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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納忽山孱主亡身
卻說太陽汗欲攻帖木真,遣使卓忽難至汪古部,欲與夾擊,帳下有一人進諫道:「帖木真新滅汪罕,聲勢很盛,目下非可力敵,只宜厲兵秣馬,靜待時釁,萬萬不可妄動呢!」太陽汗瞧著,乃是部下的頭目,名叫可克薛兀撤卜剌黑,不禁憤憤道:「你曉得什麼?我要滅這帖木真,易如反掌哩!」好說大話的人,多是沒用。遂不聽忠諫,竟遣卓忽難赴汪古部。
看官,這汪古部究在何處?上文未曾說過,此處如何突敘!原來汪古部在蒙古東南,地近長城,已與金邦接壤,向與蒙古異種,世為金屬,至是乃蠻欲聯為右臂,乃遣使通好。難道是遠交近攻之計麼?汪古部酋阿剌兀思,既見了卓忽難,默念蒙古路近,乃蠻路遠,遠水難救近火,不如就近為是。主見既定,遂把卓忽難留住,至卓忽難催索複音,惱動了阿剌兀思,竟把他縛住,送與帖木真,隨遣使齎酒六榼,作為贈品。帖木真大喜,優待來使,臨別時,酬以馬二千蹄,羊二千角,並使傳語道:「異日我有天下,必當報汝!汝主有暇,可遣眾會討乃蠻。」來使奉命去訖。
帖木真便集眾會議,擬起兵西攻乃蠻。部下議論不一,有說是乃蠻勢大,不可輕敵。有說是春天馬疲,至秋方可出兵。帖木真弟帖木格道:「你等不願出兵,推說馬疲,我的馬恰是肥壯,難道你等的馬恰都瘦弱麼?況乃蠻能攻我,我即能攻乃蠻,勝了他可得大名,可享厚膊,勝負本是天定,怕他甚麼!」還有別勒古台道:「乃蠻自恃國大,妄思奪我土地,我苟乘他不備,出兵往攻,就是奪他土地,也是容易哩!」此時木華黎如何不言?帖木真道:「兩弟所見,與我相同,我就乘此興師了。」遂整備軍馬,排齊兵隊,剋日起行。汪古部亦來會,既到乃蠻境外,至哈勒合河,駐軍多日,並沒有敵軍到來。
一年容易,又是秋風,帖木真決議進兵,祭了旄纛,命忽必來、哲別為前鋒,攻入乃蠻。太陽汗亦發兵出戰,自約同蔑裡吉、塔塔兒、斡亦剌、朵爾班、哈答斤、撤兒助等部落,及汪罕餘眾,作為後應。兩軍相遇於杭愛山,往來相逐。適帖木真前哨有一部役,騎著白馬,因鞍子翻墮,馬驚而逸,突入乃蠻軍中,被乃蠻部下拿去,那馬很是瘦弱,由太陽汗瞧著,與眾謀道:「蒙古的馬瘦到這般,我若退兵,他必尾追,那時馬力益乏,我再與戰,定可制勝。」部將火力速八赤道:「你父亦難赤汗,生平臨陣,只向前進,從沒有馬尾向人﹔你今做主子,這般怯敵,倒不如令你妻來,還有些勇氣!」對主子恰如此說,可見胡俗又無君臣。太陽汗的兒子,名叫屈曲律,也道:「我父似婦人一般,見了這等韃子,便說退兵,煞是可笑!」又是一個鮮昆。太陽汗聽著,老羞成怒,遂命部眾進戰。
帖木真命弟合撤兒管領中軍,自臨前敵,指揮行陣。太陽汗登嶺東望,但見敵陣裡面,非常嚴整,戈鋌耀日,旗旄蔽天,不由得驚歎道:「怪不得汪罕被滅,這帖木真確是厲害呢!」正說著,只聽得鼓角一鳴,敵軍排牆而出,來攻本部,本部前哨各軍,也出去迎戰。你刀我劍,你槍我矛,正殺得天暗地昏,忽又聞了一聲胡哨,那敵陣中擁出一大隊弓箭手,向本部亂射,羽鏃四飛,當者立靡。自己正在驚惶,驀來了一個部酋,猛叫道:「太陽汗快退!帖木真部下的箭手,向是有名,不可輕犯的。」看官,你道這是何人?便是那先投汪罕後投乃蠻的札木合。原來札木合因汪罕敗亡,轉奔乃蠻部,此時見帖木真勢盛,料知乃蠻必敗,所以叫太陽汗退走。太陽汗聞言,越發驚心,哪裡還忍耐得住,自然麾眾西奔。為這一走,遂令軍心散亂,被帖木真追殺一陣,竟至七零八落,虧得日色已暮,帖木真已鳴金回軍,方才收集敗兵,暫就納忽山崖扎住。此段敘述戰事,與前數次又是不同。
是晚太陽汗正思就寢,忽報敵營中火光四起,了如明星,恐怕要來劫營,須趕緊防備。太陽汗急忙發令,飭部眾嚴裝以待。到了夜半,毫無影響,又思解甲息宿,那軍探復來報道:「敵營中又有火光哩。」太陽汗不能再睡,只好坐以待旦,營中也擾亂了一夜,片刻未曾合眼。
一到天明,聞報帖木真已率軍前來,太陽汗急帶了札木合,上山瞭望﹔眼光中惟映著敵軍殺氣,前隊有四員大將,威武逼人,差不多如魔家四將一般。便問札木合道:「他四將是甚麼人?」札木合道:「他是帖木真部下著名的四狗﹔一叫忽必來,一叫哲別,一叫折裡麥,一叫速不台,統是銅額鑿齒,锥舌鐵心,專會噬人的。」太陽汗道:「果真麼?應離遠了他!」遂拾級上升,又是數層,回望來軍氣燄越盛,為首的一員大將,騎著高頭駿馬,追風般的過來。又問札木合道:「那後來的是何人?」札木合道:「他叫兀魯,有萬夫不當之勇。帖木真臨陣衝鋒,嘗要靠著他哩。」太陽汗道:「這也須離遠了他,方好!」又走上幾層山巒。返顧敵人,最後的押隊大帥,龍形虎背,燕頷虯髯,相貌堂堂,威風凜凜,不由得驚歎道:「好一個主帥!莫非就是帖木真麼?」札木合道:「不是帖木真,是哪個!」太陽汗不待說畢,即轉身再上,幾已走到山峰,方才立著。如此膽小,安能卻敵?本段文字實從《左傳》楚共王問伯州犁語脫胎而來,然亦可見札木合之心術。
札木合尚未隨上,語左右道:「太陽汗初擬舉兵,看蒙古軍似小羔兒一般,方謂可食他的肉,剝他的皮﹔一經瞧著,便嚇得甚麼相似,步步倒退,這等形狀,定要被帖木真破滅了。我等須趕緊逃生,免與他一同受死!」說罷,遂率著左右下山,復差人至帖木真軍,報稱太陽汗實無能為,你等乘此上山,便好把他殲滅了。反覆小人,我所最恨。
帖木真聞報,心中大喜,重賞來人去訖。原來帖木真本意,正要嚇退太陽汗,所以夜間立營,專在營外放火,使他疑慮。日間卻耀武揚威,擺著模樣,令太陽汗不敢輕視。此時得了札木合的密報,正擬乘機進攻,大眾統踴躍得很,巴不得立刻上山。獨木華黎進言道:「且慢!待至夜間未遲。我軍且堵住山口,防他逸出便好哩。」帖木真便在山下,紮營布陣。乃蠻兵也來爭著,都被帖木真軍殺回。當下惱了乃蠻將火力速八赤,一口氣跑上山頂,向太陽汗道:「帖木真來了,你為何不下山督戰?」問了數聲,並不見他回答,反叉著腰坐倒地上。火力速八赤道:「不能下山督戰,只好上山固守,奈何噤不發聲?」太陽汗仍然不答。火力速八赤又高聲道:「你婦古兒八速,已盛妝待你凱旋,你快起來殺敵罷!」借古兒八速以激之,可見太陽汗平日之怕妻。語至此,方聞太陽汗緩語道:「我、我疲乏極了!明、明日再戰。」等你不得奈何?火力速八赤搖頭而返,只令部眾上山守著。轉瞬間,夕陽西下,夜色微茫,帖木真營內,毫無動靜,乃蠻軍因昨宵失睡,未免神志昏迷,多半臥著山前,到黑甜鄉去了。不意睡魔未去,強敵紛乘,有幾個不曾起立,已做了無頭之鬼,有幾個方才動身,便做了無足之夫。只有火力速八赤,帶著幾名勇士,前來攔截,與帖木真軍混戰多時,恰也絲毫不讓,怎奈眾志已離,土崩瓦解,單靠這幾個力士,濟甚麼事,眼見得力竭身亡,同登鬼箓了。火力速八赤實是一個莽夫,乃蠻之亡,彼實主之,惟一死報主,情尚可恕。
帖木真瞧著道:「乃蠻部下,有此勇夫,若個個如此,咱們何能取勝?可惜我不能生降他呢!」言下黯然。那時部下爭逐乃蠻軍,乃蠻軍都上山逃走,欲向山頂繞越山後,不防山後統是峭崖,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只好拚著命逃將下去,十個人跌死八九個,就是僥倖不死,也是斷脰折脛了。太陽汗尚在山上臥著,縮做一團,被帖木真部下搜著,好似老鷹捕小雞,一把兒將他抓去。還有殺不盡的乃蠻軍士,統跪地乞降。餘如朵兒班、塔塔兒、哈答斤、撤兒助諸部落,亦俱投誠。只太陽汗子屈曲律,及蔑裡吉部酋脫黑脫阿,即《元史》脫脫。相偕遁去。帖木真率兵窮追,順道至乃蠻故帳,把子女牲畜,盡行奪取,連太陽汗妻古兒八速亦一並拿住。當下升帳,先將太陽汗推入,約略問了數聲,太陽汗觳觫萬狀。帖木真笑道:「這等沒用的傢伙,留他何用!」命即斬訖,次將古兒八速獻上。用一獻字妙。她不待帖木真開口,便豎著柳眉,振起珠喉道:「可恨你這韃子!滅我部落,殺我夫主,我也為你所擒,有死而已,何必多問。」說著,把頭向案撞去。如果撞死,也好保全名節。不意帖木真已舉起雙手,順勢把她頭托住,偶覺得一種芬芳沁入心脾,凝眸細盼,蟬鬢鴉鬟,光彩可鑒,再舉起她的面龐兒,益發目眩神迷,眼如秋水,臉似朝霞,雖帶著幾分顰皺,愈覺得楚楚可憐。不禁失聲道:「你恨著咱們韃子,我偏要你做個韃婆!」調侃語不可少。古兒八速把頭移開,垂淚答道:「我是乃蠻皇后呵!怎肯做你妾媵?」語已軟了。帖木真道:「你不肯做妾媵,也有何難!我便教你做皇后何如?」古兒八速聞了這語,隨把帖木真瞟了一眼,復低著首道:「我卻不願!」這是假話。帖木真知她芳心已動,便命投降的婦女擁她入內,一面發落餘虜,一面安排牲醴,與古兒八速成婚。是夕,在乃蠻故帳中,同古兒八速行交拜禮,儀制如蒙古例。禮畢,大開筵席,與眾共歡。只有一個古兒八速,是獨享的權利。酒闌席散,帖木真步入帳後,就摟住古兒八速同入寢幃。古兒八速已不如從前的抗命,半推半就,又喜又驚,一夜的枕席風光,似比故夫勝過十倍。以太陽汗比帖木真,強弱迥殊,宜乎勝過十倍。嗣是死心塌地,侍奉那帖木真,帖木真也格外愛寵,比也速乾姊妹等,尤加親暱,這且慢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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