神情全無焦急,明君聖主一般從容穩當:「若你家那個小賊掛的鈴鐺就是西北天靈寶,欠國夫人因為相助小賊奪寶……」甲添說著半截,蘇景插口:「陛下且慢,欠國夫人?」
  
  「誥命,封號,中土沒有麼?一等王公之妻封『國夫人』,一路過來你還算有趣,我剛定議封你個『欠國公』來做,你家娘子即為欠國夫人。送個封號給你倆,當是我給不聽見面禮了。」甲添是皇帝,想封誰封誰,不用和別人商量。
  
  蘇景啼笑皆非:「欠國公?」
  
  「嗯,前面說過的那些價錢裡,你要為我做一件事,先欠著,就是欠國公了,等奪寶事情了結後我回九龍地補你倆張聖旨;將來做好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就改號還國公。」甲添不願意在這等王公小事上廢口水,擺擺手話歸原題:「欠國夫人是因為幫小賊奪寶才落入這莫名虛空境地的,這片虛空境又和你我之前被困的『大戰蜃境』相連,串成串了,對吧?」
  
  甲添想到的,蘇景一樣想到,點頭。
  
  「大戰蜃景、此地虛空境、那件寶物串成了一串,不妨一猜,將出世的靈寶與那場大戰有關。」甲添揚眉,何須別人附和或者點頭,他就笑了起來:「那場大戰你們也看到了……難怪了,西北靈寶出世的秀色會惹出那麼大的動靜,果然了不得!你們猜,寶貝是拿人首領的砂鍋帽子,還是那個羽毛怪物的手中小旗?」
  
  這個時候葉非冷冷開口:「我知你與蘇景有約在先,不過小賊是不聽的本命神靈,若小賊真奪下了寶物,你再想帶走她絕無可能。事情變化了,前約須得改一改了。」
  
  「忽啊!」小蛇又找到了附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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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2:3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七五章  腦袋裡,喊爹娘
  
  
  「你也說了,若小賊真的奪下寶物……奪不奪得下還在兩可之間,現在不用想太多。」甲添應道:「過去唯一而未來三千。誰知後面會發生什麼,想它作甚、徒傷腦筋。」
  
  蘇景卻搖了搖頭,他想得和葉非師兄差不多,小賊收寶是之前不曾料到的事情。
  
  原先蘇景以為,只要找到了不聽,那件寶貝哪怕讓給甲添都行,可現在情形變了,讓甲添把小賊帶走?無論如何不可能的。
  
  甲添這個人不錯,要不是他出手幫忙,現在蘇景何以與不聽重逢?何況大家還有一起抽風十五年的情誼,蘇景覺得還是趁現在無事,大家先把話說開比較好。
  
  甲添能看出蘇景的心思,呵呵一笑道:「我這個人做買賣最重信譽。如果小賊掛上了鈴鐺,寶物落入你家,我要不要和你爭小賊我還沒想好。但有一重你大可放心:前面一切照舊,分贓是最後的事情。」
  
  寶物擺在那裡,滿天神佛都來爭搶,甲添與蘇景合夥也去搶,這件事分成上下兩個步驟。
  
  上一步,面對千萬仙魔無數兇獸,怎麼爭怎麼打,兩個人都是一夥,並肩而戰互為依仗,用盡一切辦法將寶貝搶到手;下一步,帶著寶貝去又一棧,甲添、蘇景兩方再找出分贓的辦法。
  
  甲添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上一步照舊,小賊掛了鈴鐺那小賊就是靈寶,她沒掛成鈴鐺那寶貝還是寶貝,無論怎麼算寶物都是擺在哪裡,有無數能人會來爭奪,在這場惡戰中蘇景不會背約甲添也不會棄盟,大家還是夥伴。
  
  至於大家成功帶走了寶貝後……再說。就算蘇景、甲添會有一場爭奪之戰,也僅只是『最後』才會發生的事情。
  
  打發了所有敵人之後,才是兩人『面對』的時候。
  
  甲添的意思已經足夠明白了,蘇景點頭:「多謝陛下。」
  
  謝什麼蘇景沒說,不用說,陛下自能明白。甲添大方,揮揮袖子:「欠國公不必多禮。」
  
  接下來換過話題,眼前身處困境才是大問題,奇光氤氳八方虛無,比著『大戰蜃境』毫不遜色,根本找不到出口。不過眾人對脫困並不太擔心。原因簡單,追根溯源不聽落入此境是因為小賊收靈寶。既然此境因寶物而來,靈寶真正出世的時候,這個古怪境地必會有重大震蕩,到那時候就是眾人脫困的時機了。
  
  『內中人』不知外間事,蘇景等人不知道西北靈寶九天前綻放的秀色已經由冥冥入實在,不知道寶物出世的時間已經以日而計,但他們至少曉得靈寶很快就會出世了,不用等太久。
  
  果然,短短二十天後,正行針走線給蘇景做鞋子的不聽,忽然將手中的活計收入挎囊,俏目一轉望向蘇景:「小賊有心識傳來。」
  
  蘇景精神一振:「怎麼說?」
  
  「媽呀。」兩字之後,不聽抬頭望向天空。
  
  眾人都隨她目光一起向著蒼穹看去……虛空境地,天頂上始終仙光流轉全無規律,直到此刻終有變化:道道光芒正自四面八方急速匯聚,不斷相融不斷歸攏。
  
  短短幾個呼吸光景,天空沉黯下來,黑漆漆深邃,而那些光芒並未徹底消失,只是收縮收縮再收縮後,化作兩道長長白線,高懸九霄上。
  
  兩道白線,左右對稱,長且略帶彎彎弧度。不聽看著兩條白線,問蘇景:「看出沒,像什麼?」
  
  白線就是白線,蘇景哪看得出像什麼,不止蘇景,甲添、蝕海、葉非、烈小二這些見識不錯之人也看不出白線像什麼,倒是裘平安的姑母裘大海,沉聲應道:「眼線?」
  
  眼線。
  
  男人不做妝容,誰都沒畫過眼線,是以誰都認不出。裘婆婆……莫看現在又老又兇一張臉好像樹皮,可她也曾年輕過,沒少弄妝容扮美人。
  
  婆婆開口,眾人再看,天空高遠處那兩條白線,果然像極了一雙眼睛閉合後的隙痕。
  
  下一刻,光明驟然刺入虛空境地,兩道白線緩緩展闊,真就如一雙眼睛正緩緩張開一般,光自『眼中』灑落,這片空空世界正迅速明亮起來!
  
  甲添神情警惕:「確是一雙眼睛,誰的?」
  
  「小賊的。」不聽的聲音古怪:「這麼久,居然是在她的腦袋裡。」
  
  『幽藍薔薇州』,此間為無漏淵選定的九座落腳地之一,不久前大群猛鬼入駐,趕走閒雜人等,無漏淵占據此地。
  
  此州就在『百紮』之內,是落腳點,但也有可能就是藏寶地,無漏淵當然不會忽略這一重,是以占下這裡先後行布三道大陣,一為『護』,護界大陣,以防別宗仙家沖擊;一為『遁』,法術勾連,與其他八座落腳點和無漏淵總壇連接,隨時可以穿梭來去,隨時能夠得來增援或者去增援別處;三為『困』,畫地為牢困住此界一切靈力,除了身佩專門令咒寶玉的無漏淵厲鬼,別家靈元法力都會被陣法壓制,如此一來就算靈寶出世也逃不脫此地。
  
  這座靈州本為仙壇,舊人死光後遺跡、遺物不少。無漏淵並未理會這些東西,全都留在了原地,如此並非疏忽大意,是專責司寶的隨風富貴王曾專門提醒過二鬼主:落腳點也可能是出寶之地,施法布陣無妨,但盡量不要壞了『原來格局』,比如地上有雜物堆積,那就讓它們堆著去。
  
  隨風富貴王給出的解釋是寶物各有性情,說不定動了什麼東西就會惹到它的忌諱,既然將來要收服寶物,現在盡量給它留個好印象豈不更好。
  
  聽上去解釋可笑,但修行人、尤其法力精深的上位仙家都能明白:真正關乎成敗的,往往是不起眼的細節。信其有莫信其無總是沒錯的,何況那些『雜物』照樣是被困在陣法內的。
  
  所以不止『幽藍薔薇州』,無漏淵占下的九處『落腳地』都盡量不去動當地的一草一木。
  
  已死靈州、殘破道場、破敗仙居內,滿頭小辮子的木木頭娃娃仰面朝天的躺著。
  
  身上既無生氣也無靈元的木娃娃,一動不動地百多年了,沒人留意她。可就在片刻前,她忽然哆嗦了下,然後眨眼睛——眼簾緩緩閉合再緩緩睜開。
  
  娃娃還是娃娃,木頭的,但一次眨眼過後她的目中泛起了神采,再不是呆呆的黑白眼色,那是亮晶晶的眸子!
  
  小賊醒了。可她還不能動,根子上講她現在還是木頭娃娃,隨便哪個仙家走過來一腳就能把她踩碎,轉活過來的只有眼睛……還有心識,隱隱察覺境地危險,趕緊喊娘!
  
  不聽接連領受小賊心識,繼續道:「五百年小賊與寶物相爭於靈州地心,到最激烈時候她與靈寶相合一身。相合不是奪寶成功,而是換了個種爭鬥方式。我們所處這片虛空境是在小賊身內,也是寶物的靈虛天境。」
  
  當初小賊不是獨力奪寶,不聽在地面上為她行陣聚力相助,到了寶物與小賊合於一身時候,不聽也被吸了進來。
  
  「現在小賊身相是個木頭娃娃,這是『融寶入身』之故。兩個傢伙還在爭鬥著,小賊說自己的贏面很大,基本這枚鈴鐺是掛定了。不過寶物即將出世她阻止不了。常理而言寶物出世會一刻起就會有強術守護,即為『稚僮執刃』。」
  
  此乃靈寶之道,仙家大都不是很明白,寶物剛出世一段時間裡,它本身會異常虛弱,但因靈寶有天恩眷顧,所以出世時候會得強術守護,這重守自天而來。
  
  包括甲添、烈小二等人在內,蘇景這一行人對靈寶之道都不算真正精通,但『稚童執刃』四字言簡意賅,他們一聽就明白了。
  
  「小賊與靈寶纏鬥多時,早在一甲子前就破掉『靈寶天眷』,這件寶物出世時候不會再有法術守護,它本身又虛弱以極,那時候就是小賊的機會所在了:一舉奪下寶物的大好時機。」
  
  不聽聲音不停,接著說道:「但事分兩面,靈寶的天眷守護被小賊破去了,寶物出世的『天花亂墜、八方齊賀』的異象仍在,小賊之前光想著鈴鐺,根本就沒想外面的情形,為今之計:喊她娘。」
  
  小賊和寶物纏鬥,二者已經『混同一身』再也無法分解。這場相鬥外人無從察覺,『混同一身』後小賊也沉陷『冥無思慧』境地,直到此刻寶物即將出世,她才有了一線清明智慧。打到現在結局漸漸分明:要麼小賊添上一枚新鈴鐺,要麼『兩人』同歸於盡。寶物已經沒有逃走或者反過來奪舍小賊的機會了。
  
  寶物不甘受人控制,只求同歸於盡,小賊是占了上風,但她所有力量都在壓制寶物,全無多餘力氣,且在徹底控制寶物前也不曾從木娃娃變會真娃娃。
  
  小賊偷東西在行,大勢計較就完蛋了,她醒來後立刻感覺身外重重法術壓力、無數仙家威勢,明白自己這是被人盯上了,傻眼。現在群仙還不知道娃娃的寶貴,但等寶物出世一刻,會有無限盛景綻放之後所有景色都將歸於寶物身周,那時候哪還藏得住形跡。
  
  「小賊喊你呢,喊你阿爹。」雖知不合時宜,不聽還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大家都在小賊的『腦袋』裡,都有誰小賊一清二楚,喊過娘親又發現蘇景也在,趕緊喊『阿爹』先巴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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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2:34: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七六章  謝謝乾爹,七彩之雨
  
  
  大家都在小賊的『腦袋』裡,都有誰小賊一清二楚,喊過娘親又發現蘇景也在,趕緊喊『阿爹』先巴結上。
  
  蘇景也笑了:「告訴咱家姑娘,沒事。」
  
  當阿爹的在,怎麼可能會讓女兒有事呢。
  
  安慰一句後蘇景又對不聽道:「問小賊靈寶何時出世,還有,她得放我出去才行。」
  
  心識溝通,不聽很快回答:「燃香光景內寶物隨時出世,她現在靈智脆弱沒辦法『開竅』放人,等到靈寶出世時候就能可以了。但最初時候只能一個一個的出去,差不多一息放一個。」
  
  動咒開竅放人出去不是打開門放羊,一條命一道咒,蘇景把大夥都放入洞天或者小光明頂一口氣殺出去行不通的,只能『魚貫而出。』
  
  不聽繼續說道:「另外還有兩重麻煩。一是靈寶出世時候是她掛鈴鐺最最關鍵時刻,她不能動……不能被稍做移動,只能死守原地,否則靈寶會尋到機會同歸於盡,一旦炸了,死一片妥妥的。」
  
  眾人對望,大麻煩。
  
  蘇景先一問:「那時候能不去奪寶麼?」
  
  「早已是生死相爭的局面了,不由得她不爭。稍有怠慢就是炸一片。」不聽苦笑著搖搖頭。
  
  蘇景踏實了,再問:「須得守多久?」
  
  「她也說不太好,快的話一盞茶慢得話十來天。」說到這裡不聽話鋒一轉:「小賊另有心識傳來,我讓她自己跟你說。」
  
  不了話。但她與不聽本命相連,如果不聽主動讓出身魄的控制,小賊就能借不聽之口出聲。
  
  下一刻不聽再說話時語氣變了,變得可憐楚楚:「待會如果情形緊急,就請阿爹帶了娘親和諸位叔伯大爺離去,我絕無怨言。唯盼爹娘安好,也盼著我還能再有來世,投胎到娘親肚子裡給你們做個真女兒,再不敢貪心惹禍的孝順女兒。」
  
  何止蘇景不聽,周圍一群妖魔鬼怪全都給心疼壞了。裘婆婆最先開口:「小賊啊。有我在沒人動得了你一根頭髮。」
  
  甲添則笑道:「你爹是欠國公。既得欠國公之封,就是我九龍子民,丫頭你放心,朕保他!」
  
  「小賊多謝乾爹。」楚楚聲音從不聽口中傳出。硬是把甲添說愣了。
  
  從來都只有他問都不問隨便封別人王公貴胄的份。今次卻被小賊直接奉作乾爹……甲添在發愣。是以他沒留意,不聽悄悄然對蘇景使了個眼色。
  
  『小賊多謝乾爹』這六個字根本不是的,她真是個小娃娃。精靈古怪調皮懵懂,認不聽做娘親是真的,認蘇景做阿爹不假,但也僅次而已,除此之外她再無人間情懷,更說不上人情世故了。
  
  這句話是不聽說的,小妖女的心思是說笑的麼,小賊若真能認甲添做乾爹,不僅免去了將來與蘇景的『爭寶』,且蘇景這邊還能多出一個強大盟友,好處不知幾凡。
  
  小喪修與小妖女的默契同樣不是說笑的,那雙三瞳相環的美目遞過眼色來,他就知道了真相。『認乾爹』沒有**著的,這時候若追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只會適得其反,會心一笑蘇景話歸原題,問:「另一重麻煩呢,是什麼?」
  
  不聽也變回正常語氣:「小賊察覺有怪力壓制八方,當是用來防備此地會有靈寶出世、專做困壓的陣法。不止困寶,而是壓制一切力量。」
  
  外面有陣。
  
  有陣就有陣吧,如今在『裡面』什麼都感覺不到,都等出去後再想辦法破陣。
  
  『裡面』不聽說話的時候,『外面』木娃娃的大眼睛溜溜,來回亂轉,努力洞察著周圍;由此蘇景等人就看見高懸蒼穹的那對『天窗』外面來回變幻著景色:屋頂、竹榻、桌案、門口……門口忽然人影一閃,不等蘇景等人看清來人模樣,天窗景色陡轉、又變回了屋頂。
  
  木娃娃可機靈了,一見門口有動靜趕緊調整『眼位』重新望回屋頂,同時收攏生機壓制靈光,本來溜溜圓圓又明又亮的大眼睛又變得呆滯了。
  
  門外人走了進來,蘇景等人很快看到了一個巨人。
  
  巨人!
  
  其實一點也不巨,蘇景等人的角度和位置關係而已。來人只才四尺左右,白白胖胖、天生笑像的一頭鬼物。
  
  蘇景有印象,不安州大戰時候見過他,無漏淵小猙獰王,封號隨風富貴,本名柳葉兒,戰後他還送給十六老爺三枚好頭匣以慶『離山』開張之喜。蘇景微皺眉,小猙獰王顯身,足見此刻是被無漏淵控制的。仙天第一等大勢力、這次有備而來,外面那重困壓陣法怕是不容易破去。
  
  巨人、大臉。隨風富貴王直奔木頭娃娃而來。
  
  大臉壓低了些,鬼目狹長、看了看娃娃,跟著猛鬼左手豎起一根食指壓住嘴唇,對娃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另只手比比劃劃,在娃娃身旁畫出一道鬼篆法符,跟著又從袖口裡取出一方大印往地面上的符字按了按,收起大印後他輕聲笑道:「靈寶自有天命在,待會能不能逃得掉我就不管啦,看你造化!」
  
  之後他又對娃娃擠了擠眼睛,轉身走了。
  
  如此一來,不由得蘇景等人不驚詫了,彼此對望著,大家都是差不多的疑問:他認出了娃娃即為寶物?若如此為何不帶走?同個時候小賊心識又至,不聽輕聲道:「困寶陣法的壓力不再,那頭猛鬼封下的符令可助她穿透陣法。」
  
  蘇景等人愈發疑惑了,隨風富貴王不僅不貪寶,反倒要放靈寶一條生路?
  
  不聽話剛說完,正向外走去的隨風富貴王忽又站住了腳步,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對頭的地方,複轉身走回來。
  
  還是走向娃娃,俯身觀看,可這次動作誇張多了,幾乎臉貼著臉,鬼目中玄光一閃,死死盯住了娃娃的眼睛。
  
  這次,『裡面』的蘇景真就覺得,對方看得不再是娃娃,隨風富貴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娃娃的眼睛,他正在看蘇景、正在與蘇景對視。
  
  凝視片刻,突然猛鬼面露笑容,那個笑容越綻越濃,片刻,隨風富貴王乾脆哈哈大笑起來,搓著掌心重新走向門外去,邊走邊笑!
  
  靈州內氣氛緊張,靈寶就快出世,盤踞此地的大小猛鬼各司其職,監察四方與天外巡遊的同門交換靈訊,這時候隨風富貴王忽然高高興興地大笑起來,立刻引來同門注意,有大毀滅王傳聲過來呵斥:「柳葉兒,好端端笑個什麼,發癲瘋麼!」
  
  「啟稟烏劊喧笑王,我想我相好的了,沒忍住笑兩聲。」隨風富貴王笑呵呵地回答。
  
  而他笑聲未落,九霄天上、高遠極盡一陣雷聲轟動,響卻不亮、那雷聲沉悶到讓人覺得窒息。
  
  雷聲過後,天降大雨!
  
  不止此地,不止這小小一片星天,一場大雨籠罩西北,整整三千紮。
  
  這雨水古怪,不透明不清涼。
  
  彩色的雨,雨滴七彩斑斕;粘稠的雨,根本就不是水,米湯似的濃稠粘濘;溫熱的雨,談不上燙但也絕不涼;怪味的雨,泛著陣陣腥膻,但和雨水腥不沾邊,是血腥味道……就是血腥味了,哪裡是什麼雨水,從天而降的根本就是血!
  
  蘇景見過的血雨。
  
  就在『大戰蜃景』中,拿人與諸方強族廝殺時,死亡鋪滿那片宇宙時,戰場中潑起就是這樣的雨,入戰族類各異所以他們鮮血的顏色各異,可不論什麼顏色,它們都一樣粘稠一樣溫熱!
  
  血雨瓢潑,三萬萬里。再非蜃景,這場大雨真實存在宇宙間。
  
  雷過後,天空再無動靜,只剩暴雨轟鳴。
  
  「這就是靈寶出世的異象了吧。」甲添微笑著說道。
  
  只有也只可能有這一個解釋,蝕海聲音陰森:「別家寶物出世時候都是馨香渲染瓊光起伏,這件寶物出世卻是無邊血雨,凶啊!」
  
  三屍不在,『抬杠』這件差事由裘平安自覺自願地擔下來,笑道:「蝕海前輩這就看得偏佞了,須知血為生基,哪族生靈也不能沒有血不是,要我說,無邊血雨就徵兆著無窮生機,好得很啊。」
  
  好個鬼,純粹為抬杠而抬杠,裘平安自鳴得意著,蝕海都懶得理會他。
  
  血雨狂猛可時候不長。盞茶光景過後暴雨停歇。
  
  宇宙間一片寂靜,幾乎所有來尋寶的仙家能明白這場血雨就是寶物出世引動的天兆,但這場雨實在太模糊了,根本沒能指出寶物究竟坐落何地。突然,轟轟聲響起,水響,巨川奔騰巨浪翻卷之聲。
  
  水聲自下方傳來,群仙循聲低頭望去……
  
  盞茶前,天降血雨,三千紮血水如注,自上而落、落去下方空空宇宙。
  
  盞茶後,已經落下去的血水不知從何處又開始彙聚,七彩之血彼此相融彼此交匯,先是從一滴滴水匯成一條條溪,再從一條條溪合併做一條浩瀚大河、七彩之河。
  
  此刻,大河倒卷而起,血浪滔滔、再從下方沖起,轟湧奔來!
  
  水聲轟蕩,比著天雷也全不遜色。可仙家都修得明銳五感,個個耳力精強,他們很快聽出來,大河奔湧之際,水流激蕩聲音中另外還夾雜了些嘈雜聲音。
  
  大河越奔越急,『嘈雜聲』也越來越響亮,不片刻,雜音甚至已經超過了、覆蓋了水流本有之聲,到得此刻,群仙也已能清晰分辨『嘈雜聲』究竟是什麼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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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9:06: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七七章  我先去,莫驚慌
  
  
  大河越奔越急,『嘈雜聲』也越來越響亮,不片刻,雜音甚至已經超過了、覆蓋了水流本有之聲,而到得此刻,群仙也已能清晰分辨『嘈雜聲』究竟是什麼聲音……
  
  嬰孩的哇哇啼哭,種子發芽奮力推破泥土,野狼連皮帶骨吞吃獵物正在咀嚼,迎來晨露時候草葉地愜意舒展,老馬步伐緩慢卻依舊努力地奔跑向前方的草原;蟬兒爬到樹枝上開始拼命振翅;烏鴉發現了紅彤彤的火焰餘燼興奮地招呼同伴……千聲萬聲,混再一起無邊雜亂卻又樣樣清晰。
  
  亂,真是亂聲音,天外群仙大都皺眉,腦袋裡的蘇景卻不自覺就露出了微笑,亂聲啊,明明白白地欣欣之亂,明明白白的生命之聲!
  
  神鴉鑄日,源頭光熱,凡間這才得以開破自然繁衍生機,這世上不見得再有什麼人能比金烏更加熱愛『生機』感覺,至於亂,和烏鴉講亂,開玩笑麼。越亂越好聽!
  
  那巨大恢弘的天川是血水來的,可它有七彩絢爛更有生命之聲,究竟是殘忍兇相還是燦然吉祥?各花各眼任人評說。
  
  讓蘇景稍意外的,甲添居然也有些『金烏情懷』,聽著血河嘈雜聲音他雙目微閉滿臉愜意,在享受著亂聲,口中則笑道:「混國公說得果然沒錯,無窮血雨預兆了無窮生機!前朝敗亡之血,灌出今朝萬靈豐饒!」
  
  大都督官居一品了。
  
  和欠國公一樣,混國公也是新封的。甲添是皇帝,他想封誰封誰。
  
  話說完,稍停頓,甲添又把話鋒一轉:「欠國公啊,你家小郡主可聰明得很呢。」
  
  甲添意指之前『小賊謝謝乾爹』那句話,不聽說過這句話後,先是隨風富貴王『鬼祟』而來、跟著靈寶出世兆景顯現,甲添都沒時間去提這個話茬。
  
  蘇景笑笑:「孩子心思,讓陛下見笑了。」
  
  「是孩子心思,可她也的確聰明。這一聲『乾爹』若真能喊下去。不止免去你我將來爭鬥,還能得來無數好處,嘿,現在的孩子都這麼精明麼。」甲添背負雙手。他是聖主明君。小娃那點心思那逃得過他的眼睛……就是陛下沒想到。那句話不是小賊之言,是不聽替孩兒說的。
  
  天外七彩巨川滔滔激湧,直奔『幽藍薔薇州』所在方向而來。外面群仙可沒有蘇景、甲添那樣的情懷,沒誰會去認真聆聽大河之聲,人人皆知此川為靈寶出世的異象,人人皆知大川正奔去的終點,就是那件轟動了整座宇宙的無上珍寶。
  
  數不清多少路仙家此刻都馭法疾飛,追隨在大河的周圍。飄渺仙子也在其中,綴在靠後的位置。
  
  其實她能飛得更快些,不過她沒太大野心,西北天如今是個什麼樣子她哪會不知道,只是這等上品靈寶出世,千萬年裡也等不來一次,既然自己有幸趕上了,最好能看看它。看看就心滿意足了,可不敢貪心、更不要靠得太近。
  
  正飛著,忽然身後傳來個難聽身影:「飄渺仙子?這麼巧啊,又碰到你了。」隨著說話,金衣漢子飛到飄渺仙子身旁,熟得不能在熟的老熟人似的,直接開始聊……
  
  「時候快到了。」甲添長提息,轉頭望向了蘇景:「待會我先出去,你隨後。」
  
  會有這樣的說法,只為表明一個態度:咱來是同夥。
  
  第一個出去的肯定是最危險的,甲添能有這句話蘇景就承情了,蘇景笑笑:「還是我先……」…
  
  不等說完甲添就擺手道:「此事定議,不必再爭。」跟著他又笑道:「朕乃明君,最見不得孤兒。」
  
  後一句說到了點子上,第一個出去的人,必會迎來此地仙魔最最兇悍的打擊!當知盤踞靈州的是無漏淵,雖然不安州惡戰中無漏淵傷亡慘重,可那並非猛鬼不中用,很大程度的巧合而已。
  
  這次卻不同,猛鬼有備而來,且在此地經營了一段時間,雖不知他們的具體佈置,但不用想也能猜到,他們必定設下了護界大篆。
  
  護界大篆也分幾種的,低級些的只對外不對內,上等的護篆既能禦敵於外也可誅逆於內,只在主陣者的一個心思。無漏淵對靈寶勢在必得,這次布下的大陣多半是上等貨色了,且靈州內到底有多少惡鬼、有怎樣的高手坐鎮,蘇景等人一無所知,第一個沖出去的,危險不言而喻。
  
  蘇景仍搖頭,小賊是他和不聽的小賊,如今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奪寶』,他覺得第一個出去的應該是自己,可仍是沒等他說話,甲添就笑道:「朕想打這第一仗!怎麼,怕我會輸?我踏出此境後、你離開這裡前,整座靈州除了你我一行再無別家生靈、再無鬼蜮法術。君無戲言,言出即為金玉諾,若是朕吹牛,讓朕碎屍萬段。」萬歲爺語氣不重,風輕雲淡把握十足。
  
  「咳,陛下何必立誓,不是那事。」蘇景無奈。
  
  甲添笑道:「鬼家既然盤踞此地,九成九會設下穿通陣法,第一出去不止要殺人,還得毀陣,無漏淵非等閒,我不讓你去是因我對自己的信心更足些。」
  
  萬歲爺都立下重誓了,蘇景還有什麼話說,只有應道:「恭祝陛下旗開得勝,我們都跟著您沾光。」
  
  「嗯,這話朕愛聽。」
  
  『腦袋裡』兩人交談之際,七彩大河已經沖上近前,又過片刻,大河沖向靈州!
  
  幽藍薔薇州!於此一刻,數不清多少靈訊自外面群仙手中飛射出去,通知本宗或者盟友夥伴,全無廢話只有這五個字:幽藍薔薇州。
  
  七彩大河向著這座靈州沖來,自然說明無上珍寶就在此地!
  
  血浪迸濺,大河狠狠撞上無漏淵行布此地的護界大陣。州內首領鬼王當機立斷,護界大陣打開一道縫隙容大河通過,只知寶物就在這座靈州還不夠,他們還需靠血河來確定寶貝真正的位置。
  
  同個時候所有猛鬼嚴加戒備,但有別宗仙家敢擅闖此地必殺無赦!
  
  大河呼嘯,從天外來,直灌薔薇州。
  
  最後時候了,甲添將出、將戰。他明白自己一步踏出後要面對的是什麼,可在僅剩的一點時間裡,甲添不凝息不靜思,他轉頭望向了蘇景:「可還記得你我之約,我幫你找媳婦,其中一重價錢是你替我做一件事。」
  
  待蘇景點頭,甲添性質昂昂、笑道:「我剛想起來一件事,看你做不做得成……莫驚慌。」
  
  蘇景迷惑,什麼意思?甲添要自己做的事情就是『莫驚慌』麼,這未免也太簡單些了吧,不等蘇景話出口再做確認,甲添揚起手在自己的臉上一抹。
  
  手劃過,臉崩碎!
  
  臉還是完整的,可也是崩碎的。
  
  將一張精巧面具敲碎,粉粉碎碎,千萬片,然後胡亂攪動碎片,最後再仔仔細細的將千萬碎片都重新黏貼,又拼湊成一張完整的臉。
  
  面具的左眼可能碎成了八百片,重新黏貼時這『八百片』左眼有的被補到了鼻尖、有的被貼到了耳根,有的被擺去了右眼、額角……五官、額頭、面孔所有碎片都被重新粘貼,不過再不是原來的位置,這張被打碎後又重新糊好的面具會是什麼樣子。
  
  甲添就是什麼樣子。
  
  蘇景見過怪物,蘇景膽子不小,但也從沒見過這麼『稀碎混亂』的臉,尤其這張臉還在笑……臉是碎的,千萬片,可無論是鼻尖上的一點嘴唇還是頰上的幾根睫毛,所有所有碎片都於此一刻露出笑意。
  
  所以這整張臉都是在笑的。
  
  甲坍醜根本不是『醜』字能夠說清的。
  
  啊!蘇景驚呼出聲,沒法不驚,雞皮疙瘩都從尾骨竄上後腦勺了。
  
  甲添哈哈大笑:「沒做成啊,那你還是欠國公,不是還國公。」
  
  蘇景欠甲添一件事,大戰在即、屠殺之前甲添要他還……居然真的是『莫驚慌』,蘇景又驚又慌,這件事沒做成。
  
  甲添的興致啊。
  
  蘇景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搖頭:「爭取下次不驚慌了。」
  
  「下次?下次再讓你做的事情哪還會怎麼便宜、這麼容易。」甲添繼續笑著。
  
  就在甲添帶笑聲中,萬裡血河呼奔騰入境,千尺巨浪轟轟翻騰,激流直奔殘破道場,頃刻將所有遺跡、雜物盡數掃清,唯獨……木娃娃。
  
  木娃娃還在原地,七彩巨川奔騰之勢陡轉,川頭擺川身盤、大河就此化作瘋狂水漩,圍住木頭娃娃層層打轉。
  
  「就現在!」
  
  「就是它!」
  
  兩句話同時響起。
  
  前一句出自不聽之口,小賊心識送到,她終於能夠動咒開竅。『裡面』眾人只見天穹『雙眼』之間一道金光流轉,如漩渦,甲添笑聲不休,身形起縱直撲金光漩渦;
  
  後一句來自鬼王呼喝,烏劊喧笑王,駐守此地七位大毀滅王之一,州內所有事情以他馬首是瞻,呼聲後、何須再號令,七頭猛鬼沖入血河漩渦、撲向木娃娃。
  
  七頭猛鬼,一位大毀滅王,兩位小猙獰王,另四頭鬼家金仙。同個瞬間裡,此地其他猛鬼各盡值守,護界大陣重新封閉再縫隙,困靈之陣徹底開動務必鎮壓寶物不容它逃走,接連其他地方的鬼家穿通大陣層層玄光綻爍、諸方猛鬼急急向著此地趕來……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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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9:06: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七八章  誠信君主,朕的蛤蟆
  
  
  烏劊喧笑王心熱了,沒想到居然是這只娃娃,沒想到靈寶就出在自己統轄之地,諾大功勛、無上地位已經撲面而來;遠在無漏淵坐鎮的二鬼主心熱了,原來得來全不費功夫,萬事自有天註定,攪亂西北幾百年的靈寶終歸要落入無漏淵手中,寶物到手,損喪個結拜大哥又算什麼,好,好好好。
  
  最最讓二鬼主開心的,烏劊喧笑王是他的嫡系,真正自己人,寶物從他的地盤出現比著其他幾位鬼主得到要更牢靠得多。至於護住寶物……二鬼主不太擔心,他已準備親自去接應而來,只消幾個呼吸功夫他就能趕到地方,不止他,還有無漏淵列位君主與無邊大軍。且烏劊喧笑王身邊高手不少,手中還有他賜下的一樣重器厲寶,堅持幾個呼吸功夫怎會有問題。
  
  烏劊喧笑王這次算是立下大功了,二鬼主盤算著,只要寶物到手,讓他補上一個空缺的鬼主位子也不是不能。一邊想著,二鬼主離開寶座,瞬瞬就來到了總壇傳遁陣法前。
  
  也是此刻,就在無漏淵鬼仙全力動陣時候,就在七頭猛鬼將要拿到木頭娃娃時候,娃娃的眉心祖竅中金光一閃,一個身著龍袍頭戴冕旒、卻生著一張碎臉的怪物大笑著顯身。
  
  甲添擋在了木娃娃身前。
  
  下個『一瞬間』,天『碎』了地『碎』了。是碎了、但也是完整的,天地都變作皇帝那張碎亂之面。或者說,天地已經不再……三張臉。碎裂驚人醜陋驚人,一張長在甲添面上,一張鋪滿天空,一張變成了大地。
  
  三張臉同時開口,甲添聲音傳透靈州每處角落:「誰能活?」
  
  喝斷時,劫數時,天空真正崩裂去,天空仿佛琉璃罩,崩、萬片,而散碎『琉璃』如刀如劍斬刺八方;大地陡然翻轉。傾覆之劫殺滅無情!
  
  娃娃拿起鋒利鋼刀。仍敵不過一隻狼;仙人摘下一根柳條兒,輕輕松松打碎萬裡江山。『崩天覆地』算不得太高明的法術,但要看誰來做法誰來殺。先融身天地再以天地做殺的那個人,九龍甲添身外身。
  
  烏劊喧笑王同時做了三件事。口中咬碎了一顆牙。左手捏碎了一塊玉。右掌向天攤開。掌心趴伏著一隻小小的黑色蟾蜍……
  
  烏劊喧笑王口中鬼牙。即為此地與無漏淵和另外八座『猛鬼盤踞地方』的穿通法陣中樞所在。穿通法陣的咒核就刻在那顆牙齒上。
  
  咬碎牙即為斷絕通聯關閉陣法。是關閉,並非毀滅,別處所有已經踏入穿通陣的猛鬼都會被安全送回起點。因為烏劊喧笑王已經知道、只一見甲添出手他就知道:守不住了。都得死。此地所有鬼王加在一起也擋不住皇帝的『崩天覆地』。
  
  那個散碎臉孔的皇帝說『誰能活』,誰?無人能活,此境絕滅!
  
  靈州中猛鬼都得死,靈州上所有法術都會被破去,等敵人來摧毀穿通陣、殺滅所有『路上人』,不如自己主動關閉了它。
  
  烏劊喧笑王左手玉玦是護界大陣的中樞咒玉,捏碎它,大陣力量會凝聚做賁烈一殺,雖大毀滅王心意直奔甲添打去!但鬼王曉得這一道法術傷不了對方,所以他攤開了右掌,亮出了那只小小金蟾。
  
  臨行之前,二鬼主親手賜予他的寶物。本來是大鬼主生前祭煉對寶物,即將成功時候大鬼主死了,二鬼主完成祭煉,這次出征前賜給了烏劊喧笑王讓他防身。
  
  保命重器,可惜發動晚了剎那,烏劊喧笑王明白自己死定了,活無可活,不過他還能玉石俱焚!小小金蟾張嘴向天,噴出一口灰煙。
  
  蠶豆仿佛的蟾,能有多大嘴巴,也就銅錢方孔相若。這麼小的嘴巴,能噴出多少灰煙……七萬七千里。豆丁金蟾一口灰煙,籠罩七萬七千里。
  
  『幽藍薔薇州』只才三千里,蟾煙不止彌漫本土,更籠罩天外、籠罩附近無數趕來看寶物的仙家,而蟾煙之內除無漏淵猛鬼和甲添之外,餘眾盡化枯骨。
  
  強悍修為強悍身魄強悍護咒,保得甲添擋下了蟾煙兇法,但遇此強襲,他體膚上瑩潤光澤也迅速黯淡。
  
  甲添面對的又何止金蟾兇法,還有護界大陣的犀利誅殺與諸多鬼王、惡煞的瀕死反撲!
  
  而金蟾蜍厲法並未結束,蟾蜍的嘴巴仍張著、一吞、一吐!
  
  一吞,煙中大群仙家都被抽乾身魄抽乾修元,他們千萬年修行積攢的所有菁華化作各色奇光、連同七萬七千里灰煙一起,被蟾蜍吞入口中;
  
  一吐,一根灰針,金蟾吐出了一根針。群仙菁華元修、所有腹中煞淵冥煙,都凝結在這一根針上。
  
  七萬七千里,變成了一根針,寸長。
  
  蟾蜍吐出針的時候,烏劊喧笑王死了。不止他一個,靈州境內所有鬼王皆喪盡,『崩天覆地』之殺將群鬼碎屍萬段。
  
  甲添也躲不開這根針了,說到底只是個身外身,面對大陣面對群鬼全力施展之下再無力避開此針。可甲添不怒反笑,喝了一聲:「好蛤蟆!」甩頭將頭戴冕旒向前打去。
  
  鬼王死了,小小金蟾還活著,只是一吐一吞再一吐中此物也用盡了全副力氣,無力飛遁正在地面上吃力的爬著,想逃。
  
  皇帝的帽子輕輕松松扣中了金蟾;金蟾的寸針輕輕松松刺中了皇帝。
  
  下一刻,『轟隆』的甲添身體崩裂聲音與『咕呱』的金蟾烈聲慘叫糾纏一起,震天巨響!
  
  一息。
  
  從甲添飛出娃娃腦袋到玉石俱焚、幽藍薔薇州為心七萬七千里內生靈死絕,只在短短的一個呼吸間。
  
  甲添出去,一息後。小賊再開竅『放人』,蘇景躍出,及時接住甲添正摔落的腦袋。中一針、甲添一樣碎屍萬段,就剩一顆頭還是完整的。
  
  幽藍薔薇州也沒有了,一方靈州被打碎成塵埃,只有娃娃和蘇景所在地方還剩了十裡不到的一塊碎石,能『剩下』這塊十裡石當然是甲添奮力維護的結果。收服靈寶之前小賊是不能動的,得保住她身下地面。
  
  接住甲添首級,蘇景心中忽有警兆閃過,抬頭望去前方百餘裡處……無漏淵中竟還有人倖存。身高四尺白白胖胖的隨風富貴王。咧嘴對蘇景一笑,招招手沒多說什麼,轉身飛走頃刻消失不見。
  
  只剩腦袋的甲添居然還沒死透,開口、喃喃:「還剩了一個啊。」說完。他咳嗽了一聲。換做得意語氣:「欠國公。朕如何?」
  
  就活了一個,且是像朋友更多過敵人的神秘人物,甲添只憑一己之力就摧毀了無漏淵七大毀滅王與十餘小猙獰王在此地的佈置。這是何等神通何等法力!
  
  這個甲添,不過身外身。
  
  既然是身外身,真正甲添就不會死,現在還是在九龍地做他的聖主明君,最多是受傷調養一陣便沒問題了。同伴還活著,蘇景也談不到如何悲憤,反倒是震撼與欽佩更多些。
  
  再就是……明知道不太合適,但聽到甲添問自己『朕如何』時候,蘇景還是忍不住說道:「我踏出此境後、你離開這裡前,整座靈州除了你我一行再無別家生靈、再無閉門法術。君無戲言,言出即為金玉諾,若是朕吹牛,讓朕碎屍萬段。」
  
  蘇景在重復甲添之前的話,他要第一個出戰時說過的話。重復完,稍停頓,蘇景忍著忍著還是沒忍住地笑了:「最後活了一個鬼王……陛下真乃誠信君主。」
  
  甲添先一愣,旋即臉上無數碎片都綻放笑意,哈哈大笑,但笑聲很快微弱下去,氣絕之前他奮力說道:「那個蛤蟆是朕的,下次見面時候給我。」
  
  「放心。」蘇景微微笑,認真點頭:「多謝陛下。」
  
  「朕的蛤蟆……」扣中金蟾的冕旒自行飛到蘇景身邊,被收入囊中。甲添人頭迅速枯萎,化作一片亮晶晶的微塵,隨風飄散開去。蘇景與甲添說話的這會工夫裡,小賊接連開竅,眾人依次而出,但並未多待又被蘇景收入洞天,不聽也進入了離山巔。
  
  一戰殺滅七萬七千里,之前追隨血河太近的仙家盡數滅亡,遠處群仙都驚得魂飛魄散,更遠處一位漂亮仙子身邊,一個金衣漢子口水橫飛:「我了個太陽祖宗,幸虧仙子有先見之明,不曾靠得太近,要不我還得救你。救你不算什麼,但我辛苦隱忍、藏沒本領就會被人發覺……」
  
  辛苦隱忍、藏沒本領之人聲音很大,引來不少仙家側目,修行事情會有走火入魔之說,仙家也有修煉到傷了腦筋半瘋半癲的。看過了瘋子又看看瘋子身邊那位仙子,挺好看的姑娘,看上去端莊大方,不知為何跟個金衣瘋漢混在一起。
  
  群仙等了一陣,見前方沒了動靜,又都大著膽子向前緩緩靠近,個個駕寶馭法仔細守護著身邊……靠得進了些,很快發現靈州僅剩的那塊十裡星石,一個年輕男子正端坐石上。
  
  仙家真目精強,不過再強也有個限度,此刻距離太遠,群仙看不清石中人的面目,只是覺得那人的輪廓有些眼熟。
  
  忽然,石上青年揮了揮手,身邊一桿大旗徐徐升起、很快招展開來!
  
  人小旗大,看不清人但那大旗上的兩個巨字清晰,人人看得一清二楚,旋即群仙之中『轟』的一聲喧嘩聲響起,又是他!
  
  旗上,『離山』兩個大字醒目且招搖,不安州惡戰才過去多久,誰都不曾忘記那日不安州上豎起的這面旗。
  
  上次說是靈寶出世,結果跳出來個『寶人兒』,這次又是靈寶出世,那個寶人兒又跳出來了。
  
  蘇景挺開心的,遙遙招手:「今日適逢在下與妻女重逢仙天中,正擬辦個小小典儀慶賀,諸位仙家到場觀禮,離山蘇景承情了。再、多謝。」
  
  辦典儀賀喜事,來觀禮的話不好空著手的。蘇景先謝過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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