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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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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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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7 15:13: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五九章 夏兒郎

發愣只在一瞬,望荊王沒去接這個聽不懂的話題,面上的笑容反倒更加親和,就此撤去了密語,再講話時所有人都能聽到:“夏先生身邊這位糖人侍衛精干彪悍,即便小王修持淺薄,也能看出他非同一般。馭下乾坤人杰地靈,雜末雪原亦有能人輩出,實乃天下之福。”

人客氣,蘇景便客氣:“唐果何足掛齒,追隨王駕身邊的諸位才是真正高人。馭界天下誰不知曉‘天殘地缺’、巔頂大修;霧中荊發苦修,殺人織衣,修為早已臻入化境;還有那九位仙子,養得仙靈在身,真正了不起!縱是天上的逍遙仙劍、威嚴神佛,見了王爺威儀怕也要俯首退避了。”

望荊王笑容滿面,但聽過蘇景之言,他眼中精光一閃......

最后一句純粹應酬,不聽也罷。天殘地缺與荊發苦修早就是成名人物,被人認出也不是什么新鮮事情。可那九個紅妝女子修持的是真正秘法:鬼胎。

以元陰之身再采集至陰戾氣,生于天地間、行走陽世中,卻以妙法蔽守自身不沾染絲毫陽氣,以陰滋戾、以陰養煞,在體內豢養下孤陰鬼胎一頭,斗戰時九女喚鬼胎,九鬼連幽冥,施展出的那道殺陣,稱其為絕世兇法亦不為過。

這九個女子根本不是望荊王養下的,而是來自先帝賞賜,自從望荊王十八歲起就追隨身邊,但這些年里她們從未出手,對她們的本事外人自也不曉得。誰都知道她們不簡單。可究竟如何兇猛無人了解。

九個女子永遠排在‘天殘地缺、荊發苦修’之后,就只有望荊王知道,她們才是自己身邊最兇猛的護衛。

望荊王未料到,面前這個‘夏離山’竟一眼就看穿了、一言叫破了她們的本事。‘養得仙靈在身’,外人聽上去不覺怎樣,望荊王又怎么可能聽不出內中真意。

蘇景是中土陽間正道天宗小師叔,更是幽冥世界阿骨王,只要那件蟒袍穿在身上,什么鬼法修持也休想瞞過他的洞察。

目中精光閃過,望荊王并不掩飾自己的驚詫:“夏先生好眼力。好見識。有這等高才。訓得精兵必不會差,難怪小兒歸京后,與我談起白鴉城、夏家人時推崇備至,還請我務必于朝上保薦帶先生出雪原的炎炎伯。”

聽得王爺金口點名于己。方畫虎不知是福是禍。更不知該如何應答。只有點頭哈腰滿臉訕笑。

望荊王對方畫虎擺擺手,示意他無需多禮,目光仍望著蘇景:“那依先生所見。白鴉城夏兒郎,比起望荊府陰蜓衛又如何?”

話剛說完,蘇景背后冰城中忽然傳出一陣鐘聲,時候到了、夏兒郎們起床了...下一刻城門打開,七百尸煞三一群五一伙,有的揉眼睛有的打哈欠有的手持粗針縫補著自己的破爛身體,稀稀拉拉散漫不堪出得城來。

哪里像訓練有素的精兵,比著懶漢上田笨學徒上工還要更懈怠更不像個樣子。

見了主帥蘇景,躬身抱個拳,再對面狠心惡無論如何不能得罪的小相柳露出個諂媚笑容,亂哄哄地蘇景身后一站,這就算完事了,什么隊列軍陣全沒有,跟一群鴨子似的,有人面朝南有人面朝北,反正都站著就已經不錯了。

沒一個夏兒郎多看王爺一眼,倒是有不少尸煞對著王駕身后九位鬼胎娘子擠眉弄眼。

蘇景麾下三隊猛鬼兵,損煞僧本就來自戰死沙場的鐵血英魂,沉舟兵浴血幽冥百戰精銳更不必說,唯獨‘惡人磨’,平日就是這樣一幅德行,不上戰場時候不像軍卒更像潑皮。

散漫尸兵出城,主人不見如何,可來觀戰的大群百姓、小小富貴人家卻都面露失望......自從來到地方,白鴉夏兒郎還是頭次露面,外人還道他們個個都如搬城巨靈那般威風兇猛,是以大把人落注于雪原七,硬是把夏兒郎炒成了奪魁最大熱門,哪成想真正的夏兒郎竟是這樣一群慵懶腌臜的‘東西’。

真金白銀的已經押了出去,今日得見真相,誰能不心疼。

忍不住的,有人低呼出口,聲音雖低奈何人數眾多,呼聲匯聚一起成了不小的動靜,濃濃失望盡在其中。

蘇景看了看自己的軍容,似乎也挺無奈,口中回答王爺的話:“差遠了,沒得比。”

沒有主、賓的言辭,誰比誰差遠了?誰和誰沒得比?蘇景的話模棱兩可。望荊王也不再追究,哈哈一笑,不再理會蘇景邁步向著下一家雪原精兵走去......

望荊王查看雪原兵馬之際,又有幾位貴人到場,尤其五十年前對這一場賭局投入重注的幾家,都有門內重要人物來觀擂,老宰相家三子,外姓王的親兄,國師麾下大弟子陸續到來。不過他們的身份比不得親王望荊,排場自也差得遠,尤其國師的大弟子,方外修行人打扮,連護衛侍僧都不帶,孤身一人前來。

可也就是這收斂僧侶,引得蘇景微微一揚眉,傳音小相柳:“此人不是殺獼。”

三目、六耳、滿口獠牙,真正馭人模樣,怎么不是六耳?

“這是靈寶化形,脫胎于法器、成就人身。”不等小相柳發問蘇景就給出了解釋,那個僧侶與幽冥七十三鏈子是一樣的‘道理’,不過以蘇景目測,和尚的本領可比不得七三鏈子。

誰是什么小相柳全不關心,舔了舔嘴唇就算是個回應了。

望荊王走馬觀花,看過諸多雪原隊伍,對他和四哥著力支持的‘殺威兵’也沒未顯特別關照,一個圈子轉完就去了擂場南看臺,與道場貴人說說笑笑。

過不久,主擂欽差駕臨,十八雪原、近兩萬斗銳沿甬道進入‘坑底’但有鎢鐵柵欄相阻,一時還不能登入擂臺。

靜待吉時......猛一聲炮號轟動四方,主擂欽差手拍木案,以真元灌注于聲,昂頭吼喝:“開籠!”

隨叱喝,擂坑底早就侍命的大群劊人武士快跑上前,伸手撤去那一架架大箱上蒙著的黑布,不是箱,皆為四四方方的巨籠,籠中囚著大群鷹隼大小的白色鳥兒。

鳥兒喚作‘白鴉’,蘇景‘撿來’的冰城就是以此禽命名。

白鴉的血最是香甜不過、且內蘊酒意多飲醉人。上至馭人皇族,下到劊人平民,最喜飲宴時以白鴉生血為酒,不過血中添加香料不同,血酒價格差別遙遠。此外白鴉的性情也激烈異常,若不遮擋黑布它們會不停撞籠不惜骨斷身損要努力沖飛于天。

黑布撤去,白鴉醒來立刻展翅開始沖籠,同個時候巨籠之中扎扎機括聲傳來,曾受法術祭煉的籠欄就此變化,欄桿退荊刺出,籠空大小變得正好可供白鴉飛出,但那根根鐵蒺長刺鋒銳,鳥若鉆出必受刀刃重傷。

白鴉暴躁,全不理會荊棘,拼著著重傷也要沖出牢籠......幾乎八成白鴉脫困,振翅疾飛高空,可出籠時候它們都被割傷,血流如注力量也從身體中迅速消失,它們飛不高飛不遠,勉強盤旋于擂坑,莫說高高藍天,就是這座深坑它們也無力飛出!而那甜美鮮血隨白鴉盤旋潑灑四方,猛一陣歡呼雷動,四壁看臺上百姓、盡數起身,喧鬧著歡笑著昂起頭張大嘴去接那從天而降的美酒,尤其少年、僮兒,更是雀躍跳起,手舞足蹈大笑著迎接這場血雨。

剎那氣氛轟然,白鳥沖籠一刻,擂官又次開聲斷喝:“起閘,十八雪原入擂!”

十八雜末精兵爭擂不同于在雪原時的甄選,不存什么兩兩角逐逐層篩選,十八支隊伍就放在一起廝殺。

歡呼暴漲,擂坑之中最先沖出的隊伍,白鴉夏兒郎!

比著別家入場都快,只因雪原七的攔閘不是自行升起、而是被尸煞兵硬生生沖碎的......來到這世界、蘇景第一次動了惻隱之心就是為了那些為高遠天空毋寧身死的白鴉。可他不解這世界習俗,開始時候根本未想到會有‘開籠潑血’的儀式,慍怒下喝令兒郎沖門出去已然晚了,白鴉翱翔,悲鳴聲聲。

不久,白鴉紛紛摔落。但,自半空摔落時已然氣絕,每一頭白鳥都死在飛向天空的途中。

總是掛在臉上的溫和笑容斂去,轎子里的糖人面沉如水,一字喝令:“殺。”

尖笑、嘶吼,笨拙的皮囊也擋不住殺人飲血時的狂歡激越,七百夏兒郎一哄而散,八方殺去!

要什么陣勢?你隊往東我隊往西,主將那盞小旗兒一招老子就得跟著跑?煩氣;

找什么破綻?撕下他的胳膊你看他還怎么揮拳,咬碎他喉嚨你看他怎么喘氣,擰下他腦袋你看他還怎么叫喚,死就是破綻!入戰場,就容不得那個‘活’字,要么他別活,要么老子死。痛快!

如猛虎,如瘋魔,管他們誰跟誰打,夏兒郎眼中看到誰,誰便是憑空生出殺妻滅子大恨的死仇。

沒規矩沒戰法,撲上去,殺。

本已高漲入極的歡呼硬生生地又做暴漲...見冰城來得煌煌赫赫,誰能想到夏兒郎列隊時那么稀松無序;見夏兒郎之前如此差勁,誰又能猜到他們上了戰場就發狂、見了別隊活人就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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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零章 兵敗


逮誰打誰,孤單單一個人就敢向千人軍陣沖鋒的夏兒郎,腿斷了還要抱著敵人的腿張口猛咬的夏兒郎。

二十里有余的擂臺坑,隨處可見雪原七、白鴉城來得尸煞兵。

其他諸多雪原隊伍都比著夏兒郎晚出來了片刻,軍中士卒還想著登場先要向南臺貴人致禮,畢竟主擂欽差喊得是‘入擂’不是‘奪擂開始’,至少得先把那些裝白鴉的大籠子撤掉才會打。哪想到閘門一開,瘋狗似的尸煞兵就嗷嗷怪笑著沖殺上來了,一下子就被打亂陣腳,才開擂,場中亂象橫生,血肉裹挾慘嚎飛濺四處。

主擂欽差可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皺眉頭欲叱喝,正琢磨著自己喊喝之后下面的尸煞若不聽可該怎么辦時,望荊王的聲音傳來:“自己找死,就由得他們。白鴉城、夏兒郎?和那些白鴉也沒什么區別。”

馭界基本太平、少戰事,來觀擂之人曾從軍者寥寥,何曾見過這等比蠻子更蠻的打法,甫一開戰即刻攪動亂局,臺上歡呼此起彼伏,尤其在熱門白鴉上落注者重,那些人更是興奮。

曾幫白鴉登錄戰卒冊的書筆小吏也是滿面喜悅,咬著牙攥著拳,心中連連贊嘆;可同樣在夏兒郎身上押下大本錢的城守大人卻面色驚疑...戎馬出身、帶過兵的人眼光自是不一樣,他看得出:好景難續,這般打法夏兒郎必敗無疑!

炎炎伯也在南臺上,莫看他庸庸碌碌。但少年時讀過兵書戰策,還曾隨軍出征小小的和番子打過幾仗,見地倒是和城守大人相同:夏兒郎輸定了。

不過方畫虎面色平靜,他早都得過蘇景親口確認‘不爭’,只是他沒想到,上師行事古怪,即便要敗,也敗得這么狠辣。

夏兒郎四下沖打,攪得擂場一片混亂,可是莫忘記。一共有十八座雪原出兵赴擂。且除了白鴉城,其他所有雜末斗銳都是千人滿員,夏兒郎面對的是二十幾倍于己的敵人。

尸煞斗戰如瘋狗,氣勢驚鬼神。誰遇到他們誰倒霉。死在尸煞手中的雪原兵不計其數。不過能從一方雪原中脫穎而出、來到這離火城做大擂角逐的諸城斗銳也非等閑之輩,最初慌亂過后,軍中主帥連聲叱喝。前鋒隊伍拼死攔住‘瘋狗’,后方大隊軍馬急急結陣,狼狽歸狼狽、每家有不小傷亡,但總算穩住了局面。

雪原中有四城得當朝大員相助,堪稱兇兵,其他十幾家也都有貴人落注,多多少少都得了支持,斗戰陣法行轉開來自有不凡之處、

人家扎穩陣腳,情勢頓時不一樣了。七百夏兒郎,分到每支敵人隊伍前不過三五十人,現在再去沖人家的嚴謹軍陣未免自不量力,尸煞兵傷亡急急增加。

夏兒郎已經打出當頭彩,此刻最聰明的做法莫過于全軍收攏、斂兵歸陣集結主帥身邊,集合力量耐下心思,開始慢慢于敵人周旋。臺上觀戰眾人人都是如此想法,不料坐在小轎中的白鴉主帥根本不傳令兒郎,就那么微笑看著,目光穩如磐石。

蘇景穩當,夏兒郎可不穩當,依舊狂呼嘶嗥著沖鋒,他們悍不畏死,所以死得很多,死得很快;

蘇景穩當,臺上觀擂眾人如何能穩當得住,眼看著尸煞兵陷落敵陣被層層剿殺,之前縱聲歡呼者開始急聲呼喊,之前目瞪口呆者開始大笑大嚷——前者大都買了白鴉城贏,后者正相反,他們落賭注于別家。

漸漸驚呼變成了怒罵,不是尸煞羸弱只怪主帥無能,眼見白鴉城敗局注定,數不清多人厲聲詛咒破口大罵,而他們身邊還有更多人尖叫嘶吼,面色興奮,看臺越來越亂。

他亂任他亂,蘇景混不理會,用頑童看螞蟻打架的目光,注視著自家的夏兒郎一個個被敵潮淹沒、被亂刃分尸。

從入場算起,連一盞茶的光景都不到,忽聞得一陣鼓聲隆隆,主擂欽差再度起身,揚聲吼喝:“雪原七,白鴉城,兵敗!”

這場比擂的規矩,主帥入戰于陣內,只有調兵行陣之權,自己不得親自動法參與斗戰;哪一家主動認輸或者兵馬折損半數以上即為戰敗。

白鴉城夏兒郎近四百兵尸身倒地,已然輸了。

即便未落注于雪原七之人,事先可也想不到來時候氣派這么大的白鴉城,居然是第一個被判負出局的!看臺上猛然沉寂,但也只剎那安靜,旋即怒吼者愈發歇斯底里,歡呼者更加興奮雀躍!這世上,人兇猛,沾血成狂。

離火城守、書筆小吏只覺心口發悶,想吐血又吐不出來,重注啊!數不清辛辛苦苦攢了多少年的財帛就那么沒了。兩人不在一處,但同時抬頭望向炎炎伯,目光如毒藤,恨不得直接扎死那個害人的方畫虎。

方畫虎的神情也不怎么好看,即便明知白鴉會輸,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底就被欽差一聲‘白鴉兵敗’給喊沒了,心里真不是個滋味。

夏兒郎輸了但卻不肯出局,剩下的少半尸煞哪管欽差說什么,口中怪叫不休,還能站起來的繼續沖,站不起來的爬著也要沖,現在不能死,還想再吃一口活人肉喝一口活人血!

欽差為馭人,三目瞪圓聲音鏗鏘:“夏離山,聽不到本官說什么?你白鴉已敗,還不約束你手下兵丁,速速退去。”

后轎杠、六六往地上一坐,矮了;前轎杠,乖乖使勁踮起腳尖,高了,由此小轎斜傾向上,轎內蘇景得以直視看臺欽差,搖頭:“兒郎尸性難馴,我也約束不住...死就死吧,哪處黃土不埋人。”

這是什么怪話,賭氣么?提前就說好不爭,但還非得把自己兒郎全都打死才算完?不等欽差大人再說什么,蘇景伸手拍了拍轎杠,細鬼兒會意,扛著小轎,腳下登風飄飄搖搖,向著場外撤去,一對小鬼兒異口同聲,威風凜凜揚聲高喝:“公子起駕,閑人避讓,阻路者罪無赦,打滅神魂永世不得超生...讓路啊....”

單聽乖乖六六的呼喊,真看不出他們是戰敗離場。

不理尸煞兵,由得他們自生自滅,蘇景走了。自哪里來回哪里去,退回出兵甬道,但并未去往看臺或大坑外,就留在‘門口’看熱鬧。甬道即為場外,不算違反規矩,也不再貴人的視線內,也沒人再管他們。

望荊王面色滿意,轉回頭與國師首徒、宰相和外姓王的家人微笑對望,目光相觸時都點了點頭:當今天下的核心人物,都曉得白鴉糖人或有個特殊身份,也都得了炎炎伯的‘白鴉不爭’的傳報,還算這個糖人識相,后面有什么事情都再說,至少眼前的豪賭中他沒攪局。

尤其望荊王,很是開心的,這馭人天性貪婪,參與甲子局不算,還專門派下親近人物來主持‘零散局’,現在熱門白鴉輸了已經為他賺上了一筆。

擂中,很快,夏兒郎被屠戮殆盡,隨著尸煞軍被斬滅,看臺上因白鴉糖人不濟而起的瘋狂罵聲也漸漸散去,輸了就是輸了,沒得改了,眾人的精神重新集中于剩下的十七家雪原兵。

短暫試探、陣型幾轉,混戰終于爆發,十七家兵馬絞殺于巨坑、黃沙!法術呼嘯與戰士長嗥并起,利刃閃光映襯著鮮血顏色,這坑中人命生死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一條命,連一聲嘆息也換不回。

鏖戰如火如荼,直到半個時辰后,局勢才明朗起來,殺威、福祿、鬼且、不歸四支兇兵果然遠勝同輩,戰陣調度嚴禁法術行轉從容,根本無需動用貴人賜下的利害寶物,只憑自身戰力就自混戰中脫穎而出......鼓聲一陣接一陣,主擂欽差一次次起身、昂聲宣布哪城斗敗。

沒有哪家敗兵向夏兒郎一般寧死不退,傷亡過半被判出局,主帥就把陣旗一卷收攏殘兵就此退場,別家也不做窮追猛打,繼續去斗其他強敵。

再過燃香功夫,戰場中的情形很清楚了,四家兇兵都在,其他諸雪原的雜末兵基本被淘汰干凈,就只還剩一家,來自雪原二的飛灰卒。

兵陣變化、惡戰暫告分解,擂中最后五支精兵稍作后撤,重新開始對峙......四家兇兵早有默契,先并力掃清全場,在各憑本領爭勝。

飛灰兵也不是傻瓜,人在局內看得明白,斗到現在心中大概想到那四家兇兵的打算。飛灰卒收攏陣型,剩下的六百卒個個氣喘吁吁,面色鐵青,曉得自己輸定了,軍中主帥也再躊躇,要不要就此認輸。打,必敗無疑,徒增傷亡;可就此收兵,會不會惹得扶植自己的貴人不高興?

殺威、福祿、鬼且、不歸四軍卻不容飛灰多想,蓄勢三息后四軍主帥同時將手中戰旗一擺,遙指‘飛灰’開聲斷喝:斬殺!

諸兇兵齊齊進軍,陣動殺機動,軍中惡卒則齊齊昂首開聲,應和自家主帥。

看臺與擂斗同抑同揚,剛剛對峙時觀戰者都屏息凝聲;沖突再起中喝彩、加油聲如雷轟動!可偌大看臺、泱泱人群,無數人吼喝匯聚的巨大聲浪,竟不足以遮蔽擂場中一雙稚嫩聲音,奶聲奶氣的長息呼喝:“公子起駕,閑人退避、讓路啊。”

一雙金玉娃娃,一頂奢華暖轎,一個殘廢糖人,一個兇悍侍衛。第一敗下擂臺、撤出場外的白鴉夏離山又回來了,細鬼兒飛遁急急,抬著轎子正來到了、擋在了四支兇兵與飛灰軍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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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一章 卸衣袍

對貴人來說,這場比擂到此刻才將將開始,哪成想開鑼一刻糖人居然跑出來搗亂。主擂欽差起身怒叱:“夏離山,去而複返,輸了又來,藐視此擂罪同欺君!”

    蘇景微揚眉:“白鴉輸了?”

    糖人端坐轎中,目光寧靜不變,聲音平和不變,什麼都沒變的, 只是莫名其妙的、他的轎他的人甚至他身邊的侍衛小鬼都平添了一道殺氣,望他們一眼、雙目竟有刺痛感覺。

    糖人攪局,但擂中凶兵已然動陣衝鋒,若再駐足正犯了兵家大忌,是以四家主帥誰都不理會前方糖人,旗令不變精兵急突,有人擋路?管他是殘廢還是傻子,碾碎了便是。

    欽差與蘇景短短對話兩句的功夫,凶兵戰陣前鋒已然侵入糖人身前,糖人不戰、兩個小娃身法奇快,隨敵人前進而退,彪悍唐果更沒有出手的意思,目光空空洞洞,置身於虎狼面前居然不知再想什麼,他走神了。

    就是這個時候,蘇景不再理會欽差,淡淡傳令:“夏兒郎,卸衣袍。”

    夏兒郎?早都死光了,甚至連一具完整屍身都不曾留下,有的被砸碎了腦袋,有的被截斷了身體,連命都沒了還脫什麼衣袍。

    沒命了?打來打去,充其量只能算是被撤壞了衣衫罷了!當蘇景六字軍令出口,那一片欣喜到瘋狂到歇斯底里的怪叫聲,從一具具殘損屍煞兵體內傳來。下一刻,殘屍崩碎。惡鬼出征!

    穿著皮囊,他們是夏兒郎;除去屍身,他們是惡人磨。

    皮囊不堪、破東西。附魂其中動作遲緩,行動時束手束腳。對上雜末兵時。對方一刀能砍得皮囊骨斷筋折,屍煞就完了,得躺在地上不能再起身,可同樣一刀若砍在附魂於屍煞的凶魂上呢?只當是清風拂過...他們是惡人磨。

    曾在劍獄中經陽火祭煉,曾在阿骨王袍內得至陰滋補,曾在淺尋手上得戾煞調養,曾在幽冥亂世裡趟過刀山劍雨縱橫八方未嘗一敗,他們是惡人磨。

    白鴉輸了?那是主擂欽差老眼昏花,白鴉兵根本沒死,一個都沒死何談傷亡過半。何談敗陣出局。充其量...他們躺在地上看了會戲。

    終於擺脫了皮囊的桎梏。早都憋悶無比的惡鬼大笑大鬧,何須主人再次傳令,惡鬼已然迫不及待。顯身一刻即為入戰一刻,殺戮一刻即為狂歡一刻!

    此刻再看坑底可還有誰能擋住他們的衝鋒麼!

    雪原凶兵曾得能人調教。

    凶兵雜末資質比得劍獄凶魂麼;調教凶兵的能人比得小師娘麼;從能人趕去雪原訓練他們之日算起到現在不過區區一甲子,蘇景以劍獄在西海收服惡鬼又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今日惡人磨在中土世界,不比幾天宗豢養的精奇道兵遜色半分,何況俯魂屍煞的鬼物都是惡人磨軍中最最強壯彪悍之輩。至於雜末兵...扔到中土幽冥去,怕是連一個時辰都活不下去,他們算得了什麼。

    動作快慢,如蒼鷹搏於鵪崽;力量大小,如熊羆戲弄小蜥;身體強弱,如銅錘碰撞泥瓦。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戰鬥。什麼陣勢演變,進退調度?紙人紮起的陣勢再嚴密,能擋住幾下剪刀。

    且、凶兵全無防備而惡人磨蓄勢已久,七百惡人磨脫殼入戰來、殺人來......不過較之‘穿著皮囊’的時候,現在的‘夏兒郎’要整齊一些,至少他們殺人的方式是整齊的>

    剛剛沖起、亂糟糟自各個方向沖入敵陣那第一息,他們不動法不動兵刃甚至不動拳腳,就憑藉身體強悍,滾鐵球砸瓷瓶似的衝撞——行戾氣布煞元,凝身陰羅金剛,體魄如百煉金錘,突進八方橫掃八法。

    惡人磨,金剛殺。

    殺威、福祿、鬼且、不歸四支雪原精兵躲不開更攔不住,陣碎身碎性命散碎。

    以金剛之殺、急沖如風疾火烈,他們速度何其迅疾,呼吸的功夫足夠惡人磨怒進百丈,人人身後拖開一條烈烈血河!

    而兩息過後,惡人磨發現這般殺人有些太快了...殺得越快狂歡結束越早,不好不好,難得顯現真身,總要多玩一會才夠本,是以身法齊齊變化,一下子轟動如山仿佛要撞碎天地的猛烈氣勢不見,中土惡鬼化身輕煙,裹起無盡陰風繚繞。

    惡人磨不見了,化作七百道灰煙,雪原凶兵只要被灰煙侵身,身體頓時一僵,口中突生獠牙十指鬼甲暴漲,旋即發瘋發狂,亂抓亂咬身邊同伴。

    惡人磨,附魂殺。

    同伴忽然變成了索命的厲鬼,雪原兵轟然大亂,陣勢徹底崩潰,彼此殘殺人人自危。

    附魂殺很有好玩很有趣,可終歸不是親手殺人,是以玩上一會還成,時候稍久惡鬼便覺無趣了。三息、短短三息惡鬼心生無聊,灰煙自雪原兵體內滲出、落地,重新化作惡人磨...只是七百人都變小了:三尺不到、皮包骨頭,又瘦又小的鬼兒。

    身形變小,手掌卻大,侏儒似的小鬼,高舉著三丈開外的兩隻巨掌。

    身形高高躍起,胳膊揮動首長拍下,巨大手掌足以遮蔽雪原兵眼中的天!

    惡人磨,遮天殺。

    啪、啪、啪..手掌拍擊地面的脆響如爆竹連綿,一蓬蓬鮮血自掌沿、指縫濺出,當巨掌挪開,被硬生生拍爆的雪原兵化作黃沙上觸目驚心的紅。

    金剛、附魂、遮天...殺法多變讓人眼花繚亂,但落在精修高人眼中,惡人磨這些殺法只能算是‘花架子’,不同的法術變換的只是不同的殘殺方法,于惡人磨的戰力並無實質幫助。

    實力增長?那才不是厲鬼要操心的事情,入身鬼袍或者劍獄中,他們的身體自然變得越來越強壯、戾元自然越來越渾厚。平日裡他們湊在一起琢磨著、研究著的事情就只有一樣:怎生變著花樣殺人。

    惡人磨,遠非中土世界最兇猛的道兵,別的不說,至少他們不是損煞僧的對手;可放眼中土陰陽兩界,可還有比他們更殘忍的軍馬麼?!

    拍掌聲也只維持了三息,遮天殺一切都好,唯獨有一個小小遺憾,手掌下去,遮住敵人活路同時也捂住了他們的慘叫,聽不見被殺之人的慘叫,好像盛宴無酒,難盡性、不過癮!

    是以惡人磨還原身體、不再施展法術,沖煞之中抓住敵人,各依興趣各施所長,比如以鬼指在敵人足踝一捏,揪出體筋勒上敵人的脖子,用他自己的筋絞斷他自己的喉嚨;

    比如鬼甲在雪原兵的大腿血脈上一條,趁著鮮血噴湧之際再抓著雪原兵的脖子把他的臉按上去,那個人一定在嘶吼痛號,這時鮮血覆沒了他的口鼻,把他嗆死在自己的血中......

    殘殺!

    可惜,才剛開心了兩個呼吸功夫,轎中蘇景就已經傳出嚴令:不得玩耍,速戰速決。

    從惡人磨顯身到此刻,那四支雪原兵已然被屠戮了九成!傷亡半數即為敗陣,可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也太驚人,主擂欽差目瞪口呆,來不及更沒想起來要喊喝‘敗陣’之令。

    隨著蘇景八字軍令,惡人磨都停下了‘活計’,把手中殘卒一扔,尖嘯著撲躍而起,或兩人一夥或三人一隊,疾風般撲向最後的倖存者,搶到身前抓手抓腳,撕碎!

    七百惡人磨同時揮臂,手中殘肢拋向天空,揚威!

    四支雪原凶兵,屠戮殆盡。

    前後不過十一息。

    四道雪原凶兵的確藏了貴人傳下的寶物,但惡鬼就那麼一下子衝垮了、殺光了他們,來得實在太快,縱有寶物在手也根本都不及取出,更毋論發動......戰罷!

    分勝負、分生死。

    坑中擂臺,滿滿殘肢碎肉,鮮血混了細沙黃土變得濃稠異常,流淌得吃力

    惡人磨大獲全勝,而四壁看臺中那些眼力不精的看客,甚至都沒能看清到底怎麼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麼,什麼跟什麼,活人呢?!

    不 是沒有活人了,擂臺中除了蘇景、唐果,還有最後一隊雜末兵:雪原二,飛灰卒。不知是默契還是蘇景暗中有令,惡人磨只殺四道凶兵,之後暫告收手,東一夥西一 簇的站著,低頭舔著敵人被殺時濺到自己身上的血漿,眼睛卻翻翻著,獰紅色的眸子、陰測測的目光,緊緊盯住最後的飛灰兵。

    哪還會有絲毫猶豫,飛灰卒主帥立刻開口......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喉嚨被噎住了,竟無法發出聲音,急忙緊喉結用力大咳清嗓:“認...認輸!”

    兩字落地,對面那些紅眼睛惡鬼盡數露出失望神情,眼簾垂下不再去盯飛灰卒,專心致志地從自己身上找血舔。

    蘇景點頭:“飛灰卒奪次勇之位,恭喜將軍。”說著揮了揮手,命惡人磨讓開道路,飛灰兵卻寧願繞上一個大圈子也不敢從惡鬼叢中穿過,個個心底提上一口氣勉強邁步,逃也似的從這殺戮煉獄中退走。

    蘇景說過‘不爭’,最後奪魁也的的確確不是爭來的,千萬人作證,是飛灰兵認輸,主動讓位。

    不攪局、不壞貴人好事。蘇景對炎炎伯說過那番話以後,小相柳都沒多問過半句,因為:他不信。

    別說小相柳,就連蘇景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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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二章可敢一戰

蘇景來到馭人世界幾個月,從冰雪荒原進入夏境深處,這一路走來他看得清楚,古、丁、劊、雜末諸族完全臣服於馭人,馭人的皇帝就是他們的皇帝,馭人的仙祖就是他們的仙族,甚至馭人的青衣都是別族富貴人家才穿得起的好顏色。

此間,別族,樣樣以效仿馭人為榮,其中也包括馭人的殘暴:古人對丁人苛酷,丁人對劊人欺壓,劊人對雜末殘忍,就連雜末也要在族中分出個三六九等......人對人殘酷,是習氣更是彰顯地位標榜身份的手段。

扭曲世界,殘忍為榮。

既然如此,蘇景便讓他們見一見中土世界的厲鬼! 請這馭界之人開個眼界,且看中土惡人如何以殺人為樂,如何也殘虐為樂。

下離山,夏離山,來自中土的狠辣滋味,敬請品嚐!

看台上死般寂靜。

如此良久,當心中的驚駭倉皇漸漸平復、當胸肺間那股翻騰逆氣緩慢消散,'名利'二字又重新填滿腦海...忽然間,彷如凝固了的看台上響起'哇哈'一聲怪笑,突兀且響亮,一個古人小貴族雙眼圓睜雙拳進握,心中實在太過激動身上肥肉都跟著一起簌簌發顫:下注於白鴉,白鴉敗陣死光,哪料到...屍中有鬼、煞內藏魂,夏兒郎脫了'衣服'又來了。

十八雪原誰獨占鰲頭,看那滿地濃血,看那無數屍骸間專心找血喝的猙獰猛鬼,他們是:白鴉夏、夏兒郎!

一個反應過來,個個得以驚醒,小貴族怪笑未落,巨大聲浪便從看台上掀起。 無數人瘋狂歡呼,失而復得的驚喜可要遠遠勝過夏兒郎按部就班打下'第一'的快活。

之前痛罵糖人,恨不得將蘇景剝皮熬湯的是這些人,此刻嘶聲讚頌,跳著把大拇指豎起生怕夏離山看不到的仍是這些人。

城守大人與書筆小吏的心情也和歡呼眾人一般無二。 狂喜於心於面於口中怪叫! 可同樣因為這場擂賭賺了個盆滿缽滿的炎炎伯卻'哎呀'一聲慘叫,全身力氣都被抽光一般,一跤跌倒在地:贏了? 哪裡是贏了,分明是要被滅門絕戶才對。

他得糖人指點,特意給朝中權貴傳書,說明白'是我方畫虎苦心規勸才讓糖人明晰大局。 打消了他要爭雄奪冠的念頭,下官擔保夏兒郎絕非威脅,不會攪局',結果糖人乾脆把'局'給殺了。

何止攪局,根本是殺局!

這算什麼? 蘇景戲耍炎炎伯? 不止不止,還是炎炎伯一封密信把國師、王爺、老臣、新貴四個這世界最最強大的勢力全都戲耍了一遭。 這不是滅門之禍又是什麼。

方畫虎雙目通紅。 自己也分不清是喪是怒,費力抬頭望向擂中糖人,糖人居然知道他正望來,舉目相應傳音入密:“納新遊,大人毒死的;神廟前,大人動殺心。”

一句話解去炎炎伯心中疑問。

初到雪原、乍見蘇景時,炎炎伯高高在上;神廟事後。 侍奉上師恭恭敬敬,但方畫虎也只道蘇景有特殊依仗,不覺自己比他差什麼;直到此刻方畫虎才真正覺得...無力,任由人家將自己戲耍於股掌,若非糖人點破,自己連死都不明究竟。

方畫虎想抬頭向著天空問上一句:這個糖人究竟是誰,從何處來!

看台轟動,喧鬧翻天,七百惡人磨緩緩抬頭,眼中望著台上眾人的瘋狂模樣。 個個呲牙咧嘴,也都露出猙獰笑容。 見此情形,看台上的歡呼愈發響亮,他們只道兇猛鬼兵是在對自己緻禮,哪想到惡鬼心裡想的只有人肉滋味。

果然。 很快惡人磨首領就來到蘇景轎前,尖聲細氣地說道:“啟禀吾主,這些人吵鬧聒噪,小人惱他們擾了主上清靜,願請令:為主分憂、帶精兵一道殺光這些......”

不等說完蘇景便搖頭拒絕,笑道:“愚民罷了,不必計較。還有,你們以後想吃人喝血,少打我的題目。”

不能就此上去撒野,猛鬼首領悻悻退​​去,但七百兇獠三個一群五個一夥湊到一起,不長時間不知有商議出什麼主意,首領重新來到蘇景身前,又次躬身請命,這回蘇景非但沒搖頭,反倒目露讚許,笑著點點頭:“好,依你們。”

惡人磨首領大喜,急忙對蘇景道謝,旋即轉身昂聲,吐氣開聲向著坑外呼吼:“那彪兵馬,看似強壯,可敢入擂來與某一戰!”

首領手指所指,赫赫然,隨王伴駕而來、馭人知名精銳驍騎:陰蜓衛!

到現在人人都曉得夏兒郎彪悍,可仍是沒能想到,這伙子雪原兵竟敢邀戰陰蜓衛,正沸騰的看台陡然肅靜! 夏兒郎挑戰陰蜓衛? 何異白鴉夏挑釁望荊王。

而首領開口,坑中猛鬼個個開口,或叫或笑:

可敢一戰?

可敢一戰?

可敢一戰? !

惡人磨叫陣陰蜓​​衛。

糖人攪局、滅局,看台上諸多大貴人早都怒火中燒,只是礙於場合與身份不便發作罷了,尤其望荊王本性暴躁,更是氣得心心肺欲炸,不成想糖人還敢邀戰於自己精兵。

望荊王當下便要點頭,這個時候忽然一個冷漠聲音入耳:“不可應戰。”

夏兒郎是雪原雜末的隊伍,陰蜓衛卻是威名遠播的馭人精兵,打起來的話,陰蜓衛贏了完全談不上露臉,輸了足以連累馭人皇廷顏面掃地,這一仗無論輸贏,都無榮譽可言。

如此簡單的道理望荊王怎會不懂,只因胸中一口怒氣難平才要應戰,耳中得高人指點後強壓下怒火,眼角余光向著旁邊的主擂欽差一掃,後者會意揚手一拍几案:“糖人放肆,憑你區區雜末,也配約戰陰蜓天兵......”

蘇景打斷了欽差之言:“入擂前,王駕垂詢:夏兒郎與陰蜓衛孰強孰弱。我以為王駕有意看個究竟。才縱容兒郎約戰。王爺心意欽差以為不妥?”

望荊王的確問過此事,此間人人得聞。 是以蘇景這盆髒水潑得寫意且從容。

欽差慍怒,揚手指點蘇景正欲叱喝,坑中那對金玉僮兒足下一轉,扛著轎子向一旁飄開。 不受他的指點。 十足可惡啊,堂堂欽差總不能手指空地開口喝罵;可要是追著轎子方向指下去,兩個鬼娃娃還得飄著躲開,欽差陪著小孩做遊戲麼? 成何體統。

場面可笑,看台眾人不敢稍作莞爾,擂上惡人磨又哪管那麼許多。 轟一聲哄笑出聲。

這時候一個陰冷聲音傳入場中:“蝦兵蟹將,不知所謂。仗有幾分修持便敢目中無人,本座兄弟翻翻手掌便能讓爾等魂飛魄散、從此世上再無白鴉夏.... ..糖人,你可信麼?”

開口之人,望荊王身邊雙叟中的'地缺',說話間身體微微前傾。 目光如炬直視蘇景。

老叟之言是指著猛鬼兵說的,可最後的措辭含糊,'白鴉夏'也是包括夏離山在內的。

倒要看蘇景應'信'還是答'不信'。 前者是為糖人氣餒,怯戰怕死;不信的話,兩個老者為巔頂大修,自信得很,出手必能給對方一個沉痛教訓。

忽然。 老叟眼中人影閃動,糖人唐果飄身擋在了轎前,相貌俊逸但目光兇殘的青年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冷冷冰冰一句話扔了過來:“夏兒郎修行至今整整一個甲子;你們天殘地缺兩叟修行了多久?”

修持了幾千年的人物去問一甲子小修:我一掌打死你你信麼?

這句話沒什麼,但經小相柳一句反詰,老頭子口中'我一掌打死你你信麼'何異'我不要臉你信麼'。

蘇景坐在轎子裡笑了,小相柳平日沈默寡言,但偶爾一句話還是能直戳心窩的。 天殘地缺想要就此動手,可王駕就在身後,總要問得一個許可。 當下密語請戰。

要入戰也輪不到天殘地缺兩位大修,望荊王揮手命雙叟退開,目光如針刺向蘇景:“夏兒郎邀戰本王陰蜓衛?便依你!”

望荊王有疾在身。 少年時修行一門喚作'癲殺'霸道功夫,貪功急進以至走火入魔,後經高人施救逃過一劫。 身體與經絡都告復原,但心中添出的那道'癲殺'魔念再無法抹去,心魔深重以至脾氣暴躁,此刻再顧不得耳中聲音勸阻,決意出兵。

但非說不可的,脾氣暴躁只是緣由之一,望荊王敢派兵入擂也是有信心的,他的修為不俗、眼力卓越,看得出:擂上夏兒郎雖凶殘,但展示出來的戰力比著自家陰蜓衛還要差上一籌。 兩軍對壘陰蜓衛的贏面至少能佔七成。

而王爺麾下另有十三位好手藏身陰蜓衛,個個都是元神境界大修,混跡於普通軍卒,待會入擂有他們在軍中主持,穩操勝券。

陰蜓衛斬殺夏兒郎全無榮譽可言? 那至少也能殺滅糖人氣焰。 必勝之局,王爺要出胸中一口惡氣。

隨王爺手中令玦一召,六千陰蜓衛立刻聚攏為一巨大圓陣,旋即如命盤一般層層轉動不休,須臾圓陣開解,兇兵向著兩側散開,只留下圓心處七百人,精兵中的精兵,十三元神大修盡藏其中。

人數相等,七百六耳精兵駕鬼面蜻蜓於空中盤旋飛行,漸漸降落於坑中大擂。

蜻蜓貼地三寸懸浮,七百殺獼衛結陣如錐,陣鋒遙指蘇景一方。

夏兒郎還是老樣子,散漫懈怠,亂哄哄地站著,有的站煩了就走動幾步,沒蹲下沒坐下已經是算是紀律嚴明了。

唯一一點變化僅在,屍煞兵的首領揚手打出一桿大旗。 艷紅旗幟隨風飄搖如烈焰翻騰,旗幟上三個大字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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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三章 奪旗

金烏陽火旗未變,但旗上‘惡人磨’大字變了,中土的四方漢字,蘇景怕馭界中人看不懂。

    蘇景特意煉化、將旗號改成了馭界文字也改成了他自己的名字:夏離山。

    我自中土而來,我自離山而來,我叫夏離山,所有我的人都叫:

    夏離山。

    兩軍對峙,大戰將起,蘇景卻又在轎中搖頭:“王駕誤會了。”

    望荊王聲音低沉:“誤會?何在?”

    蘇 景解釋得認真“啟稟王駕,夏兒郎嗜血,是以在我們夏家內,他們還有另外一個匪號以稱,喚作‘鬼蚊郎’,王爺的兵是陰蜓,夏家的兵是鬼蚊,兩軍的軍號對得死 死的,水火難容,蚊子蜻蜓可是生死天敵,斷斷不能共處一片天地間。是以夏離山以為,此戰為奪旗之爭......”

    何為奪旗?

    換個詞,‘拔旗’來得更貼切,毀旗滅號,輸了的隊伍若未死光死絕,就算以後還當兵也再不許用原來的軍旗軍號。

    話說至此看臺上一片譁然。

    來自白鴉城的猛鬼兵的確彪悍,可是就憑著雜末的手段,敢挑戰馭人出名精兵?未免自不量力;王爺開恩命陰蜓衛入戰,賞給大夥一場好戲來看,不料糖人居然還大放厥詞,說什麼奪旗之戰?白鴉城有什麼名氣,夏兒郎的字型大小又值得幾文錢?敢去換人家陰蜓衛的招牌?

    “糖人大膽,冒犯王爺龍虎之威,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區區雜末,小小贏上一戰便不知天高地厚了麼?”

    “哈哈,天大笑話。夏兒郎是什麼東西,能與我主馭王家的陰蜓衛相提並論,你也配!”

    ......

    有人起頭,頃刻看臺上又掀起怒叱聲潮、譏笑聲浪,剛剛還在為夏兒郎歡呼人群變了臉也變了口氣。放眼望去,沿坑四壁無數看客,個個都是一副怒容。

    是真怒還是奴性?蘇景分不清楚,真的辨不出。

    夏離山的話才剛說了一半,看臺便告轟亂,而夏離山是個‘廢人’。從入擂開始連番提氣開聲,到現在似是再也沒力氣了,嘴巴開闔仍在說著什麼,只是他的話早被四周喝罵淹沒。

    “皆與本王收聲!”望荊王聽不到蘇景的後半段話,很是不痛快,開口叱吒如雷。

    你替王爺喝罵。王爺嫌你聒噪...蘇景笑了,轉頭看了看四周。

    王令如山,四周即刻安靜。

    換了口氣,蘇景繼續說道:“此戰為奪旗之戰,生死存亡、無需公平,夏兒郎邀戰的是整支陰蜓衛。待會征戰,夏兒郎必當傾盡全力。王駕也無需憐惜吾輩,請遣陰蜓衛全軍入戰吧。”

    即便王爺有令,糖人的狂言還是在看臺上又激起一陣嗡嗡喧嘩,七百夏兒郎,挑戰陰蜓衛還嫌不夠,居然要對方全軍登擂?那是整整六千人,將近十倍于夏兒郎。

    糖人瘋了,他不求公平一戰!

    不知是不是極怒,望荊王笑了起來,聲音森然。反問:“奪旗之戰,傾盡全力?夏離山,你們幾個也要入戰麼?”

    夏離山廢人?唐果重傷?望荊王可不會去信這些。

    蘇景搖頭:“兒郎兵戰,與我無涉,我們四人不入戰。何況我還是個廢人,累贅。”說話時候,一雙細鬼兒扛起轎子向一旁遠遠飄去,小相柳不理旁人只跟在蘇景身邊,也隨著轎子一起撤開。

    這個時候與望荊王共坐一排的那位國師弟子站起身來,對六耳王爺道:“刀兵無眼,夏離山身上還牽扯著一樁公事,容不得絲毫損傷,貧僧願入擂,護得他的周全。”

    神廟,皇廷本就是一家人,國師弟子口中說的是守護,實則是下去給望荊王幫忙,看住糖人不容其插手戰事。

    這位國師大弟子來歷神奇,本領了得,有他下場已然足夠,不過望荊王要確保萬無一失,換顏和藹一笑,傳令身後天殘地缺:“與上師同行、做助。”

    二叟領命,追隨國師弟子身後飄身入擂,三人如品字,就往蘇景小轎前一站,穩穩盯住了糖人。

    望荊王這才回應蘇景先前言說:“何須陰蜓衛全軍入戰,這七百卒足矣。夏離山,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萬眾矚目,望荊王真沒那個臉面把六千精兵全派下去。

    蘇景雙手一攤,不強求:“如果夏兒郎僥倖得勝......”

    望荊王忽然放聲大笑:“放心,如你所言:此戰奪旗!若那陰蜓七百卒敗于你家夏兒郎,本王自毀軍旗,世上就再無‘陰蜓衛’的旗號!”

    “夏兒郎鬥戰不死不休,敗了就是死光了,旗號自然跟著一起消亡。”蘇景語氣不冷不熱,接了一句。

    “你道誰會在乎你的夏兒郎旗號?!”望荊王大笑聲中,握兵符的左手一起、一落,四面八方戰鼓轟鳴!

    鼓令已動,兩軍入戰。

    夏兒郎猛做聲起歡笑,首領揮舞大旗,兒郎邁步跟住旗幟,還是老樣子,嗚哇怪叫中縱躍著、奔騰著,亂哄哄一窩蜂地沖向敵陣。

    七百陰蜓衛謹守戰陣,並未發動衝鋒,鬼面巨蜓依舊懸浮但六翅嗡震、蜓上精兵半屈膝腰力沉,待命,軍中十三大修心念流轉勾連法寶......一方混亂好像潑皮打群架,一方沉穩相應蓄勢於迎頭重擊,兩軍高下立判。

    可高下分判又有什麼用?惡人磨所以是惡人磨,全因他們把惡戰當狂歡,以殺戮做盛宴,他們是來過節的——打仗的,和過節的,有的比麼?

    惡人磨沖躍如風,頃刻兩軍前鋒只差三百丈距離,陰蜓衛軍中主將猛開聲:“殺!”

    擂中陰蜓衛,全軍應令一字吼喝沖霄:殺!

    流光暴散、破空銳嘯,軍中十三大修法寶出手,十三劍幡脫手去。每幡煉藏三百三十三枚玄金遊蛇劍。

    是劍,也是蛇。

    天生異種詭蛇,蛇頭尖尖、蛇身扁平,鱗片鋒銳堪比修家飛劍且身蘊奇毒,被大修收入幡內以金瑞漿果餵養、以利金氣意滋養、煉化。一晃千多年下來,隨便那條蛇都是成了氣候的凶物,再與征戰中配合劍陣法度行轉,威力何其兇猛。

    十三幡戳立半空,四千劍蛇滾滾‘流轉’迎向惡人磨。

    大修動法時,陰蜓衛殺陣也隨之發動。

    每 個精卒當先伸手扯下鬼面蜻蜓頭頂的小小軍旗。旗子才一離開、鬼面蜻蜓當立刻昂首、大口猛漲噴出一蓬黑沙——每頭鬼蜓每十七天要吃一個人,血肉裹腹魂魄滋 神,屍體的筋骨則被煉化做鬼塚冥沙,尋常人哪怕只沾到一粒也會全身潰爛死得苦不堪言,而鬼蜓食人無數,腹中養下的毒沙不遜千斤......身形數丈的怪物 吐沙如龍。場面不可思議。七百道黑沙自天空彙聚,化作烏黑長河一道,向夏兒郎席捲而去;

    吐盡毒砂,鬼面蜻蜓周身陰風彌漫,再眨眼 陰風崩散,巨蜓消失,只見一枚枚周身篆刻法撰、三十丈開外的鬼頭八棱烏金杵披風飛起。不多不少整整七百枚,蕩漾罡風狠狠砸向夏兒郎。蜻蜓並非活物,皆為法 器變化,平時都以頭頂軍旗鎮壓,旗在時它們只是普通座駕,當旗子撤去、先噴毒沙再化本形、飛去殺敵;

    座駕歸真,七百陰蜓衛個個落足地面,陣勢不變、又將手中令旗向前擲去。令旗脫手,第一震盡數化作幽藍色三尺長針,第二震向前激射、激射途中第三震悄然隱沒空氣。匿去行跡,再難捕捉......

    劍蛇結陣第一殺,毒沙天河席捲第二殺,鬼頭巨杵轟砸第三殺,長針匿蹤第四殺。四殺接踵封天絕地,陰蜓衛的驍勇之名絕非幸至!莫說對面只是七百夏兒郎,便是千軍萬馬外加十座大山也會被掃滅一空!

    務求一擊必殺,為望荊王、為陰蜓衛揚威,入戰七百殺獼精兵甫一出手便出全力。

    劍蛇之陣當先,迎上惡人磨,就在那第一柄劍堪堪刺到面門時,沖在最前的夏兒郎首領嘶聲怪叫,將手中高擎的大旗猛力向土中一插。

    ‘夏兒郎’烈火旗巨震,陡然間一聲沉悶咆哮傳撤四方,充其量丈許見方的豔紅旗幟內,一團幽幽淡綠的煞氣暴散開來,內中赫赫然一頭巨龍搖頭擺尾。

    龍猙獰!

    不過它的身體‘古怪’,半透明的,如薄薄煙霞,即便平凡人也能輕鬆看穿它的身體,看到‘身體’另一邊的景色。怪龍尾、爪、鱗、須、角一應俱全,但其眼窩中空空洞洞,有眼無珠,僅在那對深暗窟窿內,藏著針尖大小的一點玄光。

    不是真龍,僅僅一道氣息而已,但這點氣息已然足夠了......

    惡人磨的旗幟還是原先那盞旗子,只是被蘇景改煉了三個字。

    還在中土的時候,蘇景曾對同伴講過:烈火旗內暗藏風雷池,殺驕陽天尊得來的‘幽龍煞’就在風雷池內,阿骨王袍身上那幾條鬼蟒平時棲身池內、吸斂煉化惡龍煞氣。

    此刻旗子裡放出來的,便是那道龍煞。

    陰蜓衛中十三大修從幡中放出來的劍是活的,它們是劍也是蛇,雖靈異,可說到底也還是甚至混沌的蛇子罷了。

    龍為蛇祖,三千世界中,沒有一條蛇不怕龍。

    或許幡中蛇的力量比著普通妖精要更兇猛,但靈智未開、只能算異種凶獸。沒有靈智也就無法克制本能,所有行動皆以本能而發的獸。

    龍煞氣意綻放!

    四千劍蛇轟然大亂,瞬間裡大陣崩潰,任憑大修如何做法持咒毒蛇都再不聽指揮,或是身體瑟瑟發抖摔落地面盤成一團再不敢稍動;或是掉頭就跑,有些鑽回到幡內去、有些則慌不擇路一頭迎上緊隨其後的黑沙天河,吱吱怪叫著拼命掙扎。

    劍幡徒勞無功!其實怪不得那些軍中大修,既然從軍隨伍,平日修行法術、祭煉寶物都從戰事著眼,他們可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陰蜓衛會被派去殺龍。更想不到敵人會從軍旗內放出一道真龍凶煞來。

    煞氣駭人,但並不殺人,驚退蛇群後便告收斂,但大旗中仍有法術行轉,紅紅旗幟迎風暴漲。在半空裡鋪就一片燦爛火海,陽火之海!

    鬼面蜻蜓也好、鬼頭法杵也罷,根底上不外三重元基:劇毒,陰冥、銳金。

    陽火辟百毒,黑沙迎上火海,刹那鬼哭狼嚎聲音充斥擂坑。黑沙之河頓化嫋嫋青煙;

    陽火克陰冥,鬼面八棱杵沖入火海,頃刻失去了力道,浮浮沉沉裡迅速融化掉了;

    陽火鑒真形,陽火克銳金,火海所致七百根尖銳長針無所遁形。全被燒了出來,肉眼可見蜷曲消弭。

    火 海洶湧,迎陣破法同時順便把那十三盞劍幡也一起卷了,幡為金基、一樣怕火,何況是最最純烈霸道的陽火。軍中大修急忙撤回寶物,奈何晚了片刻,劍幡多多少少 受了損傷。沒有幾個甲子的滋補休想再用了。此外寶物與修家神魄相連,寶物受損主人也遭反噬,傷得不算重但也絕對不輕。

    ‘夏兒郎’大旗法術連破陰蜓衛四道殺陣,不過旗子的法力似是也將告罄,毀掉敵人的攻勢後並未就此席捲去燒那些陰蜓衛......火海不去攻殺,惡人磨腳步不停,嘶嗥大笑著、‘赴宴’而來。

    動法、破法,兔起鶻落,不過幾個呼吸功夫,場面固然驚人。但七百陰蜓衛面上全無異色,軍中主將一聲叱喝,七百卒行元轉氣凝力在身,同時翻手、左手天雷轟右手紫弧錐,既是法器已為凶刃。可在貼身肉搏中綻放凶術。

    旋即、衝鋒!

    陰蜓衛動,逆沖迎敵。

    夏兒郎?來便來誰怕誰!六耳殺獼本為善戰之族,奉王命入擂者更是精兵中的精兵,七百對七百,他們渾不在乎!

    七百...對...七百?

    七百夏兒郎張牙舞爪衝殺近、陰蜓衛個個高舉手中軍刃、兩軍堪堪要剿殺於一處這刹那裡,突然歡聲大作笑語如雷,半空凝滯的火海中如紅雲,下‘雨’了。

    鬼雨。

    就那麼毫無徵兆的,從火海中跳下來一群鬼...一大群、猛鬼!

    從穿著打扮到神態氣度,甚至那眼中的狂喜之意、那口中的嘶啞歡呼,都和正沖陣來的七百夏兒郎一模一樣的猛鬼,只是數量要多得多了,足足三倍有餘......

    白鴉城七百兵是稱夏兒郎,沒錯。可糖人從未對王爺應承過他的‘夏兒郎’就只有這七百人。正相反,糖人有言在先:此乃奪旗之戰,不求公平,大家要傾盡全力啊。

    明明好良言,望荊王不聽,糖人都出言請陰蜓衛全軍入擂了,可王駕說‘七百個足夠了’。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反觀夏離山就很老實,不狂不傲言出必踐,夏兒郎一軍傾盡全力......三千惡人磨,全軍盡出,外加旗內風雷池中修煉的、閻羅神君親自施法加持于阿骨王袍上的那群鬼蟒!

    這世界連太陽都沒有,陽火是聞所未聞的東西,這世上大修哪怕臻入化境登臨絕頂,也看不出陽火大旗中藏納的玄虛;不知旗中藏了兵,又哪裡想到蘇景之前那番‘狂言妄語’都是再給此刻墊話:給以多打少、以三千欺負七百墊話——大家提前說好的嘛。

    轟一聲,看臺大亂!王爺就在南臺端坐,此間無數看客哪個敢不義憤填膺,軍旗中兩千三百惡人磨顯身一刻看臺上罵聲一片,有人頓足有人怒拍石座,早已喊啞了的嗓子再次撤開,口中來來回回也不外是‘糖人狡詐子孫萬代不得好死’、‘夏離山罪當極刑’之類恨言。

    望荊王又何嘗不是勃然大怒,揚手一掌將面前烏山鐵木桌案拍個粉碎!現在再回想之前糖人那些話,王爺怎會不知道怎麼回事,可當時又怎能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見 王爺動怒,霧中七位苦修、九位鬼胎陰姬齊齊踏上一步,擂臺內負責‘看護’蘇景的國師大弟子、天殘地缺雙叟也同時抬頭向著王駕方向張望過來。擂外候命那五千 多陰蜓衛自不必說,眾兵飛身躍上鬼面蜻蜓...所有人蓄勢,只待望荊王一聲令下便會突襲入場,救同袍、斬雜末。

    蘇景也在抬頭看,從神情到目光平靜不變。甚至還在笑。

    望荊王在拍碎幾案、目中凶光閃了幾閃之後,竟咬牙忍了下來:上了馭人的惡當,丟人;自家精兵吃虧,丟人,這是已經發生的事情了。無可更改。但大家已明言在先,此刻幡然毀諾再派兵入場更丟人,徒增恥笑。

    馭人王爺心中就只剩兩字:憋悶。

    于蘇景而言,望荊王毀諾不算意外,馭人真要翻臉糖人不怕大開殺戒,不過望荊王忍下這口氣也是蘇景意料中事。見對方未在派人下來,轎中夏離山咳嗽一聲清清嗓子,跟著放聲傳令:“奪旗之戰,務盡全力,夏兒郎,與我殺!”

    回應蘇景的是。凶魂惡鬼好一陣開懷大笑......

    七百對七百,赤手空拳夏兒郎對左右雙刃陰蜓衛,誰勝誰敗?沒答案的事情,除非真正打過一場才會見分曉。

    不過可以肯定的,當三千夏兒郎兵分兩路,其中七百迎面沖來、另外兩千餘自半空砸進敵陣後...破七百陰蜓衛易如反掌。

    也不比著之前白鴉兵誅滅四道雪原兵時間更長,上下夾擊!

    六耳軍中那十餘大修有傷在前、不防在後。盡數葬身於鬼蟒口中,不過鬼蟒來去匆匆,殺了那些關鍵人物就返回烈火旗內去了。

    就在滿台滿場的痛斥、噓聲裡,三千惡人磨把七百陰蜓衛撕扯個粉粉碎碎,大旗收攏了火海後,於充斥鮮血味道的腥風中搖擺片刻,就此隱沒、不見了。

    雙叟與國師弟子對望了一眼,惡戰結束,自家七百精卒全被糖人給冤死了,自己還留在坑底做什麼?就此拔身去。重回南面看臺。

    惡人磨既已全軍顯身便不再回去了,彙聚到一起,勉強列了個橫不平豎不直陣勢,學著馭人禮,笑嘻嘻地對著自家主帥行了個‘抬頭雞咄米’半禮。

    見惡鬼向糖人行禮。四面看臺哄聲大起,罵聲與噓聲交織一起,越發的響亮了。而在這滿天斥責聲中,三千惡人磨站直身體、猛抬頭,神情猙獰目光如血,高昂首盡開聲,放聲大唱:

    “我等至惡,甯死不行善!”

    “我等嗜殺,飲血如瓊漿!”

    “即為天生惡,便做惡中惡!惡人自有惡人磨!”

    “夏離山,惡人磨;夏兒郎,惡人磨!”

    “管你是非對錯,管他天理如何,我等所過之處只問兩句:惡人何在?可又我惡!”

    千鬼哭喪的悚然調子,萬鬼赴宴的快活吼聲,短短一首殺生調唱過,三千惡人磨齊齊長嗥,反反復複最後八字,當年蘇景於幽冥立此軍時的八字訓言:

    惡人何在?可有我惡!

    惡人何在?可有我惡!

    ......

    吼聲震雲霄,中土來的惡人磨在此,斥問此間——惡人何在,可有我惡!

    兇氣滾蕩殺威彌漫,頃刻擊碎看臺喧嘩!時至此刻,巨坑中所有人都恍惚明白:若誰再聒噪半字,坑底的惡鬼真敢就此衝殺上來,管是誰,碎他屍、萬段。

    惡人磨兇相畢露,這還了得,只聽得擂外一陣陣法令回蕩,團團烏雲自四面八方滾滾壓來,雲頭大旗飄搖,內中大軍陳列。不止夏境的古、丁、劊軍,烏雲兵駕至少有四成為青衣殺獼,是王爺自春疆皇域內帶來的精兵,雖比不得陰蜓衛精銳但數量遠勝。

    見馭人亮兵,‘夏兒郎’非但不存懼意,反倒是轟隆一聲歡笑起來,‘快活’二字從心底寫到了臉上了。

    蘇景擺了擺手,著身邊‘夏兒郎’安靜下來,穩穩開口:“糖人僥倖,贏下一戰,剛剛王爺金口答應過我:此戰奪旗。”

    殺光七百陰蜓衛不算完事的。

    望荊王面沉如水,回頭傳令:“毀旗!”

    ‘陰蜓衛’從何而來?想當年,古時候,這彪軍馬追隨馭人先祖征戰此間,橫掃八方屢克強敵,不知殺了多少敵人不知陣亡多少軍卒,生裡死裡才打出了這一衛的威名,這杆軍旗乾脆就是血海屍山墊起來的,自馭人皇統一諸族獨霸世界時就存在的真正精兵。

    此刻只因望荊王一時不慎,便永遠毀旗滅號,從今往後世上就再沒了‘陰蜓衛’這三個字......馭人的奇恥大辱。

    夏離山客氣得很,見馭人卒咬牙自毀旗號,不忘道謝:“多謝王爺。”

    說完,稍頓,他又想起了什麼,繼續道:“我記得,馭人桀驁...不到最後一卒身死,軍旗不倒不滅。”高人得志,免不了多說上兩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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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四章 天條

軍卒為軍旗陪葬,這不只是馭人的‘風俗’。

    ‘旗在人在,旗毀人亡’無論哪家世界哪支軍隊都會有這樣的訓言。

    訓言歸訓言,馭人再傻再笨也不可能因為蘇景這一句話就拔刀自刎殉旗。不過他們死不死是他們的事情,該擠兌人的時候蘇景一定不吝惜言辭。

    望荊王面色沉沉,全當沒聽見蘇景的風涼話,側頭輕聲對身邊欽差低低吩咐了一句什麼,主擂欽差就此起身,放聲宣佈:“十八雪原爭擂,白鴉夏兒郎力克群雄、脫穎奪魁!”

    夏兒郎問鼎後就邀戰陰蜓衛,以至欽差大人都沒功夫開口,到現在才宣佈‘正擂’結果,若一切正常的話,當欽差金口判定雪原鬥銳勝者,看臺上應該有一陣歡呼才對,可是白鴉人又‘加戲’狠狠掃了王爺的顏面,誰還敢再歡呼,人人坐在原處,口中不出聲面上擺出一份不屑之意。

    欽差話未說完,繼續道:“擂戰落幕,托天子洪福本官幸不辱命...但、其後還有一樁公事須得審斷。”

    擂臺了結,後面的事情與欽差無關了,墊過一句話引出後言,欽差大人一身輕鬆,坐回了原位。

    欽差落座,剛剛回來不久的國師大弟子又複起身,其聲嘶啞卻綿長,好像兩根粗麻繩摩擦一般,聽上去讓人心裡感覺毛毛紮紮地不舒服:“白鴉夏離山,灰山神廟前引動異象蠱惑視聽,本座領奉國師法旨。出宮徹查此案!”

    灰山即為不久前蘇景以青果氣意引動赤武帝尊仙靈之處,神廟事情自當有神廟這一脈勢力負責追查才名正言順,不過國師平日裡都是個‘啞巴’,他的弟子本領高強卻談不到權勢。空有個身份而已,表面上是這僧侶主審,大局仍是望荊王來主持。

    國師弟子話音落下,望荊王也站了起來,開聲朗朗:“神宗問斷仙玄事,無關人等請退去吧。”

    言罷雙手將自己的衣袍用力一抖,衣袂抖動聲中富貴青袍奇光沖騰,龍吟虎嘯聲音自冥冥穿透,袍子質地不改但樣式陡變,自劍袖窄領變作寬擺大袖。團團雲海紋路顯現。前後衣襟各有一頭飛虎入畫。栩栩如生仿佛隨時會沖出衣袍吞噬一方。

    王袍加身,權威熏天!

    王駕祭起煌煌之勢,助審于國師弟子。

    雙叟飛起。一個單掌擎天一個手指點地,旋即天搖地動,只見一道道細密裂隙自天穹、地面瘋長開去;

    七個荊發苦修仍隱遁於霧,但霧氣暴漲開來,內中傳來聲聲哀號,所有死於他們手上的亡魂顯現輪廓,痛苦掙扎。

    ‘陰蜓衛’胸前翅膀重化鬼面巨蜓載著主人振翅飛天,分作數百小隊來回飛巡。本來威風凜凜,奈何剛剛丟了軍旗字型大小,再擺出猙獰之態顯得有些尷尬。

    雙叟、七苦、六千陰蜓衛綻放威勢力。口中整齊叱喝,一遍遍重複王駕諭令:“神宗問斷仙玄事,無關人等退去,無關人等退去!”

    這等陣勢,就算下一刻會滾油自天空澆入擂坑也不稀奇,現在人等哪還敢再做逗留,忙不迭起身就要退去。

    坑 中兩個抬轎子的娃娃得了嗲嗲密語指點,乖乖立刻開口:“且慢!你說我嗲嗲蠱惑人心,我卻說他老人家得仙祖眷顧、賜福天地澤被蒼生。阿嗲是什麼人?仙長入夢 授業,一念連天通玄!此番是為我馭人千秋霸業出世而來,連番顯露神奇手段,你等卻視而不見!說什麼‘蠱惑’,不怕天譴麼?”

    六六 介面:“想我馭人,獨霸乾坤永享天地,遇仙佛不低頭逢鬼神不行禮,唯獨一點敬畏之心只牽繫于祖先,大祖一統各部讓千萬馭人歸心凝成一股力,九位帝尊神武非 凡各立奇功掃滅異族...若無仙祖何來我馭人盛世!可再看今日,我家阿嗲人在轎中,爾等可還有絲毫謙卑敬畏?臺上的、天上的馭人,個個忘了祖宗了麼?!忘 了祖宗,又算什麼馭人,空有一身好皮囊,原來是畜生!”

    兩個娃娃奶聲奶氣,言辭卻犀利十足,尤其囡囡六六,一番話的大概意思是蘇景教的,具體措辭都是她自己發揮,小小的娃兒已然頗具坊間厲婦的狠辣風範,斥駡之言字字如刀戳人。

    無可避免臺上又是一陣微亂,小娃兒的話所有人都聽得懂......雖未直說,可詞鋒內外藏著的意思:這糖人是馭人的祖宗?

    兩個娃娃本為一對冥珠煞胎,心中自有靈犀,一人一句之後又異口同聲:“你要辦公事,我等便隨你辦公事!公事即為公家事、眾家事,何必遣散眾人,今日此間,擂臺四方,人人無需走!所有人都留下吧,且看這一樁公事如何了斷!”

    國師大弟子聞言不怒,聲音放得柔和了:“王令如山,已傳令清場,娃娃,你可知...他們若不走,便是犯了王法,個個死得苦不堪言。”

    乖乖的詞鋒稍差,張口欲反詰可一時間又抓不出詞來,幸好還有六六,稚嫩嗓子做聲冷笑:“王令如山?王上有君、君上還有仙!仙令如天,哪個敢走便是觸犯天條,個個碎身錮魂、鎮於寒窟冰淵,永世不得超生!”

    國師弟子笑了,不止他一個,自王爺以下、諸大修、貴人、直至擂中平民都笑了,童言無忌,連‘天條’都扯出來了。如今馭人那邊四方大軍壓頂、精修高人蓄勢,哪還容得糖人撒野。

    王命重還是天命重?哪個拳頭硬、說出的話來自然就重,此刻誰肯去聽小娃娃的狂言,四面看臺無關人等紛紛起身,一邊搖頭笑著一邊邁動腳步,於場內軍卒指引下向著甬道階梯走去,這就要奉王命離開了,可還不等他們走出三步,頭頂處突然古怪聲音傳來:

    紮、紮、紮!

    巨石摩擦大響驚心動魄——擺放在坑邊的玄冰白鴉城,兩扇大門正在怪聲緩緩打開!

    城門開,三聲朗笑高遠浩渺,尋常人間難得聽聞,只有戲臺上老神仙登場時才會如此叫上一串‘開場板’,笑聲裡,嘩嘩輕聲連綿,有些像蜻蜓振翅聲音,但要更響亮些......旋即一人手持摺扇,另只手負後,笑容清淡腳步從容,緩緩走出城門。

    單以行止氣意,傾世無雙大宗師之勢,可惜大宗師是個矮子,還不及常人一半高,長相就更不敢恭維了,肥墩墩的身形,臉面胖胖五官仿佛小包子似的擁擠在一起。

    人怪,打扮更怪,上身赤裸金箍束髮,眉心綴紅玉臍眼貼金箔,下身好像穿著一條裙子,在他邁步之際旁人才能勉強看出原來是燈籠似的肥大褲子;

    打扮怪,他手中的瘦骨摺扇更怪,一面上空蕩蕩只有三個古怪大字陳列,像古文更想梵篆,馭界中人無一識得,扇子另一面則是一副香豔春宮,六條半人半蛇的美豔妖女彼此糾纏,檀口半張似在嬌喘連連,星眸半閉內中欲望滿溢,只看一眼便讓人血脈賁張。

    看過了扇子,眾人恍然,就此明白了大宗師的打扮...和扇上蛇女一般無二。

    中土世間,有三個矮子從來孟不離焦秤不離砣,小胖子只是其一。

    手打‘繡色扇’,好色鬼拈花神君駕到!

    不 用見面,只聽之前城中笑聲小相柳曉得是誰來了,蘇景與三屍心牽冥冥,最近有所察覺他們三個快到了,自也會告知身邊同伴,可小相柳還是面露驚詫,轉回頭看了 蘇景一眼,目光裡有些疑惑:三屍趕來相助沒問題,抹次脖子而已。不過三屍死後從來都是顯身于蘇景身後,怎麼會從冰城中出來?

    只有一個解釋,擂坑內、轎子裡這蘇景是假的,小師叔真身一直留在城中。

    兩個蘇景?分身不可能,他的境界未到沒那本事,那就是...影身了?

    正 是影身,但非同尋常!第八境破無量時,蘇景得陽火正法本命法術‘陰陽烏’,紅日於陰陽兩界有兩種不同形態,人間驕陽東升西落,熾烈淩空;冥間金輪隱沒不可 見但依舊照耀著那一片幽綠世界。金烏有陰陽兩變,本命法術也分光暗雙烏,鬥戰之中前者煌煌奪目不可一世、後者隱形躡蹤神鬼難查。

    蘇景破無量破了兩回,第一次‘現世報’第二次‘天無道’。

    由此這一境所得本命法術也自‘光暗天烏’衍生了一般變化,得全無破綻影身一道:

    這影身看得也摸得,若蘇景願意,影身吃飯喝酒都沒問題。小相柳的目力如何?九頭蛇的本能妖識怎樣?與蘇景影身近在咫尺也全未察覺破綻,直到三屍來了他才看出異常......

    小相柳對蘇景的修行進境一清二楚,是以很快猜透內中關竅,跟著又想起初入馭界時,蘇景曾誇讚他的影身是‘端的妙法,堪稱通仙’,當時相柳還覺得奇怪,現在回想才恍然大悟:小師叔誇讚的哪裡是九頭蛇,根本就是在誇讚他自己啊!

    由此,糖人唐果臉上顯出啼笑皆非之色,所有人都看慣了他冷面冷眼,此刻他似笑非笑,落在旁人眼中顯得異常古怪。

    小相柳心中轉念只在須臾之間,冰城裡怪人還沒走完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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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六五章 上師

    小相柳心中轉念只在須臾之間,冰城裡怪人還沒走完排場。

    拈花身後,第二人接種而出,一樣的從容步伐一樣的宗師氣度,不過打扮得整整齊齊——未免太整齊些,紅帽插紅翎、紅帶束紅袍、紅褲蹬紅靴,再配上胸口一朵大紅花和臉上一雙紅眼珠,這新郎官來得太喜慶了,硬是把小相柳看懵了,不自禁瞇了下眼睛。

    小相柳尚且如此,何況場中無數馭界中人。此間以青為吉,不過風俗習慣全部影響艷麗顏色對視線的衝擊。

    下一刻相柳就明白了,赤目這個新郎官不是白打扮的:在他身後還跟了新娘子,一個接一個,整整十二個新娘子,蓮步款款輕柔,身姿婀娜嫵媚,更勾人的是她們蒙了紅紅喜蓋,看不到她們的樣子。但以管窺豹、只從身姿和喜蓋下隱約露出的柔美下頜,所有人都自心中篤定:來者必為絕代風華!由此更像看她們的模樣了。

    越想看越看不到,勾得人心癢。

    新娘子身後有轎夫扛轎,有喜樂吹吹打打,即便馭界人從未見過中土嫁娶,也都能從中體會濃濃喜慶之意。

    身帶'花燭夜',貪婪鬼赤目真人駕到!

    第三個矮子出來了,瘦骨嶙峋,細弱肩膀頂著一顆大頭,讓人不免擔心他行走之際會不會身體不堪負重一頭戧在地上還有,他穿戴得是什麼,正面看一襲員外袍。胸口斗大一個四方字,只有蘇景等人才識得,'善',面上油彩勾畫,笑容柔和,戲文裡善長仁翁才有的扮相;走沒兩步他忽又開口猛喝'是人是鬼! '隨即轉過身倒退著前進,背後赫赫然一副嗜血修羅打扮,後腦上帶了個面具,青面獠牙​​不說,面具還另有機關。一根細繩隱沒衣領貫穿袖口。繩頭落在雷動手中,他一拉麵具的嘴巴開闔咔咔作響,在咬人似的。

    癆病鬼矮子扮相可笑,但他身後跟隨的'東西'卻不可笑。一團浮光掠影中。十七頭兇物緩步前行。不提長相如何可怖,不提神情如何猙獰,只說那團光影中透出的氣意:窮凶極惡。

    沒道理的可講的:兇殘。

    引動‘是人是鬼屏’。餓死鬼雷動天尊駕到!

    坑中一陣低低喧嘩,糖人居然還有援兵?而白鴉城內亮出來的陣勢王爺身邊有九個豔妝古人女子,夏離山手下有十二個紅袍新娘;王爺身邊薄霧隱苦修,最後出得白鴉城的那群凶物則是一團浮光掠影;王爺身邊追隨天殘地缺​​雙叟,糖人喚出來三個侏儒矮子,半身老叟倒是和侏儒差不多的高矮。

    明明白白,這是對陣對板加對頭!

    三尸才到冰城,還沒來得及和'真蘇景'說上兩句話就被請出冰城鎮場面,是以並不知外面的情形,出得城來三個矮子目光亂竄,很快就找到了坑底的蘇景,有心下去和本尊匯合,可實在捨不得此刻的風騷,在排頭的拈花心中猶豫,乾脆揚聲去問坑底蘇景:“要作甚?”

    值得一提的,三尸與本尊冥冥相連,蘇景學會馭界言語,三個矮子來到這裡與他相見後無需再重新學過,自然也都會說了'本地方言'。

    無需坑底蘇景開口,轎旁小相柳便冷聲回應:“哪個離開,打滅身魄永拘殘魂。”說著,揚手向著四周看台正要離開的無數觀擂者指了指。

    望荊王王令如山,要他們走,誰留下便治誰的罪;夏離山仙令如天,要眾人留,哪個離開便是觸犯天條!

    三尸一起打了聲哈哈,應道:“好說!”

    言罷也不見三尸動法,其中拈花手打折扇邁上兩步,來到坑邊抱膝蹲了下來,小胖子嬉皮笑臉,對著巨坑中無數人笑道:“別走啊。”

    擂台為重地,邊緣處忽然鑽出來一群怪物,駐守坑外的兵馬立刻分出一道前來鎮壓,三千劊人兵駕棕褐怪鳥結陣飛來。為首一位古人將領揚聲叱喝:“哪裡來的”

    才說四字,拈花揚起手中瘦骨折扇向天一招,一條半裸蛇妖脫扇而出,扇內春宮**,扇外半裸妖精,對上劊人軍、她把檀口微微一張,先是一聲嬌笑隨即挺胸長吸一口長氣彷若龍鯨吸水,颶風暴起席捲劊人軍陣!

    那些卒子遠遠算不得精兵,戰力不比中土的小妖丁更強,貴人傳令他們上前本也是存了'試探下對方深淺'的意思;反觀'**青龍',死前皆為洪蛇大妖,個個修為了得,被煉化做屍煞後又在褫衍海洗煉巨煞兇氣,那可是大無常、春秋蟾、夜叉鬼的兇氣!此番修煉堪稱脫胎換骨,等閒大修見了她們也要退避三舍!孰強孰弱全無懸念,颶風降臨劊人軍登時大亂,前隊五百人身不由己、被青蛇煞一口氣攝入口中。

    隨鮮活血肉入口,蛇妖身形暴漲,自嬌滴滴的美人兒化作三百丈巨大凶物,哪還有美人,下半身蛇尾不變,上半身浮香玉體轉瞬青黑,背刺七根倒長、雙肩白骨甲胄鋪開、額頭獨角鑽出、雙目由橫改豎、口中一雙毒牙凸出紅唇,就此化身本相青蛇煞,來自中土幽冥,隨主人一起'下離山'的兇殘屍煞!

    五百人一口吞入腹中,青蛇煞再度張開大口,連串淒厲嘯叫中,大片骸骨如瀑噴卷向前瞬間吸乾血肉,殘骸吐出,只是這些人骨在青蛇煞肚子裡轉了一圈,盡數沾染劇毒,不​​聞惡臭反倒透出陣陣腥甜。

    趕上前來的那隊劊人軍剛受颶風襲擊,前隊被吞掉後隊正混亂,骸骨噴到時全無機會躲避,被打了個正著,下一刻,兩千五百人、連兵卒帶座駕盡數發瘋發狂,口中嗬嗬怪叫彼此揮舞兵刃自相殘殺、互相啃食。人間難得一見殘酷景色,幽冥煉獄中才有的惡鬼爭食,爭著把別人當食,自己也被別人爭著當食。

    莫說被毒骨毒汁碰到,就是被那殘骸上的古怪香氣沾上一點,這些平凡劊人軍卒也抵受不住。

    忽又重聞咯咯嬌笑,青蛇巨煞又變回半裸妖精,身柔若無骨,春蔥般手指抹下唇角一滴鮮血,之後手指納入口中細細吸允著。媚眼中春色搖盪。全不理會半空裡殺成一團的劊人,扭腰擺尾鑽回拈花的繡色扇中去了。

    才一入扇,內中另外五條妖精立刻游弋上前,與之身體相纏、四唇相接。舌兒探入她口中只為嚐一嘗殘留的鮮血香氣。

    坑中待退場眾人只覺毛骨悚然。拈花還蹲在坑口。笑得更開心了些,三字重複:“別走啊。”

    只動了繡色扇中一條青蛇煞,至於赤目、雷動和兩人身後的'花燭夜''人鬼屏'根本全無反應。彷彿:小場面,不屑出手。

    坑底眾人只覺兩腿僵硬,沒辦法不站住腳步,兇物逼人,性命大事誰敢妄動!

    糖人、王爺較量,無數觀擂之人跟著遭殃,不敢留又不敢走,真個徬徨

    國師弟子、望荊王口中說著'審斷公事',其實心裡明白這只是試探,至少在找出夏離山的破綻前不能真的把他打殺了,事先也料到夏離山會冷面相對,但切切沒想到對方如此強橫,連一寸話鋒都不相讓何止不讓,乾脆就是在不斷找茬,逮到個機會便發難。

    更讓貴人想不通的是,之前明明幾次探查白鴉城,內中神神秘秘多有玄虛不假、但肯定不會再有凶猛人物隱藏,怎料一下子又冒出來這麼一群狠角色,這真是要做拼殺了麼?

    國師弟子麵色陰沉,一揮手攔下了正欲趕上前對坑外怪物再做圍剿的殺獼精兵和同行高手,就這樣打殺起來可不是他來此的初衷,國師弟子望向蘇景,冷聲道:“你若為假,天無門地無路必死無疑;你若為真,又有誰能冤枉於你。無論真假皆為你與我馭人之事,於旁人無涉,不肯放他們離去,你心胸何在。”

    這番話旁人聽不懂但明白者自然明白,且以退為進反將對方,談不上大智慧但也是聰明話。

    轎中糖人似是體力不濟,身形微微晃動了兩下,也只有蘇景自己曉得,晃身是因'真、影歸一',此刻糖人已經是真身了,神情沒什麼變化,甚至還能以'和氣'形容。

    面目和氣,言辭卻冷冽:“我心胸何在?一路走來我都放開心胸,奈何今日馭人混賬,別族更是不堪,我放開心胸,卻有人不停欺我顏面,我的心思冷了,拿人命熱血來暖暖。”

    如今糖人就咬住了一件事:誰走殺誰!

    你執意讓他們離開?不是不行,打唄。

    國師弟子一哂搖頭,欲再開言,蘇景卻不再理會他,目光一轉望向看台上另一人:“炎炎伯,我是真還是假你以為呢?”

    炎炎伯腦中嗡一聲響,愁腸百轉啊,這樣的場合哪有他說話的份,何況糖人所問直奔要害,這又該如何回答。

    愁歸愁、怕歸怕,但炎炎伯並未讓蘇景多等,咬牙開口:“炎炎伯拜奉上師。”說話時人在看台,雙臂後仰躬身半禮。

    不是不難選,而是沒得選:夏兒郎殺賭局,古人方徹底得罪了馭人權貴,完全無法彌補的事情,唯一活命的機會就只剩'上師'這條粗腿了,非得緊緊抱住不可。

    老天保佑,糖人是真的上師才好貴人眼中,炎炎伯微不足道,人微則言輕,他說什麼全無用處,但他好歹有個古人沿襲的伯爵銜位在身,此刻當眾認了'上師',實實在在、又把望荊王、國師弟子的顏面削下一層。

    看台普通人眾不明事情根由,可乍見堂堂一方伯爵竟侍糖人為上師,這可就越發驚詫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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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7 15:1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六六章  妖法,邪術
  
  
  蘇景笑了笑,口中話鋒一轉:「炎炎伯,可還記得你我在雪原時,曾有賊人探城,將我打傷之事?」
  
  話是對炎炎伯說的,卻又把望荊王說得一驚:糖人在白鴉城內藏下的玄機太重,和自己同行而來、那位始終未現身的高人、在三屍出城後已然匿蹤入城去,親自做探查。此事就只有望荊王知道,做賊就會心虛,聽蘇景好端端忽然提到『探城往事』,王爺心裡難免忐忑。
  
  所幸,糖人提及此事是以為引出另外一道話題,待炎炎伯滿眼驚慌地點點頭,蘇景又道:「我受傷了,體魄奇寒,是以到了炎炎夏境也要穿著這件暖裘…幾個月下來,傷勢痊癒得差不多了,這件冬衣可以脫去了。」
  
  言罷,白狐暖裘上一陣玄光閃爍,就此隱入蘇景身內、消失不見了。
  
  白裘撤,蟒袍現、異象生!
  
  以坑底、小轎為心,方圓千里境地,眨眼間天色化作幽綠顏色,滾滾煞氣自地下洶湧而出,瘮瘮陰風充斥八方,一座座荒墳拱出地面、無數怨魂鑽出半身、雙手撐地奮力撐住泥土掙扎著想要擺脫桎梏,哭吼與哀號充斥天地……千里人間盡受阿骨王袍侵染,朗朗乾坤化歸幽冥鬼域。
  
  突然間,一聲焦雷震裂蒼穹,幽綠天空上一座金煌王宮顯現,何須半字解釋,所有得見異象之人自然明白:那王宮是他的,是糖人的。
  
  比著天下之主、馭人皇帝的宮殿還要更奢華宏闊的天上王台!
  
  如此,三息,天色轉藍、鬼塚隱沒,猙獰景色層層消散,天地又複正常,天空中的阿骨王台實相撤但蜃影仍存,再看糖人黑袍加身。一頭頭龍樣鬼蟒於袍中緩緩遊弋,糖人唇邊笑容不見了,面沉如水不怒而威。
  
  威風赫赫!
  
  臺上、台下,兩位王駕先後更袍、遙遙相對。
  
  望荊王袍上一對飛虎嘯天,氣勢磅礴;可相比糖人幽冥蟒袍……畫裡猛獸比起真正的海中蛟龍,螢火爭輝於日月吧。
  
  陰陽相生更相克,陽間人忽然從鬼蜮裡打了個來回。從身到魂從皮到骨全被恐懼侵蝕,這是本能無可避免。此刻一切恢復正常,可眾人的心神更加混亂了:
  
  殺人如歡宴、入戰當節慶的猛鬼兵簇擁左右;
  
  金玉僮兒只配為他抬轎;
  
  三個矮尊者各領可怕凶物隨時候命;他自己又身穿一件比著馭人王袍更要凶威昭彰萬倍、氣焰遠勝無數的蟒袍。
  
  糖人究竟是什麼人!
  
  此時抬轎子的囡囡再得嗲嗲密語指點,昂聲叱吒:「呔啊,上面的國師弟子、馭望荊王,不是要審斷公事麼?哪還那麼多囉嗦廢話。我家嗲嗲就在此間,要論公事、便陪你論到底!」
  
  囡囡聲音落下,乖乖吼入稚虎:「但、爾等不知天高地厚,惹出我家阿嗲王袍加於身、王宮現於天,權兆已顯他老人家換過了身份,再非是雪原來的雜末軍主!堂堂真王法駕臨世,若求他老人家開金口不是不行。性命來換!」
  
  什麼意思?國師弟子沒太聽懂,微皺眉。蹲在坑邊上的拈花笑呵呵地開口,給他解釋:「有審就有問,你想問什麼儘管開口,但要想他回答……就得先和咱家兒郎打上一場了。一問接一鬥,不死不休;想聽真言?贏了、知無不言,輸了…爾等本為該死之人,怎麼算都是不賠。還不謝過我家王駕天恩澤被。」
  
  雷動和赤目也耐不住性子,邁上兩步和拈花一起蹲著,雷動天尊眯起,望向望荊王:「你身後跟了那麼多兇猛修家,閑著也是閑著嘛。」
  
  三屍蹲成了一拍,繡色扇在拈花手中沒什麼可說,人鬼屏撤去浮光掠影化歸屏風立於原地一動不動。但『花燭夜』十二個新娘子都牢牢跟住了唯一的新郎官,赤目蹲它們也蹲,紅紅火火整整齊齊,一排蹲在了赤目身後。
  
  鬥一場、答一問?或者大家現在就放開手腳。你動法我拔劍你出兵我衝鋒直接打個天下大亂!蘇景無所謂,反正就這兩條路,由得對方去選。
  
  卑微糖人,弱勢雜末,一步一步走了下來、不知不覺間已變得咄咄逼人,只要不是傻瓜都能看得出,他所謂『一鬥一問』根本就是量著望荊王畫下的規矩:你身邊不是有精修高人?下場來,比一比。
  
  全不容對方說什麼,領受本尊心意的赤目把雙掌啪啪一拍,身後十二新娘煞紅裙飄擺,裹蕩香風重重,落入坑底擂臺,先斂衽向蘇景盈盈施禮,隨即其中三人退後,另外九人蓮步輕移、飄至擂臺中間,面朝南方俏俏然站住腳步。
  
  小相柳舉目望向國師弟子與望荊王:「她們死,隨你問!」說著伸手指了指九位新娘煞。
  
  糖人邀戰卻未點名,可又與點名何異,十二煞出其九,數量相對;紅衣喜蓋紅火女子,身份相對,分明就是要望荊王身後那九個養鬼陰姬來鬥。
  
  『審斷公事』是馭人提出來的,如今對方答應了,可先得鬥法…不鬥?望荊王如何丟得起這個人。那九位陰姬養得鬼胎在身,本來就是戾氣深重、嗜血喜殺之人,此刻被坑中新娘煞的陰識繚繞於身,個個都變得目光虐戾,為首陰姬密語傳音主人:「妾願入場誅妖,求請我王應允。」
  
  望荊王密語應了陰姬『小心』兩字,口中對蘇景漠然一笑:「你送部署登絕路,本王何吝送她們一程。」說話間,身後九陰姬三三結品字陣,同時淩空飛起,向著擂坑飄然落去,雲帶飛揚姿態曼妙,真就如天上仙子降世來。
  
  王駕身邊真正高人動身,看臺四面立刻揚起一片喝彩聲,蘇景接連顯露崢嶸,可馭人於此界積威無數年頭,若這場爭鬥也能開個賭局,場中人九成九還是會買『馭人大勝糖人慘敗』。
  
  人尚在半空,九陰姬已催行秘法。喚醒腹中鬼胎,她們心裡明白,只要落足擂中便是鬥法開始,務求落擂一刻即成九鬼連陰之陣,到那時再看下面九個紅衣怪女如何慘死!
  
  鬼胎蘇醒、陰姬登擂。
  
  擂上早已蓄勢的九位新娘煞隨之而動,動身不動法:右手揚、三指鉤如鷹爪、身形快若飛煙,急撲陰姬。
  
  九陰姬面帶冷笑。對手這樣的打法未免太小氣了些,打普通修家或許還行,對上九鬼之陣卻何異送死?陰姬心念動,催促剛想來的鬼胎速速現身結陣,不料就在此刻腹中劇痛傳來……面上冷笑刹那扭曲,目光虐戾陡化恐懼。跟著刺耳慘叫自九個陰姬口中沖起。
  
  慘叫才一發出便戛然而止——新娘煞欺身近前,早就揚起的右手穩穩扣住了她們的咽喉,把她們的慘叫死死卡在了胸腹中。
  
  臂長,扼住陰姬後,新娘煞的右臂迅速長長,眨眼自兩尺變作兩丈,新娘煞雙腳穩穩站在地面不動。右臂卻在增長之際不斷高揚,就那麼扼著陰姬的脖頸,將她們挑上半空。
  
  再看陰姬,全無反抗之力,雙手死死捂住小腹,面容扭曲雙腿亂蹬,層層血漿自她們腹中湧出,只才呼吸光景雙手就再也捂不住了。四肢抽搐身體詭異倒弓,小腹突兀破開大洞,惡鬼噬主破身而出!
  
  身形不過七寸的小鬼身披鮮血,青面獠牙個個猙獰醜陋,眉下平實不生雙目,全靠著鼻子不斷提息分辨味道,落地後並不攻擊敵人。而是循著氣味來到九頭新娘煞身旁,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以自己的狹窄額頭緊緊貼出了新娘子的紅鞋,口中嗚嗚有聲。似是在哽咽啼哭。
  
  看臺上驚呼連綿,南臺端坐的望荊王圓睜雙目,怎麼可能如此?這一仗沒打就分出了生死!九頭鬼胎竟臨陣噬主、拜母於紅衣娘。
  
  新娘煞同時揮手,將手上陰姬丟到地上,跟著她們俯身,混不嫌醃臢將九枚小小鬼胎輕輕柔柔抱在了懷中,轉身向回走去。來到蘇景面前,九位新娘煞向他托起了懷中的小鬼。
  
  小鬼到了蘇景面前,嗚嗚哭得愈發可憐了。
  
  ……
  
  凡眼看來,只道糖人的『紅衣蒙面姬』比著望荊王身後彩女厲害千倍,伸手一掐脖子『彩女』就被種下鬼胎、破腹慘死全無還手之力,驚呼過後四方看臺再陷死般沉寂。
  
  可實際裡這一戰九位新娘煞只是擺設,就做做樣子罷了,蠱惑小鬼反噬、害陰姬慘死者——中土幽冥、阿骨王!
  
  與之前龍煞驚瘋劍蛇頗有幾分形似的,這些小鬼並非自然造化,乃是修家邪術煉化而來,小鬼雖兇狠但靈智混沌,平日裡聽主人的話就是他們的本能,可這一次蘇醒過來,它們同時察覺幽冥王駕氣息。
  
  得了王駕神識指引俯首聽令又是更高一層的本能,登時噬主脫殼趕來見駕。
  
  來自中土的冥間王公,在馭界也有權威?這不奇怪,兩個世界彼此相連,雖尚未探明但可以肯定,二者之前必有深厚淵源,誰敢說當初以神力開創中土世界的那位仙尊,不是這馭人界的拓創者?誰敢說曾在中土幽冥稱帝建造輪回的閻羅神君,與馭界的輪回全無干係?
  
  那九個陰姬都看出蘇景王袍不凡,但做夢也想不到袍子竟會有這樣大的威力……
  
  沒人能聽懂九頭小鬼的哭訴,唯獨蘇景有王袍在身能解其意:小鬼是凶物,也是慘物。逆造化而生,時時刻刻都在受巨痛煎熬,偏又因為本能克制讓它們無力反抗,來自『主人』的滋養越濃厚、它們越強大,煎魂熬骨之痛也就越強烈,真正生不如死。
  
  蘇景歎口氣:「莫怕,沒事了。」言罷袍袖揮動,九頭小鬼盡數收入袍內,有王袍相護可保得它們不受痛苦,正宗冥法煉化可漸漸化解它們的『逆造化之罰』,這九頭小鬼遇到蘇景才算得遇明主!
  
  三屍還在坑邊蹲著,大天尊老成持重,見這一戰分出勝負,非但不開心反還擺出一狀痛心疾首的模樣:「破腹奪胎啊,何等惡毒之事,這蘇鏘鏘,幾個月沒跟在身邊聽我教誨,就學得如此歹毒了!」
  
  破腹奪胎啊。被雷動如此一說,蘇景登時變作邪佞妖人。
  
  二真人主掌私欲,見蘇景平白就搶來九個小鬼手下,只覺心花怒放:「天尊此言差矣,救苦救難,是我正道本色啊。」
  
  三神君從旁看熱鬧,精神集中在那九個小腹開血洞、身體仍在抽搐的陰女。笑道:「喲呵,想不到來到此間,還能見識天魔宗的嫡傳絕學。」
  
  雷動和赤目正要就著蘇景『是正是邪』好好爭上一番,聽得拈花之言立刻不爭了,眉花眼笑異口同聲:「不錯不錯,天魔絕學。」
  
  辛辛苦苦養得鬼就這麼送給蘇景了。為他人作嫁衣裳……嫁衣裳,天魔絕學。
  
  只憑王袍在身,一念毀去望荊王隨行九個養鬼陰姬,夏離山。
  
  之前陰蜓衛被奪旗,望荊王顏面大損,但畢竟只是陣亡七百人,陰蜓衛真正實力猶存。生氣則已還談不到心疼,可是此刻那九位鬼胎陰姬…先帝賜與他的『鎮宅』大法啊,居然如此憋悶慘死,馭人親王心痛如絞,連眼角都忍不住地跳動。
  
  天殘地缺雙叟追隨王駕已久,不等命令身下雲駕祭起,騰空飛入擂臺,要為自家主上分憂!
  
  南臺上兩個半身人動了。坑邊三屍也同時『哈』一聲怪笑,縱身踏上童棺追落擂臺,矮子對矮子,天經地義。
  
  雙叟落入擂臺,目光如電望向三屍:「怎麼,由你們三個送死麼?」
  
  三屍正要搭話,不料身後蘇景淡然道:「何須他們三人出手。兩個娃娃取你二人項上人頭。」
  
  乖乖、六六歡呼似的答應一聲,把肩上的轎子交給新娘煞,跟著邁上幾步身形滴溜溜地一轉,須臾間枚枚春筍破土、嫩竹迎風而張。擂臺中央迅速長出半裡多竹林一座,稚嫩笑聲再度傳來,一對娃娃手拉著手,站到竹林邊緣:「老漢,來來來!林中有無常,等你多時了。」
  
  兩個小娃身形滑溜,說完一轉身又沒入林子不見。
  
  雙叟震怒!既然對方找死又有什麼好說,斬殺了便是!不過貿然鑽林子這等傻事雙叟再惱怒也不會做,各自叱喝、揚手,左首老漢七枚天殘金環揮擊,右首老漢放出地缺三鉤飛舞、匡護於兄弟二人身畔。
  
  天殘環,一環結生七法,七環相連七七四十九道秘法可同時發難,便是一座大山也能轟個粉碎,何況小小一片林?滅了林子,林中小娃自也得變成骨肉渣子!卻不料,當第一環上第一法才觸碰邊緣翠竹,那片竹林突兀瘋長,自半裡林陡擴為十裡林,雙叟身法了得卻快不過林子擴張奇速,身形頓時被湮滅其中。
  
  身陷竹林,雙叟不願冒險多待,正想要抽身飛天去,忽然不遠處傳來一個輕柔動聽的年輕女子聲音:「走不了了,安心赴死。」
  
  雙叟這才身邊有人,急忙行法護身轉頭觀望——碧裙女子長髮、赤足,正蕩秋千,她的笑容明浩卻是天生『異類』:目環三瞳。由此她的眼睛迷離、妖冶。
  
  不止一個陌生女子,還有個陌生光頭小子,同樣也是僮兒,此子正認認真真給師娘推秋千。年輕女子轉頭童子:「打得過麼?」
  
  參蓮子二話不說,身形遁化青光一道,直接向二叟飛撲出去。
  
  同個時候秋千空了,不聽不捨得讓夫君的開山大弟子獨自冒險,也告出手。
  
  林中惡戰掀起,外人再看不到竹林內的事情,只得見竹林劇烈顫抖、竹葉嘩嘩搖擺。糖人穩穩坐在轎子裡,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枚琉璃瓶,內中盛放了十幾枚紅豆。
  
  瓶子在手中把玩,琉璃清透紅豆豔豔、相映成趣,夏離山笑眯眯、很開心的樣子。
  
  盞茶功夫後,竹林平靜下來,但沒人出來。
  
  看臺上人人屏息,拭目以待,再等片刻,忽然林中傳來對話聲:
  
  「你來砍吧。」
  
  「你是阿哥,你來砍。」
  
  細鬼兒聲音,兩個娃娃在林子裡不知商量什麼。
  
  蘇景也好奇,揚聲問:「砍什麼?」
  
  「啟稟嗲嗲,您不是說取他們項上人頭麼?」囡囡的聲音,回答同時不忘告狀:「阿哥膽子小,打死人以後不敢割腦袋。」
  
  蘇景咳一聲,笑道:「不要人頭了,屍體留在林子裡做肥料吧。」
  
  數不清第幾次。轟一聲,看臺再掀喧嘩。
  
  望荊王身後九位彩女從未當眾出手過,外人難知她們的底細;可天殘地缺雙叟是早已成名的前輩高人!那竹林嘩啦啦搖動一陣,一雙得道高人就…就死在了兩個連屍體頭顱都不敢割的小娃手裡?
  
  「啊!」望荊王怒吼出聲,胸肺間逆氣竄行,憋悶之下連頭皮都在發炸,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心疼還是極怒,但事情慢慢進行到現在他至少能明白一重:再不能被糖人牽著走了。每走一步那糖人都拿刀割去本王一塊肉!
  
  有關望荊王身邊高手、隨行精銳不是什麼秘密,平日閒聊時蘇景早都向炎炎伯問得明白了,炎炎伯不知道的事情蘇景憑鬼袍冥眼也都自己看清楚了。
  
  是以他一次發難一個坑,只要望荊王迎戰,必定一個跟頭栽進坑裡。
  
  望荊王揚手想要拍桌子時才發現桌子早已被拍碎了,就勢揮手。縱聲怒叱:「邪法!妖術!害我忠良!與我斬殺,除夏離山活捉,餘者盡做誅殺!」
  
  蘇景縱聲大笑:「邪法?妖術?」
  
  望荊王吃虧學聰明,再不肯與蘇景搭話,吼喝傳令:「殺!」
  
  王令下,精修者取法寶在手,大軍中號角連連。威勢轟蕩這就要揮戈開戰,便在此刻遠天處突然炸起一聲巨響,洪鐘大呂,浩浩天音,隨即之間一條血光大道自天際鋪展開來,直直落入擂坑,一個高大人影昂首闊步,沿血路急行:
  
  殺獼巨人頂天立地。身披萬丈霞光,此界生靈無人不識:供奉於神廟,永遠高高在上享受香火的那位護法帝尊,赤武大帝!
  
  赤武大帝再顯真靈,口中四字如龍吟虎嘯:「安敢無理!」
  
  血路此端落入擂坑就在蘇景轎前,彼端則落在灰山,仍是蘇景挫世子的那座仙祖祠。神像顯威靈……何止一祠一像?
  
  「安敢無理!」第二聲叱喝,第二道血路鋪天,第二位赤武大帝金身結像,急急趕來;
  
  安敢無理!第三道血路鋪天。第三位赤武大帝;第四條路,第四位赤武……一個呼吸功夫,前後三十四道血路,遠近三十四位赤武大帝,一路並一路,一像接一像!
  
  自灰山至離火城,路途遙遠漫長,其間要經過四十七座古人掌管的城池,四十七城池中有三十四座規模不一的仙祖祠堂,蘇景一路走來沒閑著,憑煉化的青果,每過一祠便會勾連起一道赤武大帝神位靈氣,只是當時未讓其仙靈顯露,都留到了此刻。
  
  三十四祠,堂堂顯靈。
  
  三十四位赤武大帝,尊尊顯身。
  
  不等眾人明白怎麼回事,三十四靈像已然置身巨坑,先對轎中糖人含笑點頭,再轉身目寒如刀注目四方,又是一聲齊齊天吼:安敢無理!
  
  何等驚駭場面,四面看臺人人心驚肉跳,半數呆若木雞僵立原地,另半兩腿發軟一跤跌坐於石台。
  
  蘇景口中還是先前四字反問:「邪術?妖法?」,糖人的大笑聲響亮:「個個拜神,拜來拜去拜得忘了祖宗、瞎了心眼!真相就在擂中,是帝尊顯靈還是蠱惑人心?憑爾目憑爾心憑爾虔誠,自行分辨吧!」
  
  看臺上百姓駭然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四方軍兵、護駕修家個個都有修行在身,是以他們比著普通百姓感受得更清楚,三十四座靈像座座真實,又哪有幻術能如此逼真,明明白白就是帝尊顯靈了……由此他們心中比著百姓也更驚詫更倉皇,一邊是親王軍令一邊是仙祖真靈,究竟打是不打?
  
  就在此刻,突然又一聲轟隆大響:擂坑旁,白鴉城,一枚金紅火球沖起、於城池頂上九丈處轟然炸碎。
  
  也不過是磨盤大小的一枚火球,於其爆裂之後竟炸起了滿城、沖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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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七章 冤死得

(二合一章節)

    也不過是磨盤大小的一枚火球,於其爆裂之後竟炸起了滿城、沖霄大火!

    火球?

    可憐這世界不存日月星辰,在場無數人卻無一識得,城中先沖騰再轟碎的,分明為一盞金輪.

    那是一輪蘇景以陽火正法凝結的小小太陽!

    師叔陸九代兄長傳于蘇景的帛絹上,記載妙法無數,其中大半都有境界限制,蘇景每破一景、都有資格修習新的法術,只可惜小師叔實在太忙,之前幾百年裡都沒能抽出太多時間來仔細沿襲。

    但 破無量、斬玄天后,因六耳封印鬆動和叛徒葉非勢力顯露、未來將有重大戰事之故,蘇景暫停境界修行,轉回精力專攻鬥戰之術:與殺獼歸仙精煉劍術、研讀無雙傳 承煉化秘法,當然也少不得本門功課、從帛絹上尋找適合當下情形的陽火殺法。其中,便有一道陽火殺陣,剛好可在踏入元神境界後做修持祭煉。

    是殺陣,陣名卻全無殺氣,喚作:扶桑。

    扶桑是什麼?是為神木,金烏誕生、修煉、棲身的所在,換言之,扶桑樹就是三足金烏的老巢。即為老巢,豈容外人踏足!陽火殺陣‘扶桑’,取得就是此意,行法布禁,陽火絕殺,敢入陣半步,焚骨灼魂讓來人死得連一點灰燼都休想剩下。

    帛絹法術樣樣不凡,殺陣威力自不必說,尤其奇妙的是這道陣法布下後真元隱沒、法力斂藏,幾乎全無禁制法術成形後的靈氣震盪,敵人入陣後渾然不覺已經置身於險地,自帛絹上見到‘扶桑’陣法蘇景當時就笑了,這麼映襯心思的法術哪能不學。

    陣法修習有成,但一直沒什麼機會施展。來到馭界、撿到白鴉後屢屢遇人探城,自然勾起了蘇景的心思,於冰城內布下了一陣。心裡琢磨著說不定哪天能抓條大魚......從雪原到夏境,蘇景扛了一路的白鴉城裡什麼都沒有,但這冰城本身就是一座兇狠火窟。

    陣法佈置完畢後,也曾有過修家潛入、刺探,不過等閒之輩的性命還不如蘇景的陽火‘值錢’,小師叔不屑動陣,直到此刻。一道心念流轉、‘扶桑’殺陣爆發,白鴉城化作陽火窟!

    陣通神,城內大火翻騰崩裂,對城外包裹的玄冰卻絲毫無損,剔透冰晶包裹赤紅烈焰,小師叔手上的好法術、蘇鏘鏘眼中的好景色!

    只是...坑內動兵。有大動干戈之勢,糖人卻動念去燒坑外的冰城?

    點火取暖還是放火助興?這是何等呆傻行徑,以至看臺人眾還道城中大火並非蘇景所為,而是望荊王密令焚城。

    可望荊王看到城內凶火沖騰,臉上大驚失色,想也不想脫口就叫道:“救火!速速救火!那人...城池大火不滅爾等個個處斬!”

    馭 人王駕身邊從眾暫顧不得去理會蘇景,紛紛施法或挫土養沙或呼雲喚雨。霎時間擂外天空風起雲湧,轟轟大雨與萬鈞沙同時奔襲冰城。可城中燃燒的是什麼?天道正 法、金烏真火!一輪紅日照耀陰陽世界,放眼天下無不可燒,管它是土還是雨、是山還是海,若金烏真個震怒,萬事萬物入火來皆可做燃燒之柴。

    普通水、土入城,非但未能減弱絲毫火勢,反變作火上澆油。只聽得轟隆一聲,城中烈焰瞬間暴漲,煌煌金紅陽火焰又猛地拔高千丈。

    望荊王鬚髮賁張,哪還有絲毫王公風度,雙目如刀怒視蘇景,厲聲叱喝:“夏離山,爾敢......”

    剛說五個字。怒駡尚未真正出口,突然冰城中沖起連串淒厲長嗥,一道人影自城中沖出、周身上下處處殘火,飛遁之中身形搖晃、逃得狼狽不堪。

    這等兇殘火陣。竟還有人能從城中逃生?擂坑眾人無不吃驚,有些心思靈活之人已然大概猜到:城起火、望荊王又急又怒,莫不是因為此人在城中?如此一來事情就理順了,望荊王遣人入冰城探查、夏離山縱火焚城想要燒死此人。

    不過逃出來的又哪裡是個‘人’,那道影子體色幽綠,皮肉如霧,五官扭曲煞血披身,分明是一頭凶魂厲鬼。

    夏離山轎旁,糖人唐果微揚眉:“這鬼物哪來的?”

    九頭蛇的靈識了得,可直到惡鬼逃出城前他都一無所查,本還在納悶好端端蘇景為何要燒城。

    “附于望荊王體內,殺獼厲魂,開擂前就到了。它身份大得很,連望荊王都聽他的話。”蘇景密語回答。

    厲鬼由望荊王藏於體內,此獠修為精深,無論金烏神目還是相柳凶識都難查其存在,可蘇景‘看’鬼靠得是阿骨王袍,蟒袍加身、再兇猛的喪物也休想逃過蘇景辨查。

    是以殺獼厲魂的一舉一動早都被蘇景收入眼內,不過蘇景沒去點破罷了。

    開始的時候殺獼魂無甚異動,偶爾傳聲望荊王指點一兩句,望荊王聽或者不聽厲魂也無所謂,到得白鴉城開、三屍執扇挎紅大搖大擺出來,殺獼魂對冰城重視起來,自王駕身內悄然遁出,潛入白鴉查探。

    殺獼厲魂高深莫測,蘇景估計若不把‘丈一、屠晚、和尚’等等這幾樣自己最大的本錢翻出來,怕是鬥不過此獠,不料對方主動鑽進‘扶桑’殺陣去了,這可再好不過了。

    冰城內扶桑陣蘇景殫精竭力、前後佈置了兩月有餘......狸貓鬥不過豺狼,可陣法是做什麼用的?佈陣中,每天狸貓都把自己一次撲擊之力存入陣眼,一點點積攢起來,直到殺陣發動、聚力成殺。

    厲鬼入城,扶桑陣起。

    坑是蘇景挖的,但人不是蘇景推進去的,是他非要往裡面跳,所以蘇景覺得自己這次不算坑人。

    其實這也算得蘇景心思獨到的地方:一座醒目冰城帶在寸步不離,不許外人入內,城池顯得玄虛神秘,旁人只道內中藏了他重要之物,誰又會想到如此這醒目異常的城只是個醒目異常的陷阱!

    太醒目了,反倒讓人辨不出真相。

    只是蘇景沒想到那頭殺獼凶魂本領如此高強。竟能破陣逃生。

    厲鬼身上仍有陽火未熄滅,被燒得慘嚎不已,身法急急向著望荊王撲來。陰喪凶物,本相為生前模樣,但被烈火燒得太狠以至失去了形狀、更難再維持隱身法術,由此在場眾人無論修家還是凡俗都能看到它、看得出它是惡鬼卻又辨不出它是殺獼陰魂。

    望荊王身邊護衛見惡鬼襲來哪能不理會,同時沖起迎敵。不料身後望荊王怒吼傳來:“滾開,統統滾開、讓路!”

    馭人王駕飛身,叱退護衛,疾飛向前親自去接應惡鬼。

    於此一刻,擂上夏離山又開口了,聲音平緩、語氣中頗有些無奈意味:“今朝馭人皇帝。兩重昏庸之罪,其一為老眼昏花......”

    話裡藏蘊真氣,聲聲遠播、字字清晰入耳,場內眾人也不知該怎麼去評價這個糖人了,連串異象頻發,讓人目不暇接、更擾得人心神大亂,如今糖人又無端指摘起了萬歲。這話題他是從哪裡扯出來的?

    蘇景話說一半的時候,望荊王已經接應上那頭被燒傷的惡鬼,只見兩人在空中一碰,惡鬼就此沒入王爺體內,消失不見了。

    “皇帝老眼昏花!自家胞弟遭惡魂附體奪舍卻渾不知親,仍委以重任...這不是眼花、是眼瞎!而妖孽稱王,國統何在!”後半句,蘇景語做鏗鏘。皇帝的第一條罪狀數過。

    蘇景話音未落,那三十四頭赤武帝尊靈像同時開目怒視、戳指怒指望荊王,振喝化天音、奪人心:“妖、孽!”

    四面看臺驚呼一片,糖人之言入耳亦入心,堂堂望荊王竟被惡魂奪舍,是個傀儡?

    這髒水不止是糖人潑的啊,有赤武帝尊靈像鑒真鑒證!更要緊的是。望荊王‘身攜’厲鬼為機密事情,除那位國師弟子外無一人知曉,望荊王身邊隨行明裡暗中的精修心腹都曉得王駕不修養鬼馭魂的本事,此刻親眼看著王爺一反常態、接應著一道厲鬼入身......

    望荊王暴跳如雷!那厲鬼無論輩分還是身份都比著自己高得多。它被燒成重傷,回京後皇兄必然治罪下來,再聽得糖人張口就誣陷,大怒之中喝道:“大膽......”

    眼見人心渙散,這個時候國師大弟子不能不為望荊王分辨,也同時開口:“你可知......”

    王駕罵兩字,高僧說三字,不等他們再向下說,坑底糖人夏離山猛縱身躍出小轎,與三十四尊先祖仙靈大像一起昂首望馭王、又次齊聲開口一字喝斷:“殺!”

    哪會再給對方留下分辨機會,怒喝之中三十四尊大像沖天而起,挾雷霆震怒飛撲望荊王,這便要除妖魔、清君側。

    審斷公事,國師首徒與望荊王會審夏離山,怎會一下子變成糖人揭真相判望荊王實為惡鬼傀儡?

    場面亂、心神更亂。無論王駕是真是假都容不得糖人隨意打殺,無論是不是從京中來的、此間每個武士和修家都護駕有責;可現在正撲來、要斬殺望荊王的是那仙祖祠內、神帝龕上赤武帝尊仙靈,是這場內所有馭人古人丁人劊人自懂事起就跪拜供奉祈願求福的信仰之一!

    打還是不打、又該怎麼打?人心彷徨,但仙靈決絕,怒聲吼、撲襲去、舉手捏殺印,扣落!隨即那一聲轟動巨響,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吧,聲浪蘊怒橫掃四方......下一刻靈像消失、天地隱沒,濃濃大霧沖騰彌漫!

    以煉化掉的青果氣意勾連赤武真君神像靈犀,請馭人仙祖仙靈,嚇人不難,可殺人做不到,因為蘇景的境界不夠。想要指揮靈像動法殺人,除非蘇景自己也是飛天金仙。是以真正要打殺的時候還得靠蘇景自己。

    收攏自南荒狐地的大霧煉得三變:本相迷霧、白玉長弓、白狐暖裘。其中最最好用、也是蘇景喜歡的仍是此寶的本形本相......飽蘊狂狷氣意的大霧,突兀充斥擂坑。

    無論精深大修還是淺薄劊卒,深陷霧中就只剩‘三尺’,目力再精強、看不到三尺之外;靈識再敏銳,穿不過三尺外!唯獨這怪霧不封耳識,人人都在驚呼人人也都能聽到驚呼,可看不到探不到,由此心頭更慌張。

    觀擂的平民百姓頃刻大亂一團亂跑亂撞人仰馬翻,數不清多少人就此摔入深坑。兵馬也比著百姓強不了多少。深陷迷蹤大霧人人心中惶恐,即便還有忠心衛士想要捨命護主,奈何現在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曉得,又談什麼保王護駕。

    不過大霧來得快散得也快,短短半盞茶的功夫不到,彌漫四方的大霧就那麼一下子消失不見。

    天地重新明朗,視線與靈覺又複清晰。眾人第一反應是望向之前王駕所在地方:空空如也!

    望荊王不見了。

    找不到王駕,再急忙轉目去看坑底擂臺,夏離山、僮兒、唐果、三個矮子、六對新娘、三千猛鬼夏兒郎...擂臺上所有人都在,似乎根本未曾挪動半步。三十四尊仙祖靈像也已收勢力、重新環繞在糖人周圍。

    坑底糖人一部一個人都不少。

    何止沒少,反倒還多了一個:就在帝尊靈像身前三丈地方,一位馭人橫身地面。心口破開大洞、天靈深深塌陷,赫赫然正是當今萬歲禦弟,望荊王。

    已然死得透了。

    毫無意外的,寂靜擂坑中猛又掀起無數驚呼。

    凡 事都有個積累過程,從十八雪原爭擂、糖人那一聲‘夏兒郎、卸衣袍’大令開始,夏兒郎殘殺雪原四部凶兵,惡人磨奪旗于馭人陰蜓衛。國師弟子提起公事望荊王亮 袍立威,三個矮子率凶物出城,夏離山更袍揚施,九彩女與雙叟殉身,三十四尊仙祖仙靈,玄冰城大火突起,惡鬼遭闖與王駕匯合,糖人道出王爺實為被附魂傀儡。 靈像出手伏魔大霧彌漫八方,最後大霧散去望荊王慘死......樣樣驚心動魄,可所有這些事情加在一起也還不到一個時辰的光景。

    到了現在,八方人眾的心情已然無法用言辭形容,心中只有一問‘這夏離山到底是人還是鬼,是仙還是魔’,而他們再望向蘇景的目光。除了敬畏還是敬畏。

    炎炎伯的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當初灰山神廟前,世子驕狂被夏離山請來仙靈點上一句‘不成器’,由此斷了前途;如今世子他爹再來,乾脆就直接弄死了?!且還不是立刻取其性命。先奪精銳兵旗、再殺精修手下、最後斥其妖孽當場擊斃,這糖人的手段未免太狠辣了些。

    驚呼因本能而起,四面喧嘩,但滿天兵馬並無異動,全都呆立在原地。因糖人身前,有仙祖帝尊靈像相護。

    仙祖顯靈堪稱神聖事,望荊王的地位一人下萬人上,若靈像去殺王爺眾人護衛有責,非得出手不可。可是現在王爺斃命,大軍就此去衝擊‘仙祖’那是萬萬不敢的。

    蘇景不去看望荊王的屍身:“望荊王被惡鬼附體,至少也還是馭人的皮囊。可其他什麼閒雜東西,無端來攙和馭人間的事情,配麼?”

    這話題來得莫名其妙,尤其後半句,沒人聽得懂。夏離山對著南台眾人揚了揚手,這時眾人才看到在他手上不知何事多出了幾段紅繩,本來是要一條繩子,但被利刃截開、斬斷成了四五截。

    老宰相的兒子、外姓王的胞弟,來自京師中地位崇高的幾位貴人認出了他手中的紅繩,面色又是一變,不自禁轉頭張望......找不到那個人。先前大家都把精神放在望荊王身上,由此當大霧散去後,誰都不曾留意南看臺上,除望荊王之外,還少了一個人:國師大弟子。

    國師弟子並非肉身凡胎,乃是馭皇台仙祖神祠正殿內一根吊鐘紅繩,受薰陶得造化、獲點化開靈智,又修行漫長年頭才得脫本形化得人身。

    如今這段紅繩四分五裂,被蘇景拿在了手上,國師弟子的下場不言而喻。

    借一場大霧,誅望荊滅紅繩,連殺場中兩個最最重要之人!

    夏離山笑了下,語氣漠然:“王爺被附體,皇帝不查,一重昏庸;繩子算什麼東西,皇帝派他來問馭人家事,兩重昏庸。”

    一邊聽著糖人之言,現在場中兩個地位最高之人也在密語商議,宰相兒子傳聲問外姓王胞弟:“要不要打?”

    兩個人身份、地位、官職、輩分都不相上下,不過宰相為文官,外姓王是軍功封王、為武官,望荊王死後以馭人兵律,此間軍馬就歸外姓王胞弟統帶了。‘胞弟’很有些猶豫:“你看呢?”

    歎了口氣,宰相兒子應道:“糖人有靈像相護,不敢打;糖人殺了王爺和國師弟子,又不敢不打啊。”

    是廢話,但也是再明白不過的實情了,進退兩難。

    稍頓,宰相兒子倒是有決斷了:“打或不打都不是個事,那就看打不打得過了!”

    這倒是句痛快話,裡外都難辦那就不琢磨這一重了,就看能不能打得下來,能就打,不能就別打。

    外姓王胞弟搖了搖頭。糖人身邊實力不菲,那場怪霧如果再來、縱然提前有所防備怕也不好應付,不過這些都還好說,關鍵是現在他們誰也看不穿糖人是不是還有其他依仗。

    糖人的態度擺得太高了!

    再就是軍心動搖,莫說麾下兵馬,就連諸多貴人現在對蘇景也是畏懼遠勝憎惡。

    這個時候坑底夏離山忽然開口:“哪位主事,還請當面細談。”說完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笑了,抬頭環顧於四面看臺:“公事審斷完畢,大家好走。”

    之前王爺要清場,‘糖爺’不讓走;如今王爺死掉了,大家就散了吧。

    後面或許還能有熱鬧看?看個屁,誰也不願和著煞星再多相處片刻,看臺上有是一陣大亂,無關人等爭先恐後地撤走,蘇景全不理會,逕自望向南台貴人席位。

    宰相兒子,外姓王胞弟愈發躊躇了,見面細談?下到擂上去?身邊重兵相護還嫌不夠了,邁步下去萬一被靈像伸手一指鼻子尖罵聲‘妖孽’哪受得了。

    正 猶豫難做決斷之中,坑底糖人笑道:“大人莫躊躇,我上去就是。”說著做回轎子,伸手拍了拍轎杠,一對細鬼口中長呼:“退避四方、擋路者死!嗲嗲... 起...駕...”細鬼每次起轎喊得詞都差不多,但每次也都不一樣,估計他倆也沒有個統一辭令,每次都是現想現喊,反正兄妹心意相通,喊出來肯定異口同 聲。

    小鬼兒登風,小轎搖擺,向著南看臺蕩蕩飄去,就只有蘇景和一雙僮兒,其他大隊人馬都留在了擂臺上。

    是膽色還是輕蔑?至少南台貴人見狀心裡踏實不少。

    轎子落下,其他地位不夠之人撤步退開,宰相兒子與外姓王胞弟並肩迎上。

    小鬼掀轎簾,蘇景一貫淡漠語氣、開門見山:“望荊王是攜鬼而來,並非被鬼附身,他是被我冤死的,但他死得不冤。”

    他被冤死,但他死得不冤!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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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7 15:1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六八章 琉璃城,火金鈴


他被冤死,但他死得不冤!

明知望荊王未被惡鬼附身,請仙祖仙真靈,斥其妖孽強加罪名當眾正法!行兇之后卻又對宰相之子、外姓王親弟坦言真相。

嗯,是我冤枉他。

兩位貴人都沒想到糖人竟把話說得如此直接,馭人今朝宰相復姓千馬,其子名喚千馬歸中,聞言皺起眉頭,未應聲。

外姓王胞弟名喚宗旺,武將出身半生殺伐,說話時語氣中自有一份威嚴帶出:“明知王駕冤枉?夏先生輕輕松松一句話,便是逼我與你生死相見了。否則我回京無顏再見圣上。”

絕音法界布下,幾人密探,此刻在遮遮掩掩地說話是為不智,心中有想法就直接撂出來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生死相見?分不清是覺得無聊還是心底不屑,糖人笑了起來,懶得去接對方話鋒:“望荊王非死不可,我誣他被厲鬼傀儡,已經是留面子了,給今日馭人皇帝留情面。”

喊打喊殺,外姓王兄弟宗旺硬著頭皮去應;審案斷事,宰相公子千馬歸中咬著牙來接,當即反問:“望荊王非死不可?”

蘇景‘嗯’了一聲:“灰山神廟前,他兒子冒犯于我,但小孩子不懂事,且不知我是誰,不知不罪、略作懲戒便罷,我不傷他性命;望荊王就不一樣了,既知灰山前事情,知赤武帝尊為我顯靈仍要來做試探,死罪了。將我放在離火城外晾上三個月,死罪;讓我仍與之前一樣入這雪原擂,死罪;見面后直呼我名,死罪;對我大呼小叫冷嘲熱諷,死罪;縱手下與我部署相斗,死罪”

連串死罪在身,死得不冤枉。

可這番話另還點名了一個關鍵:試探!

千馬也罷、宗旺自能聽明白其中意思:來做試探是皇帝的命令,是以犯下死罪的是皇帝。這糖人不是非殺望荊王不可。而是這次皇帝派誰來試探,夏離山就要殺誰,不管被斬殺的人是誰,此人都是皇帝的替死鬼。

當眾誣陷望荊王為厲鬼附身是給事情留一個緩和的余地,未做絕;今日行兇直接殺了望荊王則是向那皇帝示威:他是替你死的。

只因稍稍怠慢,出手誅殺一位當朝王公,這是何等兇狠更是馭人再也熟悉不過的‘霸道’。

這是馭人的霸道。馭人的行事辦法。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錯了錯了,蘇景扮的就是馭人。他所作所為,皆為馭人手段。今日擂臺上所有與白鴉夏離山有關的殺戮統統都是殘殺、虐斬,包括讓惡人磨來扮夏兒郎而非本領更強的損煞僧,這些安排、做派不是沒道理的。

千馬、宗旺對望了一眼,宗旺聲音沉沉:“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口中幾次提到‘我們馭人之事’、行事風格狠辣兇殘的糖人。

夏離山一哂。搖了搖頭,但他目中之意再清楚不過:問我為何人,你們兩個還不配知道。

不答其問,蘇景徑自道:“回京去吧,帶我口訊與皇帝,我會在此等候七天。”

這些話非得問明白了不可,千馬歸中問:“等什么?”宗旺問:“七天之后又如何?”

“等今日馭人皇帝一個說法。”神情中顯而易見。糖人有些不耐煩了:“七天后若不見消息,夏離山啟程赴京見駕。”

赴京見駕,說得還算客氣,可只憑他今日所為七天之后糖人上京,這一路上引動仙祖靈像、率領虎狼縱火海開血路殺過去吧!

“話止于此,兩位請便。”轎中糖人向后依靠,坐得更舒服了些,轎簾放下一刻蘇景忽然又笑道:“來日有暇。來我霖鈴城中做客,風穿霖鈴,好聲音。”

天上一座金宮掠影,地上一座剛被大火燒過的白鴉城,‘霖鈴城’又從何談起?這等細節末枝兩位貴人無心追究,隨口應了一聲,眼見一對細鬼兒把軟轎抬欲離去。千馬歸中又急忙開口:“夏先生之言我兩人會轉呈圣上,不過先生總也得給我們一個交代。”

“交代?”轎中蘇景聲音帶笑,似是沉吟了一下,又笑道:“好吧。”

笑聲落下時候。忽有一陣陰風不知從何而來,卷動著轎簾微微一蕩,就于著簾兒晃動的須臾,千馬、宗旺兩人又見到轎中糖人又哪里是一個糖人,雖只白駒過隙一晃間,但兩個人看得一清二楚:在轎子里端坐的,岳峙淵渟氣凝如玉,上上馭人!

啪、啪,兩聲輕響,轎中人拍了拍內杠,細鬼兒得令放聲長呼:“千里肅穆,萬靈噤聲!惡鬼俯首、怨魂退散啊!起駕嘍。”

架風飄搖,小轎歸去。

兩個貴人卻仍震驚、于原地呆立,直到糖人離得遠了,千馬歸中才轉頭望向同伴,聲音干澀:“你可看清楚轎中人的眼睛”

宗旺的目光里滿是驚駭,僵硬點頭:“青線!”

外族不曉得,但馭人族中自有傳說:一道青線隱隱、縱穿于眼眸,是為歸仙之兆。

眼睛里有青絲一線的,是為破宇逍遙去、飛升又復歸的仙家!

馭高人不與小輩為難,夏離山給了他們一個‘交代’。

兩位貴人壓下心中驚駭,絕音禁法不急著撤去,先仔細商議了一陣,千馬擺了擺手又把場中幾位權位重身份高的同僚喚到身邊,不打是不打,但也少不得一番部署,誰家高手來監視糖人動向、那隊軍馬來做支援等等,安排完畢后兩個人揮散全場,自己也帶著人離開了。

‘荊發苦修’、‘陰蜓衛’主力望荊王還遺留下大把手下,但又哪還有斗志,垂頭喪氣整隊撤走。

千馬、宗旺同路同行,雪原擂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倆沿途上少不得再做仔細商議,也就不再分開云駕,于重重兵馬護衛下自擂坑沖上高空,人到高空時心底滋味復雜,因糖人欺勢太狠不甘、因能全身而退覺得慶幸、因來日回京呈報此事會不會引得龍顏大怒忐忑唏噓中忍不住低頭再鳥瞰這要人命的地方,不料一陣綺麗光華忽然從地面流轉開、迷人眼。

定睛一看、免不了又是一陣驚詫:玄冰內、白鴉城徹底變了個模樣。

一場大火肆虐,本應毀滅一切,可白鴉城未化灰燼:七彩旖旎,清澈卻又迷離的那一座琉璃之城!

陽火惡,焚天化地;陽火善,滋養乾坤;陽火入斗戰,一滴火焰燒穿浩瀚汪洋;陽火做祭煉,八荒六合盡化煌煌金玉!‘扶桑’陣中一場殺滅,白鴉城上精巧焠煉城門上匾額高舉,霖鈴!

這城已被蘇景改了名字,從此馭界再無雪原白鴉之地,只剩離山霖鈴之城。

金玉琉璃的城池,裹挾于玄冰內,當天光照射何等絢爛,但還遠遠不止,城墻、屋檐等等所有建筑、所有地方,被掛滿了一枚一枚陽火凝淬銳金而成的紅色鈴鐺,當有風掠過,全城鈴兒輕輕搖晃,叮叮悠響飄搖彌漫。

貴人恍然大悟,這就是夏離山提到的‘霖鈴城’。

“蘇鏘鏘,以前沒覺得你怕老婆啊!”蘇景一行進入城中,赤目邊走邊看邊嘟囔:“煉了個城,嚯啊,滿世界掛鈴鐺、改成媳婦名字,巴結的你啊。”

“真人此言差矣,”拈花手摸肚皮,三尸的怪衣服都是在幽冥請顧小君幫忙做來的,專門就為了配‘繡色扇、花燭夜、人鬼屏’,拈花上身赤裸就在臍眼上貼了片金箔,現在摸肚子更方便了:“這不是怕媳婦,這是疼媳婦,哄得小不聽開心了,就不回去閉關修煉了,留下來專心致志給蘇鏘鏘生娃娃。”

不聽出關了,與蘇景并肩而行,她的眼睛亮極了,望著這座蘇景送給自己的城,左顧右盼時莫耶女子神采飛揚!莫耶女子不喜羞赧,把夫君的胳膊緊緊抱在懷中,全不掩飾自己的喜歡。

喜歡這城,喜歡這人。

相比之前的惡戰,蘇景更關心身邊同伴,先問不聽:“出得關來,修煉完成了?”

不聽搖頭,笑瞇瞇地:“好久以前,蘇景從南荒回中土的時候我就說過,若和他湊得太近會影響修行,果然是不錯的。”

閉關于阿古王臺這個地方平時被收斂于法棍內,不受外人打擾最是清凈,可這里其實不太適合清修的:當曉得,宮殿是她洞房花燭之處,是她數豆子、放豆子、向外拿豆子的地方。

以不聽的根基,修行的時候肯定是能入無我無物之境,這一重肯定沒問題,不過小妖女這一趟修行想要得圓滿,須得一個漫長過程,其間不完全是忘我入定,還要穿插著回神凝思、體會自身元靈與外間世界的交融呼應。那每次她從定中醒來,立時就會想起這里是洞房啊。

想到了洞房,再想起來的事情可就多了,又多又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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