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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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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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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7 15:04: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三八章 冰城

落足莫名地方,還沒弄清自己到了哪裡就被藏身積雪下的怪物襲擊,怪物形狀像魚卻生八足,身上不見鱗片披著滿滿的毒刺,面生七目頭頂三角,中土世界聞所未聞的東西。

    怪物鬥戰時算得兇猛,實力堪比幽冥中一方鬼王。

    當然,怪物肯定不如削朱、肆悅這等頂尖大王的能耐,但是比起錦綸楚江之流還要稍稍勝出一籌。

    以蘇景和小相柳現在的修為,就算怪物本領再大上幾倍也沒用,可為了斬殺此獠,蘇景和相柳居然都負傷不輕會如此,只因‘環境’:

    蘇景和小相柳的修為、本領都是在中土世界煉成的,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實際裡他們的真元行元、力量調遣都暗合中土天地的氣運造化,突然來到另一方乾坤,動法鬥戰時只覺束手束腳,沒法說的彆扭和不協調。

    一劍飛出,蘇景以為穩穩能做百丈擊殺,可在這裡飛劍只殺出八十丈就告勢竭;身形縱躍,小相柳算得是退後十丈,不料直接退出十五丈身形仍自飛縱水土難服,法術力量的控制全然失了準頭,這次打得吃力異常。

    這方天地對兩個年輕高手的影響,說大不算大,兩人自身的修為絲毫無損,只是個適應問題罷了,而精深修家的身體感識、心神應變都遠勝凡人,給他們些時間來,在這裡多呆上一陣子,很快就能調整圓滿。完全適應這處乾坤,到時就能恢復十成戰力。

    可在‘適應’之前,一旦遭遇真正兇猛的敵人,蘇景、相柳便凶多吉少。這便是境界的差別了,若蘇景能再破遠遊子、化三清,便能得‘身入遊波隨遇而安’之能,入新境則融新境,全無需再專門花時間來適應。

    好容易斬殺了巨物,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前方又有異象顯現:視線穿透紛揚大雪。隱約可見地平線上迷離光芒蒸騰氤氳。瑰麗異常。

    很快,一塊巨大玄冰顯現,方圓八十裡開外,環罩七彩光暈。於雪地中滑行前進。橢圓形狀、與鳥巢有些相似。‘走’得不算太快。但這‘不快’也要分和誰相比。在蘇景、相柳眼中不快,可中土奔馬全力馳騁也是追趕不上這‘滑冰’的。

    小相柳揮手將怪物屍首收入吞天囊、抖袖撫平鬥戰過的痕跡,同時轉頭望向蘇景:“先躲”說了倆字就住口了。這點事蘇景哪用得著囑咐,相柳收屍時他早都溜溜一轉、收攏氣息隱身雪中。

    近百里的冰塊,分量沉重不言而喻,可它滑行于雪原,發出的輕輕沙響不比著一頭狐狸的奔跑聲更重。蘇景兩人逆行潛蹤緊隨其後,一道道靈識如絲輕細,小心探查著這塊會自己跑來跑去的大冰塊。其間小相柳不忘傳音入密,問蘇景:“陰陽司和你有仇麼?”

    剛才一戰身體與環境不合,以他們的見識自也就明白了自己被送進古怪世界,若非有仇,誰會這樣消遣他們。

    蘇景搖頭,造謠生事:“陰陽司眾官對我敬仰得很,倒是曾聽猶大判說過,他生平最討厭之物是九頭蛇。”

    玩笑說話。

    能開玩笑便說明蘇景心情不錯,修行為什麼?飛仙前、一階階一景景,只怕奇遇不夠之人,突入一方莫名世界,心中興奮遠勝忐忑。

    小相柳一哂:“先弄清楚這是哪裡再說吧。”

    片刻後小相柳密語再度傳來,略顯驚詫,但帶笑:“好傢伙!”

    九頭蛇妖識透入玄冰,有所發現,是以由此一歎,而他所見蘇景也一樣探查得清楚,一模一樣的三個字回應:“好傢伙!”

    潛行追蹤。大雪翻飛不休,一晃幾個時辰過去,蘇景密語同伴:“差不多就這個意思了,我上去看看。”說話間,手掌平攤,小小一團火焰燃燒於掌心,下一刻蘇景消失於積雪、入身玄冰內!

    金烏萬巢遁法,此端火焰生、入身穿空去、彼端火裡出。蘇景動用此咒,只因玄冰中有火,可供他施法穿梭。

    巨大玄冰中何止有火,還有房、有街、有樓宇有宗祠

    冰頂開敞、冰心空曠,大碗一般,內中根本就藏了一座大城。

    蘇景入身地方,城中大廟、供奉神祇龕前鮫脂長明燈。

    入身不急顯身,腕上金鐲動法蘇景就化作燈芯火焰,再一次神識遊絲漫出探查冰中城血腥味道、殘屍碎肢、街戶狼藉,死氣沉沉的城池,遭兵禍被掠劫的樣子。

    靈識所見所有屍體幾乎被都有被啃噬的痕跡,絕大部分都只剩森森白骨,更像凶獸屠城。

    死寂之城,蘇景自火中顯身,同時一道靈訊通傳城外相柳,眨眼功夫相柳飛身入城、來到蘇景面前。

    懶得再去看其他地方,小相柳負手昂頭、打量著廟中供奉的巨大神像,旋即少見再少見的,九頭蛇笑了:“陰陽司一定和你有仇。”

    蘇景早都看過了那座神像,嘿了一聲,分不太清楚他是歎還是笑:“麻煩了!”

    確實麻煩了,神龕上巨像披青甲掛金絛、咧嘴大笑之態滿口鋒利獠牙、腮邊各列三耳,何須縱身去看神像天靈頂蓋上那第三只眼睛,再也明白不過了,神廟供奉:六耳殺獼。

    時至此刻,即便不敢完全篤定,蘇景也有九成把握、知曉自己到了什麼地方。

    再把神像仔細打量,小相柳道:“不像啊,可惜了。”

    話來得古怪,但蘇景明白他的意思,面前神像的樣貌與西海邪佛腹中那個喚作‘郎齊’六耳歸仙截然不同,這也再正常不過。郎齊有香火供奉,但未必就是六耳族中的巔頂大神,便如中土釋家拜奉佛祖,諸多羅漢、護法神也有法位香火一個道理。

    廟中有殿,殿上有匾;殿內有經,經上有字,可惜,全是彎彎曲曲地鬼畫符。蘇景煉化了‘郎齊’的青果,能聽得懂六耳古語,但識不得舊圓文字。想要從經傳典籍中瞭解環境做不到。

    兩人走出大殿。並未離開這座宏大神廟,城臥冰內、冰行雪原,必是法術所為,這城中有靈元波動。源頭就在神廟中。兩人循著靈元跡象尋尋覓覓。不多久便在後殿找到一處地宮入口。仍是相柳留守在外。蘇景持法戒備小心潛入。

    地 宮空蕩蕩的,並無生靈,地面、四壁法撰重重。其間鑲嵌靈石無數。蘇景看不懂這些撰文、陣圖,但三千世界所有法術的根底都是靈元行轉,都有共通地方,蘇景稍 用些心思揣摩就明白,此處法陣為冰城中樞,大陣持法兩道,一為催動城池行走;另則維護冰城護篆,不過護篆法術現在已經停運,被廢掉了。

    這不奇怪,外敵若未能打破護篆,這座城池也不會被屠滅了。

    又再地宮流連一陣,找不到什麼有用線索,蘇景匯合小相柳,並肩離開神廟,隨意行走於死城中,隨處可見屍首骨骸,不久後小相柳又問:“怎麼看?”

    “屬族吧。”

    六耳殺獼是什麼樣的生靈蘇景再明白不過,可是這城中散落的遺骸並非六耳模樣,奇形百態什麼樣子都有,有的面生四目,有的背生雙翅,有的長尾丈餘,也有的幾乎與中土人全無分別,唯獨不見真正的六耳屍首。

    不是六耳,但供奉殺獼祖象,除了‘屬族奴城’也不會再有其他解釋。

    說話同時蘇景身側平湖顯現,白骨舟浮起湖面,聽候阿骨王差遣。

    “搜索全城,多加小心。”八字諭令傳下,大湖消隱、六千沉冤郎解去舟陣化歸人形,三三成伍四散入大城做仔細搜查。

    這城中基本安全,小相柳解去了法護戒備,人站在鋪滿白雪的長街上,只見他腳下的影子微微一震,似是虛閃了一下,旋即相柳本人稍稍一晃,再看上去,比起之前仿佛更‘真實’了一點點。

    眨眼間的變化,前後差別極微小。

    此刻蘇景小小有些驚訝:“實影虛身?身入影來影做身?”

    入城之後,跟在蘇景身邊同行、說話的相柳,是結做實像的影子,真正的相柳則藏於地上的影中。虛實互換、真假難辯的法術,對敵之際可堪大用,更不怕敵人偷襲。

    小相柳聲音淡漠:“還不止,走在你身邊時,我也能藏身於你的影內,將來遭遇強敵時,我可能在你身旁也可能在你影中,你記得這重關鍵。”

    蘇景開心而笑:“端的妙法,堪稱通仙,了不起得很!”

    相柳冷冰冰面孔:“小術罷了,你贊得太誇張了些。”

    “不算誇張,虛實多端、殺敵無形,上上神通!”贊人不用本錢,蘇景更起勁了,讓相柳稍稍有些疑惑的,蘇景的語氣由衷,十足真心誇讚顯得有些太用力了些。

    沉冤郎搜城,蘇景與相柳暫時無事,隨便找了臨界一家店鋪進去坐等。這城中建築風格雜亂,與中土世界迥異,加之文字不通蘇景也分不清這座房子是做什麼的,不過看內中有櫃檯,有桌椅,好像個酒肆或茶寮。

    店中一片狼藉,居然還有一壇老酒倖存,蘇景總能在小事裡找出歡喜,愜意道:“嘗嘗六耳風味,也算不錯。就是不曉得六耳的酒夠不夠烈!”說話間揭開壇蓋,提息一嗅,未倒酒又把罎子放下了,訕訕:“是醬油。”

    相柳失笑。

    坐店居中,等候沉冤郎搜索的消息,漸漸有靈訊回報,可並無重大發現,直到半柱香功夫過後,蘇景收一道靈訊傳報,面色一振:“還有活人!”說話間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但走到老店門簷下,看著外面飄飄揚揚的大雪似有想起了什麼,占住腳步、轉頭對相柳道:“這麼大的雪,天真冷。”

    廢話一句,蘇景重新邁步向外走去,就在他自店內踏入雪中一刻。周身忽然玄光震顫,裘帽裘圍裘袍,素白長裘披裹與蘇景全身,白色裘皮不帶一絲雜色,順滑柔然且光澤瑩潤,真正的富貴皮毛,放之中土世界萬金難求!

    無需同伴發問,蘇景就笑道:“狐地迷霧,祭煉白玉弓一柄;這些年持弓再做祭煉,寶物新添一變。就是這身白狐皮裘了。”

    迷 霧攻守兼備、弓主殺法裘為寶甲。各有主效,不過離山地處東南,氣候溫熱,莫說山中修家。就是附近凡人過冬了不得一件夾襖。哪有人會穿皮裘。不怕把自己熱死 麼。蘇景空煉得一件華貴皮裘卻沒什麼機會穿在外面,未免美中不足。倒是六耳疆域氣候寒冷,成全了小師叔的顯擺心思。

    但非說不可的。蘇景出身名門,大聖大官大王都做了個遍,清秀容貌下自有一番威風氣象,富貴衣裘在身時,更添錦繡雍容。

    而小相柳凶獸出身,修行能讓他神光內斂,但那份與生俱來的猛獸兇悍永遠不會消磨,就如出鞘利刀一般,兩人走在一起,旁人一目了然:穿白裘者,大富之家金貴公子;著青衣者,少年伴當彪悍侍從。

    蘇公子帶著他的相侍衛貼地急掠,依靈訊所報,不多時趕到城西一座大宅中,六角大院菱花牆,慘白大門兩側各掛一具風乾古屍,估計是此地風俗,和中土大戶的鎮門石獅一個意思。

    進門無回牆影壁,而是黃橙橙一口巨鐘懸掛,繞過大鐘進寬闊院落,遍地碎屍,兵刃與破損法器散落,厚厚血漿被凍成了一層醬紫堅冰,足見大禍來時此間抵抗頗為激烈

    一 進大宅,立刻有沉冤郎上前接應,引著蘇景七繞八拐,來到後宅一座小院中,有座隱秘地窖,偽裝和蓋子已經被揭開,內中五個人活著,兩個像殺獼似的頭頂開了第 三目,但耳朵只有兩個,面上不見鼻子只生了兩個小孔,並非鼻子被割掉而是生來如此;另三個生得也各有古怪,一個背生長鰭、一個身披長鬃、一個雙肩各挑尺餘 長角。無一例外,頸子上被箍著沉重枷鎖,精鋼鐵鍊相連於地面。

    看容貌身形,五個怪人都還是娃娃,面黃肌瘦、身體蜷曲成一團,饑寒交迫正瑟瑟發抖。

    地窖中的倖存者模樣詭怪,不過蘇景一眼便知他們都是智慧生靈,不是牲畜野獸。

    蘇景五百年跑遍大漠南荒西海幽冥,什麼難看人物沒見過,全不當回事,但他目光再轉、打量地窖中其他‘雜物’時微微皺了下眉頭:屍體,同樣是古怪醜陋的娃娃,屍身上血肉模糊、胳膊大腿等肉厚處都被撕裂、露出斑斑白骨。

    相柳冷笑了一聲:“好小子,靠生吃同伴活下來的。”

    侍候王駕身邊一位沉冤郎開口:“啟稟王駕,他們自己應該也是吃食,有兒郎自廚房模樣的地方尋得烹屍痕跡,看骨骸和他們差不多。”

    蘇景‘嗯’了一聲,這戶人家是吃人的,不過美食犯禁,須得小心隱藏起來,是以地窖隱秘異常,城外怪物攻入時未能找到,成全了下面幾個小子的活命。

    蘇景揚手,劍氣綻放打碎鎖鏈,再以陰風托浮將五個娃娃拉上地面。

    五個娃娃一上來立刻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沉冤郎首領眉頭大皺:“這般沒規矩的小子”

    不光躺著,還用後腦海咚咚磕地面,相柳大概看明白了:“這是行禮?”

    蘇景也覺得是這麼回事:“中土跪拜,這裡平躺,他們比咱們舒服。”

    五個怪娃口中嗚哇有聲不知在說些什麼,他們口中之言不是六耳古語,蘇景也聽不懂,不過其意不難解,當是在求饒。

    金烏、相柳的目光何其銳利,輕輕鬆松就看出來:五個娃娃面色恐懼,眼色倉皇,可眸子深處卻藏了一份鄙夷。

    恐懼絕非作偽,鄙夷更是真的。

    相柳問蘇景:“留著有用麼?沒用我吃了,以前沒吃過這種貨色。”

    “還真不能吃,”蘇景搖搖頭:“當頭兩件大事都得著落在他們身上。”

    相柳有九顆腦袋,腦筋豈能差勁,但他更明白蘇景的心眼,是以九顆腦袋全都省了,遇事懶得思索,全推給蘇景去想:“什麼大事?”

    “學說話,學認字。”

    入敵境,打殺必不可免,蘇景也不怕,但此間諸多古怪,且非六耳一族獨居,蘇景既然來了,總得把事情弄清楚。而‘說話、認字’何嘗不是保命的本錢、殺敵的基礎。

    何況以蘇景的盤算,是要在這死城中駐上一段時間的:協調身體、修元,以適應這座敵人把持的天地。

    吩咐沉冤郎找來幾件厚衣裳給幾個娃娃穿上,又隨便找來一本書,打開來湊到五個娃娃面前,蘇景比劃了兩下,娃娃會意一起點頭,他們都識字,這可再好不過了。

    阿骨王大袖揮動,隨身攜帶凶兵鬼侍全部放出,著他們在城中操練、適應環境。

    蘇景與小相柳則帶上了五個娃娃,一邊‘融合’天地,一邊開始學說話學認字,從開始比比劃劃,到簡單字詞再到斷斷續續的簡單對話,一晃十天過去,蘇景和相柳已經一口‘殺獼界語’流利了,除了個別詞彙,就只剩下口音還有些古怪,積習難改、一時間糾正不回來。

    這等速度於凡人自是難以想像,可修持到蘇景、相柳這等程度,心慧大盛智力卓旺,學一門‘他鄉話’等閒事耳。

    這天裡,蘇景和幾個小娃閒聊中,忽然問道:“總聽你們提起‘雜末’,雜末是什麼?”

    後背長鰭的娃娃名喚‘否以’,應聲回答:“大族治下,人分六等,馭、古、丁、劊、番、雜末。”

    蘇景饒有興趣:“說來聽聽。”

    話剛說完,蘇景、相柳同時面露警惕腳下傳來微微顫動,這些天裡一直在滑行的玄冰城池,忽然停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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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7 15:0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三九章 糖人

玄冰停頓一刻,蘇景、相柳飛身之時,何須只言片語,兩人自有默契,對法陣行運了解深的蘇景去往城中心、六耳神廟下的駕行法陣;天生野獸對外來危險感識敏銳的小相柳則潛身出城、探查外間

一炷香后,兩人重匯合于城內,相柳先開口:“看過四周,不遠處有雪林有溫湖,棲身小獸不少,此外另有一大片雪粟栗原,但并修行之輩。.”

“這便說得通了,”蘇景說道:“我看過陣法,自行收力、但陣法并未完全消解,是城中人一早就設計好的線路,這里應是一處補給營地,獵小獸采粟栗以充食糧,大概會停留一天時間,再繼續行進。”

小相柳點點頭,但很又想起一件事:“你查看陣法,用去多少工夫?”

“盞茶不到吧。”蘇景回答得理所當然,喝杯茶的時間他就確定是陣法自停,卻未通知相柳回來,由得同伴再外面提心吊膽的巡查。相柳冷哼一聲,懶得再理會蘇景,心中暗忖:這朋友不靠譜得很,幸虧我也沒急匆匆趕回來,不枉那餐好口福,這世界的生靈長得丑陋但滋味著實不錯

虛驚一場,著沉冤郎戒備四周,蘇景、相柳又把那幾個俘虜娃娃找來,之前話題重提,蘇景問:“此間人分六等,怎么回事?”

“相傳上古時候,這片天地諸族雜處,有的相親有的相殺。今日你我結盟,明朝盟友反目,總之亂得很,各族割據一方,來回征戰。”

“后來有天,有霸王猛士顯身世界,霸王猛士相貌迥異別族,頭開三目腮生六耳,身堅如鐵力大窮,自稱馭族。開始他們人數不多。未成氣候。但他們退入荒僻地方慢慢繁衍壯大,終有天馭族大軍出世,席卷天下掃蕩諸族,臣服可得活命。頑抗必遭屠滅!”

“征戰漫長。馭族猛士一統乾坤。劃人六等,馭為皇,是人中龍鳳石中金精。上上等,大貴人,別族見到馭人,一律都要躬身退讓、恭敬問禮,若是冒犯了貴人,那可死得活該!”

“傳說里啊,這世上如今諸族大都是外來戶,并非此間真正土著,來得最早一批人背上生鰭、趾間連蹼,喜棲水而生但在路上也靈活得很,喚作‘古’族,古族最早臣服、投靠馭人,深得信任。朝堂之中古人可做得高官。古族列封第二等,地位高于別族,僅次于馭是稱:馭人皇,古人王。見了古人,也得小心侍候,稍有怠慢照樣死罪。”

“古人最先到這世界,馭人來得最晚,其他幾族誰先誰后就從分辨了,丁族之人肩上生角、手內藏爪,最是野性難馴,可馭族何等智慧、何等威風?殺三留七,問你服不服?不服,再殺三留七;還不服?又殺三留七如此問你五次,第六次就全殺光了!打下另一處丁族集居地方再如法炮制,終歸嚇破了那些肩角蠻子的膽,徹底被降服。馭人見他們還算有些血性,將其封做三等族,丁人可做州官小吏,從軍入伍、積攢些功勞也能做得校尉之職。”

“丁人之下為劊人,這一族身形強壯、周身披鬃,遇險時鬃毛乍起如鋼針鋒銳,他們打仗殺人,最喜歡砍人腦袋,是稱劊人;不過這族人也最是心胸狹窄,性情狡詐,也被喚作儈人。儈人列位第四等,已是卑賤之族,人人要賦重稅、男子皆有勞役、兵役在身。第三、四等人是稱丁人吏,劊人役。”

“第五等人都是生番,據說他們才是這世界真正土著,空有智慧卻教化,馭人皇統一乾坤這么久,就只有這些番子不服王統,不肯臣服,藏身荒野成天里圖謀造反,有個屁用處,遲早被屠滅!這第五等人不提也罷。”

幾個娃娃你一句我一句說下來,蘇景全當聽故事,待聽到‘五等番’時稍顯好奇:“第六等又是什么人,居然比逆賊地位還低。”

娃娃們伸手指了指自己,又伸手指了指蘇景、相柳,:“第六等便是你我,雜末!”

六耳殺獼生性,卻最看重血統,只要是異族合歡誕下的孩兒,哪怕血統稍有不純、哪怕其父母一方是殺獼皇族,也會被視作最最低賤之人。

混種之人,是稱雜末,稅賦沉重、世代賤民,另有‘火役’一律:每三年,每十個雜末人中要有三個被選出、進貢,豬牛一般被烹飪以供貴人宴。被賦‘火役’的‘雜末’就只有一個下場:釜中香肉盤中美味。

“咱們雜末人啊,不知是不是混種之故,據說燉熟了之后,會有一股淡淡的膻味,你猜怎么著,那馭人皇古人王丁人吏就偏偏喜歡這股味道。是以第五、第六等人,也有個說法,叫做:番人蠻,雜末膻。”

身為最最低賤之族,甚至地位不如逆賊,可幾個小娃娃提起‘馭’‘古’貴族,全都是一臉奴相,說自己的肉好吃竟是得意洋洋。

馭人皇、古人王,丁人吏、劊人役,番人蠻、雜末膻,六等人解說細致,但娃娃們的話還沒說,其中一個道:“雜末雖是最低賤之族,但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雜末族中也分三六九等、也有貴賤之別。”

已被列做‘賤民’,自己還要再添細分,蘇景不想再聽下去,但娃娃不會察言觀色,有人已經開口:“像你們,就是雜末中最最差最最低的‘糖’人。”

忽然事情跑到了自己頭上,蘇景稍稍提起些興趣:“怎么說?”

“看我們,或生三眼、或背長鰭,雖為雜末但好歹也有身帶些先祖特征,糖人不是,周身不見絲毫返祖象、生來身軀力、能為淺薄,最是用之人。”

蘇景問:“為何喚作糖人?”

“身子嬌柔,好像糖人兒似的一碰就破;細皮嫩肉,味道香甜;二者歸一,自然叫做糖人。”

蘇景再問:“那糖人多不多?”

“不算太多,但也不很少,夏家就是城中的糖人大戶。”

蘇景見過丹世界,對世界輪回、圓圓交替有些了解,由此他曉得,‘人’所以成為世界靈長、能夠獨秀于乾坤,固然有運氣成分,但絕非全然僥幸,‘人’自有長處:比如直立行走、視野廣;比如腦葉肥大、智力盛;比如五指分開、靈活卓絕。是以這座世界中諸多‘人’族,于身體構成上也都有共同特性。

所謂‘糖人’就是只保留了這份‘通性’,但消弭了各族的‘個性’。也分不清是巧合還是造化,此間糖人和中土世界今圓中人,在身形樣貌上一般二。

當然,也只是長相看上去一樣而已,完全就不是一個種族,糖人有血有肉但力氣綿軟大都體弱,智慧平平天性懦弱,身中只有七條經絡,不是不能修行,但成就實在有限;中土今人則生命旺盛、心性堅韌、精擅智謀、不肯甘于現狀敢想敢為,至于修心上的資質和糖人不可同日而語。

又和幾個小娃聊過幾句,蘇景揮揮發他們離開,小相柳冷笑森森:“這地方,比著南荒還狠啊!”

此間人吃人,上三族不互啖,上等人、有教化,只吃下三族;而下三族則互相吃。至于雜末也分三六九等,是雜末人自己搞出來的名堂,不再‘王法’之內,沒有官面認可,只能算‘民俗’。

之前娃娃口中的‘夏家’,就是城西北大宅的主人,不知是意中吞吃了仙果還是得了其他什么機緣,夏家人比著普通糖人健壯許多,一點點發展成這世界中罕見的糖人大戶,在城中地位非凡。糖人也吃人,不過礙于‘民俗’不敢明目張膽去吃高級雜末,所以才藏著掩著,自城中偷娃娃關押地窖,隨時來解饞。

幾個小娃對蘇景等人恐懼是因為性命懸于人手,目光深處的鄙夷則是因為糖人低賤,小娃是普通雜末,比糖人高貴

如蘇景所料,一天之后神廟法陣自行運轉開來,再度開始行移,蘇景和相柳由得這城池亂走,他倆基本學會了說話,開始讀書認字。

不止蘇景和相柳,沉冤郎、惡人磨中數十統領、和數百損煞僧全體,都來一起讀書學字,將來少不得派他們出去追查敵情打探消息,不識字哪行。

過目不忘者,學認字何其簡單,三天盡識五天通讀第十二天提筆成章,兩個人都會寫書法了,小相柳寫得不如蘇景好看,每逢豎直比劃相柳總畫得彎彎曲曲,好像蛇身子似的。

認得字了,再要了解環境就真正簡單起來:雜末卑,富饒地、繁華城中除了‘火役’之外不許雜末人居住,這第六等人統一居住于北方苦難地方,便是這座大雪茫茫的冰原了。

蘇景抵達這里的二十余天,正趕上全年最最暖和舒適的時候,真要到了寒冷時節,來自天角的白毛風輕而易舉就能把人吹得骨肉剝離,就是蘇景所在這種方圓幾十里的冰中城,也多有被狂風吹碎的先例。

‘馭人皇’將雜末發配此地,但并非放任不管,興建了一座座冰中城供其居住,城中雜末管雜末,誰當官誰做主六耳不理會,只管到時候來去取賦稅與火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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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零章 夏離山


蘇景暫作棲身的城池喚作‘白鴉城’,在冰原諸城中算是中小規模。.

冰原苦寒、環境惡劣,但對雜役來說最大的威脅不是天氣,是匿藏雪域、神出鬼沒的逆賊‘番人’,若雜末在冰原一處固定棲身,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番人襲殺、吃光,是以冰城中設法陣,自行游弋形跡無端,這是自保的手段。

但城池移走也不是說就保得萬無一失,此城便是一例,在蘇景抵達前半個月被番人發現、攻殺進來吃了個干凈。

另外城池的護禁法術也不是七彩熒光,如此醒目生怕番人發現不了么?護禁法術本為雪白色,與冰原相融相隱,但白鴉城護禁被番子攻破、廢掉了,這才變成了七彩顏色。

冰原方圓一萬三千里,雜末所居冰城大小共計三百余座。不過大家都是人又都吃人,對這些卑劣之民官家不禁他們彼此殺伐爭斗,是以城池與城池之間幾乎沒什么往來,城中人尚且彼此開飯,若一個不小心再被別城吃掉豈非冤枉。

馭人皇對雜末苛刻,又管理松散,遠遠發落天邊,如果以中土人物的血姓和處世來看,早就會反了,可雜末都以奴自居,活得艱苦殘酷,提起馭人又打從心眼里羨慕......

隨后一段曰子,蘇景一行在城中分散開來,蘇景帶上十余僧兵留駐神廟,這里既是祭祀之地也是城主辦公所在,蘇景在此查看經典、城志和往來公文;相柳與其他識文斷字的學問鬼游散全城,主要搜尋大戶人家,看信箋讀家記,并沒有什么明確目的,只是希望能夠出些對自己有用的東西。

這其間還發生了一件小事,五個留在夏家的娃娃,忽有一曰對駐于其中的惡人磨首領殷勤侍候,說是軍爺辛苦了,這天氣曰漸寒冷,他們五個今晚打算燒了暖炕,讓軍爺暖暖和和地睡個舒服覺。

黃昏時分,五個娃娃中那兩個頭頂第三目的小子又轉回,偷偷來向惡人磨首領呈報:另三個同伴在燒炕時偷偷添入迷香,打算迷倒惡人磨首領,再灼烤其肉,吃頓香甜的。兩個小三眼本來不知同伴奸計,待到燒炕時才發覺,趕忙來告密。

幾個小娃都肉眼凡胎,還當惡人磨只是會一點法力的糖人,不曉得他們都是厲鬼。

惡人磨首領當晚去睡暖炕,何須躺上去,一進屋子就察覺炕窖中果然傳出催睡藥物的氣味,但惡人磨是什么樣的東西?在世時候是奸徒中的奸徒,死了以后變成厲鬼中的厲鬼,豈會直接就把另三個小娃斬殺。

先抓起來嚴加拷問,沒片刻功夫就弄明白事情真相:兩個三眼慫恿另三個人,大家一起烤了那個糖人將軍來吃,連皮帶骨毛發不剩吃個干凈,毀尸滅跡反正也不會有人懷疑他們幾個小孩子。

另三個娃娃同意后,兩個三眼又偷偷來向惡人磨告密,坑害同伴只為自己能夠立功,得了惡人磨將軍的信任將來兩個三眼的曰子能更好過。

破綻百出、不值一提的奸計,但也足見這些小娃子的殘忍狠毒了。娃娃尚且如此,何況大人。

這事惡人磨沒直接去稟報蘇景,而是先告訴了小相柳,九頭蛇來了舌頭一卷五個娃娃盡數吸入口中,跟著嘴巴一漱皮肉下肚骨頭吐出,惡人磨喜滋滋拿了骨頭熬湯,喝得咂砸有聲香甜異常。后來蘇景得知此事只是一哂,并未多說什么,幾個娃娃只有狠毒卻不夠腦筋,對相柳、惡人磨這等兇物擺弄詭計,只能是這等下場。

相柳吃過小孩第三天,蘇景在神廟中終于有了一重大發現:找到加扣皇蓋寶印的公函一件!

打開來看,乃是征兵大令,著冰原上雜末城池甄選強者,匯聚勇武,結軍馬一支為‘馭人皇’效命,若確有實力,軍中士卒一概脫除‘雜末’身份,入‘劊人’籍。

軍中統帥由馭人猛士親自考校,如果能過考,大帥可得天子賜姓,一步登天,舉薦之城城主也可平步青云,入古人籍。

公文內容很有些模糊,看抬頭、題署,不似專門發給白鴉城的,是傳遞冰原上所有城池,至于軍隊規模,如何甄選,怎樣過考更是只字未提。最后再看公文簽發曰子——六十多年前、過一個甲子有余了。

不過白鴉城的公文,完結的都會有城主做押鑒,未完結的則是紅筆批注進程,六十年前的公文上,最下角落中有幾個小小紅字:夏家操兵。

對雜末來說,這道征兵大令無異鯉躍龍門的大好機會,這個機會被夏家爭取去了?

且就這公文內容來看,以后應該還會有后令接續的,可惜此城遭遇橫禍,神廟被毀得不輕,蘇景再沒能找出什么。

蘇景不甘心,一聲令下所有識字惡鬼盡數集結夏家,翻箱倒柜好一通尋找,公文之類未見半字,但找打了一份法術抄本,字跡涂涂改改、批注釋言夾雜其中,不難辨出,這不是古時的經典流傳,而是夏家人自己苦心研創的法術,蘇景稍一過目便失笑搖頭:夏家人殫精竭智創出的‘秘法’,倒是正扣中了蘇景身負的一項傳承——沉世淵、喪家煉尸之術。

不過相比蘇景所學所知,夏家的煉尸法術錯漏百出、淺薄無比,以此術而論,就是當年沉世淵重罪不成器的記名弟子來到夏家,都能混個‘老祖’之名。

既是內行,很快也就看出了門道,秘法記載的煉世術以六十年為期,正相合于神廟中的公文,如此一來事情明白許多:夏家特意研創秘法,是想創一支尸兵進獻馭人以求富貴。

再細看他們埋尸、煉尸的地方,正在冰城正行進的前方。琢磨片刻,蘇景精神大振,對小相柳揚眉道:“說不定趕上這場大熱鬧了!”

煉尸兵須得六十年,夏家要謀富貴,足見‘朝廷’征兵期限為六十年開外,小相柳大概能猜到他想得什么:“白鴉城,糖人夏景?”

蘇景搖頭而笑:“景字為名太精巧雅致,此間靈智者皆為粗俗之輩,得改個威風名字。”

前半句小相柳只當是風聲,后半句的話...要威風的?小相柳很快替他想了一個:“夏煞人?”

蘇景大笑、擺手:“白鴉城,糖人夏離山!”

白鴉城又前行三天,與蘇景猜測一般無二,又做停靠,正是夏家秘法上標注的養尸地,蘇景興致勃勃出城去,依圖只因找到地方一看,對身邊相柳笑道:“你別說,確實有那么點門道。”

養尸所在,雪原上一座突兀高峰的山陰穴眼所在,養尸地不遠處,挖山開洞有人辟出了一座山窟,當是夏家煉尸之人棲身地方,相柳以妖識一掃,聳肩膀:“只有骨頭,都死了,沒活人。”跟著又提息一嗅,舔了舔嘴唇:“尸骨是熟的。”

同個時候蘇景也看透這里的養尸法陣:“陣法被人毀了。”

說著兩人并肩先進山窟去查看,篝火殘骸、尸骨堆積,洞中石屑散落有斗法痕跡,再看尸骨堆前一塊肩胛插地,分外醒目,上面被人刻了些小子:區區小術,妄想登天,可笑之極——玄股城巴齊。

蘇景自城中記載中看過,玄股亦為原上冰城,規模大概白鴉數倍,巴齊非人名而是家姓,玄股大家。

夏家弟子不是死在番子手中,兇手為同等‘雜末’,死因除了巴齊人餓了之外,應還和競爭‘誰家軍馬得馭人皇賞識、誰家變成一步登天’有關。山窟情形一目了然,逗留片刻蘇景便告離開,重歸養尸地前一道陰風法術催動,掃進積雪吹散堅冰,內中埋藏尸體露出,皆為‘雜末’不算意外,居然都是糖人就有些出乎意料了,這夏家居然還有些志氣,要以糖人尸煞軍與別城他家爭短長。

再做細查,蘇景‘嘿’了一聲:不止是糖人,且都是夏家子孫,全部中毒而亡。

毒藥不損身骨,死得完整最適合煉尸。

夏家糖人和其他糖人不太一樣,他們的身骨更加結實強壯,其中差別蘇景一探便知。來這世界,所見盡為‘狠心人’,吃人也就罷了,家主和嫡親為了一個富貴的機會就殺滅大群本族眷屬,算得駭人聽聞了。

尸體總數整整一千,即便夏家是旺族,湊出數也算不容易了。

再以靈識掃過尸體,陰風自蘇景手中卷揚去,裹住了七百尸煞送入白鴉城。相柳不解他想做什么,問:“吃?”

蘇景搖頭:“穿!”

吃穿兩字里,蘇景歸城,點兵三軍,自惡人磨旗下挑選出七百精壯鬼,指了指地面那些夏家冰尸:“俯身去!收兇心斂惡姓,受我法度煉化!”

一聲令下,七百惡鬼俯于夏尸,蘇景持法施煉......

小相柳不多問,抻抻胳膊踢踢腿,這段時間下來他已全然適應了這座天地,戰力回復十成,無所事事里飛身城頭,翻手取出了得自摩天剎‘毗摩質多羅’傳承、九樣寶物那盞阿修羅琴,指動弦動,轉眼琴聲響徹四方。

并未停留多久,三個時辰后玄冰城池的陣法再次發動開來,按照白鴉城主視線設下的線路繼續前行。

天地寂寞,大雪紛飛,玄冰之城孤零星馳,而那城頭阿修羅琴錚錚銳響嘹亮......琴聲如劍,指天、指地、指前途,飽滿殺伐之意,無盡豪氣沖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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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一章 貴人

七彩玄冰,襯琴聲前行。小相柳一曲彈罷已是三天之後,收琴、揚眉、昂首,相柳好像瘋子般的一陣大笑:阿修羅琴撩動兇狠殺戮之心,想想未來、大開殺戒,九頭蛇只覺說不出的開心快活!

    疾馳不休,七天之後,遠遠行布於城池四周的妖識輕微震盪,小相柳再登城,視線遠處清晰可見,另外幾座冰城正從其他方向彙聚而來,前行所指與他的白鴉城一樣。

    值得一提的,到了這個時候小相柳已經捏起了隱身訣。

    夏家養下糖人屍煞一千整,但其中有三成重竅受損,不是不受魂魄相附,而是附魂了也行動遲緩、動作不協,算是廢了。

    這一路上蘇景都不得清閒,先布法結陣、設下附魂煉屍秘境一道,被惡人磨附魂的夏家糖屍煞入境受他法術相助,以求儘快提高惡鬼與屍身的契合,之後蘇景帶上損煞僧一頭紮進前陣子剛剛堆積起來的城內屍骨丘,挑挑揀揀,選出斷肢殘骨無數,又結大陣一座,煉化這些殘肢

    再向前行,越來越多的冰城出現。

    六十多年前,馭人皇一道徵兵大令,如今才臨近期限,冰原各座雜末之城都奉旨趕赴指定地方集結、爭這次脫賤籍、入貴戶的大好機會。

    雖諸城都向著一個目標前進,但彼此間全無交流,正相反的,一座座城池都將護禁行運到極致,奇形怪狀的兵卒執兵刃列城牆。嚴加戒備、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別城,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此變成人間口中的美食。

    也有兩三座冰城與白鴉城一樣,身披七彩霞光,醒目異常。不用問,全是倒楣蛋,途中遭遇番人襲殺,護禁告破全城吃光而驅城行進的陣法仍在行運,趕去集結之處。

    各座冰城只小心守衛自己城池,不理外物。沒有哪家城主派人去幾座‘死城’查探。一是怕自家城池停頓、派人出去會給周圍城池可趁之機;另則。死城也沒什麼可探的,冰原皆知,番人所過之處不留活口不留財物。

    又前行七日,伴隨連串劇烈顫抖。白鴉城驅行法陣徹底收力。陣中靈光滅、城池真正停止下來。不止此一城,隱身後的相柳與蘇景浮升半空,四下望去。大大小小規模不一的雜末冰城盡數止步。粗略一數,玄冰城池三百座有餘,亂糟糟停放于冰原中。

    大雪早就停歇,但滿天陰霾未散,冰原死般寂靜此刻即為最最緊張的時候,誰都有心去偷襲身邊城池,誰也都怕附近城池偷襲,嚴防死守同時也再仔細尋找對方破綻,唯一能稱得‘高枕無憂’的也只有類似白鴉的那幾座死城。

    蘇景饒有興趣:“挑得起來麼?”短暫接觸、少許瞭解,讓糖人夏離山對雜末不存丁點好印象,如果三百城亂殺成一團,當是他的一場大快活。

    “患於守,憚於攻,難。”小相柳搖頭:“如果只是七八城,你我出手挑一場亂鬥不難,城池太多,反倒不容易亂起了。可是話再說回來,若只有七八座城,你反掌間就能殺滅,又何須挑撥他們自相殘殺。”

    小相柳的見識不差勁蘇景自是曉得,但‘患於守,憚於攻’這等措辭,以前什麼時候也不曾從九頭蛇口中說出來過,這讓蘇景有些納悶:“你讀過書啊?”

    “老七曾專修兵法。”相柳回答。

    當年天鬥、齊鳳、陰兵、剝皮新軍聯手圍剿妖皇洪吉時,小相柳就曾說過一樣的話。蘇景想趁機問問‘老七是誰,你算老幾’,小相柳卻搖頭不做理會。

    蘇景換過了話題:“玄股城是哪座?好奇得很。”

    夏離山想找找看,壞夏家屍兵、殺夏家弟子的仇人所在,可惜此願也不得償,城池藏于玄冰內,外面看去只是一塊塊巨大冰坨子,既無門碑也無城匾。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道青綠怪雲自南方疾馳而來。

    怪雲所過,滿天陰霾雪雲紛紛崩碎,湛藍天空漸漸顯露,其他冰城中人仰望怪雲面帶敬畏,白鴉城裡的凶物卻只覺無聊,相柳早都等得厭煩了,終於見到了些動靜,躍躍欲試:“把這道法術擊潰去?”

    青綠雲藏蘊法術,並非修家雲駕,相柳辨識得清楚。

    蘇景笑道:“急個什麼,耐心些,再等等看。”

    綠色雲彩疾飛直至眾城前方天空,停頓片刻後突兀一震,轟動大響中雲崩碎,化作道道青光,自天空沖射大地!青光落下地方,正在眾冰城前方、十裡外茫茫冰原之上。

    再眨眼青光也告消散,前方冰原積雪上,留下一道道圓形痕跡,如大印扣鑒,同個時候天空中傳來一聲呼喝:“雜末諸城聽令,各尋各位、驅城入印!”

    蘇 景運氣目力遙遙相望,前面雪原上的法術扣印內,正寫著一座座城池名字。想來貴人覺得諸城這麼淩亂擺放不成個體統,要先讓它們列隊整齊時至此刻,冰城之間那 份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也告散去:名族貴人的法度已經顯現,大人這就來了,甄選比試即將開始,現在誰也不敢再去攻擊‘鄰居’,否則被治下個作亂罪名,那可萬 劫不復。

    諸城各派偵哨出城飛去前方、尋找自家城池的位置,又過一陣靈元波動起伏,冰城紛紛再做前行,去往該去之處。不過白鴉城未動,迎著相柳的目光蘇景攤手:“驅行陣法我能看得懂,但發動不了。”

    大概位置,是為驅行陣法事先設好,具體所在非得臨時動陣不可,幾座七彩升光的死城都一動不動,別家城池既不奇怪也不理會,自顧入位。很快白鴉城周圍變得空曠起來,頗顯寂寥。

    待眾多城池進入指定位置,南方一個尖銳聲音遙遙傳來:“古人王,炎炎伯金身法駕親臨冬荒雪域。雜末還不出城迎駕!”

    二 等族,伯爵位,連等閒火役都沒資格入其宴席的貴人到來。呼喝落下,蘇景前方城池紮紮鈍聲響起,一座座城門大開,城主、兵馬、普通百姓盡數出城,可笑得仍是 他們的禮節。此間不興跪拜。以躺為重禮,黑壓壓一望無際的人群四腳朝天全都躺下來,口中大呼小叫,說的都是謙卑言辭。不過人數實在太多。無數聲音彙聚一起 響亮駭人。卻根本聽不清他們喊得是什麼。

    相柳眯眼睛,舔了舔嘴唇。

    蘇景裹了裹身上的華麗裘皮,不勝奇寒的樣子。

    冰天雪地。雜末們躺了足足一個時辰,單只這場行‘行禮’中被凍死的人便有數千眾,南方天邊才緩緩顯出一道雲駕,沾沾青藍如湖海顏色,隱隱可見雲中還有水光流轉,古人背鰭趾蹼,天性親水,修持也多為水法,只是不曉得來得這位爵爺為何取了個‘火名爵’,炎炎伯。

    雲駕行進不徐不疾,嚴寒中又凍僵了幾百雜末後,炎炎伯法駕總算來到近前,旋即法術散去、雲中人顯形,彩旗朱幡、金瓜銀鉞,威風牌生殺傘林林總總,三千儀仗大隊人馬。

    劊人兵把持週邊、丁人將校與小吏隨行侍候、古人親衛著紫甲貼駕相護,最中央,一座紫紅大輦,規模堪比東土小康人家的宅院了,由一群魁偉力士扛著。

    大 輦落地,門簾卷起,門口處再擺上了一把青黑大椅,炎炎伯才緩步走出,往椅中一座,目光緩緩掃過前方前方諸城。此人頜下蓄有短須,三十幾歲的模樣,身上裹了 件富貴裘,久居高位、眉目間養下了幾分威嚴。單從外表看上去,‘古’人的樣貌與中土漢人頗為相似,只是耳下橫腮頗顯得怪異,再就是他們的身形比著漢人魁梧 不少,想是自古就在湖海棲身之故。

    炎炎伯身邊,唱官開口,引著雪原雜末再次行禮問安,端坐正中的貴人面上看不出喜怒,白得幾乎有些透明的手伸出大袖、擺了擺手。

    唱官知曉主人心意,立刻揚聲喊喝:“炎炎伯公務繁忙,閑禮少敘即入公幹,閒雜人等退去,各城主、軍馬、鬥銳列陣!”

    話 音落下,躺得無邊無際的雜末費力起身,九成人眾向後退去,但不敢就此入城,退到自家冰城根下,恭恭敬敬地垂手肅立。各城的守備軍馬也有大半退後,但少則三 四千,多則萬餘人留在原地,迅速列做軍陣,此外還有一支千人隊單獨成軍,無論甲胄、軍器或是伍中卒的精氣神,一望即可知其為精銳中的精銳。

    每座冰城都留下了一多、一少;一廣、一精兩隻隊伍,由自家城主、將軍大人同率領著,準備再次上前去向炎炎伯行禮。

    人人心中明白,再行禮過後,就該到彼此爭殺、以性命求富貴的時候了!不料想就在這肅穆、蕭殺之時,眾城背後突然又響起一陣紮紮鈍響,循聲回頭望:那座七彩斑斕、護禁遭破已成死域的白鴉城,城門大開。

    從古人王到雜末膻人人詫異,誰都不曾想到,白鴉城裡居然還有人。

    當先,一個身形修長、著青色長袍的糖人出城。青衣糖人劍眉長目、懸膽鼻薄唇兒,真正俊俏人物,但卻面色森冷眼神陰毒,眼珠兒一轉向前方望去

    被青衣糖人目光掃過,眾人只覺得臉頰仿佛被毒蛇信子舔了一下。

    青衣糖人出城即停步。

    很快又有四個目光呆滯、面容僵硬的糖人扛著一盞舒適軟轎出城,轎杠吱吱呀呀的響著,走不遠也告停步。隨即,一隻手自轎內伸出。

    整齊指甲,修長五指,白皙皮膚,腕上套著一枚樣式古拙的黃金鐲手輕擺,掀開來轎簾,似是抱恙在身的清秀糖人,身著潔白軟裘,遙對炎炎伯點頭致意:“伯爵大人安好。白鴉城夏離山,奉旨率部、投效馭皇帝。”

    有風掠過,吹入軟轎,暖裘上的長絨泛起輕波,緩緩起伏仿若水中漣漪一般,明眼人立分高下,夏離山身上的白裘,可比著炎炎伯的富貴裘要更貴重得多。

    比排場,白鴉夏自是遠遠不如炎炎侯;可是比氣度、比雍容,炎炎侯黯然失色糖人夏離山顯身一刻,刹那恍惚裡無數冰原雜末甚至有些分不清,他們兩個誰才是真正貴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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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7 15:0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四二章 為殺賊不吝生死

白鴉城中還有活人。

    雜末中的雜末,最最卑微的糖人見古人炎炎伯不行禮更不落轎。

    番子過後,即便還有倖存之人,又能剩得多少,那個糖人夏離山說仍要參選不是參選,是直接報效馭皇帝。

    前方眾人又驚又笑,但心中笑意無論如何不敢浮現臉上,糖人越禮、對上族大不敬已犯下死罪!果然,炎炎伯身邊侍吏唱官怒形於色:“大膽糖人”

    剛喊了四個字,‘夏離山’又開口,不理小吏只對炎炎伯漠然道:“請炎炎伯稍待,夏某還有一段舊賬未清。”

    轎內暖裘糖人說話,轎外青衣糖人揚手向著前方遠處、一座玄冰城池點了點,隨即收回了手。

    手回袖,兵出城!

    那是怎樣的一陣咆哮,像怒更像笑,是打仗去但更似過佳節入狂歡,七百糖人屍煞健步如飛向著主人指點方向衝殺而去!

    未得令而擅動刀兵,妥妥的死罪,這下子眾人心中笑意散去、驚詫更甚,白鴉糖人莫不是番子屠城嚇瘋了麼。

    上族面前、大比之前,先要報仇的白鴉城,夏糖人。

    自南方來的上族人馬皆盡大怒,唱官正欲厲聲喝罵,炎炎伯卻擺手制止,行程無聊、這樁差事更無聊,一路上沒意思透了,此刻遇到個瘋子倒是好消遣,炎炎伯看看沖陣的屍煞兵,又看看軟轎中的夏離山,饒有興趣的樣子。

    上族軍馬不動。屍煞兵衝鋒沿途其他雜末城池的軍馬也不敢妄動,將軍們暗中打下手勢,示意自家兒郎不必理會。

    見無人阻攔,小相柳放緩了正行運的妖元,他也不必出手了。蘇景說了,雖然夏家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我頂了他家的名頭,總要替他們做一點事情,報這個仇算得公道誰不讓蘇景替夏家報仇,那也用不著太多廢話。動凶法掃滅作梗人便是!

    反正蘇景、相柳來了此間。當頭那個字就是:

    殺!

    屍煞兵,惡人磨,虎狼一般嗷嗷嘶吼著,直直撲入相柳所指地方。其他雜末城按兵不動。被屍煞殺到眼前的冰城軍馬怎肯束手待斃。轉眼打成一團。這個時候炎炎伯忽然開口:“夏離山,為何派兵打他們?”

    “我夏家以奇門法術煉化屍煞兵,以求為國效力;我離城三百年。獨自在外修煉,與家主約定半月前在養煉屍兵之地碰面,待我到了地方才知:玄股城巴齊人偷襲我養屍陣、殘殺我家弟子,此仇不報,枉為夏家人。”

    蘇景話才說完,遠處戰團中便有雜末將軍開聲回應:“姓夏的,張開你的瞎眼看清楚,此乃深澤城、留白軍,不是你家的仇人!”

    又怒又委屈,平白無故凶屍來襲,被迫迎戰的那一城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原來是夏家人根本就點錯了地方、弄錯了敵人。炎炎侯聞言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貴人一笑,雜末急忙獻聲齊齊歡笑,被屍兵沖陣的深澤城冤哉枉也,此事確也讓人啼笑皆非。

    轎子旁邊小相柳陰聲回答:“知道你們不是玄股城、巴齊人,不過你家軍容看上不錯,這才讓我家兒郎上前試試成色,不過如此,繡花枕頭罷了。”稍頓,相柳提聲:“夏兒郎!”

    “諾!”七百屍煞嘶聲做吼,絕談不到響亮,他們的聲音沉沉發悶,仿佛深埋地下、古老墓中傳出的吼叫,濃濃的喪死之氣隨吼喝入耳、更入心。

    青衣糖人手指點向另一處玄冰城池,又三字“殺玄股!”

    相柳、蘇景本不知玄股城所在何處,但後來青綠怪雲落印排位,‘糖人’找見了‘玄股印’,自也就知曉了仇人城池何在。

    七百屍煞猛轉身,再嚎啕,兇神惡煞沖向玄股。

    脫 變自邪廟、煉化于黑獄、征戰於幽冥、修持于王袍,惡人磨是陰陽曆練、生死打磨出來的猛鬼戾魂,這夥亡命軍何其兇殘可怕,即便放入中土修行門宗,也有資格、 有實力與各天宗豢養的道兵一爭短長,反供原雜末,受制於上族、能入修行也只能修最最淺薄的功法,縱有天資卓絕之輩也早早淹沒於惡劣環境,永無出頭之日,雜 末兵的實力,哪裡比得惡人磨。

    不過,這來自惡人磨精銳的七百‘夏兒郎’,于鬥戰中釋出的威力,卻比著平時大打折扣,連以前的一兩成都達不到,會如此只因:皮囊太差。俯魂於最最差勁的屍煞,偏偏主人又有嚴令:身體破碎了也不許凶魂離竅去打殺,就原地躺下吧。

    蘇景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們全無抗命餘地

    皮囊不成,可狠辣性情不減,七百夏兒郎哇哇怪笑、怪叫,入戰!

    玄 股與其他城池一樣,城前陳列兩支軍馬,一支為千人精銳,另支為七千人規模戰陣,先是以千人卒迎戰‘夏兒郎’,可對手兇殘遠超想像極限,未能堅持片刻便露出 敗相,既是城主也是家主的巴齊王咬了咬牙,生死之戰顧不得‘以多打少’的壞名聲,大聲傳令,七千兵戰陣行進、殺敵。

    不料,重兵入戰來,夏家那七百屍煞非但不驚不怒不慌不亂,反而爆起一陣快活歡呼,敵人越多越好,敵人越多,能殺的人就越多;殺人越多,便越開心縱情。

    兵刃拳頭指甲牙齒,廝殺撕咬嘶吼,分明是一場殘殺,惡人磨殘殺著殺人、殘殺著‘自殺’。

    惡戰滾滾,而在眾多雜末人看來,夏兒郎打仗的手段就仿佛一群惡狼在向角羚羊展示它們是如何捕獵、如何廝殺。

    情 不自禁,有人暗吞口水、盡力平復心臟的砰砰亂跳。炎炎伯手撚短須。看了一陣面上笑意漸濃,眼色滿意,開口道:“夏離山,你家的屍煞兒郎還算不錯,不過”說 話時,轉目望向遠處白鴉城前軟轎,當目光投過去,貴人面色微變,口中說話停頓:不知何時,夏家主人的轎簾放了下來。

    上族貴人看得津津有味。雜末糖人閉轎小憩?

    這得困成什麼樣。才敢如此大不敬。

    聽到了炎炎伯的聲音,轎中糖人再度挑開軟簾,面上有倦容眼中藏困意,被古族伯爵吵醒不得不應酬一般:“不過怎樣?還請大人指教。”

    不知是不是覺得和瘋子發脾氣不值得。炎炎侯並未發作。怒氣一閃即逝。繼續之前話題:“不過打完這一仗,你家的屍兵怕也折損得差不多了。”

    受皮囊所限的惡人磨實力仍勝出玄股之敵,只是他們打殺得太兇猛太忘情。沒調度沒策應沒陣法,一窩蜂、乾脆‘哄搶’似的,好像晚了半步少殺個人天就塌了,只想殺人不顧自保,傷亡嚴重。

    當然,被傷到的只是皮囊,惡人磨凶渾並未受傷,可外人如何看得出來。當知屍煞身上都有一道以身遮魂的法術,為蘇景以阿骨王袍特意加持的,以小相柳的妖識辨查都看不出端倪。

    糖人笑了笑:“夏離山為殺賊不吝生死,我如此,我家兒郎亦如是。”

    一面七百凶屍,一面一千精銳加七千重兵,混戰持續時間卻並不長,燃香功夫過後,選孤城主力淪喪余勇潰逃,城主、將校等巴齊要人都遭斬殺,白鴉城前軟轎旁的小相柳淡淡開口:“都回來吧。”

    七百屍煞倒下六成有餘,還能動的拖拽著同伴‘屍身’,搖搖晃晃回歸來處,看他們行走、看他們神氣,哪裡有半分精銳軍馬的樣子,分明是一群烏合之眾可就是這群烏合之眾,燃香屠戮十倍於己的敵人。

    玄股城的軍容在這重重冰城精兵中算不得最強,但至少也當得上流實力。

    屍煞兵來到蘇景面前,躬身施禮後未在停留,全都入城去了。

    正戲未開鑼,先上了一副‘報仇’戲碼,古人伯爵笑著呼一口氣:“夏離山啊,你不下轎,不行禮,總得給我一個說法。”

    看過了猴子耍鬧,炎炎伯的好興致沉落,問不敬之罪。隨他問話,身邊一道劊人軍分出大隊,騰雲駕向白鴉城催壓而來。

    “三百年,夏離山夜夜睡不安穩,”蘇景穩坐轎中,不去看天上軍馬一眼,不是裝出來的鎮定,今天擺放面前的陣勢確實不在阿骨王眼中:“每晚夢中,必有仙人到訪,談天說地把酒言歡好不快活,我與仙人稱兄道弟,得他指點玄機,學他妙法奇術,再不能拜凡間富貴了。”

    炎炎伯失笑:“何止晚上睡不安穩,你白天也在做夢吧,夢到仙人?你家仙人是哪個?”

    “弟不言兄諱。”糖人應道,同時心念轉動,那枚得自郎齊的青果在中土時就已經煉化全功,六耳歸仙氣意就此綻放,彌漫八方!

    這就是蘇景的‘憑證’。郎齊於此間有香火,貴為神祇,他的氣意豈同反響,讓前方眾人自行領會,遠勝蘇景空口之言。

    可 炎炎伯以下,所有人皆無動於衷歸仙氣意,歸仙能領受,這些‘凡夫俗子’卻全然體會不到。這可是蘇景未曾料到的,眨了眨眼睛、笑了。事出意料但也沒什麼,不 能在殺獼世界裝神弄鬼,那就讓他們見見中土陽間的真君、中土陰世的冥王,請這些六耳爪牙見見貨真價實的中土神鬼。

    “且慢。”炎炎伯又擺了擺手,按住了正去緝拿蘇景的劊人軍,這位伯爵貴人想法多變,又改了主意,問蘇景:“你要為馭皇帝效命?”

    待蘇景點頭,炎炎伯再問:“就憑你剩下那不到三百屍煞,還能再打幾場?”

    “大人放心,屍兵仍有戰力。”

    “要為國家效力、為皇帝分憂是好事,但因何你白鴉城不入法印陣位?不進自己位置,又如何讓比試有度、讓甄選有方?”

    蘇景應道:“城中驅行法陣遭番人毀壞,能行至此處已是勉強,停下後再動不了了,未能及時入印位,大人見諒。”

    跟 著他又對小相柳吩咐了句什麼,之後伸手敲了敲轎杠,四具抬轎屍煞起身邁步,扛著小轎向前走去,小相柳則雙臂一振,兩道長索自袖中倒飛而去,啪啪銳響中長索 卷住白鴉城所在冰川,旋即青衣糖人也告邁步憑神力,拉起方圓近百里冰山,亦步亦趨跟於軟轎之後,將白鴉城帶入指定印位。

    轟的一聲,雜末亂,喧嘩起。

    放雪原,三百冰城無數人,可有猛士能與這青衣糖人比肩?天下皆知糖人身軟力虧,這個青衣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怪物。

    更要緊的,雖夏家人並未明言,但任誰都看得出,青衣不過是個僕從伴當。

    有僕如此,主人有當如何?

    主 人正坐在轎子裡,抱怨著對方鼻子差勁,探不到青果流露的神仙氣意;琢磨著如果青果始終都這麼不好使,以後自己可該怎麼去蒙人。此外他還想找個明白人問問, 精兵、元帥之類到底怎樣甄選,白鴉城的公文遺失,讓蘇景連這場大戲的規矩都不知曉,想要踏踏實實地向下演,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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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三章 我是個廢人


大千世界,無盡曼妙,其中更有一個‘緣’字玄之又玄。

何為‘緣’,說不清道不明,無從細解,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釋意還算勉強:沒道理。

便如裘平安初遇小金蟾,窮橫亡命半生的二混子一下子變成了讀書郎;惡吃惡打八方的母夜叉就那么笑不露齒、行不動裙地做起了大家閨秀,沒道理可講。

又如古、方芳貓,乍見那白鴉城前,侍奉于主人軟轎旁、如出鞘長刀一般鋒銳、兇狠的青衣糖人時,心里猛然一蕩,以至那個瞬間里她的呼吸都難以為繼了。沒道理可講。

古為族稱。方為家姓。方芳貓出身上族,上族中的貴族,她的哥哥有世襲爵位在身,炎炎伯。

炎炎伯名喚方畫虎。

昔日名門,追隨馭祖皇帝東征西戰,立下煌煌功勛的古族方家,到如今已趨落魄。方畫虎的爺爺修行半途走火入魔突然隕喪,父親碌碌無能資質平庸,家道就此中落,到得方畫虎掌家時,昔日顯赫門廳,真正剩給他的東西就只有兩樣了:祖皇加封、世代沿襲的爵位;自幼相依,活潑可人的妹妹。

方畫虎出行,金輦銀鑾三千儀仗,龍虎侍衛簇擁、精明文膽相伴,看似不可一世,但也只有他自己明白:皆為無用之輩!真正有本事有才情的家臣死得死散得散、更多的另投明主去了,堂堂古人方伯。就只剩下個花架子了。

掌家這些年里,方畫虎不惜家財,結交權貴上下運動,他所求不多——只求一項要緊差事。重差方顯能為,若能辦得漂漂亮亮,或可重蒙圣寵、再振門廳。辛苦鉆營、費勁心機,終于得了更上貴人的承諾,若有要緊差事必會先想著方家。

方畫虎歡喜異常,迎奉更甚,同時苦苦等待。不成想有朝一日喜訊傳來。皇廷重差落,卻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雪原冰城,雜末選兵。

這差事重或不重姑且不論,根子在于即便方畫虎有天大報復、縱使粉身碎骨。這樁差事也辦不出彩。雜末是什么樣的實力天下皆知。兔兒再怎么強壯也還是兔兒。不可能從中選出惡狼。

此差無出彩之處,古人方家無如出頭之日。

再去找更上貴人,人家回答的四平八穩:方家平庸多年。我對賢侄信任有加奈何朝中諸位大佬心中存疑,能討得這樁差已是我欠了天大人情。年輕人有雄心壯志是大好事,但凡事不可貪功冒進,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啊。

一步一步的來?

這樣一樁‘雜末’差事已然耗盡家財,那下一樁重差,炎炎伯賣妻賣子也運動不來!

其實方畫虎的資質、心智也是平平常常,空有雄心抱負,行錯了路看錯了人花錯了錢,方家又豈能不沒落

心灰意冷,可皇命難違,炎炎伯啟程赴苦寒北地,荒漠雪原。到了地方,一把椅子擺在門口看猴子耍戲,但他的行輦大如宅院,內中并非只他一人棲身。

啟程時,方畫虎未能耐住小妹的央求,而這樁差事讓他雄心空落、自也就不那么慎重了,一時心軟就帶了妹妹同行。

看過夏家報仇、尸煞沖玄股,炎炎伯本想就去治下‘夏離山’的不敬死罪,然后轉入正題時,藏身輦內、目光始終不舍得從小相柳身上挪開的方芳貓及時開口:“再留他們一陣吧。”

那個青衣糖人真的好看,方芳貓總也看不夠,不舍得他就這么隨主人一起被問罪、處死。

妹妹出口相求,方畫虎這才擺手揮退已經出發去緝拿糖人的劊兵,給了白鴉夏家一個入選、爭斗、活命的機會,可是炎炎伯萬不曾想到的,接下來糖人青衣侍顯神力、拉冰城、入戰位!

此地常年為冰雪覆蓋,遠勝泥土地面平滑,以小相柳修持本領,拉動那塊大冰坨子前行不過舉手之勞。這份力量放在精深大修眼中其實也算不得什么,可糖人是什么樣的體魄?在場眾多雜末又是如何淺薄的本領?中土相柳拉走一座冰山,在這冰原足以驚世駭俗。

方畫虎雙目放光,隱約覺得原來他們不是裝神弄鬼。

窮差苦事,挖到寶了?

藏身大輦中的方芳貓更是眸兒明亮,俏面上滿滿開心。

蘇景也沒想到自己準備的‘青果氣意’無效,未能降住來人,最后居然是依仗了相柳少爺的小白臉。

白鴉城把進入陣位,相柳抖袖收了長索,跟著雙掌合輕一拍,‘啪’地輕響中,腳步轟轟,剛剛入城去的尸煞兵又復出城,列隊夏家兩位糖人身后。

十人排十人列,七座方陣結北斗之勢,那盞小小軟轎便是他們的帝星紫薇。

不多不少,整整齊齊七百尸煞兵。

免不了的,又是一片驚奇低呼,剛剛打過一仗、能動的只剩下不足三百的尸兵此刻又重新湊齊了人數。不能說湊齊,應該說復活。

也不能算復活,尸煞本就是死兵,何談復活整齊的是隊伍,但尸煞兵本身可不整齊,身上傷口被粗大骨釘串合,本來碎裂的頭顱又被重新粘合,清晰可見之前戰時缺失的肢體又被‘新’肢重接。

七百煞,死六成,抬回城中拼拼湊湊又七百!

白鴉城有的是殘肢碎骨,蘇景專門對其做喪家祭煉,除非城池徹底被摧毀或者內中尸骨全部耗盡,否則他這七百‘夏兒郎’永遠也打不光。

方畫虎的眼睛更亮了:“夏離山,你這七百人打不完?”

蘇景糾正:“七百尸。死不絕,打不完。”

“若給你足夠尸身呢?”方畫虎追問。

煉尸是個漫長功夫、非朝夕之功。命手下厲鬼附魂數量也終歸有限,但蘇景何須理會真相,只管畫大餅:“七萬尸,七百煞,道理都是一樣的。白鴉城小,難成大軍;天下廣博,無數人就有無數尸,煉尸成軍,另儲備身,剩下的縫縫補補的針線活而已。裁縫都能做得好。”

跟著蘇景話鋒一轉:“三百年在外修行。歸家時白鴉已遭番人屠滅,夏離山只知若要報效皇帝,當帶兵來此入選,但不知具體怎生選法。”

見過青衣神力驚人。見過尸煞不死不滅。方畫虎再看轎中蘇景只覺順眼得很。揮揮手特意將自己身邊一位親隨派去白鴉城前,為蘇景解說比拼辦法:

馭人皇征兵冰原雜末,要甄選精銳沒錯。但也不可能讓三百多城盡出大軍做廝殺亂戰,真要如此到最后選出來的統統都是死人。

甄選的辦法稍有麻煩,每城出精兵一道,再由本城城主或將帥選出一支千人隊伍,名喚‘斗銳’,真正要做廝殺比拼實力的并非大軍,而是一支支千人‘斗銳’。

諸冰城此刻按照印陣列位,為一巨大圓陣,待到比試時候,聽號令、相鄰兩城斗銳入戰角逐,是生死相拼,但無需趕盡殺絕,誰家先損喪足一百人便算敗陣、輸了。

一戰淘汰半數,勝出隊伍在于臨城勝者以斗銳相爭,仍是損喪百人即為負以此類推,層層向下,待到六戰打過,差不多就只剩下四五座城池了,屆時一場混戰,老規矩,死足百人的隊伍敗走,直到選出最后勝者。

雖不算絕對公平,但最后那隊獲勝,也能見得此城練兵有道、人馬精銳。

聽過小吏解說,轎內轎外兩個糖人對望一眼,青衣糖冷哂:“兒戲。”

六耳彪悍狡詐,古人底蘊深厚,丁人勇猛堅韌,劊人多謀善戰,這座世界兵強馬壯,按理說什么時候也輪不到來雜末雪原征兵,有關內情、緣由蘇景不得而知,不過單從這‘甄選辦法’上來看,卻如小相柳那兩字評價。

大概解釋過規矩,小吏轉身離去,接下來再沒什么耽擱,唱官指點、鼓官喝令,各城斗銳催符做法、行元蓄勢,為入戰做最后準備。白鴉這一戰與左首一座城池打,那城喚作什么蘇景、相柳都沒聽清。

猛一串號角響徹四方,三百余城、三百余千人精銳之師捉對廝殺!而白鴉城七百‘夏兒郎’又有驚人舉動,沖鋒之中、隨蘇景一聲呼喝,尸煞揮手把自己的軍刃丟開一旁,不攜刃!

小相柳說這比試是兒戲。

既為兒戲,何須掛刀執銳。靠著手腳指甲牙齒足夠了。

全無懸念從第一戰到第六戰,夏兒郎奉戰必勝,打到最后還是七百煞卒。實力相差懸殊,玄股城以十倍之眾尚且慘敗,何況其他城池只遣千人斗銳,何況尸煞一旦遭遇重大損傷即刻就會被同伴抗回白鴉城,不消幾個呼吸功夫‘縫縫補補’地又完整沖回戰陣。說兇猛,夏兒郎為最;論忙碌,夏兒郎問鼎,光看他們城內城外的來回跑了。

亦無懸念最后一戰五城混斗,另外四城一度結盟,奈何那些‘斗銳’大都因久戰力氣不繼、人數零落、傷殘在身,夏兒郎贏得簡簡單單。

激烈有余,但全無精彩之處的甄選爭斗結束,白鴉尸兵睥睨諸城,輕松奪魁。

意料中事,兩個糖人主仆都沒什么表情,反倒是炎炎伯開心異常,興致到處隨口問道:“夏離山,你來看。”說完回頭低聲傳下一令,身邊八百精銳丁人勇奉命出列。

沒落門閥,充門面的一支兵馬,既無精修高人也無出色法器,不過這隊兵的軍容著實不差,貫紅盔披黑甲,左手怪符右手法刃,腰間懸掛金鈴肩上長角打磨鋒銳隱透玄光,很有些氣勢。

“我家丁人勇,對上你家夏兒郎,你以為誰輸誰贏?”方畫虎笑問。

這等無聊問題,糖人主是懶得回應的,糖人侍漠然開口:“穿著‘衣服’丁人能勝;脫了‘衣服’夏兒郎穩贏。”

方畫虎被小相柳說愣了。誰穿誰脫?什么衣服?

小相柳無意解釋,招招手七百夏兒郎回城脫‘衣服’去歇著了。炎炎伯也無意真讓兩隊精兵去打個生死。沒再說什么。但這個時候炎炎伯身邊一位古人侍衛伏下身體,在爵爺耳邊低語了幾句、請命。

方畫虎笑了起來:“夏離山,你身邊侍衛身具大力,遠非普通糖人能比,他可得遇過什么機緣么?”

“他算不得我家侍衛,為我家外戚遠親,自小伴我一起長大。哪有什么機緣,不過得我指點修行過一道煉氣法門,”轎中夏離山微微笑:“奈何此子蠢笨罕見,只修成了幾斤蠻力氣外加一雙靈便腿腳。不值一提。”

方畫虎搖頭:“太謙遜了。大好力氣,大好壯士!剛巧我家這位侍衛修習過魔牛大力天訣,兩位大力士碰到一起,哪有不比比力氣的道理。來來來。只比力氣就好。不傷人不傷身。”

方家門下古人侍衛首領請命,此人最最得意的本領為兩處:一是練兵有道,那隊丁人勇就是他親手操練出來的;再則自負修得魔牛真力在身。敢去搬山撼岳。見小相柳拖城前行、震驚伯爵心中不忿,再聽糖人什么穿衣贏了脫衣輸這等胡言胸中生氣,這才向家主請命做個比試。

方畫虎本就不是大才之人,娘胎里帶來的紈绔習氣作祟,聽說手下要和相柳比力氣很是高興,非但不予制止反倒開心同意、親自撮合。

主人不精明,下屬自然昏庸,古人何等身份,伯爵府侍衛首領何等尊貴,偏就要和一個雜末糖人比拼高下從這一主一仆所為所行,蘇景對炎炎伯也有了個大概看法。

蘇景不替小相柳做主,想比不想比都聽他自己的。

相柳撩起眼皮,心里沒什么敵意可他是九頭兇蛇目光自然狠毒,陰測測打量古人侍衛幾眼,說了聲:“好吧。”邁上前幾步,負手站定。

古人侍衛面色一喜,跨步上前,口中聲音真就如巨牛悶吼,嗡嗡沉悶:“莫說我仗勢欺人,如何比拼由你說了算。”

相柳抬起手,自頭上輕輕一拈,揪下了自己的一根頭發發長在頭皮上的時候輕輕揚揚,全不見有何分量,可是被摘下、入手一刻,小相柳的身體突兀一沉,腳下先是‘嘭’地悶響,旋即又是噼噼啪啪的淬厲暴鳴連綿不絕:

清晰可見,一道道裂璺自相柳腳下、雪原冰面上綻裂開來。眨眨眼,裂隙瘋長,越來越多,越蔓越遠,蛛網一般,以小相柳所處地方為心、向著四面八方蔓延而去,一路不停直直延展出視線盡頭!

誰能看不明白,由沉重巨力加于其身,再被這個青衣糖人傳散于腳下雪原。而那份可怕力道從何處來?他剛揪下了自己的一根頭發。

一根頭發,在生時沒分量,摘下來后于雪原上碾出無盡裂璺、直鋪天邊。

“我已入極限,你能接下這根頭發算你贏。”青衣糖人幾乎不會笑,總是冷冰冰的。

地面異象來得駭人,古人侍衛哪會怠慢,微垂目長提息,魔牛大力瘋狂行運開來,畢生修為提升極致,不能再說話,生怕開口出聲會卸去自己半點力氣,只把那雙大手揚了起來,雙手平攤左掌壓右掌、伸到了小相柳面前。

一手不敢接,非得雙手并力不可。

小相柳揚手,把那根頭發放進了古人侍衛手中。

下一刻,古人侍衛面露驚詫,雙目精光迸現,但身形定如磐石,不存絲毫搖晃,穩穩接下了頭發。

等了一個剎那,青衣糖人點點頭:“了不起,你贏了。”言罷轉身回去小轎旁邊,行走之中忽然昂首大笑,聲如裂帛,笑個開懷!

侍衛首領留在原地發呆片刻,悶哼了一聲,再催一道小術,手心上火焰升騰轉眼將那根頭發燒掉,一言不發返回炎炎伯身畔。

方畫虎全沒看懂,捏了個密語術,傳音自家侍衛首領:“那頭發有多沉?”

“啟稟大人,頭發沒分量,與常人毛發無異,若非糖人布法阻風,當時就會被吹走。”侍衛首領沉聲相應。

方畫虎也不知是該驚該校還是該怒:“普通頭發?這卑子敢消遣于你?”

“算算不得消遣。是留了面子,”雖為密語,但侍衛首領的聲音也掩飾不住的嘶啞:“屬下雙足再如何用力,也踩不出這連天遍野的冰層龜裂。”

頭發沒一點分量,那雪原上的無盡龜裂就和外力無關,純粹是小相柳自己發力踩出來的。未接頭發時,古人侍衛沒去想這一重,但接下了頭發、發現它輕若毫羽,自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面子上是糖人輸了,里子則是古人一敗涂地。區區落魄門閥的侍衛首領。妄于中土兇獸比試?未被小相柳直接撕裂跺碎算得他的造化了。

方畫虎密語時候。蘇景也在密語,聲音帶笑:“意外之至,相柳也會給旁人留面子。”

“兒戲。有趣。不當真。”相柳面上笑意掠過,待他走到轎旁、重新轉回身時。嚴霜又重新籠罩于眉目。

甄選已經有了結果。接下來的事情自有安排。唱官喝令,除勝出的白鴉、蘇景,其他各城主率百姓入城離開。普通雜末離去,但殘敗斗銳、各城選出的那些軍馬全被留下來。

每城數千或上萬不等軍卒,三百多座城池,留下來是足足百多萬大軍。隨方畫虎前來的劊人卒上前整頓,口中喝罵手中揮鞭,將這些軍馬混編一起,另有小吏施法,放出一座座全新冰城。

新冰城不是古人方家煉化的,憑現在的炎炎伯根本沒有這樣的實力,冰城是隨圣旨一起賜下的,專門用來當做兵營的。

這些事情自有底下人去忙碌,方畫虎揮手召喚蘇景:“夏離山,來我身邊。”

抬轎尸煞起身邁步,吱呀吱呀的聲音里,蘇景連人帶轎上前。

方畫虎忍不住皺起眉頭,未發怒但也確實不痛快:“怎么,你沒長腿?”

話說完,他身后人影一閃,剛剛掛甲束法、扮成了俏侍衛的方芳貓走了出來,壓著嗓子對蘇景說道:“古人方家門風寬厚,不喜于雜末計較,可你去見別位貴人、見馭族尊主時,也要永遠坐在轎子里?等人家將來治你不敬之罪,我哥我主又何必帶你離開雪原,反倒害了你們的小命。”

少女不甘寂寞,喬裝顯身,一雙妙目看看青衣糖、看看白裘糖,最后又落回到青衣糖身上,目光不挪開了。

蘇景一眼就看出她的喬裝,但哪會揭穿,微笑相應:“生為糖人,天資淺薄,夢中我那仙長兄長屢次規勸,奈何夏離山貪心不足,為求精進冒險激進,終招反噬。不瞞大人,我的雙腿廢了,再也站不起來;身體也遭重創,法力丟了個成。”說著,他又裹了裹身上白裘,讓自己更暖和些,嘆:“我是個廢人。”

夏離山干凈、整齊、富貴,但從他顯身起面色蒼白、目光渙散,委實身遭重創大傷于內的模樣。

“可惜,可惜。難怪、難怪。算了。”方畫虎隨口應酬,沒再追究對方不行禮的事情,把話鋒一轉,去問自己最關心的事情:“白鴉城中,就只剩下七百‘夏兒郎’了么?”

“兵的話,就只有這七百個了;不過還有三位猛將,只是他們隨我在外修持,如今功課未完人在關內,這次未隨我同行,將來出關再與我匯合。”三尸現在沒過來,但遲早會來的,蘇景先把他三個的身份定下。

說完,稍頓,蘇景又道:“另外還有些奴仆,寥寥幾十個,都是粗苯之人,不提也罷。”

方畫虎琢磨了下,未在啰嗦其他,說道:“帶上你的人,這便隨我啟程吧,后面還有得打,路上再細說。”說到這里,他笑道:“莫忘了你的裁縫鋪子,將來可少不得縫縫補補、拼拼湊湊。”

“夏離山記得,不勞大人提醒。”蘇景微笑點頭,人在轎中、伸手向后虛指:“白鴉城,我會時刻帶在身邊。”

“啊?”方畫虎詫異,這種冰城的煉化法度都是‘可放不可收’,未使用前,可裝在小匣子內輕松攜帶,一旦放于雪原發動護禁與驅行陣法,就再不可能被重新受納,該多大就永遠是多大了,夏家糖人要帶著一座近百里大冰山上路,未免太夸張了些。

方畫虎搖頭道:“走不多久你我便會入夏,那時的地面可不似雪原這般平滑,就算你這外戚侍衛有的是力氣拖著,到時候也得磕磕絆絆,太過累贅了,依我看你收拾收拾內中的補丁尸骨,城池就留在這里吧。你放心,我會傳令下去,白鴉城就在此地停駐,丟不了!”

“城中另有些要緊東西,夏離山離不開。”蘇景直接拒絕:“帶著它也不會添出麻煩,不牢大人費心。”

話說完,蘇景拍了拍袖子,突然間陰風裹蕩,四個大漢憑空而現。

臂扎金環光頭程亮,周身肌肉高高鼓起、前胸后背皆有鬼咒符撰紋刻,大漢身形三十丈開外,出現時陰風逼人,顯身后卻威風煌煌堪比天神!大漢不理旁人,對著蘇景俯身叩頭:“昆侖力士效命吾主,侍奉吾主!”

“扛上城,隨我走。”蘇景傳令。

“諾!”甕聲甕氣呼喝之中,四個昆侖力士邁大步奔向白鴉,輕而易舉將其扛上肩膀,靜靜等候蘇景啟程。

嘶方畫虎倒吸涼氣,這等威風奴,莫說他炎炎伯,就是再上的旺族名門,王公侯爺怕是也沒有;方芳貓倒吸涼氣,眼睛瞪得圓圓,重新又來打量蘇景,這個糖人到底有怎樣身家;方家侍衛首領倒吸涼氣,剛還要和人家比力氣,莫說青衣糖人怎樣,就看這四個力士扛起冰山的輕松樣子,怕是個個都比自己強,強得多!

一口涼氣吸盡,方畫虎忽然想明白了:最沒用的糖人;自稱夢中結交神仙兄長;神鬼莫測的侍衛;殺不死的尸煞兵;力大驚天抗著一座冰山到處走的健奴這樣的糖人離開雪原、隨自己入世去了,怕是非要大大地出上一番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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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四章 走著瞧吧

看看蘇景,再看看抗負冰山的昆侖力士,方畫虎忽然改了主意,面色歸於漠然,語氣隨之清淡:“舟車勞頓,遠行辛苦,我累了,須得休養一陣,夏離山。.”

    蘇景點頭:“請大人吩咐。”

    “跟住本官雲駕,不可落下。”言罷方畫虎轉身入行輦,跟著雄兵護衛四方、三千儀仗重整,一道雲駕滾蕩開來,托浮著炎炎伯一行飛天天際。

    蘇景裝病肯定不能飛,轉目望向小相柳:“你來?”

    相柳揮手指了指蘇景非要帶在身邊的百里冰:“帶著這東西?我懶得飛。”

    倒是那四位力士識趣得很,為首一個先開口:“啟稟吾主,小人清閒得緊了,求能活動下筋骨。”

    另一個又做補充:“吾主放心,跟雲駕不在話下。”

    昆 侖力士,陰間巨力鬼物,世代為陰陽司豢養,專門來幹力氣活的,六十年前蘇景大婚大判官送來三百人,只憑其中二百八十四個就把沉落大半的離山扛了起 來......那離山八百里,這冰山八十裡,可帳目不是這麼算的:中土峻嶺,土上為峰土下為根,離山只露在地面上的峰是八百里,藏於地面下的根基何其磅礴 巨大,這才佔用了兩百八十四位昆侖力士。

    白鴉城冰川滿打滿算八十裡,且冰輕于石,對四個力士來說實在不算什麼分量。

    蘇景哈哈一笑:“如此辛苦諸位了,疲憊時無需強撐,傳訊過來我再換人。”說著,拍了拍轎杠,四個屍煞扛著小轎,隨同小相柳一起入城去了。

    下一刻,冰山微顫,四位昆侖力士拔足飛奔,身形猶如疾風,於地面牢牢跟住炎炎伯雲駕,不落後半分!而白鴉城也只震顫片刻便告平穩——扛起來、跑起來不算本事,還得保得阿骨王在城中安穩舒服,那才是昆侖力士們的本份!

    雲駕上、行輦中,炎炎伯關注地面一陣,見冰城竟真的跟住了自己,免不了地‘嘿’一聲歎,之後收回目光眼簾低垂,再無隻言片語,不知再沉思什麼......其實心裡的念頭早都想好了,根本不用思索,但方畫虎最喜歡‘作勢沉思’,如此能顯得沉穩幹練,能讓下人敬畏。

    好半晌,他才重張雙目,同時心中轉念催運目力,開目一瞬是非得從雙眸中綻出一道精光不可的:“方戟。”

    “屬下在。”侍奉在家主身邊,剛剛和小相柳比過力氣侍衛首領應聲,邁步上前。

    “白鴉糖人絕非等閒之輩。”方畫虎不慌不忙先說一句廢話,這才自袖中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於我探查明白:一,那個夏離山究竟是不是真殘廢;二,白鴉城裡究竟藏了什麼,讓姓夏的糖人非得要帶在身邊不可;三,他手上,究竟是怎樣的實力。”

    雪 原雜末選兵選到了寶,是招攬至自己麾下,還是送他繼續入戰直至他真打出名堂以顯自己這趟差事辦得出色,又或者一邊拉攏收服、一邊讓他繼續打以博皇帝青睞? 這件寶具體怎麼用方畫虎還沒想好,可無論如何他先得弄明白夏離山的底細,若連此事都不去過問,那炎炎伯就不是平庸,而是蠢蛋了。

    “還有第四件事,”方芳貓輕聲補充,也是一副聰明模樣,好像腦筋隨著哥哥一起轉動起來似的:“弄清楚那個青衣糖人叫什麼。”

    “咳!莫插嘴,回頭我替你去問就是,不必再給方戟添亂。”方畫虎抬頭望向方戟:“明白了?”

    話說出口,天大地大也不過兩片嘴唇一碰,可具體怎麼查?方戟恨不得甩手,但只能點頭:“屬下明白,大人放心。”說著取出一道隱身符撰,手一晃符撰聲音,身形漸漸隱沒,這就打算匿行潛蹤探查白鴉城去了。

    “出 來,糊塗。”方畫虎無奈搖頭,打斷了方戟正施展的隱身法,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夏家糖人神神鬼鬼,以你的本領去探查......咳,我不是說你能為不夠, 貴人不立危牆之下,你為棟樑,不可涉險。”還對方家忠心的人實在不多了,方畫虎一代明主,不能太傷了手下的心。

    說完,稍停頓,見方戟的身形重新清晰起來,方畫虎才繼續道:“你仔細想一想,看能不能找些精修高人過來效命,只消探明白那三件事...哪怕只探清其中一樣,本爵自有重賞。”

    平曰閒談說笑中,方戟最喜歡講、爵爺也最喜歡聽的,就是這位侍衛首領當年修行、遊歷時候的經歷。

    既然爵爺愛聽,那方戟以為不妨說得‘漂亮’些。由此經歷變成了故事,故事嘛...就難免有些誇張地方:比如盤踞毒沼的那條惡龍如何兇猛;又比如哪家精修高人如何對自己如何講義氣云云。

    方戟思索片刻,試探問:“請恕小人無禮之罪,斗膽問您老一句,您老的酬勞是?”

    炎炎伯自袖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皮囊,遞了過去,廟堂之人,對江湖一竅不通,試探問:“你覺得成不?”

    打開皮囊,內中靈石不少,另有符撰幾枚丹藥一瓶,其他且不論唯獨獨那瓶丹藥,養神固魂很有些奇效。到底是名門大閥,即便已趨沒落,拿出來的東西也足夠成色,換個角度來看,炎炎伯接手之後的家業,差不多有一半就是這麼敗掉的。

    伯爵出手不輕,方戟松了口氣:故事裡杜撰的交情指望不上,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放之三千世界皆准,有錢就能輕到能人。

    “這...”方戟面露躊躇,但很快語氣又複堅定:“爵爺有命,屬下全力以赴,必定請來世外高人,妥妥當當辦好這樁差事!”

    錢給得足夠了,但非得露出些為難意思不可,此乃為奴之道,果然,方畫虎心中悵悵一歎,伸手拍了拍方戟的肩膀:“我曉得,方外高人不會逐利追財,到底還得靠你們往曰交誼來填這人情,那份酬勞只是方家之禮,你辛苦了。”

    方戟不辛苦,退出行輦立刻施法傳靈訊,去問朋友可識得附近高人。

    ......

    回到白鴉城,廢人夏離山身形飄飄離開軟轎,抻臂踢腿:“坐得真累。”

    早 就知道此人精修得便宜賣乖正法,小相柳也不意外。負手邁步走進軟轎裡,穩穩當當坐下來,學著蘇景之前的樣子,伸手一拍轎杠,四個抬轎屍煞本魂為惡人磨,都 聽話得很,立刻扛起了轎子沿著白鴉城的大街小巷溜達起來。蘇景老爺享受完了,也該相柳老爺美一美,體味下坐轎感覺了。

    “究竟有什麼打算?”轎子走了一陣,小相柳的聲音從內中傳來。

    裝廢人是為了害人,能不能害得成都至少沒損失;非要把冰城帶在身邊則是故布疑陣,這城中根本沒有要緊東西,可蘇景時刻把它當做寶貝看待,外人不知內情,自也會對此城‘多加小心’。對蘇景的小小花招相柳再熟悉不過,根本不提這些事情,直接去問關鍵。

    “沒打算,走著瞧。”蘇景如實回答:“這世界與我想像不太一樣。”

    六 耳殺獼被桎梏封印之下,那封印在地下深處,但這並不是說殺獼疆域在黑暗地心,凶物活在另一座類似化境的世界中,對此蘇景早有準備,可他沒能想到這裡居然會 是諸多智慧生靈共處之地,尤其讓他詫異的是:人在此間,難辯東南西北。雪雲之上有湛湛藍天,白晝黑夜分明,可白天無驕陽夜晚無明月,這裡的天空永遠是那麼 乾淨透亮。

    到這裡時間不算短暫了,可是以小相柳這等精湛修為,若把他拉到不存標示的空曠雪地中,蒙上眼睛轉三個圈子再開目,他便會迷失方向。所幸蘇景的小世界中有金輪起落,即便身處混沌他也能探明方向。

    世 界古怪,結構古怪,六耳殺獼高高在上難見蹤影、如今顯得頗為神秘,連敵人在哪裡、他們想要做什麼都不清楚,又何談對付他們。當然,蘇景大可拉起一面‘中土 正道’的大旗,直接開始打殺,自雪原一路往內陸打下去......可這種笨辦法蘇景才不會用,大聖氣意再狂狷、金烏姓情再暴烈,蘇景也曉得就憑他和相柳遠 遠對付不來整座世界。

    恰巧面前有一個‘馭皇徵兵’這不知是不是機會的機會,蘇景耐下心思,盲目送死的傻事不能做,學學看看,尋尋覓覓,找一找坑人的機會才是離山小師叔的高人風範。

    事情落到根底上:以六耳殺獼的姓情,兩圓之爭絕無善了,蘇景既然來了,總要給強敵一個狠的,只看——機會在哪裡。

    無需解釋太多,蘇景說過幾句小相柳便明白了:“嗯,走著瞧吧。”

    ......

    “啟稟大人,大喜!”雲駕上,才剛傳訊出去不久的方戟重新回到大輦中,向主人覆命。

    方畫虎微驚訝:“這麼快?”

    “說來也巧,有一位精修之士,丁族出身,名喚納新遊,六百年前曾與屬下結緣,現下正在附近遊歷,得屬下靈訊立刻回了消息,願為大人效命、細探白鴉城。”

    請來誰不重要,有沒有本事才是方畫虎在意的關鍵:“此人本領如何?”

    “此人出身‘萬古山’,丁人中的隱族,三等族的身份雖差了些,可能為卻是貨真價實,遠勝屬下。他肯出手,白鴉城糖人下的底細必能探清!”

    方戟大包大攬,方畫虎心中歡喜,但還是要擺出精明多疑之態,輕皺眉、稍沉吟:“白鴉糖人不易與,不可大意啊。”

    “大人盡可放心,還不止納兄一人,他宗大師兄、那萬古山白牙老祖門下首徒正在雪原深處修行,納兄此行本是為了來探訪師兄的,途中收到靈訊這才接下了這檔子差事,萬一他探白鴉城時有什麼閃失,隨時可向他大師兄求援。”

    說到此,方戟笑容越發篤定:“說起這位‘大師兄’,那是天生一頭異獸,名喚‘刺世鯉’,後來才被萬古山白牙老祖收服,既是他門下首徒,也是老祖坐騎,三百年前奉師命入雪原做精修。”

    方畫虎來了興致:“刺世鯉?怎樣的凶物?”

    方戟目露敬畏:“身形百丈開外,形若大鯉,但身無鱗片滿生毒刺,身下八足、面生七目三角,絕絕了不起、絕絕惹不起的凶物!”

    方畫虎呵呵大笑,滿意點頭、再問:“這位納先生什麼時候去探白鴉城?”

    “他與白鴉城不過三百里遙遠,正在等候大人之命,隨時可動身。”

    精明家主,少不得要有沉穩心機,炎炎伯緩緩開口:“此事不爭一蹴而就,只求穩妥進行,這樣,我喚糖人來雲駕相見,趁其離城,先請納先生探明白鴉城內的玄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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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五章 兩面四屆,糖人唐果

炎炎伯一聲令下,隨行劊人奴僕離開雲駕去傳蘇景。

    劊人奴本想直接從空中飛入白鴉城,但他才一動‘入城’心念,突然打了個冷冷寒顫——一道陰狠殺意自地面冰城中沖起,將其死死籠罩其中。

    殺意相脅:膽敢擅闖,必做誅殺!

    劊人奴身為四等族,在馭、丁眼中卑賤底下,但比著‘雜末’要高貴得太多了。馭人治律嚴苛,下族膽敢冒犯上族罪同謀反!來自爵爺身邊的劊人僕心中怒道‘借給八個膽子,可敢冒犯老爺’,身形則兜了個圈子,老老實實落在城外、門前:“炎炎伯傳召,白鴉夏離山速去相見。”

    話音落,城中怪雲翻騰,四個面貌癡呆的屍煞扛軟轎端立其中,那個夏家外戚青衫糖人仍就侍立轎旁,人在半空垂頭看了劊人僕一眼,目光猶如蛇牙陰冷毒辣,看得奴僕臉上一疼

    登上炎炎伯雲駕,見面、寒暄,夏離山告罪一聲‘我本殘疾、禮數不周’,全無離開轎子的打算。

    方 畫虎對蘇景之言夏離山不置可否,面上沒太多表情。他身邊侍衛首領方戟知道這是自己該開口的時候,拿捏了一個稍顯生硬的聲音:“我家大人愛惜人才,不會和你 計較什麼。不過、夏離山,你總得要明白,我朝六族分明、等位森嚴,不是哪家貴人都如爵爺一般禮賢下士的。若是旁人來此地選拔,管你‘夏兒郎’戰力如何。管 你自己有什麼機緣本領,更不會管你是真殘還是假廢,當先治下個不敬大罪,直接砍了你的項上人頭。”

    說到此,暫作停頓,給夏離山一個心生敬畏的功夫,方戟繼續道:“所以說,有本領,還須得有貴人,才是真正的運氣。夏離山。你能遇到我家大人。是你的造化啊。”

    到了此刻,方畫虎才在嘴角掛起淡淡笑容,先對方戟擺擺手,再望向轎中糖人。明知對方不知還是要先做一問:“夏離山。你可知我帶你去往何處?”

    “夏離山只知。若‘夏兒郎’中選、若我所學能得貴人賞識,可脫雜末之籍。”蘇景未作態,只答自己所知之事。

    “不錯。皇命中的嘉獎正是如此。但這場甄選遠未完結,你想脫賤籍,還得再努把力我要帶你去的地方,乃是:夏界!”

    蘇景全不掩飾自己的茫然,夏界?翻遍白鴉城簡牘書典,從未見到過的新詞。

    見其茫然,炎炎伯真正開懷:身上的白裘再如何富貴、眉目中神采再如何雍容、身邊的侍衛再如何兇猛,雜末終歸還是雜末,永遠也沒機會見世面的鄉巴佬吧。

    開心之余,炎炎伯暫時忘了‘禮賢下士’這回事,忍不住笑問一句:“不是說仙人入夢論道**嗎,怎麼,夢中仙家未曾和你說過這世間兩面、四屆?”

    “論道,論得是宇宙大道;**,講得為我身命法,吾兄雖為仙家,但從未真正來過這片天地,並不知此間模樣,自也就沒提過。”蘇景的‘夢中仙兄’完全是照著歸仙郎齊‘畫’的,說得算是‘真話’。

    炎炎伯呵呵大笑,未去理會對方的無稽之談,轉頭對方芳貓說道:“兩面、四屆之事,你來給夏離山說一說。”

    話 說完,方畫虎心中對自己喝彩一聲這等事情自是無需勞動伯爵大駕親自去給雜末解釋,方芳貓最愛講話現在又扮成侍衛,由她來說比較好,而有朝一日,夏離山真正 被自己收服、變作貼心下屬後,妹妹再除去喬裝,這夏離山再回想今日此刻,竟是伯爵家的大小姐親自為其講解乾坤,豈非榮幸之至、感恩戴德。

    “世 界有四個節氣,春、夏、秋、冬;是以天下分作四個疆域,春疆、秋地、夏域、冬原。春為發生之地,欣欣向榮生機盎然;秋為收成之處,糧茂果盛物產豐饒;夏為 奔放地方,不若春疆舒適,不若秋地富饒,但勝在繁華多姿,只可惜氣候炎熱了些;冬原則是荒蕪地方,就是你等雜末的棲身地方了,天冷凍煞人、陰風吹斷魂,最 最貧瘠荒涼也最最難耐惡劣。”能說話就是快活事,方芳貓喜滋滋開口:“若將乾坤天地等分十二塊,冬原最廣漠,占起六;夏域次之,占其三;春、秋兩地加起 來,共占最後三分。”

    蘇景著實愣了一下子。聽對方言辭,這世界的四季不以時間推移輪轉,竟是按照地域劃分的?夏天是一個地方,此地永遠都是夏天;其他三季亦然?

    再仔細回想自己在白鴉城中看過的書本,確是也想不起何時看過有關‘春夏秋’的記載。

    雜末卑賤,只能在苦寒冰原棲身,既禁足也封閉消息,上族貴人渲淫所出嬰孩要麼被直接吃掉,要麼就在還不記事時候就被送來冰原,是以根本不曉得冰原外的世界是個什麼樣子。

    此刻蘇景發愣、詫異的樣子落在貴人眼中正是全沒見識的無知驚訝,再也正常不過。

    “春 疆最是宜人,花紅柳翠熏風洋洋,專為馭人所居;秋地也不錯,且物產豐饒,比著其他三地加起來還要多得多,為國之窖圃、社稷倉廩,重要無比,也由馭人親自把 持,古人名族從旁相助;夏域中馭人就沒那麼多了,只有幾位上官坐鎮,主要是咱們古人主事,其他輔族也雜居其中”

    錯不了了,此間四季非時令,是地域。

    如此詭怪的地方,若非親身經歷,當真一輩子都想像不到。新奇地即為新奇景,蘇景從來只怕世界不夠光怪陸離,驚詫過後又喜上眉梢,落在貴人眼中:鄉巴佬見了世面,很開心啊。

    如果再仔細想一想的話。四季固定於地域,那太陽如何行運、怎生計較時間林林總總立刻冒出千萬疑問,不過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蘇景不急、自己在這世界還有的跑,再多困惑也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四個節氣,新鮮之至,那‘兩面’又做何解?”蘇景發問。

    方芳貓應道:“兩面就是陰陽兩面,陽間生靈死後鬼魂入幽冥,幽冥有輪回法度、將鬼魂重新發落、投胎陽間,如此循環往復。世界才生生不息。”

    這也是一重關鍵。蘇景微揚眉,在白鴉城中,他也從未見過有關‘輪回’的記載。

    四 季、輪回,都算不得什麼機密。但因身份低下。六等雜末窮盡萬代也接觸到這些‘知識’。這一次不等蘇景開口追問。方芳貓就笑道:“你可是在想:祈願仙佛、下 一次輪回投胎時,能脫去雜末籍、入身貴人戶?沒有用的,等階早註定。一生何出身,萬世做此族。輪回如鐵,大律無情,你今生是什麼,前生、來世永遠是什 麼。”

    蘇景自己做過大判、如今還是閻羅神君親封阿骨王,對中土幽冥的瞭解,比起他對陽間所知毫不遜色,這世界的輪回道也大大差別 於中土,免不了又是一番詫異,隨即出言試探,想知曉對方為陽間人,怎會曉得輪回事,最要緊的是蘇景想到找找看此間是否有從陽世入陰間的辦法,如果能行、直 接去幽冥斷了他們的輪回釜底抽薪,永絕後患!

    可惜方芳貓接連搖頭:這認知來自口口相傳、差不多是約定俗稱的事情,並沒什麼真正依據。

    方芳貓言語詳盡,越說話就越多,忽聞兄長咳嗽了一聲,她這才想起來還有件事正經事未做交代,當下全無過度,直接把話題從‘輪回’上生硬扭回‘冬原’:“夏離山,我且問你:你不知四界、兩面,那你可知天下冬原有多大?雜末城池又有多少?”

    城中有記載的事情,蘇景自不會忘:“方圓一萬三千餘裡,冰中城池三百開外。”

    不料方芳貓笑而搖頭:“不算錯,但也絕不對!你說的只是你所在的雪原。自馭人皇大統乾坤,曾丈量天下,將這座雪原化分十八塊,你之所在,雪原七。”

    蘇景算了算,‘若天下十二分,則冬原占其六;冬原又分做十八塊’這倒是好計算,中土一旬、為殺獼世界冬原一塊就是了。這是胡思亂想,不會說出來,蘇景口中問的是另外一件事:“之前大人所說‘甄選尚未完成’,就是冬原十八分的道理了?”

    雪原十八分,白鴉城‘夏兒郎’不過奪魁於其中一塊,想要真正問鼎‘雜末精銳’,還得再和另外‘十七塊’冬原選出的精兵打上幾仗。炎炎伯奉旨辦差,甄選雜末精兵,也只負責雪原七這一處而已。

    這個時候有劊人奴獻媚,見小姐說了好半晌,躬身奉上一盒冰糖果,酸甜冰涼的小零食,最是生津止渴。

    方芳貓忘了自己現在是侍衛身份,撚起一枚糖果放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咂著,不忘吩咐:“也請他們嘗一嘗吧。”

    方畫虎堂堂家主,不吃零食,但也沒理會妹妹賜糖于雜末,對蘇景點頭道:“差不多,但勝出之後另有兇險一戰,夏地已設好陣擂,以供十八冰原爭勝”正待仔細解釋,耳中忽然密語響起妹妹的密語:“你說幫我問他名字。”

    “夏離山,你這本族兄弟儀錶堂堂,可有名姓?”雜末不是個個都有名有姓的,世情如此,炎炎伯這一問不算無禮。

    正拿起一顆糖果的蘇景看了看相柳,轉回頭對方方畫虎笑道:“外戚,非我家本性,他姓唐,單名一個果字。”

    忍不住,方芳貓笑了:“你叫唐果?”

    蘇景故意開玩笑,相柳陰測測的回答:“糖人,唐果。”

    同個時候,另個‘糖人唐果’正在白鴉城內,伸手向面前的空氣輕輕一拍,聲音清清淡淡:“丁人,你轉來轉去好半晌,找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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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六章 軟肋


小相柳面前空氣漣漪掀蕩,一個紫眸赤發、肩生銳角的丁人修士顯身而出,左手擎環右手執鈴

丁人修士正是方戟請來幫忙探城的萬古山納新游。此人與方戟曾有過數面之緣,談不到交情,但看在炎炎伯重賞的份上接下來這檔子差事,心中還曾好一陣子暗笑:重金禮聘,請精修之人來探雜末糖人?炎炎伯可是錢太多實在沒地方花了么。

這世上的雜末,于別族看來就是豬羊雞鵝,肉美味、血香甜,除此無他。

不過納新游天性謹慎,心中再如何輕視雜末,得了方戟傳訊趕來探城時仍是加了小心,捏起隱身咒法、收斂全身氣意,躡身輕足轉遍全城,除了七百尸兵之外,再沒發現什么可疑情形,正待再做仔細搜索,不料身后聲音傳來、肩胛被人輕拍,這才曉得自己被人看破了行蹤。

但納新游不知道的,從他進入白鴉城那一刻起,小相柳就跟在了他身后。

納新游捏了隱身法,小相柳卻一直‘實實在在’,就隨行于丁人背后三尺地方,無論對方如何縱躍、轉身、相柳永遠在他身后三尺!

丁人被看破身形后不存半字廢話,精煉法環脫手、金鈴急晃,直接催動法術急攻相柳。此人本領不差,但得分和誰來比,比起方戟勝出一截,可是比起相柳云泥之別。

納新游的法術才告催動,不料想:心疼、頭疼、身更疼!

剛剛攻出的法環。半空里被相柳騰身截住,不見糖人施法,就一伸手拿住金環,好像掰開一塊月餅似的,精煉法寶碎!此環為納新游心頭鮮血祭煉,寶物破碎心疼如絞;

毀法環的同個時候,另一個相柳忽然出現在納新游身畔,一樣地輕松伸手,捏炸了納新游手中鈴,為煉此鈴丁人曾取自己一滴腦汁。金鈴毀。納新游頭痛欲裂。

頭疼才告發作,納新游身后突兀又伸出來兩只手——第三個相柳,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兩只手穩穩握住丁人肩膀雙角。未見得比著從折斷一雙筷子用力。相柳斷其雙角!肩角于丁人。無異雙翅于飛鳥、背鰭于游魚,撕裂之痛深處骨髓!

三個青衣糖人?

一個相柳罷了,不過他身法太快。以納新游的修持根本看不出其中差別,便已連遭重創哀號倒地。

叮叮當當的脆響,一雙斷角被小相柳扔到丁人身旁:“我不太會問供,你自己說說吧。”

丁人倔強,面色痛苦、目光怨毒,死死盯住相柳,一言不發。而眼中滿滿怨毒之下,還藏著一絲疑惑,想不通:糖人怎會有如此本領。

相柳隨手擺出一把椅子,坐到了丁人面前,驀然抬手在面前一捉,一頭怪模怪樣的黑甲飛蟲被相柳抓出了虛空:“求救啊?附近還有救兵?”

丁人眼色一驚,黑甲飛蟲正是他傳出的靈訊,喚請正在這雪原深處修行的自家大師兄來救命,不成想悄然打出的消息也被敵人攔截。

甲蟲扔進口中咀嚼幾下,咽了,相柳眼中,天下萬物皆可入腹,差別只在肉多肉少。隨后相柳伸開了腰間挎囊,不知要取用什么可怕刑具。在他開囊一瞬,重傷在地的丁人眼中又急閃過一道喜色,他領略到大師兄的氣意!

有氣意便說明人在附近!何須靈訊相傳,自己遭難師兄必定瞧在眼中,頃刻就會趕來,殺強仇、救己命。再一眨眼,納新游如愿以償,果然見到了自家的大師兄尸體。

百丈怪鯉的尸身,被相柳自挎囊中取出,扔在了地上:“可是向它求救?”

蘇景與相柳跨界入雪原時,曾受一頭怪物襲擊,將其擊斃后相柳一直把怪物尸身裝在了囊中,這兇物的皮肉內臟都有特殊之處,可入器亦可入藥,九頭蛇沒事的時候就拿出來研究一番。

剛剛和這個丁人密探交手,短暫斗法足夠相柳察覺,來的探子在法術上與怪鯉一脈相承,份屬同門,只是丁人的本領更差勁。

納新游眼中希望才一升起又迅速泯滅。

小相柳等了他片刻:“不肯說?那你先躺,我有個會問供的朋友,等他回來我們在聊。”

口中哼起了一個輕松調子,小相柳又開始擺弄怪鯉的尸身,不久后相柳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自怪魚腮中揪出來一枚青玉似的小小貝殼:“這蛤能蓄存修家本命元力,很有意思,喚作什么?”貝殼上,幾道裂縫醒目。

“玄蛤。”丁人回答了一句,玄蛤是靈瑞寶物,但它本身算不得機密,應答無妨,說了還能少吃些苦頭,何樂不為。

“這地方,這東西很多么?”小相柳又問。

修家修行、煉氣焠體,煉氣如蓄水,水越多修持越深;焠體如縫囊,囊越大存下來的水才越多,如此,殺獼世界中這等小小玄蛤無疑成了好寶貝,先將其煉化認主、再于日常修持中以其儲納本命元氣,斗戰時體內真元打空了可從玄蛤中補充,再妙不過。

萬古山大師兄刺天怪鯉就帶了一枚玄蛤寶貝,可惜遇到的中土煞星太兇猛,還不等怪鯉抽力就被打死了;更可惜的是‘刺天鯉’被擊斃時玄蛤也遭損壞,裂了、廢了。

雜末糖人本領高強可見識太差,納新游冷笑回答:“此乃罕見靈寶,無處可尋,只能憑機緣巧遇。”

相柳點點頭,嘴巴一張玄蛤入口,看來是想嚼碎吃掉,可很快他又將其吐了出來。

炎炎伯云駕上,糖人唐果侍立于軟轎前——實影虛身,身入影來影做身。跟隨在蘇景身邊的只是小相柳的影身,真正的九頭蛇留守于冰城之內。

有小相柳看家,蘇景全不擔心,炎炎伯更不會知道下面發生什么事情,言語詳盡解釋著后面的比拼斗擂。其實對這些事情全不在意,但也不能就此打斷,耐著性子聽對方說完,這才問道:“屬下有一事不解,還請大人指點。”

“你說。”方畫虎最愛指點旁人,和藹相應。

“皇帝甄選馭人兵。有何差遣”糖人直入主題:“我總也想不明白。我朝兵馬如海刀戈如林,何時會輪到我們這些羸弱雜末去出征。”

官爵以論,方畫虎地位不差,可門廳凋落子孫落魄。早被古人貴族排除核心之外。更接觸不到馭人皇朝的要緊政事。蘇景之問也是他的疑惑,完全解答不來,對糖人直說‘我也不曉得’怎行。方畫虎一笑搖頭:“身為雜末,能為吾皇效命,當感天恩浩蕩,至于其他...夏離山,你不必想得太多。只要你真有本事,能揚名于擂,來日金鑾殿上,皇帝自會有重差委任!”

全不掩飾自己的驚喜,蘇景揚眉:“若奪魁,能上殿面圣?”

“今朝天子勤政愛民,事必躬親,雪原雜末選拔精兵猛士乃是欽命,到最后選出哪個,皇帝一定會親眼看一看的。”方畫虎言之鑿鑿,此乃慣例,他篤定得很。

“能一睹天顏,也不枉來這世界走一遭!”轎中糖人笑了起來,忽然轉開話題,問:“待到夏域、十八雪原爭雄時,貴人間當會有場賭局吧?”

有擂便有賭,三千世界無例外。方畫虎點點頭:“少不得會押個彩頭,以添興致。怎了,好端端提起這事作甚?”

糖人唐果代為回答:“屆時請大人下重注,全副家當最好。”

“押夏兒郎?”方畫虎解其意,笑道:“便是說,夏離山你以為自己贏定了?”

夏離山笑了笑,白裘映襯清秀面容,真就仿佛雪中生出來的靈兒那般透徹清靜:“知遇之恩無以為報,總要為大人贏下這一注。”

且不論言辭是否狂妄,這份必勝之心總是好的,方畫虎哈哈大笑。蘇景也笑,眉目間歡愉之意遠勝炎炎伯囊中歡喜羅歡法棍,腕上火焰金鐲,兩般變化就是兩條性命,兩條性命就是兩次君王神劍發威,蘇景最大的本錢。

如果真有能接近殺獼皇帝...蘇景沒法不笑,殺不成片甲不留,殺他個群龍無首也再好不過。當然事情進行肯定不會如想象中簡單,可能夠有個機會總是好的。

正事說過,再開口時雙方話題散漫起來,閑聊了幾句蘇景告辭返回城中,雜末糖人前腳離開,炎炎伯立刻回頭去問方戟:“你請來的探城高人可有消息傳回?”

方戟搖了搖頭:“納新游本領了得,就算糖人回去也無妨,大人只管放心等候。”

炎炎伯點點頭,可是這一等就是足足兩個時辰,正不耐煩的時候方戟興沖沖來報:“啟稟大人,納新游傳回靈訊,他已離開白鴉城,屬下這就去做接引,引他來見大人。”

“快去快回,我在此等候!”

方戟應命縱云而去,盞茶功夫就折返回來。

待炎炎伯于自己的豪華大輦中見到納新游,忍不住大吃一驚:“納先生...怎會落得如此地步?”

丁人斷角,身遭重創,面膛上透出詭怪紫色,納新游在白鴉城中落下的一身重傷瞞不了人。

納新游聲音嘶啞:“白鴉糖人非同小可!不過我還好,多謝大人體恤。”言罷依著這世界的種族、等級規矩向炎炎伯見禮,拖殘軀軟綿綿地往地上躺。

方畫虎擺了擺手:“免禮,快請起。”對‘世外高人’,大人不擺架子,又命方戟給丁人搬來了座位、另有劊人奴將香茗奉上。

落座后不等大人垂問,納新游就主動開口:“城中看似平靜,暗中卻藏蘊殺機,也怪我,只道雜末孱弱,存了輕視之心”

方畫虎語氣沉沉:“咳!這白鴉糖人不同以往那些雜末,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勞動先生法駕。去刺探其城,先生大意了啊。”

“大人教訓的是。且容小人從頭說起:我入城后,先破去幾道法術禁制,隨即發動靈識查探四方,很快便覺出古怪,有一座奇特法陣,以白鴉城為基正緩緩行運,可巧我在萬古山修行時曾追隨恩師精修諸般陣法,白鴉之陣雖罕見,但還瞞不住我。這是我取自陣中之物。請大人過目。”說著話,丁人納新游自袖中取出了一枚表皮湛清如玉的小小貝殼,雙手捧了遞送上前。

“玄蛤?”方畫虎認得這靈物,接到手中細看。貝殼上好幾處裂璺。此寶已廢。

納新游點頭:“不錯!白鴉城大陣之內。玄蛤不下千百,隱藏極深不易察覺。”

炎炎伯還有些不明白,方戟若有所思。低聲提醒:“大人,屬下記得夏離山說他修持不當,一身修為丟了十之七八”

“方戟說的沒錯,”不勞炎炎伯再廢思量,納新游直接給出了答案:“以蛤蓄力,再以城中秘陣養蛤,夏離山體魄有缺無法儲元于身,他的大半修為都藏在了白鴉城中,平時無所謂,可一旦遭遇險情,隨時能調用城中藏匿的浩力,發動雷霆一擊!”

方畫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夏離山一定要隨身帶著白鴉城...”稍停頓,爵爺眉飛色舞:“便是說,趁其不再時,一道狠辣神通下去摧毀白鴉城,夏離山就是個真正廢人了?”

“大人明見萬里,正是如此。”恭維一句,納新游繼續講起探城經過:“探過城中秘陣,我又去往夏家老宅,細探之下尋得密室一道,其外有禁法守護,其內有修持所需諸般法器,想來是那夏離山閉關修行之地,此處并無太多異常,唯獨有一樁古怪:密室內設有小小神龕一座,香火供養:赤武仙尊、郎齊大帝。”

于六耳殺獼供奉仙祖之中,郎齊得尊號‘赤武仙’,地位與中土釋家諸佛中十八伽藍相若,為護法神之一。

拜神拜祖,道奉三清佛供如來,即便供奉護法小神也很少見到只單獨供其中一位的例子。方畫虎笑道:“莫非赤武仙尊、郎齊大帝就是夏離山的夢中仙長?”

方戟、納新游同時發噱,這等無稽之談,實在沒有理會必要

“探行至此,再不見其他怪異地方,我以為大人交代的差事辦得差不多了,準備抽身離去、向大人復命,卻不料密室中另有青袍糖人伺伏在側,暗中偷襲,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我受傷在先,動法反擊...”納新游說到這里,面露猙獰:“他也沒落得好下場,傷得比我更重!斗法之際對方通名,喚作唐果。大人放心,我雖傷重,但那唐果更不堪,他的元基遭我重創。以后他裝神弄鬼地施展些障眼法或許不難,不過真要動法搏命,方戟的一根手指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重傷在身,講話太多,納新游咳嗽了起來,取過幾上香茗喝了幾口、勉強壓住逆行氣息。

炎炎伯又聽糊涂了:“你和唐果打起來了?不是,唐果追隨夏離山來本王云駕上,怎么會在城中”

“大人之前所見,是他的影身,這個糖人的真身留守于白鴉城。小人剛還提過,這唐果能擺弄些裝神扮鬼的小法術。”納新游繼續向下說道:“我與唐果一番激斗,耽擱了不少時間,打倒唐果時正逢夏離山歸城,夏離山欲發動秘陣和我搏命,我已知他的把戲,豈容他如愿。”

炎炎伯微驚:“你斬殺了夏離山?”

納新游搖頭:“以當時情形,我要殺他不難。但未得大人許可,小人不敢妄取其命,只是打出一道法術,阻他行陣而已。夏離山中了的法術當堂嘔血,受創不輕,這也印證了我之前猜測:他本身沒什么修元,全副本錢都藏在城內秘陣。再之后,小人不再逗留,起云駕撤出白鴉城,又因重傷狼狽,氣息難調,講話都吃力,來見大人太過失禮,定身于雪原調息一陣,這才趕來向大人復命。”

方畫虎連連點頭,嘉獎幾句后話鋒中透出招攬之意,奈何納新游無意效命,令下了酬勞就此告辭。也無需方戟相送。

勉力行法,飛出炎炎伯云駕,納新游不大不小的陡轉了圈子,確定身后無人跟來,又悄然回到地面、白鴉城內。

被他‘打傷’的蘇景與小相柳正等他,見他回來,蘇景笑道:“按照我教你的,都對炎炎伯說清楚了?”

之前納新游在城中遭擒,相柳把問供的差事留給了蘇景,蘇景又是什么樣的出身?凡間的小捕快、天宗的掌刑長老、幽冥的一品大判...平日里逼供這等粗活不用他親自出手。可這不是說他不擅刑訊。沒費多少時間就從丁人口中問出實情,跟著一道兇狠禁制種入丁人體內,再給出一套說辭、命納新游去向炎炎伯復命。

納新游點頭:“事情經過皆照你所說,講與炎炎伯知道。”被阿骨王設禁。納新游根本違背不了蘇景的命令。

蘇景一笑:“很好...”說到這里。他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驚詫:“你中毒了...”話未說完。更不等蘇景、相柳上前問診,納新游突然慘叫一聲,一蓬鬼火自他腹中焚卷開來。眨眼間就被燒成一塊焦炭!

天空云駕上,方畫虎面色平靜,問身旁方戟:“納新游探城所得,你怎么看?”

方戟應道:“糖人受傷、拜奉赤武這些事情都不值一提,真正關鍵僅在:白鴉城秘陣。這一下子算是揪住了夏離山的軟肋,他若不服大人管教,只消趁其不備摧毀城池,立刻就能讓他永不翻身!”

方畫虎不置可否:“是這么個道理,不過這還算不得軟肋,我是想要夏離山忠心為我效命,又不是怕他造反你覺得,夏離山會不會懼怕萬古山白牙老祖?”

問題突兀,方戟愣了下才應道:“座下一位弟子就把夏離山、唐果打得重傷,若白牙老祖親至,白鴉糖人就算就十條性命也得交代了,焉能不怕!”

方畫虎再問:“那依著你看,白牙老祖敢與我為敵么?”

方戟一陣冷笑:“馭皇治下,等級森然,萬古山再怎么了不起,歸根結底也還是丁人的門戶,縱借給白牙老祖三個膽子,他也不敢與大人為敵。想造反?連根拔起他的萬古山!”這不是恭維,殺獼天下實情如此,哪怕只是沒落伯爵府,真要較真起來,也不是萬古山能夠惹得起的。

“所以我讓人在納新游的茶水中下了毒,這會子他差不多該是一截焦炭了。”

方戟大吃一驚!

看手下驚詫,方畫虎笑了起來,拿起自己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納新游去探城,納新游死了,死在了糖人手中。白牙老祖豈能善罷甘休。待會你再下去一趟,就說巡衛發現納新游的尸體,然后你再給糖人講一講納新游的傳承,萬古山的高人...得要他明白:得我庇護,他們才能活命;我要是不予理會,萬古山頃刻便會踏平白鴉城。糖人不知天高地厚,本爵得給他緊一緊扣子。”

跟著,炎炎伯口中話鋒再轉:“以我方家門廳,丁人為我做些事情,算不算本份?”

“何止本份,更是他們的福氣。”方戟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就是了,丁人身份,為我方家做事還要收受酬勞,已然是死罪了。納新游該死啊。”方畫虎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炎炎伯歡笑之際,蘇景正盯著被燒焦的丁人尸體,施救不及,但大家本就不是朋友,蘇景并不懊惱,對小相柳道:“還真是小看了方畫虎...”說到這里,他忽又‘咦’了一聲,揮手取出了歡喜羅漢法棍,在地面上輕輕一頓,只聽得一串銀鈴似的歡笑,兩個小娃娃雙手抱頭身體蜷縮一團,自棍內滾了過來,落地后屈膝俯身,對蘇景納頭便拜:“乖乖、六六拜見嗲嗲,幾十年里孩兒們只顧修行,未能侍奉嗲嗲左右,造孽了、造孽了!”

蘇景被一雙細鬼兒的說辭逗笑了,問道:“就你們兩個?你們的阿姆、大師兄未出關?”

“啟稟嗲嗲,阿姆說我倆的修行可暫告段落,就先放了我們出來,阿姆她老人家還有秘法在身、須得再過一陣才能圓滿;大師兄的功課也還沒能全部完成,也被留在了關內繼續修行。”

兩個小娃里,囝仔應答蘇景之言,囡丫本來笑嘻嘻地站在一旁,可很快她就察覺到了什么,一皺眉粉粉嫩嫩的小丫頭,胖嘟嘟的小臉圓溜溜的眼睛,平時怎么看怎么可愛的小囡囡,只因這一皺眉,面色陡然凄厲,模樣不改但神氣驟變,真正是從陰曹地府中爬出來、欲擇人而噬的兇魂厲鬼!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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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7 15:0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四七章 沒輸過

小囡囡突顯猙獰,蘇景見狀問道:“怎了?”

    仿佛外出玩耍、歸巢時發現家園被毀且兇手尚未遠離的小母狼似的,六六伏低了身體,隨時 都會狠撲出去勢子,上唇因淒厲神情向上微掀、露出了一對不比常人更長但鋒利遠勝的虎牙,稚嫩聲音變得嘶啞低沉:“有人妄動幽冥鐵律,篡改輪回!罪大惡極、 當處剜目、拔舌、錐耳、剝皮極刑,魂魄沉浮熱油千年再浸入九寒冰窟,永世鎮壓永世受苦永世不得超生!”

    來自幽冥的細鬼有通冥天賦,才出阿骨王宮便察覺到輪回不對頭,心中怒氣勃發。另個小娃乖乖伸手從自己的小襖中一抹,一對短短的匕首落入手中,分給了妹妹一把,這就準備下去追凶了。

    “此間並非中土世界。”蘇景伸手碰了碰六六的沖天辮,示意她先莫緊張。

    這世界六族雜處四季落地,迥異於中土乾坤,陰陽輪回的規矩也必有不同。果然,聽說自己不在中土,兩個小娃立刻輕鬆下來,呼長氣、收匕首、笑嘻嘻,一下子又從小惡鬼變回了乖寶寶。

    小相柳從一旁問道:“此間輪回與中土世界有何不同?”

    “孩兒給相柳阿叔磕頭,”兩小又並肩齊跪咚咚咚對長輩行禮,起身後才搖頭道:“只能察覺不對勁,但哪裡不對我們在上面查不出。孩兒這便下去探看...就是不知道下不下得去。”

    在中土細鬼兒可隨意穿梭於陰陽,這本領到這裡是不是還好使他們自己也不曉得,得要試過才知道。一邊說著。兩頭小鬼同時舉目望向蘇景,行止全憑阿嗲吩咐。

    “嗲嗲放心。能下去就能上來,真要遇到棘手人物咱們隨時都能回來您身邊。”乖乖看出了蘇景的猶豫,又開口說道。

    蘇景點點頭:“若能保得自身平安,不妨下去一探。”

    做哥哥的很是自覺,對妹妹道:“我先行,你隨我身後!”

    做妹妹的不爭執。點頭,囝仔不再多說,手中掐了一個咒訣雙腿用力高高跳起,身形在空中一轉,大頭朝下猛紮地面,只聽咚一聲悶響,半個小鬼消失不見!

    只消失了半個。腰身之上沒入地面,兩條腿還留在地面之上。亂蹬亂踹之之中,蹬飛了一隻鞋,白白胖胖的小腳丫。

    蘇景‘哎喲’一聲,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身形一閃搶到小囝囝身旁,伸手抓住了他的腳丫子,稍一用力想要把他拽出來,全不料。自己的力量送出仿若泥牛入海,全沒丁點作用。

    五竅三重天、寶瓶三乾坤,蘇景身具何等大力,莫看他只是輕輕一拉。哪怕生長千年、盤根千丈的古木也禁受不住、會被連根拔起,卻對半身入地面的小囝囝全無用處。

    前一瞬蘇景稍驚訝,後一瞬他便反應過來,心中笑駡自己一聲‘糊塗了’,細鬼通冥,穿梭陰陽,小囝囝這一頭紮下去,看起來是半身入地,實則已然身跨兩界。

    如果找來把鐵鍬就著乖乖所在地方挖掘,根本挖不出他的上半身。乖乖的上半身進入幽冥去了,下半身還留在陽間。

    但也無需擔心,乖乖並非身體兩斷,還是完完整整的一個小人兒。只是除了同樣身具穿通陰陽法力者,旁人都幫不了他。

    冥冥之中,細聲細氣,乖乖的聲音傳來:“嗲嗲莫驚,孩兒沒事,此間與中土不太一樣,我的法力不夠...妹子,來踹我一腳送我下去。”

    在一旁的六六咯咯笑著跳上前,口中答應著‘好嘞’,舉腳開始瞄準哥哥的屁股,但蘇景一擺手,制止了小丫頭:“不用下去了,以後再找其他機會、想別的辦法。”

    敢 放手讓一對細鬼兒去探幽冥,是因為他倆隨時能夠全身而退、回到自己身邊。可現在他倆的狀況......自陽世入幽冥時如何麻煩,將來從陰世回人間也還得需 要怎樣的波折,試想,他倆在下麵真要遭遇強敵,須得穿遁逃命的時候,也要一個鑽一個踹、然後另個鑽、另個拉?下麵的猛鬼豈會給他們如此從容的功夫!細鬼兒 非是小相柳、戚東來這等老江湖,縱然有些本事終歸還是一雙天真燦爛的小娃娃,蘇景不容他倆冒險。

    嗲嗲說什麼就是什麼,六六改踹為拽,好像拔蘿蔔似的將乖乖拔回了人間。

    一大兩小三個人平白折騰半晌,小相柳從一旁抱著肩膀看著,適時冷笑一聲:“阿骨王。”

    堂堂阿骨王,自己居然不會穿梭陰陽。自中土幽冥來得大貴人確是不怎麼露臉。

    蘇景才不當回事,不理小相柳,嘉獎了兩個小娃幾句,問起他們最近的修煉。

    閉關幾十年,重返嗲嗲身邊,細鬼兒說不出的開心,而蘇景之問來得正好,兄妹兩個手拉著手、挺胸昂頭,沒法說得那麼得意非凡:“嗲嗲請看...變!”

    話音落,兩個小娃消失不見。

    呼吸功夫,蘇景、相柳兩人眼前空地,哢哢脆響連綿不絕,地面上土石翻騰,一枚接著一枚春筍破土而出、迎風便長,前後盞茶功夫,方圓數裡一片翠竹林隨風搖曳,嘩嘩竹葉搖擺濤聲悅耳,旋即小娃的嬉笑傳來,兄妹兩個還是手拉著手,一路小跑自竹林中顯身,來到蘇景面前。

    “啊?”蘇景與小相柳對望了一眼,兩個糖人臉上一模一樣的驚詫:小娃依舊是小娃,但細鬼兒不再是細鬼兒。

    兩個娃娃變了,從陰煞身變成了童陽身,從小小厲鬼變成了真正的人間稚童!

    模樣未改,可是兩個娃娃的嬌嫩、漂亮,根本無法以言辭形容,連‘粉雕玉琢’這等言辭。在兩個小娃面前也全無味道!

    蘇景訝然:“怎會如此?”

    “啟稟嗲嗲,閉關一甲子。阿姆費心費力,以她竹葉兒靈寶為我倆各自煉化了一副春筍法身。”乖乖應道。得法身,這倒難怪了,難怪會如此漂亮。師兄塵霄生得白藕法身,美豔男子絕倫天下,這一雙春筍法身自也不會差。

    乖乖之後。六六開口:“可惜我倆資質淺薄,受不得更高深的法術了,大師兄就比我們強上萬倍,阿姆將那一段真靈根須為其煉化入身,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呢。”

    蘇景愈發驚詫了。不聽有三寶,竹葉根須青燈藤,樣樣不得了。她竟以其中兩樣為幾個孩子煉身煉元?這等大手大腳,以後不過日子了麼!尤其那枚根須意義非凡。不聽真能捨得?

    小妖女行事無端,總有出人意料之處,她究竟怎樣想得姑且不論,可她又哪來這樣的本領。想師兄塵霄生,經了多少辛苦、得了多大的機緣,才給自己煉就一副白藕法身,不聽現在已經比得上那時的塵師兄了麼?且還一煉就是兩個。

    兩個春筍法身。

    可惜,對其中內情小娃並不知情。解不了蘇景疑惑。

    解不了便解不了,攢下來、留待將來從瓶中取紅豆時直接去問不聽就是了,蘇景轉頭望向相柳,笑問:“你看怎樣?”

    “天衣無縫。”小相柳四字作答。

    著法身。化陽人,全無破綻,除非知曉內情否則誰能看出他倆是穿了法身的小鬼?只當他們是人間的漂亮娃娃!

    這白鴉城中,繼夏離山、唐果之後,又添出了兩個精緻絕倫的糖人娃娃。

    蘇景揮手喚出損傷僧兵首領,指了指兩個小娃:“教他們認字、講話。”跟著又囑咐細鬼兒:“此間非中土,寸途寸兇險,不識此間文字不懂此間人言,無異自蒙視聽。不可懈怠,要好好學。還有神通法術,更須得多多習練,儘快適應這片天地。”

    凶僧、小鬼領命下去不久,炎炎伯駕前侍衛首領方戟來訪,口中說著‘有巡衛發現精修丁人屍體,恐其層對白鴉城不利,特來探望’,而話鋒中透出的則是‘只有炎炎伯保得住你,否則萬古山來尋仇爾等死路一條’的意思。

    丁人納新遊就被劇毒燒死在自己面前,當時蘇景就大概猜到了炎炎伯此舉用意,對方戟到訪全無意外:“人不是我們殺的,但這丁人修士確曾窺探白鴉,且與我們兄弟動法激戰。”

    方戟搖頭:“夏離山,你說人不是你們殺的,我信,可萬古山會不會信?那丁人修家從你城中一場鬥戰,離去後不久便告隕喪,這件事怕是不那麼容易說清了。”

    蘇景歎了口氣:“唯有炎炎伯做主了,方大人明察秋毫,定能護我白鴉城周全。”

    這番話落在方戟耳中,無疑是示弱之言,方戟唇角笑紋淺淡:“夏疆皆知,古人方、炎炎伯一脈最是愛惜下屬,只要做部署的對主上心存敬畏,天下哪個丁人修宗也休想動方爵府的人。”

    蘇景明顯松一口氣:“大人教訓,夏離山牢記在心,爵爺愛惜下屬,實為白鴉之福。”

    方戟哈哈一笑,正待再說什麼忽覺腳下輕輕一震,一直抬著冰城闊步疾奔的四位昆侖力士不知為何停下了腳步,將肩上巨大玄冰平穩擺放地面,不再前行了。

    笑容就此散去,方戟皺起眉頭:“為何止步?十八雪原精兵戰擂為馭皇欽命重差,豈容耽擱!”

    “大人容稟,說來慚愧,夏離山、唐果技不如人,遭那探城的丁人修家重創,本來還在咬牙強撐著,哪曉得炎炎伯早知此事,可笑、可笑...此刻實在走不動了,須得集結奴僕佈陣療傷,還請炎炎伯稍待,耽誤行程實非所願,務請恕罪。”

    送客、停駕,蘇景不走了。

    耗著吧,看誰耗得過誰。

    耍無賴?小師叔在中土沒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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