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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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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元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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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4 03:28: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滅西夏庸主覆宗


  卻說速不台班師回國,由成吉思汗接著,聞知哲別已歿,悲悼不置,便命哲別子生忽孫為千戶,承襲父祀。再遣使頒諭朮赤,命他就欽察以東,忽章河以北,新定各部,俱歸鎮治。至西北未定地方,亦須隨時勘定。朮赤雖曾奉諭,恰不願再出征戰,只在寬甸吉思海北岸薩菜地,設牙駐帳,遊獵度日,一面遣使返報,只稱得病,不便他征。成吉思汗亦暫置不問。威及遐方,獨不能馭眾子弟,這是歷代雄主通病。
  惟因西征時曾征師西夏,夏師不至﹔至此復飭夏主遣子入質,夏主又不從﹔且聞汪罕餘眾,多逃匿西夏,心中愈憤,遂議下令親征,也遂皇后聞著征夏信息,又來勸阻。總是她來出頭。成吉思汗不從,也遂道:「南方已設國王,為甚麼還勞聖駕?」成吉思汗道:「國王木華黎已早死了,嗣子孛魯,雖命他襲封,究竟經驗尚少,不及乃父。況現在降將武仙,又復叛我,都元帥史天倪被殺,孛魯方調兵遣將,出討叛賊,還有甚麼餘力,去平西夏?」也遂道:「主子西征方歸,又要南征,雖是龍馬精神,不致勞瘁,但士卒亦恐疲乏,總須略畀休息,方可再用!」語頗近理,我亦服之。成吉思汗屈指道:「我即大位,已二十年,西北一帶,總算平定,只南方尚未收服,必須親往一遭,就使今冬不征,明春定要往討哩。」木華黎之歿,武仙之亂,及成吉思汗所歷年月,俱就此帶出,是即行文時銷納之法。也遂道:「明歲主子親征,須要准我隨行哩。」成吉思汗道:「忽蘭隨我西征,嘗自謂困乏得很﹔似你這般身軀,比她還要嬌怯,何苦隨我南下呢?」也遂道:「主子櫛風沐雨,妾等安坐深居,自問良心,亦覺愧赧,若蒙慨許隨行,侍奉左右,就使跋涉閒關,亦所甚願,怕甚麼勞苦呢?」成吉思汗喜形於色,且語道:「你的阿姊很是謙恭,你又這般忠誠,好一對姊妹花,同侍著我,也算是我的豔福,死也甘心呢!」說一死字,為下文隱伏讖語。說著時,已將也遂抱入懷中,親狎了一回。是晚並召也速乾作伴,做個聯牀大會,雲雨巫山,雙雙涉歷,彼此都極盡歡娛,不勞細說。插入一殷豔情,隱寓樂極悲生之意。
  小子敘到此處,又不得不將木華黎去世,及武仙再叛等情,再行表明。應十一回。木華黎自得真定後,復連歲出兵,盡得遼河東西,黃河東北諸郡縣﹔復東下齊魯,西入秦晉,把金邦所有土地,占去大半,《元史》推為開國第一功臣。惟屢攻鳳翔未下,還至解州,遂有疾,以成吉思汗十八年三月卒。時成吉思汗尚在西域,聞報大慟,追贈魯國王,諡忠武,其子孛魯嗣爵。詳敘木華黎生死,以其為第一功臣也。木華黎既歿,山東州縣,復起叛蒙古,武仙亦懷著異心,誘殺都元帥史天倪。天倪弟天澤,方奉母歸燕,聞變折還,遂遣使至孛魯處,乞師討逆。孛魯命天澤嗣兄統師,並遣兵赴援,與天澤軍會,擊敗武仙。武仙與宋將彭義斌連和,再攻天澤,天澤復發兵與戰,擒斬義斌,武仙遁去,後事慢表。納入此段,庶不闕略。
  且說成吉思汗過了殘臘,轉瞬孟春,元宵一過,即下令南征,從新整點軍馬,陸續起行。也遂皇后也著了戎裝,鐵甲蠻鞾,黑驪雕鞍,隨在戎蹕後面,緩轡行著。彷彿出塞明妃。成吉思汗卻騎著一匹紅鬃馬,紅黑相間,煞是好看。由大眾簇擁前去。既到郊外,命部眾就地設圍,親自行獵。忽一野豕突出,奔至馬前,成吉思汗不慌不忙,仗著平生射技,拈弓搭箭,一發殪豕。心中正在得意,突覺馬首昂起,馬足亂騰,一時羈勒不住,竟將成吉思汗掀翻馬下。不祥之兆。
  部將忙來救護,扶起成吉思汗,易馬上坐,尚有些頭昏目眩,神志不安,隨命大眾罷獵,扎住軍營。看官,這馬無端騰踔,恰是何故?原來被大豕所驚,因致駭躍。惟成吉思汗南征北討,縱轡多年,已不知駕馭若干馬匹﹔就是所騎的紅鬃馬,定然天閒上選,偏偏為豕所驚,以致失馭,這也是天不永年的預兆!是晚成吉思汗即身體違和,生起寒熱病來。
  翌晨,也遂皇后向眾將道:「昨夜主子罹疾,南征事不如暫罷,還請大家商議方好。」大眾計議一回,自然依了也遂意見,入內奏知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道:「西夏聞我回去,必疑我是怕他,我現在這裡養病,先差人到西夏,責他不納質子,擅容逃人,看他有何話說?」
  當下遣使至夏,語夏主道:「你前時與我議款,情願歸降,我軍出征西域,你卻不從﹔近又不遣子入質,並擅納汪罕餘眾,你可知罪麼?」是時夏主李安全早死,族子遵頊嗣立,復傳位於子德旺。德旺本庸弱無能,聞蒙古使臣詰責,戰慄不能言,旁閃出一人道:「都是我的主使!要與我廝殺時,你到賀蘭山來戰﹔要金銀緞匹時,你到西涼來取,此外不必多說,快快走罷!」好大膽。
  蒙古使回報,成吉思汗勃然起牀,喝令大軍速進。左右都來諫阻,成吉思汗怒道:「他說這般大話,我怎麼好回去?就是死了,魂靈兒也要去問他,況我還未曾死哩!」遂扶病上馬,直指賀蘭山。賀蘭山在河套附近,距寧夏府西六十里,夏人倚以為固,樹木青白,望如駿馬,北人呼駿馬為賀蘭,所以借此名山。大軍到了山前,見夏兵已在山麓扎住,問他領兵的頭目,便是前說大話的阿沙敢缽。我見前文,早欲問他姓名,至此才出現,作者未免促狹。
  阿沙敢缽見有蒙古軍,便率眾下山,來衝頭陣。誰知蒙古兵全然不動,只把硬箭射住,沒些兒縫隙可尋,只得退回。好一歇,又復前來衝突,蒙古兵仍用老法子,依舊無效。直至第三次衝突,方聽得喇叭一號,營門陡辟,千軍萬馬,如怒潮一般,銳不可當。那邊氣燄已衰,這邊氣勢正盛,任你阿沙敢缽如何能言,如何大膽,至此阻不勝阻,攔不勝攔,沒奈何逃上山寨。蒙古軍哪肯干休,就奮力上山,一哄兒殺入寨中,又將阿沙敢缽部下斲死了一大半,阿沙敢缽落荒走了。
  彼竭我盈,戰無不克,可見成吉思汗善於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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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4 03:30: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回 遭大喪新君嗣統


  成吉思汗據了賀蘭山,便進拔黑水等城,嗣因天熱體衰,在琿楚山避暑。至暑往寒來,復轉攻西涼府及綽羅和拉等縣,所過皆克,遂逾沙陀至黃河九渡,取雅爾等縣,再圍靈州。夏主遣兵來援,又被蒙古軍擊退。陷入靈州城,進次鹽州川,天氣凜冽,雨雪載涂,乃命在行帳度年。轉眼間臘盡春回,已是成吉思汗二十二年了。復書歲次,為成吉思汗道殂張本。
  河冰方泮,成吉思汗即率師渡河,下積石州,破臨洮府,據洮河、西寧二州,進攻德順。西夏節度使馬肩龍正坐鎮德順城,頗有威名,聞蒙古兵至,居然開城出戰,酣鬥三日,蒙古兵受傷不少,馬肩龍部下,也死了好幾百名。因遣人報知夏主,即請濟師。時夏主李德旺憂悸成疾,已經去世。還是僥倖。國人立他猶子,單名只一睍字。睍尚幼弱,曉得甚麼軍政,各將士統得過且過,專務趨避,大家穿鑿山谷,藏匿財物,行個狡兔營窟的法兒,愚甚癡甚,無怪國亡。便把馬肩龍軍書擱起。
  馬肩龍待援不至,自歎道:「城亡與亡,尚有何說?」復堅守了數日,禁不住敵軍猛攻,自率左右出城,捨命死鬥,至蒙古兵圍繞數匝,尚拔刀瞋目,斲死蒙古兵數名,後來箭如飛蝗,身中數矢,遂大叫一聲,嘔血而亡。不沒忠臣。肩龍一死,城中無主,自然被陷。
  成吉思汗得了德順州,復至六盤山避暑,遣將直逼夏都。夏主睍驚惶失措,急召文武會議,哪知所有臣民,統向土窟中避難去了。嗣聞土窟中的臣民,又被蒙古兵搜著,財物奪去,身命了結,國亡身亡,土窟非真安樂窩,請後人聽者。滿野都成白骨,料知都城難保,只好把祖宗傳下金佛一尊,並金銀器皿,及男女馬駝等物,皆以九九為數,齎獻軍前。成吉思汗聞報,定要夏主睍親自出降。睍已束手無策,復泣告宗廟,出城至六盤山,謁見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止令門外行禮。行禮畢,將他繫住帳下,飭將士入徇夏都。將士一入都城,掠了財物,擄了子女,見有美色的佳人,當即恣情污辱,不由她不忍受,連夏主睍的宮眷,也只得橫陳榻上,任他戲弄一番。獨耶律楚材,取書數部,駝兩足,大黃數擔,飭兵役攜回。後來軍士途中遇疫,虧得大黃救命,所活至萬人。
  閒文休表。且說夏主睍被縶三日,由成吉思汗令他改名,叫作失都兒。夏主睍不敢不從,又越日,傳令將夏主睍殺了,並把他父母子孫亦命一律處死。夏自元昊稱帝,共傳十主,歷二百有一年而亡。
  成吉思汗正欲班師,忽覺寒熱交作,哮喘不休。也遂皇后日夕侍奉,所有軍醫,統來診視,怎奈壽命已終,參苓罔效。彌留時,見也遂皇后在旁,挈她的纖手道:「你侍我有年,沒甚錯處,今又隨我遠征,滅了西夏,只望歸國以後,與你等再聚數年,共享榮華,不意病入膏肓,無可救藥。我死後,你回去告知各皇后,及你阿姊,須要節哀,不必過悲!」也遂不待說畢,早已撲簌簌的垂下淚來。成吉思汗也忍著淚,強說道:「人生如朝露,有甚麼傷心處?你與我叫大臣進來!」也遂便傳集群臣,各至榻前問疾。成吉思汗道:「我病是不起的了,可惜諸皇子都未隨著!朮赤在西域死了,我教察合台前去視喪,尚未回來﹔窩闊台呢,我叫他去攻金國,責貢歲幣﹔拖雷又監守故都,不能遠離。目今惟你等隨著,算來也都是親戚故舊,後事全仗你等輔助!窩闊台謹厚性成,我前已命他嗣位,只一時未能回都,你等替我傳諭,叫拖雷暫行監國罷了!」諸子遠離,統借成吉思汗口中敘出,無非節省閒文,但戎馬一生,送終無子,也是可歎!又指也遂皇后道:「她隨我征夏,又侍我疾病,勞苦極了,我也無可報她,只西夏的子女玉帛,多分給她一份,不枉她辛苦一場!」群臣齊聲遵囑,成吉思汗靜養片刻,復顧群臣道:「還有一樁大事,為我傳諭嗣君:西夏已滅,金國勢孤,但金國精兵,西集潼關,南據連山,北限大河,此後我軍往攻,就使戰勝攻取,也恐不能速滅﹔計惟假道南宋,宋、金世仇,必肯許我,我下兵唐鄧,直搗大梁,金都被困,定要徵兵潼關,那時緩不濟急,已成無用,就使他兵遠來,千里赴援,人馬疲敝,也不是我的對手,滅金很容易哩!」到死不忘拓地,真不愧為雄主。言訖,遂瞑目不視,悠然而逝了。
  總計成吉思汗出世以來,享壽六十六歲。即大汗位,凡二十二年。南征北討,所向克服,如近今內外蒙古,遼東二省,及中國西北部,並天山南北兩路,暨中央亞細亞,阿富汗斯垣,波斯東半部,與高加索山附近部落,俱為成吉思汗所有。史家稱其用兵如神,所以滅國四十,遂平西夏。其實是西北一帶,各族散處,既沒有獨立的精神,又沒有永久的團體,彼此猜忌,互為仇敵,就使勉強聯絡,總不免凶終隙末,因此成吉思汗乘時崛起,削平各部。武如四杰,文如耶律楚材,又皆任用得當,就是所立兵制,亦比眾不同,小子嘗考得大略,隨錄如下:
  (一)蒙古人自幼臨狩獵,習騎射,所以騎兵尤精﹔此等騎兵,每人有乘馬三四頭,可彼此互代,終日馳騁。
  (二)騎兵遠行,遇緊急軍事,只用馬奶及乾酪為食﹔或刺馬出血,吞食充饑,可支十日,所以進行甚速。
  (三)編定軍隊,以十遞進,每十人為一隊,隊長叫作十戶﹔十戶以上有百戶,統十戶百人﹔百戶以上有千戶,統百戶千人﹔千戶以上有萬戶,萬戶直隸大汗。此等大小部長,對他部下,各有無限權力,部下無論何事,統須稟命後行,一經驅遣,不得遲諉,否則無論貴賤,必加刑罰。
  (四)蒙古兵雖經出陣,仍須納稅,必令他妻兒守家,歲完稅額,因之頻年興兵,軍餉仍不缺乏。
  這且慢表。且說成吉思汗逝世後,就借行在舉喪。窩闊台夤夜奔至,察合台、拖雷等亦陸續到來,三子畢集,乃由蒙古諸王諸將等,大會於吉魯爾河,承認成吉思汗遺命,奉窩闊台為大汗。看官,這窩闊台嗣統,早經成吉思汗親口佈告,為甚麼要開著大會,經過公認呢?這也有個緣故,因成吉思汗在日,也有一條特立的法制:凡蒙古大汗,如當新舊絕續的時候,必須由諸王族諸將,及所屬各部酋長,特開公會,議定嗣續,方得繼登汗位,這會叫作「庫裡爾泰會。」自有此制,所以窩闊台雖承遺命,也要經「庫裡爾泰會」通過呢。詳哉言之,實為後文伏線。窩闊台既即位,重用耶律楚材,楚材以舊制簡率,未足表示尊嚴,更請窩闊台汗增修朝儀。窩闊台汗自然樂允,遂由楚材參訂儀注,令皇族諸王尊長,皆列班羅拜,共效嵩呼。這就是俗語所謂前人承糧,後人割稻哩。《元史》尊成吉思汗為太祖,窩闊台為太宗,這都是統一中國以後追加的廟號。小子有詩詠成吉思汗道:
  開邦端仗出群材,基業全從百戰來﹔
  試向六盤山下望,一回憑弔一低徊!
  欲知以後情形,且至下回再表。
  西夏與金,唇齒之邦也,唇亡齒必寒,夏亡則金曷能保!成吉思汗之南征,志不徒在滅夏,蓋已視金為囊中物矣。觀其臨歿之時,猶囑及攻金遺策,是可知其成算在胸,預圖吞並。脫令稍假以年,則滅金固易易也。不然,窩闊台承父遺囑,約宋滅金,何以相應如響乎?本回敘成吉思汗事,為成吉思汗衰年之結局,實括成吉思汗畢生之隱衷,彼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著書人述元代史,於成吉思汗較詳,我知其固有所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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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4 03:4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     將帥迭亡乞盟城下


  卻說窩闊台嗣位為汗,頒定法令,比成吉思汗在日,體制益崇。復承父遺志,以西域封察合台,令他坐鎮。西顧既可無憂,乃一意攻金。適金國遣使弔喪,並贈賵儀,窩闊台汗語來使道:「汝主久不歸降,今我父齎志以歿,我方將出師問罪,區區賵儀,算作甚麼!」金尚立國,遣使弔喪遺賵,亦是應有之儀文,窩闊台汗乃強詞奪理,卒以滅金。強國之無公理也久矣,可慨可歎!隨命發還賵儀,遣歸來使。金主珣時已去世,子守緒嗣立,得使人回報,未免恟懼。復遣人齎送金帛,至蒙古慶賀新君。窩闊台汗又不受。至金使去訖,遂召集諸王大臣議事,定計伐金。先是成吉思汗連年出征,所得財物,立即分散,並無絲毫儲積﹔蒙古諸將,嘗謂得了人民,毫無用處,不若盡行殺戮,涂膏釁血,灌潤草木,作為牧場。獨耶律楚材以為未然,至此因伐金議定,遂奏立十路課稅所,以充軍餉,每路設副使二員,悉用士人。楚材復進陳周、孔道德,且謂以馬上得天下,斷不可以馬上治。窩闊台汗深服是言,由是尚武以外,稍稍尚文,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窩闊台汗既整兵儲餉,秣馬積芻,遂於即位二年春季,偕皇弟拖雷,及拖雷子蒙哥,《元史》作莽賚扣。率眾入陝西,連下諸山寨六十餘所,進逼鳳翔。金主遣平章政事完顏哈達,及伊喇豐阿拉引軍赴援,行至中道,聞蒙古兵勢甚強,料非敵手,竟逗留不進。至金主屢促進兵,哈達、豐阿拉只是因循推諉。嗣聞蒙古兵分攻潼關,乃稟稱潼關被攻,較鳳翔為尤急,不如先救潼關,次及鳳翔。金主無可奈何,只得依他。他二人便引軍赴潼關。潼關本系天險,且早有精兵屯駐,可以固守,哈達等避難就易,所以改道出援。於是鳳翔空虛,守了兩三月,終被蒙古兵攻陷,只潼關依然未下,拖雷自往督攻,亦不克。
  部下有降將李國昌道:「金遷汴將二十年,全仗這潼關、黃河,倚為天險,我軍若從間道出寶雞,繞過漢中,沿漢江進發,直達唐鄧,那時攻汴不難了。」拖雷點頭稱善,便返報窩闊台汗,窩闊台汗道:「從前父親遺命,曾令我等假道南宋,下兵唐鄧,我且遣使至宋邦,向彼假道:彼若允我,進取尤便,否則再用此計未遲。」於是命綽布乾為行人,往宋假道。到了淝州,謁見統制張宣,一語不合,竟被張宣殺死。窩闊台汗得著此信,乃命拖雷率騎兵三萬人,竟趨寶雞,攻入大散關,破鳳州,屠洋州,出武休東南,圍興元軍﹔復遣別將取大安軍路,開魚鱉山,撤屋為筏,渡嘉陵江,略地至蜀。蜀系宋地,宋制置使桂如淵逃去,被蒙古兵拔取城寨,共四百四十所。拖雷尚不欲絕宋,召使東還,會兵陷饒風關,飛渡漢江,大掠而東。
  警報如雪片一般,遞入汴都,金主守緒,急召宰執台諫入議。大眾都說北軍遠來,曠日需時,勞苦已極,我不如在河南州郡,屯兵堅守,且由汴京備糧數百斛,分道供應﹔北軍欲攻不能,欲戰不得,師老食盡,自然退去。看似好計,奈各處不能堅守何。金主守緒歎道:「南渡二十年來,各處人民,破田宅,鬻妻子,豢養軍士,只望他殺敵禦侮,保衛邦家﹔今敵至不能迎戰,望風披靡,直至京城告急,尚欲以守為戰,如此怯弱,何以為國!我已焦思竭慮,必能戰然後能守。存亡有天命,總教不負吾民,我心才少安哩!」所言亦是,可惜無補國亡。乃詔諸將出屯襄鄧,並促哈達、豐阿拉兩帥,速即還援。哈達、豐阿拉馳歸。至鄧州,別將楊沃衍、禪華善,及前被史天澤殺敗的武仙,俱率兵來會。哈達膽子稍壯,麾諸軍出,屯順陽。嗣探悉蒙古兵方渡漢江,部將急欲往截,為豐阿拉所阻。至蒙古兵畢渡,乃進至禹山,分據地勢,列陣以待。蒙古兵到了陣前,不發一矢,驟然退去,哈達亦下令收軍。諸將請追蒙古軍,哈達道:「北軍不戰自走,定懷詭謀,我若追去,正中彼計!」料敵亦明,無如尚差一著。遂勒馬南歸,返行裡許,忽覺塵霧蔽天,呼嘯不絕﹔哈達忙覓一小山,登岡瞭望,但見蒙古軍騎、步相間,分作三隊,迅奔前來。哈達歎道:「繞我背後,潛來襲我,正是變生不測,我看他軍伍嚴肅,行列整齊,定是不可輕敵呢!」急忙下山麾兵,擬從旁道走避,怎奈蒙古軍已是到來,只好與他對仗。兩下廝殺,蒙古軍少卻,豐阿拉驅兵遍去,誰知蒙古軍復回馬馳突,十蕩十決,幾乎被他蹂躪,虧得部將富察鼎珠,奮力截殺,蒙古兵始退。哈達便沿山紮營,語豐阿拉道:「北兵號三萬名,輜重要居一成,今相持二、三日,若乘他退兵,出軍奮擊,不患不勝!」豐阿拉道:「江路已絕,黃河不冰,彼入重地,已無歸路,我等可待他自斃,何用追擊!」想已被前日嚇慌,故膽怯乃爾。
  翌日,蒙古兵忽不見。邏騎謂已他去,哈達、豐阿拉遂欲返鄧州。正在前行,忽斜刺裡閃出敵軍,竟將金軍衝作兩截。哈達、豐阿拉忙分兵接戰,等到敵軍殺退,後面的輜重,已是不見。哈達頓足不已,豐阿拉談笑自若,與哈達並入鄧州,收集部兵,偽稱大捷。總是豐阿拉奸猾。金廷百官,上表慶賀。
  丑甚。
  民堡城壁,皆散還鄉社,滿望烽煙無警,雞犬不驚。哪知拖雷軍尚自留著,窩闊台汗且自河清縣白坡鎮渡河,進次鄭州,遣速不台攻汴城。城中兵民,不意北兵猝至,驚愕萬分,金主也惶急異常,忙命翰林學士趙秉文,草旨罪己,改元施赦,文中大意,說得聲情兼至,淒楚動人,聞者為之泣下。徒有文辭,何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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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後妃被劫失守都中



  時京城諸軍,不盈四萬,城周百二十里,未能遍守,只得飛召哈達、豐阿拉軍還援汴城。哈達、豐阿拉一行,拖雷即用鐵騎三千,追尾金軍﹔金軍還擊,他偏退去,金軍啟行,他又來襲,弄得金軍不遑休息,且行且戰。至黃榆店,雨雪不能進。蒙古將速不台,已派兵阻金援師,於是哈達、豐阿拉軍,前後被蒙古軍遮斷。會雪已稍霽,又得汴京危急消息,不得已引軍再行。途次遇大樹塞道,費著無數兵力,始得通途。既到三峰山,蒙古兵兩路齊集,四面蹙圍。相持數日,料得金軍困憊,恰故意開了一面,縱他奔走。金軍果然中計,甫經逸出,被蒙古軍夾道奮擊,頓時大溃,聲如崩山。武仙率三十騎先走,楊沃衍等戰死,哈達知大勢已去,忙邀豐阿拉面商,擬下馬死戰,孰料豐阿拉已杳如黃鶴,不知去向!只有禪華善等,尚是隨著,乃相偕突圍,走入鈞州。

  窩闊台汗在鄭州,聞拖雷與金相持,遣琨布哈、齊拉袞等,作為援應。至則金軍已溃,遂會兵到鈞州城下,合力攻擊。未幾城陷,哈達匿窟室中,由蒙古軍尋著,牽出殺死。且下令招降道:「汝國所恃,地理惟黃河,將帥惟哈達,今哈達被我殺了,黃河被我奪了,此時不降,更待何時!」金軍降者半,死者半,獨禪華善先匿隱處。至殺掠稍定,竟自至蒙古軍前,大聲道:「我金國大將,欲進見白事。」蒙古軍將他牽住,入見拖雷。拖雷問他姓名,禪華善道:「我名禪華善,系金國忠孝軍統領,今日戰敗,願即殉國。只我死亂軍中,人將謂我負國家,今日明白死,還算得轟轟烈烈,不愧忠臣!」恰是好漢。拖雷勸他投降,他卻眥裂髮指,痛口叫罵。惱得拖雷性起,命左右斲他足脛,戳他面目,他尚噀血大呼,至死不屈。蒙古將悲他死義,用馬奶為奠,對屍祝道:「好男兒,他日再生,當令與我作伴!」奠畢,將屍掩埋,不在話下。

  只豐阿拉先已遠走,被蒙古兵追獲,押見拖雷。拖雷亦迫他投誠,反覆數百言,豐阿拉恰慨然道:「我是金國大臣,只宜死在金國境內!」餘無他言,亦被殺死。豐阿拉實是誤金,只為金死義,尚堪曲恕。自是金國的健將銳卒,死亡殆盡,汴京已不可為了。潼關守將納哈塔赫伸,聞哈達等戰歿,很是驚慌,竟與秦藍守將完顏重喜等,率軍東遁。裨將李平,以潼關降蒙古。蒙古兵長驅直入,追金軍於盧氏縣。金軍已無戰志,且因山路積雪,跋涉甚艱,隨軍又多婦女,哀號盈路,至是為蒙古兵追及,未曾接仗,重喜先下馬乞降。蒙古將以重喜不忠,把他斬首。該殺。烏登赫伸引數十騎走山谷間,亦被追騎搜獲,一概祭刀。蒙古兵進圍洛陽,留守薩哈連背上生疽,不能出戰,投濠自盡。兵民推警巡使強伸,登陴死守,歷三月餘,無懈可擊,蒙古軍乃退去。
  金主守緒因汴城圍急,沒奈何遣使請和。蒙古將速不台道:「我受命攻城,不知他事。」是時蒙古已創制石炮,運至城下,每城一角,置炮百餘,更迭彈擊,晝夜不息。幸汴城垣堞堅固,相傳五季時周世宗修築,用虎牢土疊牆,堅密如鐵,雖受炮石,不過外面略損,未嘗洞穿。金主又募死士千人穴城,由濠逕渡,燒他炮座。蒙古兵雖曾防著,究未免百密一疏,因此攻城歷十六晝夜,內外死傷,約數十萬名,城仍兀然巋峙,不能攻陷。會窩闊台汗欲自鄭州還國,因遣使諭金主降,並飭速不台緩攻。速不台乃語城守道:「你主既欲講和,可出來犒軍!」金主乃遣戶部侍郎楊居仁出城,帶著牛羊酒炙,並金帛珍異,犒給蒙古軍,且願遣子入質蒙古。於是速不台許即退兵,散屯河、洛間,金主封荊王守純子鄂和為曹王,遣他為質。鄂和不好違慢,涕泣辭去。
  金參政喀齊喀以守城為己功,欲率百官入賀。歷代亡國,多被若輩所誤。金內族思烈道:「城下乞盟,春秋所恥,何足言賀!」喀齊喀反怒道:「社稷不亡,君臣免難,難道不是喜事麼?」嗣因金主守緒亦不欲受賀,因而罷議。汴京總算解嚴。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蒙古行人唐慶等來答和議,暫就客館,竟被金飛虎兵頭目申福,馳入館內,將唐慶殺死,並及隨官三十餘人。和議復絕,蒙古兵又長驅而至,招之使來,曲在金國,政刑如此,安得不亡。金主守緒,復飛檄各處勤王。時武仙遁駐留山,收集溃兵十萬人,奉檄援汴。還有鄧州行省完顏思烈,鞏昌統帥完顏仲德,也引兵入援。甫至京水,不虞蒙古兵已先候著,吶一聲喊,似狼虎攢羊一般,亂突亂殺,嚇得金軍膽戰心驚,沒一個不退走了。
  且說窩闊台汗返國後,以金主背和殺使,復親自出師至居庸關,為拖雷後援。忽得暴疾,昏憒不省人事,乃召師巫卜祝。巫言金國山川神祇,為了軍馬擄掠,屍骨堆積,以此作祟,應至各山川禱祀,或可禳災。既而命巫往禱,病仍不癒,且反加重。巫返謂祈禱無益,必須由親王代死,方可告痊。正說著,窩闊台汗忽開眼索飲,神氣似覺清醒,左右以巫言告,窩闊台汗道:「哪個親王,可為我代?」言未已,忽報拖雷馳來問疾。由窩闊台召入,與述巫言。拖雷道:「我父親肇基擇嗣,將我兄弟內,選你做了大汗,我在哥哥跟前,忘著時要你提說,睡著時要你喚醒。如今若失了哥哥,何人提我?何人喚我?且所有百姓,何人管理?不如我代了哥哥罷!我出征數年,屠掠蹂躪,造成無數罪孽,神明示罰,理應殛我,與哥哥無涉!」遂召師巫入告道:「我代死罷,你禱告來!」師巫奉命出去。過了片晌,又取水入內,對水誦咒畢,即教拖雷飲訖。拖雷飲著這水,好似飲酒一般,覺得頭暈目昏,便向窩闊台汗道:「我若果死,遺下孤兒寡婦,全仗哥哥教導!」窩闊台汗應著,拖雷便出宿別寢,是晚竟逝世了。本段文字,從《秘史》彩來,並非著書人捏造,但事之真偽,不可考實,而蒙俗信巫,或有此離奇之史。拖雷生有六子,長即蒙哥,次名末哥,一作默爾根。三名忽都,一作瑚圖克圖。四即忽必烈,五即旭烈兀,六名阿裡不哥。一作阿裡克布克。後來蒙哥、忽必烈,皆嗣大汗位,忽必烈且統一中原,待後慢表。
  且說拖雷死後,蒙古兵經略中原,要推速不台為主帥。速不台尚未至汴,金主守緒,先已東走。原來汴京城內,食糧已盡,括粟民間,不及三萬斛,已經滿城蕭索,餓莩載途。兼且城中大疫,匝月間死數十萬人。金主知大勢已去,乃集軍士於大慶殿,諭以京城食盡,今擬親出禦敵﹔遂命右丞相薩布,平章博索等,率軍扈從,留參政訥蘇肯,樞密副使薩尼雅布居守,自與太后皇后妃主等告別,大慟而去。既出城,茫無定向。諸將請往河朔,乃自蒲城東渡河,適大風驟起,後軍不能濟,蒙古將輝爾古納追至,殺斃無算,投河自盡者六千餘人。金元帥賀德希戰死。
  金主渡河而北,遣博索攻衛州,不意蒙古將史天澤復自真定殺到。博索連忙遁還,走告金主,請速幸歸德。金主遂與副元帥阿裡哈等六七人,乘夜登舟,潛涉而南,奔歸德府。諸軍聞金主棄師,沿路四溃。歸德總帥什嘉紐勒緷,迎見金主,稟告各軍怨憤情形,乃歸罪博索,梟首伏法。跋胡疐尾,亡象已見,即殺博索,亦屬無益。嗣遣人至汴京,奉迎太后及後妃,誰知汴京裡面,又鬧出一樁天大的禍案。
  先是金主守緒出走時,命西面元帥崔立,駐守城外。崔立性甚淫狡,潛謀作亂,聞歸德有使來迎兩宮,他即帶兵入城,問訥蘇肯及薩尼雅布道:「京城危困已極,你等束手坐視,做甚麼留守?」二人尚未及答,他即麾兵將二人殺死。隨即闖入宮中,向太后王氏道:「主子遠出,城中不可無主,何不立衛王子從恪?他的妹子,曾在北方為後,應十二回。立了他,容易與北軍議和。」太后戰慄不能答,崔立遂矯太后旨,遣迎從恪,尊為梁王監國。自稱太師都元帥尚書令鄭王,兄弟黨羽皆拜官。並托辭金主出外,索隨駕官吏家屬,征集婦女至宅中,有姿色者迫令陪寢,每日必十數人,晝夜裸淫,尚嫌未足。且禁民間嫁娶,聞有美女,即劫入內室,縱情戲狎,稍有不從,立即加刃。百姓恨如切骨,只有他的爪牙,說他功德巍巍,莫與比倫。名教掃地。正欲建碑勒銘,忽報速不台大軍到了。諸將問及戰守事宜,他卻從容談笑道:「我自有計!」是晚,即出詣速不台軍前,與速不台議定降款。還城後,搜括金銀犒軍,脅迫拷掠,慘無人道,甚至喪心昧良,賣國求榮,竟把那金太后王氏,皇后圖克坦氏,以及梁王從恰,荊王守純,暨各宮妃嬪,統送至速不台軍,作為犒軍的款項。看官,你想毒不毒,凶不兇呢?史稱荊、梁二王,為速不台所殺,其餘後妃人等,押送和林,在途艱苦萬狀,比金擄徽、欽時為尤甚。小子敘此,不禁潸然,有詩為證:
  豈真天道好循環?北去和林淚血斑。
  回憶徽欽當日事,先人慘刻後人還。
  汴京失陷,後事如何,俟小子下回交代。
  金至哀宗,已不可為矣。哈達名為良將,而臨陣多疑,不能決斷,欲以之敵蒙古軍,勇怯懸殊,宜乎其有敗無勝也!金主守緒,城下乞盟,遣子入質,應亟籌生聚教訓之道,外慎邦交,內固國事,則金雖殘弱,尚可圖存。乃議和之口血未乾,而戕使之釁端又啟﹔申福擅殺,不聞加罪,卒之寇氛又逼,汴京益危,日暮途窮,去將焉適!加以逆臣叛國,背主求榮,後妃可作犒款,都城可作贄儀,雖曰天道好還,前之迫人也如此,後之迫於人也亦如此﹔然亦何嘗非人事致之耶?本回全敘亡金事跡,而金之所以致亡,已躍然紙上。徒謂其錄述之詳,猶皮相之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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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南北夾攻完顏赤族


  卻說金叛臣崔立,既劫後妃等送蒙古軍,遂迎速不台入汴城。速不台遣使告捷,且以攻汴日久,士卒多傷,請屠城以雪憤。窩闊台汗欲從其請,虧得耶律楚材多方勸阻,乃令除完顏氏一族外,餘皆赦免。是時汴城民居,尚有百四十萬戶,幸得保全。速不台檢查完畢,出城北去。崔立送出城外,及還家,想與妻妾歡聚,誰知寂無一人,忙視金銀玉帛,亦已不翼而飛!方知為蒙古兵所劫,頓時大哭不已。妻妾金銀,是身外之物,失去尚不足憂,恐怕你的頭顱也要失去,奈何!轉思汴京尚在我手,既失可以復償,遂也罷了。慢著!
  且說金主守緒,既到歸德,總帥什嘉紐勒緷與富察固納不合。固納謂不如北渡,好圖恢復。紐勒緷從旁力阻,被固納麾兵殺死,又將金主幽禁起來。金主憤甚,密與內侍局令宋珪,奉御紐祜祿溫綽、烏克遜愛錫等,謀討固納。適東北路招討使烏庫哩,運米四百斛至歸德,勸金主南徙蔡州。金主與固納商議,固納力陳不可,且號令軍民道:「有敢言南遷者斬!」於是金主與宋珪定計,令溫綽、愛錫埋伏左右,佯邀固納入內議事。固納不知是計,大踏步進來,甫入門,溫綽、愛錫兩邊殺出,立將固納刺死。固納系忠孝軍統領,聞固納被誅,擐甲謀變。嗣由金主撫慰,總算暫時安靜。金主遂由歸德赴蔡州。途次遇雨,泥泞沒胚,扈從諸臣,足幾盡腫。至亳州,父老拜謁道左,金主傳諭道:「國家涵養汝輩,百有餘年,我實不德,令汝塗炭,汝等不念我,應念我祖功宗德,毋或忘懷!」父老皆涕泣呼萬歲。君臣上下,統是巾幗婦人,濟甚麼事?
  留駐一日,又復啟行,天氣尚是未霽,但覺得風雨沾衣,蒿艾滿目。兩語已寫盡淒涼狀況。金主不禁太息道:「生靈盡了!」為之一慟。及入蔡,儀衛蕭條,人馬困乏。休息數旬,乃令完顏仲德為尚書右丞,統領省院事務。烏庫哩鎬為御史大夫,富珠哩洛索為簽書樞密院事。仲德有文武材,事無巨細,必須躬親,嘗選士括馬,繕甲治兵,欲奉金主西幸,依險立國。奈近侍以避危就安,多半娶妻成家,不願再徙﹔商販亦逐漸趨集﹔金主又得過且過,也命揀選室女,備作嬪嬙,且修建山亭,借供遊覽。本是臥薪嚐膽之時,乃作宮室妻妾之計,誰謂守緒非亡國主耶!仲德屢次切諫,雖奉諭褒答,究竟良臣苦口,敵不過孱王肉欲,所以形式上雖停土木,禁選女,暗中且仍然照行。仲德無可如何,只得勉力招募,盡人事以聽天命。烏庫哩鎬也懷著忠誠,極思保全殘局。無如忠臣行事,往往招忌,媚子諧臣,不免在金主面前播弄是非,以致金主將信將疑,日益疏遠。鎬憂憤成疾,輒不視事。千古同慨。
  蒙古將塔察爾布展陷入洛陽,執中京留守強伸。伸不屈被殺。會窩闊台汗遣王檝至京湖,議與南宋協力攻金,許以河南地為報。宋京湖制置使史嵩之以聞。是時宋理宗昀嗣立,以金為世仇,正可乘此報復,遂飭史嵩之允議,發兵會攻。王檝返報窩闊台汗,即命塔察爾布展,順道至襄陽,約擊蔡州。金主守緒,反遣完顏阿爾岱至宋乞糧。臨行時語阿爾岱道:「我不負宋,宋實負我!我自即位以來,常戒邊將無犯南界,今乘我疲敝與我失好。須知蒙古滅國四十,遂及西夏。夏亡及我,我亡必及宋,唇亡齒寒,理所必然﹔若與我連和,貸糧濟急,我固不亡,宋亦得安。你可將我言傳達,令宋主酌奪!」言雖近理,然不憶你的先人也曾約宋滅遼麼?
  看官,你想這時的宋朝,方遣將興師,志吞中原,難道憑金使數語,就肯改了念頭麼?阿爾岱奉命而去,自然空手而回。金主無奈,只好誓守孤城,聽天由命。蒙古將布展,先到蔡州,前哨薄城下,被金兵出城奮擊,紛紛退去。後隊再行攻城,又被金兵殺退。布展不敢進逼,只分築長壘,為圍城計。嗣由宋將孟珙等,率兵二萬,運米三十萬石,來赴蒙古約。布展大喜,與孟珙議定南北分攻,兩軍各不相犯。於是蒙古兵攻打北面,南宋軍攻打南面。城內雖尚有完顏仲德、富珠哩、洛索等人,仗著一股血誠,誓師分御,怎奈北面稍寬,南面又緊,南面稍寬,北面又緊,防了矢石,難防水火,防了水火,難防鉤梯﹔況且外乏救兵,內乏糧草,單要靠這兵民氣力,斷沒有永久不敝的情理。兩軍分攻不下,複合兵猛攻西城,前仆後繼,竟被陷入,幸裡面還有內城,由完顏仲德糾集精銳,日夜戰御。金主見圍城益棘,鎮日裡以淚洗面,且語侍臣道:「我為人主十年,自思無大過惡,死亦何恨!只恨祖宗傳祚百年,至我而絕,與古時荒淫暴亂的君主,等為亡國,未免痛心!但古時亡國的主子,往往被人囚縶,或殺或奴,我必不至此,死亦可稍對祖宗,免多出丑。」語語嗚咽,然自謂無甚罪惡,實難共信。侍臣俱相向痛哭。金主復以御用器皿賞戰士,既而又殺廄馬犒軍,無如勢已孤危,無可圖存。
  勉強支持了兩月,已是殘年。越宿為金主守緒著末的一年,就是蒙古窩闊台汗嗣位之第六年。百忙中又點醒歲序,是年為宋理宗端平元年。蔡城上面,黑氣沈壓,旭日無光。守城的兵民統已面目枯瘠,饑餓不堪,俯視敵軍,會飲歡呼,越覺得悽惶萬狀。金主晨起,巡城一周,咨嗟了好一回,到了晚間,召東西元帥承麟入見,擬即禪位與他。承麟泣拜不敢受,金主道:「我把主座讓汝,實是不得已的計策!我看此城旦夕難保,自思肌體肥重,不便鞍馬馳突,只好以身殉城。汝平日趫捷,且有將略,萬一得免,保全宗祚,我死也安心了!」亡國慘語,我不忍聞。承麟尚欲固辭,金主復召集百官,自述己意,大眾頗也贊成,於是承麟不得不允,起受玉璽。
  翌日,承麟即位,百官亦列班稱賀。禮未畢,忽報南城火起,宋軍已入城了,完顏仲德忙出去巷戰,奈蒙古軍亦相繼殺到,四面夾攻,聲震天地。仲德料不可敵,復返顧金主守緒,但見已懸著樑上,舌出身僵。他即拜了數拜,出語將士道:「我主已崩,我將何去?不如赴水而死,隨我君於地下!諸君其善為計!」言訖,躍入水中,隨流而逝。將士齊聲道:「相公能死,難道我輩不能麼?」由是參政富珠哩、洛索以下,共五百餘人,統望水中投入,與河伯結伴去了。承麟退保子城,聞金主自盡,偕群臣入哭,因語眾道:「先君在位十年,勤儉寬仁,圖復舊業,有志未就,終以身殉,難道不是可哀麼?宜諡曰哀!」史家因稱為金哀宗。哭奠甫畢,子城又陷。遂舉火焚金主屍。霎時間刀兵四至,殺人如麻,可憐受禪一日的金元帥承麟,亦死於亂軍中,連屍骸都無著落!金自阿骨打建國,傳六世,易九君,凡百二十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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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東西遣將蒙古張威



  蒙古將布展,與宋將孟珙,撲滅餘火,檢出金主守緒餘骨,析為兩份,一份給蒙古﹔一份給宋,此外如寶玉法物,一律均分﹔遂議定以陳、蔡西北地為界,蒙古治北,宋治南,兩軍分道而回。
  約過半年,忽南宋會兵攻汴,窩闊台汗怒道:「汴城分為我屬,宋兵何故犯我,自敗前盟?」遂欲下令伐宋。王族紮拉呼請行,遂發兵數萬,使他統率南下。
  時宋將趙范、趙葵,擬收復三京,因請調兵趨汴。宋臣多言非計,不見從,竟命趙葵統淮西兵五萬人,會同廬州全子才,會攻汴城。蒙古方盛,非孱宋敵,是謂之不量力,貪利忘義,敗盟挑釁,是謂之不度德。汴京都尉李伯淵,素為崔立所侮,密圖報怨。聞宋兵將至,通使約降,佯邀崔立商議守備,崔立至,伯淵即陰出匕首,刺入立胸,立猛叫而死。從騎為伏兵所殲。伯淵把立屍系著馬尾,出徇軍前道:「立殺害劫奪,烝淫暴虐,大逆不道,古今無有,是否當殺?」大眾齊聲道:「把他寸磔,還未蔽辜!」乃梟斬立首。先祭哀宗,嗣把屍首陳列市上,一任軍民臠割,須臾而盡。敘崔立伏辜事,所以正賊子之罪。
  宋兵既入汴,師次半月,趙葵促子才進取洛陽。子才以糧餉未集,尚擬緩行,葵督促益急,乃檄淮西制置司徐敏子,統兵萬人趨洛陽。登程時僅給五日糧,別命楊誼統廬州兵萬五千,作為後應。徐敏子至洛,城中毫無兵備,一擁而入。既入城,只有窮民三百餘戶,毫無長物。宋兵一無所得,自顧糧食又盡,不得已彩蒿和面,作為軍食。楊誼軍至洛陽東,方散坐為炊,突聞鼓角喧天,喊聲動地,蒙古大帥紮拉呼,竟領軍殺到!楊誼倉猝無備,哪裡還敢抵敵,只好上馬逃走,軍遂溃散。紮拉呼進薄城下,徐敏子卻出城迎戰,廝殺一番,倒也沒有勝負。無如糧食已罄,士卒呼饑,沒奈何班師東歸。趙葵、全子才在汴,所復州郡,統是空城,無食可因,屢催史嵩之運糧濟軍,日久不至。蒙古兵又來攻汴,決河灌水,宋軍多被淹溺,遂皆引師南還。於是一番計議,都成畫餅。蒙古使王檝至宋,嚴責負約,河淮一帶,從此無寧日了!咎由自取,於敵何尤。
  窩闊台汗七年,命皇子庫騰及塔海等侵四川,特穆德克及張柔等侵漢陽,琨布哈及察罕等侵江淮,分道南下。師方進發,忽接東方探報,高麗國王殺死使臣,遂又派撤裡塔為大將,統兵東征。原來高麗國在蒙古東,本為宋屬,遼興,屢寇高麗,高麗不能御,轉服於遼。及遼亡,復屬於金。至蒙古攻金的時候,故遼遺族,乘隙據遼東,入侵高麗,高麗北方盡陷。會蒙古部將哈真東來,掃平遼人,把高麗故土,仍然給還,高麗因臣服蒙古。窩闊台汗遣使征貢,時值高麗王暾嗣位,夜郎自大,竟思拒絕蒙古。使臣與他爭辯,他卻惱羞變怒,殺死來使,因此搆怨開釁。迨至蒙古兵到,居然招集軍馬,與他開仗。看官,你想一個海東小國,向來為人役使,至此忽思發憤,欲與銳氣方張的蒙古軍爭一勝負,豈不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麼?後來屢戰屢挫,終弄得兵敗地削,斗大的高麗城,也被撤裡塔攻入。國王暾帶領家眷,遁匿江華島,急忙遣使謝罪,願增歲幣。撤裡塔報捷和林,且請後命。窩闊台汗以西南用兵,無暇東顧,乃允高麗的請求,命他遣子入質,不得再叛。高麗王暾,只得應命,才算保全殘喘,倖免滅亡。
  話分兩頭,且說蒙古兵東征的時候,西域亦擾亂不靖,倡亂的人,就是前次鳧水西遁的札蘭丁。札蘭丁自逃脫後,溃卒亦多渡河,沿途掠衣食以行。嗣聞八剌渡河追來,復避往克什米爾西北,及八剌軍還,成吉思汗亦退兵,乃回軍而西,復向北渡河,收拾餘眾,佔據義拉克、呼羅珊、馬三德蘭三部。復北入阿特耳佩占部,逐其酋鄂裡貝克,將他妃子蔑爾克擄了回來,作為己妻。又北侵阿速、欽察等部,未克而回。適鄰部凱辣脫人侵入阿特耳佩占屬地,並挾蔑爾克而去。札蘭丁大憤,遂糾眾圍凱辣脫城。城主阿釋阿甫因其兄謨阿雜姆在達馬斯克地病歿,往接兄位,留妃子湯姆塔及部眾居守,相持數年,竟被攻陷,部眾多半溃遁。只湯姆塔不及脫逃,被札蘭丁截住,牽入侍寢。去了蔑爾克,來了湯姆塔,也算損害賠償。阿釋阿甫聞故部陷沒,竟邀集埃及國王喀密耳,羅馬國王開庫拔脫,聯兵東來攻擊札蘭丁。札蘭丁寡不敵眾,竟致敗走,載湯姆塔回原部。阿釋阿甫不欲窮追,反遣使報札蘭丁,令其東御蒙古,毋再相擾,此後各罷兵息民。想是得了蔑爾克,不欲湯姆塔回去,因有此舉。
  札蘭丁許諾,甫欲議和,忽報蒙古窩闊台汗,遣將綽馬兒罕,統三萬人到來。此處敘蒙古遣將,從札蘭丁處納入,免與上文重複。時適天寒,札蘭丁方在飲酒,想是湯姆塔作陪。聞了軍報,毫不在意,只道是天氣凜冽,敵軍不能驟進,因此酣飯如故,飲畢鼾睡。到了次日,蒙古前鋒已到,未及調兵,只好舍城遠遁。湯姆塔不及隨去,以其城降。札蘭丁奔至途中,擬西入羅馬,乞師禦敵,不意蒙古兵又復追至,被殺一陣,只剩了一個光身,逃入庫爾忒山中,為土人劫住,送至頭目家,結果是一刀兩段!相傳札蘭丁身材,不逾中人,寡言笑,饒膽略,臨陣決機,雖當眾寡不敵,也能意氣自如。只自恃勇力過人,好示整暇,往往飲酒作樂,以致誤事,而且馭下太嚴,將士多怨,因此轉戰數年,終致敗沒。斷制謹嚴。
  綽馬兒罕既平札蘭丁,飛章告捷,由窩闊台汗優詞嘉獎,並令他留鎮西域,後來綽馬兒罕蕩平各部,並遣湯姆塔及各部降酋入朝。窩闊台汗以他知禮,厚撫令歸,且諭綽馬兒罕盡返侵地,每歲除應貢歲幣外,不得額外苛斂。於是裡海、黑海間,統已平定了,惟欽察以北,尚未歸服。
  窩闊台汗欲乘機進討,遂復起兵十五萬,令拔都為統帥,速不台為先鋒,繼以皇子貴由,皇姪蒙哥等,陸續進發。拔都系朮赤次子,與兄鄂爾達相友愛,從父駐西北軍中。朮赤既歿,鄂爾達以才不如弟,情願讓位,乃定拔都為嗣。補前文所未及。拔都既受命,俟大軍齊到,即遣速不台前行,自率軍繼進。速不台至不裡阿裡城,其城昔已降服,至此復叛,經速不台一到,眾不能御,復繳械乞降,轉攻欽察。遇別部酋八赤蠻,屢次抗拒,與速不台戰了數仗,殺傷相當。蒙哥等率軍大進,乃敗走。追軍分道搜捕,他卻狡猾得很,一日數遷,往避敵蹤。蒙哥令眾軍兜圍,仍然不能捕獲。嗣搜得病嫗一名,訊問八赤蠻下落,方知他已逃入海中去了。
  當下麾軍亟追,南至寬甸吉思海,擒得八赤蠻妻子,又不見八赤蠻,料他必避匿近島。正苦海面鏡平,茫無涯岸,忽覺大風颳起,水勢奔流,海中陡淺數尺,連海底的蘊藻,都望得明明白白。蒙哥令軍士試涉,僅沒半身,不禁大喜道:「這是上天助我,替我開道呢!」便即麾兵徒涉,去捉八赤蠻。
  正是:
  河伯效靈應順軌,悍渠奔命且成擒。
  畢竟八赤蠻曾受擒否?試看下回便知。
  南宋約元滅金,與北宋約金滅遼相類,史家早有定評,無庸絮述,且本書以《元史》為主腦,故於宋事從略﹔宋人攻汴一段,不過為崔立伏誅,借以聲罪耳。看下文蒙古攻宋,都約略敘過,可知本書之或詳或簡,自有深意,非徒事補敘也。至若征高麗,滅札蘭丁,非一二年間事﹔第為便利閱者起見,不得不事從類敘。證諸正史,或年限稍有參差,亦不應指為疵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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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阿魯思全境被兵


  卻說八赤蠻避匿海島,總道可以安身,誰知蒙古軍又復追到,他只赤手空拳,何能抗拒,生生的被他擒去。到了蒙哥前,立而不跪,蒙哥喝他跪下,八赤蠻笑道:「我也是一國的主子,兵敗被擒,一死罷了﹔且身非駱駝,何必跪人。」
  蒙哥見他倔強,遂令縶入囚車,飭部卒監守。八赤蠻語守卒道:「我竄入海島,與魚何異,不意仍然被擒,料是天意絕我,我死無恨,只風力一息,海水便回,你等若不早歸,也要被水淹沒哩!」八赤蠻之意,欲借是言以冀赦宥,非驚服蒙古之得天助也。守卒傳報蒙哥,蒙哥道:「殺了八赤蠻,當即旋師!」遂命將八赤蠻斬訖,率軍離了寬甸吉思海,復北向攻入阿羅思部,直至也烈贊城。《元史》作額裡齊。城主幼裡,急著人至首邦乞援,自率子婦出戰。蒙哥躬親督陣,與幼裡戰了半日,不能取勝,便即收兵。
  次日復戰,蒙哥令速不台接仗。兩下酣鬥,速不台見幼裡背後,立著一位年少婦人,身長面白,跨著征鞌,眉目間隱帶殺氣,私下誇美不已。便麾兵猛鬥,自辰至午,竟將幼裡兵殺敗,退入城中。速不台心思美婦,恨不得立時踏破,夤夜進攻。三日未下,復佯誘幼裡出降,令出民賦十分之一,作為歲貢,幼裡不從。速不台憤極,糾軍合圍,親自督兵猛攻。城內待援不至,未免驚惶,略一疏懈,竟被速不台攻入,把幼裡的兒子拿住,幼裡逃入土闉,登樓固守。速不台審問幼裡子,才知前日所見的美婦,乃是他的妻室,便向幼裡子道:「你去叫你妻出來,我便饒你。」幼裡子無法,只好至土闉下叫他妻室。速不台在後待著,好一歇,見樓上有美婦出現,雙眉聳豎,凜若寒冰,俯視幼裡子道:「你叫我做甚麼?你殉城,我殉夫罷了!」速不台道:「你若出來謁我,我總恕你夫婦,且叫你得著好處!」有什麼好處?我要問速不台。那婦卻冷笑道:「韃狗!你當我作甚麼看?別人由你凌辱,我卻不能,我死也要殺你韃子!」速不台大怒,把刀一揮,竟把幼裡子殺死。猛聽得撲塌一聲,那美婦亦從樓上躍落,跌得血肉模糊,芳容狼藉,一道貞魂,已隨那丈夫同逝了。烈哉西婦,亟宜表揚。
  幼裡見子婦俱死,也即自刎。速不台因欲壑難償,憤無從泄,竟下令屠城,將城內所有兵民,一律殺盡。為一婦人故,致全城被屠,此尤物之所以招禍也。復攻鄰近的克羅姆訥城,城主羅曼陣歿。阿羅思首邦攸利第二汗遣子務賽服洛特來援,正遇著蒙古軍。一陣截殺,務賽服洛特大敗逃歸。蒙古兵長驅前進,至莫斯科城,城建甫百年,守具未備,攸利第二汗的長孫,正在城中,被蒙古兵突入,將他拏住。移軍趨阿羅思首都,攸利第二汗令子務賽服洛特及木思提思拉甫守城,自引兵北駐錫第河,招集各部,準備抵禦。蒙古兵到城下,令攸利第二汗長孫招降。城中不肯聽命,蒙古軍將他斲死,便合力圍城。數日城陷,兩王子巷戰而死,妃嬪官紳,統入禮拜堂拒守,禮拜堂頗堅固,經蒙古軍縱火焚燒,煙燄熏天,牆垣盡赤。看官!你想堂內的居人,還能苟延殘喘麼?未經燒著,已先熏死。差不多做了燒烤。
  蒙古軍複分著數道,攻掠附近各部落,又合兵趨錫第河,正值攸利第二汗糾集各部兵馬,來敵蒙古軍。那蒙古軍煞是厲害,不管什麼死活,總是碰著就砍,見著就殺,一味的橫衝直撞。等到敵軍溃亂,他卻變了戰式,套成一個圓圈兒,把敵軍團團圍住。攸利第二汗從沒有見過這般凶勇,忙帶了兩個姪兒,突出重圍。行不到數十步,卻被蒙古軍射倒,眼見得喪了性命。攸利第二汗,《元史》作也烈班。
  蒙古兵再向北進發,只見林木蔭翳,道路泥泞,騎兵步兵,統不便行走。於是中道折回,轉入西南,至禿裡思哥城。城主瓦夕裡倒是個血性男兒,他聞蒙古軍將到,早已廣濬城濠,增築城堞,安排著強弓毒矢,秣馬以待。至蒙古兵已逼濠外,他便帶兵衝出城來,不待蒙古兵接近,就令弓弩手一齊放箭,箭頭有毒,射入肌膚,憑你是條鐵漢,也落得一命身亡。速不台兵先到,被城卒一鼓射退﹔蒙哥兵繼至,又遇著這條老法兒,仍被射退。各軍只好築起長圍,堵住他的出入,令他自亂。約已過了兩三旬,那城中依然鎮靜,毫不見有恐慌情狀,蒙哥欲退軍他去,速不台不從,復督軍逾濠力攻。誰料城上擲下大石,每塊約重數十斤,雜以火箭,把逾濠的蒙古軍,都打得傷頭爛額。速不台料難攻入,急忙鳴金,已傷亡了一、二千人。
  話休敘煩。惟自圍城起手,一日過一日,此攻彼守,已五六十日,蒙古軍約死了七八千名。速不台很是鬱憤,一面向大營乞援,一面與蒙哥定計,引軍驟退。瓦夕裡見敵軍退去,出城追趕。那蒙古兵如風掃殘雲,瞬息百里,任他如何力追,總是趕他不上,沒奈何返入城中。過了兩日,蒙古兵又到城下。瓦夕裡忙登城守禦,望將過去,兵馬比前時尤多。他知敵人得了援兵,又來攻城,且恐城中有歹人混入,飭兵民小心防著。也是乖刁。接連守了三日,蒙古兵雖然來攻,恰幸守備無疏,不曾失手。到了夜間,因兩宵未睡,覺著疲乏,略思休息一時。方欲就寢,忽城內火起,連忙出來巡閱,不意城門大啟,蒙古兵已蜂擁進來。當下攔阻不及,只好拚命死鬥。殺到天明,部眾已是零落,舉目四望,血流成渠。正思躍馬逃走,猛聽得弓弦一響,躲閃不及,已被中肩,便翻身落馬。來了一蒙古兵頭目,將他擒住,他卻突出刺刀,戳入敵手,竟爾掙脫。至蒙古兵一齊追上,自知不免,便投入血渠,死於非命!死有餘勇,不愧血性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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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歐羅巴東方受敵



  小子於上文中,曾敘過速不台乞援,及與蒙哥定計,此處再行補入。原來拔都未曾親到,因速不台乞援,令合丹不裡率兵往助,途中與速不台軍會合,速不台恰先令軍士易裝,混入城中。只因城內晝夜嚴查,不便下手,過了三日,城守漸懈,遂縱火開城,放入蒙古軍。《元史》所以有三日下城之語。
  屠城已畢,復南下欽察。時霍都思罕已還,一聞蒙古軍至,遁入馬加部。馬加即今之匈牙利。餘眾多降,遂平撒耳柯思、阿速等部,並拔滅怯思城,直至高加索山西北地。大眾休養一月,進略南俄。計掖甫系南俄大城,先時曾建都於此,歷三百年,乃以物拉的迷爾為首邦。攸利第二汗既戰歿,計掖甫城主雅洛斯拉甫往援不及,乘蒙古軍南下,入首都為酋長,扯耳尼哥城主米海勒,轉據計掖甫城。蒙古軍先攻扯耳尼哥,守卒用沸湯潑下,攻城人多被泡傷。退諭計掖甫城,令其速降,不意去使被殺。惹得拔都惱恨,驅動全軍,晝夜圍攻。米海勒料不能守,逃往波蘭,留部將狄米脫里居守。狄米脫裡出戰受傷,乃乞降。拔都因他忠勇可嘉,免他死罪。狄米脫裡遂獻議拔都,勸他西征。速不台道:「他恐我蹂躪這處,所以勸我西行。」狄米脫裡意旨,就速不台口中敘出,可見他為國盡忠。
  拔都道:「霍都思罕逃入馬加,米海勒逃入波蘭,我何妨乘勝長驅,聲罪致討哩。」當下議定,於是派速不台軍入波蘭,自率軍入馬加。速不台有子兀良合台,驍勇不亞乃父,自請為前鋒。當由速不台允從,攻入波蘭。
  波蘭時分四部,一部名撇洛赤克,酋長叫作康拉忒﹔一部名伯勒斯洛,酋長叫作亨力希﹔一部名克拉克,酋長叫作波勒司拉弗哀﹔一部名拉低貝爾,酋長叫作米夕司拉弗哀。蒙古軍先薄克拉克城,波勒司拉不能御,遂遁去,城被焚毀。進攻拉低貝爾城,米夕司拉亦望風北遁。亨力希聞兩部敗溃,急邀集各部,來拒敵軍,共得三萬人,分作五軍。第一軍系日耳曼人,第二、第三軍統系波蘭人,第四軍亦日耳曼人,亨力希自統所部,作為第五軍。
  日耳曼人恃勇輕進,至勒基逆赤城,遇著兀良合台。兀良合台未與交鋒,先登高遙望,見前面來兵甚多,絡繹不絕,他便下山收軍,向後倒退。一面遣人飛報速不台。速不台引軍趨前,兀良合台麾軍退後,父子會著,兩下定計,速不台自去。那邊日耳曼軍還道兀良合台怯敵,爭先追來。兀良合台恰勒馬待著,一俟追軍近前,便奮呼搏戰。此時日耳曼軍,銳氣正盛,也各上前奮鬥,彼此攪做一團,約有兩小時,蒙古兵棄甲拋戈,一哄而逃,兀良合台也落荒走了。明明是詐。日耳曼軍如何肯捨,自然盡力追上,蒙古軍走得很快,日耳曼軍亦追得起勁。約行數十里,速不台從旁殺到,放過兀良合台軍,竟與日耳曼軍廝殺。日耳曼軍雖然驚愕,卻還有些餘勇,兀自招架得住。不意戰了片刻,兀良合台已繞出背後,所率鐵騎,橫厲無比,與前次大不相同,殺得日耳曼人,沒處躲閃。忽覺炮聲迭響,四面都是大石飛來,日耳曼人走投無路,霎時間盡歿陣中。速不台父子,整軍復進,巧值波蘭軍又到。兀良合台乘他初至,忙麾騎突入,大眾一齊隨著,將波蘭軍衝作數段。波蘭軍向北敗走,天色已晚,前面正撞著第四軍日耳曼人,兩邊不及招呼,竟自相廝殺起來,迨至彼此說明,蒙古軍已經殺到。那時日耳曼軍,聞得前隊戰歿,統已魂飛天外,還有何心對仗,自然紛紛逃去。亨力希帶著後軍,因天時昏黑,不敢驟進,只探聽前軍下落。及得敗溃消息,方擬退回,已被蒙古軍趕到。勉強前來抵敵,哪禁得蒙古軍的勢力,蕩決無前,不到半時,已被殺得人仰馬翻,零零落落。亨力希知是不妙,亟思逃走,身上中著一矛,頓時昏暈墜地,殘眾欲來救護,怎奈蒙古軍東驅西逐,無從下手。突然間火炬齊明,仰見蒙古軍的大纛旗上,懸著一顆血淋淋的首級。看官不必細猜,便可曉得是亨力希頭顱。萬眾駭逃,五軍齊歿,敘述五軍戰事,逐段變化,便似五花八門,不致呆板。只米海勒查無去向。
  蒙古軍複分掠四鄉,連下各寨,遂向東南繞行,去接應拔都軍。是為承上起下之筆。拔都將入馬加部,先遣使諭降,並教他執送霍脫思罕,免得進兵。馬加部長貝拉《元史》作恢憐。正容納霍脫思罕,得了四萬戶人民,勒令改從天主教,方自以得眾為幸,哪裡肯歸附蒙古,當下拒絕來使,遣將士守住山隘,伐木塞途。拔都聞馬加抗命,遂令軍士斬木開路,順道而入。守兵聞風溃去,貝拉亟下令徵兵,兵尚未集,蒙古軍頭哨,已到城下。天主教士烏孤領,請命貝拉,願率教徒及兵士出戰。貝拉不允,烏孤領自恃勇敢,竟出城開仗,被蒙古軍迫入淖中,教徒盡殪,只烏孤領遁歸。
  城內兵民大嘩,統歸咎貝拉納降搆釁。貝拉不得已,將霍脫思罕處置獄中,嗣又把他處死,遣告拔都。拔都軍只是不退。貝拉堅守數日,兵已漸集,便來戰蒙古軍。蒙古軍屢勝而驕,不免疏忽,驟遇貝拉出來,一時未及招架,竟被貝拉衝破陣角,殺斃多人。拔都亟引兵東退,貝拉又大驅人馬,追殺過來。看官須知行軍的道理,總要隨時小心,有備無患﹔若一經挫退,如水東流,斷沒有揮戈再奮的情事。至理名言,顛撲不破。拔都軍正在危急,忽東北角上擊著鼓鼙,揚著旄纛,又是一彪軍馳到,嚇得拔都叫苦不迭。及瞧著旗上大字,才知是速不台父子的兵馬。從此處接入速不台父子,也有聲色。心中大喜,便驅軍殺回,貝拉見拔都得援,也收兵歸去。拔都也不追趕,與速不台父子會敘,彼此談及兵事,拔都道:「貝拉兵勢方強,未可輕敵。」速不台道:「待我去窺度形勢,再定行止。」
  翌日,速不台挈數騎出營。約半日,方回見拔都道:「此去有漷寧河,上流水淺可渡,中復有橋,若渡過此河,便是馬加城。我軍不若誘敵出來,佯與上流爭殺,我恰從下流結筏潛渡,繞出敵後,絕他歸路﹔他既腹背受敵,哪得不敗!」拔都點頭道:「此計甚善,明日即行!」速不台道:「事不宜遲,我去夤夜結筏便是,大約明日下午,上流也好進兵了。」拔都應允,速不台引兵自去。
  翌晨,拔都即升帳點兵,未午飽食,便出軍至漷寧河。貝拉得了偵報,果然發兵來爭,此時蒙古兵見他中計,越發耀武揚威,亂流爭渡。到了橋邊,貝拉兵雜集如蟻,槍刀並舉,弓箭齊施,蒙古兵連番奪橋,統被殺退。惱動猛將八哈禿,左手持盾,右手執刀,大聲喝道:「有膽力的隨我來!」聲甫絕,得敢死士百人,跟著八哈禿上橋,只向敵兵多處殺入。餘眾亦從後隨上。待殺過了橋,八哈禿身上,矢如蝟集,狂叫而死,敢死士亦亡了三十名。一將功成萬骨枯。貝拉退回城中,速不台方才渡河。拔都惱悵異常,便欲還軍。速不台道:「王欲歸自歸,我不拔馬加城,誓不收兵!」遂引兵進攻馬加城,拔都不欲同往,便在河濱紮營。惟諸將爭請進攻,乃撥兵相助。貝拉自爭橋後,頗畏蒙古軍兇猛,及速不台兵到,益加恟懼。嗣見蒙古兵越來越多,竟從夜間潛遁,城遂陷。速不台及諸將,返報拔都。拔都尚有餘憤,語諸將道:「漷寧河戰時,速不台誤約遲到,致喪我良將八哈禿!」速不台道:「我曾說下午發兵,乃午前已經進攻,彼時我結筏未成,何能渡河相救?」諸將亦各為解免,且謂現已奪得馬加城,不必追憶前事,拔都方才無言。
  越數日,複分軍追貝拉,聞貝拉逃入奧斯,躡跡而進,所過殺掠,歐羅巴洲全土震動,捏迷思即今之德意志。諸部民均欲荷擔遠遁。忽蒙古軍中,傳到急訃,乃是窩闊台汗逝世,第六後乃馬真氏稱制了。拔都急遣貴由先歸奔喪,一面部署軍馬,班師東還。小子有詩詠蒙古西征道:
  歐亞風原等馬牛,兵鋒忽及盡成愁﹔
  若非當日鼎湖訃,戰禍已教遍一洲!
  欲知窩闊台汗臨歿情形,且從下回說明。
  拔都西征欽察,即今俄羅斯東部,至分軍入波蘭,入馬加,則已在東歐地矣。波蘭近為俄、奧、德三國所分,(近自歐洲大戰,德敗俄亂,歐洲各國始許波蘭獨立。)馬加即匈牙利也,匈牙利之北,即奧大利亞國,亦稱奧斯,向與匈牙利國,或合或分,今則合為一國,故又名奧斯馬加。蒙古軍亦曾至奧斯地,奧斯馬加之西,即德意志聯邦,日耳曼與捏迷思,皆德國聯邦之一部分也。明宋濂等修《元史》因歐、亞間之地理未明,故於拔都西征事,多略而不詳。近儒所譯西史,亦人地雜出,名稱互歧,本回參考中西史乘,兩兩對勘,擇要匯敘﹔而於烈婦之殉夫,猛將之死義,且裒輯遺聞,力為表彰,是足以補中西史乘之闕,不得以小說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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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姑婦臨朝生暗釁


  卻說窩闊台汗晚年,溺情酒色,每飲必徹夜不休。耶律楚材屢諫不從,至持酒槽鐵口以獻,且進言道:「這鐵為酒所蝕,尚且如此,況人身五臟,遠不如鐵,寧有不損傷的道理?」忠言逆耳利於行。窩闊台汗雖亦覺悟,然事過情遷,總不免故態復萌。即位至十三年二月,因遊獵歸來,多飲數觥,遂致疾篤。召太醫診治,報稱脈絕,六皇后不知所為,急召楚材入議。楚材推「太乙數」,謂主子命數未終,只因任使非人,賣官鬻爵,囚系無辜,因干天譴,宜頒詔大赦,以迓天庥。六皇后亟欲頒敕,楚材道:「非主命不可!」少頃,窩闊台汗復甦,後以為言,乃允下赦旨。既而疾愈,楚材奏言此後不宜田獵,窩闊台汗倒也靜守數旬。
  轉瞬隆冬,草萎木枯,又欲乘時出獵,只恐舊疾復作,未免躊躇。左右道:「不騎射何以為樂?況冬狩本系舊制,何妨循例一行!」窩闊台汗遂出獵五日,還至諤特古呼蘭山,在行帳中縱情豪飲,極夜乃罷。次日遲明,尚未起牀,由左右進視,已不能言。亟舁還宮中,已是嗚呼哀哉!
  窩闊台汗初政時,頗能勵精圖治,勉承先業,及夏、金滅亡,漸成荒怠。七年時曾大興土木,築和林城,並建萬安宮﹔九年時築璅林城,並建格根察罕殿﹔十年時築托斯和城,並建迎駕殿。於是廣彩美女,貯入金屋,後宮妃嬪,不下數百,稱皇后者六人。第六後乃馬真氏,貌既絕倫,才尤邁眾,蛾眉不肯讓人,狐媚偏能惑主﹔用徐敬業檄中語,頗合身分。因此窩闊台汗很是寵信,宮中一切,都由乃馬真氏主持,別人不得過問。她生下一子,名叫貴由,就是隨軍西征,尚未歸國。乃馬真後便與耶律楚材商議立後事宜,楚材道:「這事非外姓臣子,所敢與聞!」乃馬真後道:「先帝在日,曾令皇孫失烈門《元史》作錫哩瑪勒。為嗣,但失烈門年幼,嗣子貴由,在軍未歸,一時卻難定議。」楚材道:「先帝既有遺命,應即遵行。」言未已,忽閃出一人道:「嗣子未歸,皇孫尚幼,何不請母后稱制!」楚材視之,乃是窩闊台汗生前嬖臣,名叫奧都剌合蠻。一作諤多拉哈瑪爾。楚材道:「這事還須審慎!」乃馬真後笑道:「暫時稱制,諒亦無妨!」楚材尚欲再諫,只見奧都剌合蠻怒目而視,便也默然。
  看官!欲知奧都剌合蠻的來歷,待小子補敘明白。原來奧都剌合蠻是回回國商人,從前窩闊台汗西征擄獲回來,因他心性敏慧,善於推算,特命為監稅官。嗣復擢掌諸路稅課,置諸左右,他便曲承意旨,日夕逢迎,嘗侍窩闊台汗作長夜飲,窩闊台汗固非他不歡,就是六皇后乃馬真氏,也愛他便佞,異常信任。曾否與為長夜歡?至是創議母后稱制,耶律楚材不敢與辯,只好辦理國喪,再作計較。窩闊台汗在位十三年,享壽五十六,廟號太宗。
  喪葬事畢,乃馬真後遂臨朝聽政,擢奧都剌合蠻為相國,無論大小政務,悉聽裁決。還有一個西域回婦,名叫法特瑪,亦由窩闊台汗西征所得,選入後宮,作為役使,乃馬真後也很寵愛。奧都剌合蠻與她勾通,遇有反對的官僚,輒令法特瑪從旁進讒,內外蒙蔽,斥賢崇奸,以此朝右舊臣,黜去大半。也好喚作回回國。
  耶律楚材很是鬱悶,有時入朝諫爭,聽者一二,不聽者八九。一日,聞乃馬真後以御寶空紙付奧都剌合蠻,令他遇事自書,遂勃然進諫道:「天下是先帝的天下,朝廷詔敕,自有憲章,奈何得以御寶空紙,竟畀相臣!臣不敢奉詔!」乃馬真後雖命收還,心中很是不樂。過了數日,又降下懿旨,凡奧都剌合蠻所建白,令史若不為書,罪應斷手。時楚材為中書令,又進諫道:「國家典故,先帝悉委老臣,於令史何與?且事若合理,自當奉行,如不可從,死且不避,何況截手呢!」乃馬真後不禁氣憤,喝令退出。楚材大聲道:「老臣事太祖、太宗三十餘年,無負國家,後豈能無罪殺臣麼?」言畢,免冠自去。奧都剌合蠻在旁,即語乃馬真後道:「躁妄如此,理應加罪。」乃馬真後道:「他是先朝功臣,我所以格外優容,今日卻再行恕他,日後再說。」
  自是楚材常稱疾不朝,乃馬真後也樂得清靜。忽接東方密報,帖木格大王帶兵來了。時成吉思汗兄弟皆歿,惟帖木格尚存,先曾封鎮東方,至是聞權奸蠹國,因率兵西來。乃馬真後不禁大駭,忙召奧都剌合蠻商議。奧都剌合蠻道:「可戰便戰,不可戰便守﹔不可守,便西遷,怕他甚麼!」開口便想西奔,真是一個好相國!
  乃馬真後聞言,暗令左右甲士,預備西遷,心中恰未免徬徨。猛然記起耶律楚材,遂飭內臣宣召。楚材既至,便與述及西遷事。楚材道:「朝廷乃天下根本,根本一搖,天下將亂。臣觀天道,當無他虞。若恐帖木格大王入京,何不令他子前往詰問,教他留兵中道,入朝面陳?」乃馬真後道:「他子曾在都內麼?」楚材答一是字。乃馬真後道:「你替我傳敕,遣他子速往何如?」楚材即前去照行。
  帖木格在途中,聞皇子貴由帶領西北凱旋軍將到和林,又經自己的兒子,奉敕詰問,樂得順水推船,便道:「我來視喪,沒有他意!」飭子歸報,自率兵東歸。貴由既至,乃馬真後欲立他為汗。獨奧都剌合蠻及法特瑪兩人,以新君嗣立,定失權勢,便在乃馬真後前,說要俟拔都回國,方可定議,免有後言。乃馬真後聽信了他,趣召拔都還朝,偏偏拔都心懷不平,只是托故推病,屢愆行期。奧都剌合蠻權勢益盛,招搖納賄,無所不至,耶律楚材竟以憂卒。他既知太乙數,為何不謝職歸隱?乃馬真後以舊勛謝世,例加賻贈。奧都剌合蠻以為未然,並說楚材歷事兩朝,全國貢賦,半入伊家,還要甚麼撫恤?乃馬真後將信將疑,命近臣麻裡札往視,只有琴玩十餘,及古今書畫金石遺文數千卷,乃據實還報,才給賻贈如例。後到至順元年,方追封廣寧王,贈太師,予諡文正。意在尚賢,所以備錄。這且按下不提。
  且說乃馬真後臨朝,倏忽間將及四年,西征軍早已盡歸,獨拔都不至。會後罹重疾,幾致不起,乃亟召集諸王大臣,開庫裡爾泰會,立貴由為大汗。即位之日,邊遠屬國,多來朝賀,所得賞賜,備極優渥。貴由汗在位一月,已查悉海內煬蔽,夤緣為奸,只因母后尚在,不便驟發。過了數月,乃馬真後竟病逝了,奧都剌合蠻,方才倒運,被貴由汗執置諸獄,加以大辟﹔嗣又查得回婦法特瑪,行巫盅術,害皇弟庫騰,遂把她裹入氈內,投諸河中。隨從婦女多處死,惟拖雷妃唆魯禾帖尼,向在宮中靜居,不作私弊,貴由汗遂敬禮有加。所有內外事宜,亦時與商議,拖雷妃遂漸漸干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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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弟兄佐命立奇功



  貴由汗在位二年,除整飭宮禁外,無甚大政,且因手足有拘攣病,嘗不視事。秋間西巡,至葉密爾河,沿路犒賞無算。居西數月,自謂西域水土與身體相宜,頗有戀戀不捨的意思。拖雷妃唆魯禾帖尼還道貴由汗與拔都有隙,久停西域,必有他圖,遂遣心腹密告拔都,令他善自為備。誰知貴由汗並無意見,不過在外養痾。一過殘年,病竟大漸,遽爾去世。
  皇后斡兀立海迷失曾隨駕西幸,至此秘不發喪,先遣人赴告拖雷妃及拔都處,自請攝國以待立君。拔都得拖雷妃密報,正啟程東行,來見貴由汗,剖明心跡。途次接著耗聞,並皇後攝國的意旨,權詞應允。於是皇后乃發喪回宮,號貴由汗為定宗,自抱猶子失烈門,臨朝視事。
  是年國內大旱,河水盡涸,野草自焚,牛馬多死亡,民不聊生。諸王及各部,群言失烈門無福,不宜為汗,因此人人觖望,咸懷異心。拔都在阿勒塔克山待著,擬召集諸王,開庫裡爾泰大會。迨及會期,只朮赤、拖雷後裔赴議,他如察合台已死,其子也速、蒙哥未到﹔窩闊台汗諸子,也都裹足不前,僅由皇后海迷失,遣使巴拉與會。各人都依次坐定,巴拉起坐道:「從前太宗在日,命以皇孫失烈門為嗣,諒諸王百官,亦曾聞著,今由皇后抱失列門聽政,實是遵著太宗遺囑,諸王百官,應無異議。」正說著,忽聽有一人高聲道:「太宗既欲立失烈門,應該早立,何故太宗崩後,別立定宗,難道也有太宗遺命麼?」巴拉視之,乃是拖雷子忽必烈,便道:「太宗崩逝,失烈門甚幼,國家不可無長君,所以改立定宗﹔今定宗復崩,失列門稍長,自應遵著太宗遺命!」言至此,拖雷第二子末哥,失笑道:「太宗遺命,何人敢違?只六皇后乃馬真氏及汝等大臣,前時立定宗,已違遺囑,今日反教我等遵著,豈不是自相矛盾麼?」一唱一和,無非為自己兄弟計。大眾鼓掌如雷,弄得巴拉面紅頰赤,無詞可答。這使本是難為,何故獨來獻丑。
  是時速不台亦已歿世,其子兀良合台在會,亦起座道:「據巴拉說,國不可天長君,我意亦是云然﹔現在年長望重,諸王中莫如拔都,何不推他繼立呢!」又是一派。拔都道:「我無才德,不願嗣位!」大眾齊聲道:「王既不自立,惟王審擇一人,早決大計!」拔都道:「我國幅員甚廣,若非聰明睿智,似太祖一般人物,不能繼立,我意不如蒙哥!」推重蒙哥,殆隱受拖雷妃之運動耶!大眾道:「就此定議!」蒙哥起座固辭,末哥道:「大眾都要拔都選擇。哥哥前無異言﹔今選了哥哥,奈何不從!」
  拔都道:「末哥言是!」
  議既定,巴拉返報,皇后海迷失及諸子等,很是不悅。復遣使告拔都,以會議應在東方,不應在西土﹔且宗王未集,義不能從。拔都復稱祖宗大業,未可輕授,今已推立蒙哥為主,請屈意相從﹔如必須開會東方,亦可照允等語。遂令蒙哥東行,由拔都弟伯爾克率著大軍擁衛。拔都仍自駐西方,作為外援。於是東方又擬開會,由拖雷妃唆魯禾帖尼為主,再召諸王大臣與議。奈太宗、定宗後裔,仍然未至,拔都著人往勸,亦不見答。當下拔都大憤,申令各地,決立蒙哥為主,宗親中如或梗議,有國法在,不得相貸。諸王大臣,懼拔都威勢,再開大會於斡難河,除太宗、定宗子孫,及察合台後王不至外,統推戴蒙哥,擇日即位。即位之日,親王列右,妃主列左,末哥、忽必烈等列前,武臣以忙哥撤兒為首,文臣以孛魯合為首。孛魯合一作博勒和。禮成,追尊拖雷為皇帝,廟號睿宗,命大眾均筵宴七日。
  正宴饗時,忽有御者克薛杰告變,說是失騾出覓,途中遇有來車,一乘折轅,露出兵械,恐來車不懷好意,特來預告云云。忙哥撤兒聞言道:「待我出去查問,便可分曉。」蒙哥汗允著,便令忙哥撤兒去訖。過了半日,忙哥撤兒帶著二十人進來,由蒙哥汗問悉,為首的名叫按赤台,係奉失烈門命,特來謁賀。內有幾名武士,據說是也速蒙哥遣至,也是謁獻貢物的。蒙哥汗笑著道:「既蒙兄弟們雅誼,所來人士,統應令他與宴。」忙哥撤兒答道:「來人不止此數,我叫他留著一大半,在途候著。」蒙哥汗復笑道:「你何不叫他同來!」
  暗中已是窺破,看官莫被瞞過。忙哥撤兒無言。
  及至宴罷,蒙哥汗即與忙哥撤兒密談數語。忙哥撤兒應著,當夜即將二十名拏下,並遣兵將途中衛士,盡行捉到。次日由蒙哥汗親鞫,按赤台等俱連聲呼冤,再令忙哥撤兒審訊,加以嚴刑。失烈門的差官,不堪受虐,遂放聲痛罵,自剄以死。
  蒙哥因新近踐祚,不欲多行殺戮,大眾多以為未然。正猶豫間,有西域人牙剌挖赤立在門外,向在蒙哥麾下,服役甚勤,蒙哥汗便問道:「你是個老成人,閱歷已多,可為我解決疑團!」牙剌挖赤道:「我是西域人,只曉得西域故事:從前希臘王阿來三得已滅波斯,欲入印度,將領中多異議,令出不行。阿來三得遣使諮其傅阿裡斯托忒爾,阿裡斯托忒爾並不回答,只與差人遊園中,遇著荊棘當道,悉令從人芟刈無遺,另種新株。差人已悟,即返報阿來三得,乃將異議的將領,盡行誅逐,立發兵平定印度。主子可照此參觀哩!」蒙哥汗點頭稱善﹔遂命將按赤台等一律梟首,復查出那知情不報的官吏,殺死數人。於是改更庶政,分命職官,禁諸王徵求貨財,馳使擾民﹔免耆老丁稅,及釋道等教徒服役,所有蒙古漢地民戶,就令忽必烈領治,乃乘輦赴和林,和林官民,多來迎接。
  及入城,復查究定宗黨派,或殺或逐。定宗後海迷失及失烈門生母系太宗姪庫春之妃。在宮中懷著憤恨,時有怨言。蒙哥汗就命忙哥撤兒帶兵入宮,將她兩人拖出,盡法鞫治。忙哥撤兒何苦專作虎倀。可憐這兩人蓬頭跣足,熬受苦刑,結果是屈打成招,只說是有心厭禳,置定宗後於死罪。將失烈門生母,裹氈投河,失烈門兄弟等,悉加貶置,移至摩多齊處禁錮,不准居住和林。連太宗故後乞裡吉帖忽尼,也徙出宮中,令居和林西北﹔凡太宗後妃家資,盡行抄沒,分賜諸王,並遣貝喇往察合台藩地,嚴究違命諸臣。自是太宗子孫與拖雷子孫,永成仇敵,一個蒙古大帝國,就不免隱生分裂了。為後文埋根。
  且說忽必烈以佐命大功,得受重任,總理漠南軍事。開府金蓮川,召用蘇門隱士姚樞,河內學子許衡,及輝和爾部人廉希憲,講求王道,體恤民艱。京兆的勸農使委任姚樞﹔宣撫使委任廉希憲,提學使委任許衡。三人皆一時名宿,感懷知己,各展才能,京兆大治。一統之基亦兆於此。忽必烈乃一意略地,命兀良合台統轄諸軍,分三道攻大理。大理即唐時的南詔,國王段智興偏據一方,與中原不通聞問。至是遇蒙古兵三路夾攻,嚇得腳忙手亂,不知所為,勉強召集數千兵民,出城抵敵,被蒙古兵一掃而空。智興愈加惶急,再四躊躇,毫無良策,只落得肉袒牽羊,出城乞降。
  蒙古兵分略鄯善、烏爨等部,進入吐蕃。吐蕃即今西藏地,唐時曾與中國和親,宋以後亦間或入貢,惟俗尚佛法,尊信喇嘛。喇嘛二字,指高僧言,乃無上的意義。其祖師名巴特瑪撤巴巴,當唐玄宗時,自北印度入吐蕃,倡行喇嘛教,風靡全土,嗣是喇嘛勢力,凌駕國王。蒙古兵入吐蕃,所向無敵,且隨地頒諭,降者免死,所有舊教,概行仍舊。喇嘛扮底達,迎謁蒙古軍,兀良合台以禮相待,扮底達遂導入都城,諭酋長唆火脫降。唆火脫一作蘇固圖。唆火脫不得已歸命。
  是時忽必烈自為後應,亦驅軍入吐蕃,與扮底達相見,優禮有加。扮底達有從子拔思巴,一作帕思巴。年甫十五,善誦經咒,忽必烈愛他穎慧,命侍左右。會蒙哥汗有敕召還,乃令兀良合台進軍西南,自挈拔思巴北旋,後來忽必烈即位,拜拔思巴為帝師。小子有詩詠道:
  建牙開府耀雄威,轉戰西南血染衣﹔
  不解梟雄何佞佛?偏教釋子北隨歸。
  欲知忽必烈歸後情事,且至下回分解。
  「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古人之所以垂戒者,非他,由婦人心性,專圖近利,未識大局,不至亂家敗國不止也。觀太宗、定宗兩後,相繼臨朝,卒至奸邪用事,宗親構釁,乃馬真後尚獲倖免,而定宗後則不得令終,戚本自貽,咎由己取,不得專為他人責也。惟蒙哥汗自戕宗族,亦屬太過,作法於涼,弊將若之何!厥後同族鬩牆,始終為患,兵爭凡數十年,而國家之元氣敝矣!忽必烈開府漠南,用姚樞、許衡、廉希憲諸賢,似屬究心治道﹔而信任釋教,挈釋子拔思巴北歸,後且尊為帝師,釀成末世演揲之禍,貽謀不臧,卒致荒亡。觀此回,可知禍為福伏,福為禍倚之漸,而世之為子孫謀者,應知所審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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