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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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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6:59:11
第10章 骨肉(一)

一行人各懷心思地到了林老太太的居處和樂堂,但見穿著體面的上等丫頭婆子們捧著各色物品來來往往,人人俱都是面帶喜色,和樂堂里頭也是歡聲笑語的,好不熱鬧。

    吳氏就有些替陶氏擔憂︰“我們不會來遲了罷?”婆婆做壽,高朋滿座,身為兒媳的卻不在跟前伺奉,反而姍姍來遲,雖是有理由,怕也被人挑毛刺。

    陶氏早被人忽略慣了,渾不在意地道︰“不會,還早呢,後頭還有壓陣的。再說了,嫂嫂遠道而來,是貴客,我稟告過老太太,說要先招呼你梳洗換衣的,哪怕就是最後一個來,也沒人說得起!”

    林謹容便低聲同吳氏解釋道︰“我二伯母可能還會更遲些的。”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兒,但林家最受寵的卻恰恰不是最小的林三爺,而是嘴巴又甜又巧的林二爺,林二太太羅氏又是林老太太的外甥女,慣會踩低捧高,曲意奉承,全不似陶氏這樣硬氣死 ,怎麼不受寵?

    不管怎麼說,有個墊底的,陶氏就不會受這氣,不然她這個娘家人也面上無光,吳氏這才略略松了一口氣。

    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頭青梨早笑吟吟地迎了過來,邊給眾人行禮,邊道︰“老太太正念著舅太太呢,可巧的就到了。”

    吳氏一笑,正要答話,就聽屋里猛然爆發出一陣笑聲,幾乎要把房頂給掀翻了似的,好不歡樂。陶氏便問青梨︰“都到齊了麼?什麼事兒這麼高興?許久沒見老太太這麼歡喜了。”

    青梨笑道︰“大太太在外頭迎客,二太太還有事耽擱著,都還沒到呢。這會兒是姑太太在說南邊的趣事兒給老太太聽,族里和親戚好友家的幾位太太、姑娘們在湊趣兒。”

    越走得近,屋子里的說話聲也越來越清晰,有條女聲拿腔拿調地道︰“你們是沒見過,這南邊的水上雜技是最好瞧的,人家可以拿著大彩旗出沒在水波之中,騰挪百動,旗尾卻絲毫不濕,上百號人那麼一齊跳起來,真是蔚為壯觀……”

    聽到這聲音,林謹容的眼皮不由輕輕一跳,這正是林家姑太太,陸家的長房長媳,陸緘的養母,她前世的親姑母兼婆婆林玉珍的聲音。還是一貫的目中無人,不就是跟著陸建新在南方做了幾年的知州夫人麼?就把平洲的這些女人們一個個都看做了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林家是在走下坡路,但族里和各家親戚好友中並不是沒有比陸建新的官做得大的,林玉珍這是自己給人提供笑料呢。

    林謹容正想著,就聽得一個少女帶著些吳地方音嬌聲軟語地打岔︰“母親……您快別說這個了,各位伯母嬸娘們怕是聽厭了呢。”

    屋子里頓時一陣七零八落的奉承︰“不會,不會,難得出門,正聽著好玩兒呢。”

    林老太太笑道︰“這小妮子,快別編排你母親了,看她都不好意思說了。不怕各位至親笑話,老婆子我七八年不曾見到她,她說什麼我都愛聽。”她疼愛女兒,又怕客人笑話,特來打這圓場,一席話說下來,正是合情合理。

    眾人便都道︰“七八年不曾見了呢,母女相見,自是有說不完的話兒。”算是把此事揭過。

    少女一陣嬌笑︰“外祖母,不帶您這麼疼母親的,也疼疼您的外孫女兒唄。我們也是七八年不曾見著了呢。”

    走到簾下的林謹容聞聲不由微微一笑,這少女,正是林玉珍唯一的親生女兒,陸家的三姑娘陸雲,這姑娘吧,雖然嬌氣,但一直都還算溫和機靈,前世的時候說不上對林謹容有多好,但也說不上壞,有時還會為她解圍,所以林謹容倒是不討厭她。

    小丫鬟打起簾子,陶氏與吳氏入內,林謹容緊隨其後,與剛才驟然見到陸緘之時的不安緊張憤怒不同,她此時的步子邁得極穩,笑容恬淡,目光沉靜地掃向這間林家陳設最為華麗的屋子及屋里四散坐著的眾人身上。

    正中一張四面榻,前置一個紫檀小踏床,後立一架紫檀山水大插屏,左邊山石台上一個古銅彝,閑閑開了幾枝色深如赤金的菊中奇品棣棠菊。四周散放一圈如意紋六面開光圓墩,間或放著幾張擺了茶水果子糕點的鶴膝棹。

    眾女眷分別坐在墩上,或品茶,或吃果子,林家老太太高踞榻上,斜斜靠在一個紫檀憑幾上,身上的暗紅銷金福祿壽喜紋大袖衫子襯得她紅光滿面,精神抖擻。

    穿著粉黃織錦窄袖襦裙,同樣還梳著丫髻的陸三姑娘歪坐在紫檀小踏床上,一雙粉拳不緊不慢地在林老太太腿上捶著,仰著頭嬌憨地看著林老太太撒嬌。

    而林家最風光最得寵的姑太太林玉珍則頂著一頂精巧的珠冠,陪坐在林老太太身邊,一雙素手端了前朝的越州瓷茶杯輕啜,腕間一對成色極佳的翡翠鐲子映照著胸前的金泥芙蓉卷草紋領抹,果是富貴輝煌。

    林謹容剛收回目光,就見林玉珍往這邊一瞥,慢吞吞地放了手里的茶杯,抬了抬身,與陶氏打招呼︰“三嫂。”

    姑嫂早些年前就不對付,陶氏一直就很不喜林玉珍這驕矜傲慢之氣——你風光你自風光,干我什麼事,我又不求你,在我面前傲什麼?雖則是多年不見,她也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姑太太遠道而來,辛苦。”隨即就只管和林老太太行禮問好,把吳氏引見給林老太太和屋內其他女眷。

    與老太太說了吉祥話後,林謹容看著林玉珍那張雖然比之前年輕得多,卻仍然熟悉又可憎的臉,壓住心里的翻騰,笑吟吟地牽著林慎之給她行禮問好︰“佷女兒見過姑母。”

    林玉珍待她倒是比待陶氏親熱得多,笑吟吟地伸手將她姐弟倆扶住,一邊打量一邊和氣地道︰“是謹容和慎之吧?姑母常年在外,自家骨肉都生疏了。”

    林謹容微微一笑,並不言語,覷空牽著林慎之就要往角落里溜。她太清楚林玉珍為何對她如此親熱了。

    林玉珍此番舍得扔了丈夫和一眾小妾,帶了子女歸家,一是因為陸緘要回鄉應試;二是陸緘大了,林玉珍想在娘家挑個佷女做兒媳,好幫她拴住陸緘——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人家的親生父母又在一旁覷著,不得不小心打算。三來麼,也是舍不得親生女兒陸雲遠嫁,要在家鄉挑門好親事的意思。

    說到這里,不得不詳細說說陸家長房的事情。

    林玉珍應那世代為婚的盟約,嫁給陸家長子陸建新,因彼此也算得是青梅竹馬,嫁過去之後,少年夫妻不說十分恩愛,也是相敬如賓。陸林兩家世代有約,林家那時候還有權有錢,林玉珍嫁妝豐厚,陸家兩老待林玉珍也十分客氣,林玉珍的日子真是好過極了。

    怎奈月圓則虧,水滿則溢,她的子女緣不旺,連生了一子一女都身體孱弱,沒滿周歲,序齒都還沒排就夭折了,好容易又生了個兒子,闔家小心翼翼地守著,眼看著平安度過周歲,身體也還康健,一家子都歡喜不已。偏偏一日被愛子心切的陸大老爺帶到外院去玩,孩子困了就近睡在了書房里,結果被家中一個半大小廝莫名在院子里猛地敲了幾下鑼,當時那孩子就從睡夢中被驚醒過來,哭鬧不休,乃至絕了奶水飲食,不管陸、林兩家怎麼想法子,還是夭折了。

    林玉珍被打擊得差點沒崩潰,就算是根本沒從那被活活打死的小廝嘴里問出什麼,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還是固執地認為就是別人居心叵測害了她的親生兒子,整日哭鬧不休。那段日子里,陸家二房、三房和他們的孩子都不敢往她面前湊。

    陸建新因為兒子的死,心中對她有愧,倒也沒提納妾的事情。後來她好容易又有了身孕,抱了無數的希望,生下來還是個女兒,且壞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這才不甘不願地抬舉了身邊的丫頭做通房,希望能生個兒子抱過來養。蹊蹺的卻是,這通房的肚子鼓不起來,哪怕陸建新之後又連著納了好幾房妾室,不要說兒子,連半個女兒都沒能生出來。

    生不出孩子來,長房卻不能斷了香火,一商量之下,就決定過繼。那麼過繼誰呢?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然要從陸家另外的兩房里來過繼,此時陸家二房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三房也有了兩個兒子。二房兒子多,倒是格外想把自家兒子過繼給哥嫂,好繼承家業——陸老太爺善于經營,陸建新在外為官,油水頗多,林玉珍的嫁妝也是如此豐厚,可以想見長房長孫會有多麼好的待遇,多好的事情啊,多好的機會呀,傻子才不去爭取。

    可就算是親兄弟,在關系到自家切身利益的時候也不得不往細里深里遠里去想的。既然是挑選繼承人和養老的人,就一定要找個貼心的,靠得住的,人品好的,還不能窩囊沒出息,不然撐不起門戶,再大的家業到了他手里也要敗光光,那就不是找繼承人,找養老的,而是找不痛快,找罪受了。

    于是林玉珍夫妻二人便合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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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6:59:25
第11章 骨肉(二)

陸建新和林玉珍都覺得二房夫妻二人都太過精明。二房的大兒子陸紹已經十一歲,怎樣也喂不熟了,二兒子陸經自小就奸猾,不是個好東西,三兒子陸綸太小看不出好歹,可也頑劣不堪。怎麼看都是三房那對窩囊的夫妻二人好對付,好掌控,偏巧他們的長子陸緘自小生得聰明漂亮,身子又強壯,性子安靜討巧,又孝順懂事,明顯就是一根好苗子。唯一的缺點就是這個孩子七歲了,年歲稍長了些,已經懂事了,但又有什麼關系呢,帶遠些,讓他和親生父母隔絕開,慢慢地養,待到他知道了給長房做兒子的好處,自然就好了。

    于是陸建新就開了這個口,對于陸老太爺和陸老太太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要是從自家孫子里挑選,誰都一樣,長子和長媳說誰就是誰吧,再說了,三房兩口子一個文不成武不就,性格窩囊不成器,一個娘家也沒啥勢力,嫁妝也不豐厚,這樣對三房來說還是好事一樁呢,便問都不問三房的意思,就這樣定了。

    果然窩囊不成器的陸三爺雖然不舍,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陸三太太挖心挖肝的疼,哭鬧了幾場,到底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得眼淚汪汪地看著長子改口叫自己做了嬸娘。而陸緘呢,說到底不過一個小孩子,問誰也不會問他的意見。

    二房百般討好算計卻落了空,恨得牙癢癢,百般嫉恨生氣卻無機會。林玉珍搶了人家最出色的兒子心里也不安,索性帶了繼子和女兒一溜煙地跟著陸建新跑到江南去,打算隔絕了三房和陸緘的關系,專心專意的培養感情。陸緘很爭氣,讀書有悟性,又刻苦認真,做事得體大方,對養父母孝順聽話,對妹妹體貼關心,林玉珍再挑剔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來。只是他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沉默寡言,若非必要,一整天都說不上幾句話。

    搶來的就是搶來的,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不管陸緘表現得再好,陸建新也從未放棄過要生個親骨肉的想法,他空閑之余就是不停地找和試各式各樣生子的方子,辛勤地在妾室身上耕耘;而林玉珍年歲越大,越是不安,總擔心這陸緘表現得這樣好,卻又這樣沉默寡言,是不是其實心里不滿啊?這般心思深沉的一個人,將來怕是難得把握,思來想去,唯有在娘家精挑細選一個佷女兒配給陸緘,姑佷一起,幫著她栓牢陸緘才是正理。于是才有了今日拉著林謹容細細相看這一遭,而在這之前,她已是相看過另外三個適齡的佷女一番了。這關系到她後半生的生活,由不得她不仔細。

    從前林謹容是不知曉實情,只覺著這個風光傲慢的姑母待她十分客氣,才會往林玉珍面前湊。此刻她已是經歷過一回,曉得她這位姑母只是需要的時候才認得她們是姑佷,不需要的時候她還不如一個外人可信,故而自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林玉珍卻不放過林謹容,一手拉住了她,一手牽住了林慎之,笑道︰“多年未見,姑母好歹也是回一趟娘家,給佷兒佷女們都捎帶了一份禮,已是交付下去,你回房就能見著了。”

    林謹容只得拉著林慎之又謝了一遍。

    “自家骨肉,客氣什麼?”林玉珍又笑道︰“阿雲,過來見過你的四表姐和七表弟。”

    陸雲剛才在一旁眨巴了眼楮盯著林謹容看,聽到母親的吩咐方笑嘻嘻地站起身來,親親熱熱地對著林謹容姐弟倆行禮︰“四姐姐是小時候見過的,七弟卻是不曾見過。”

    “一晃眼三妹妹都長這麼大了。”林謹容頗有幾分如夢似幻的感覺。陸雲卻似一只歡快的黃鸝鳥,嘰嘰喳喳說個不休。林玉珍則把林慎之拉入懷中,拿了糕點逗他說話。

    陶氏領著吳氏與屋里眾人分別見了禮,入座坐定了,這才看到這邊的情形,不由十分納罕,林玉珍與自己從前就是彼此十分看不慣的,這番怎會待林謹容姐弟這般親熱?又想著,自己之前那般冷淡地對林玉珍,竟也不見她著惱,這是為何?不期然地,她想起林陸兩家那約定來,自有幾分計較。陸緘雖然不錯,看似也是個前程遠大的,但始終不是親生,林玉珍又不是個好相與的,這中間的關系復雜了去,倘若囡囡嫁過去,那便是要兩頭受氣,實不是良配。

    正自想著,就見大女兒林謹音靠了過來,低聲道︰“娘,姑母說我年歲最長,明年又要出閣,給了我一對瓖貓楮石的金條脫做見面禮,東西是好東西。我適才打聽過了,聽說余下幾個妹妹的都是一對赤金腕釧,幾個哥哥弟弟的都是一把高麗銀泥畫擢扇。”

    陶氏微微一哂,倒沒想到這昔年的冤家對頭此番如此大方,自己早前備下的那見面禮倒是拿不出手了,正暗忖著該回贈什麼禮才妥,就見陸雲拉著林謹容朝自己走了過來。

    “外甥女給三舅母請安。”陸雲一雙黑溜溜的眸子往陶氏一瞧,笑嘻嘻地道︰“本來早前就要給三舅母行禮問好的,只是三舅母不得閑,不敢打擾。”

    其實是陶氏沒給她機會。

    “好孩子,一路舟車勞頓,可還禁受得住?”陶氏一笑,她是個硬氣的,受了林玉珍的重禮,自不會寒酸薄了自家面子,當下就把自家戴著的一對金瓖玉約臂取下,給陸雲戴上作了見面禮,又吩咐林謹容、林謹音姐妹倆好生招待陸雲。

    “我們走一氣歇一氣,路上凡事都有哥哥打理,不累。”陸雲見那約臂金不細,金是足金,玉是好玉,這禮不輕,當下笑得越發燦爛,待林謹容和林謹音也多了幾分親昵之意。林謹容四處張望,到處尋找自己的三個堂妹。前世她們想嫁陸緘想得發瘋,最後沒成還恨的恨,酸的酸,非常不待見她。此刻她真盼著她們趕緊出現,團團圍上這陸家母女,她好脫身。

    怎奈她的眼楮在這屋里轉了個遍,也不見那三個堂妹,不由好生奇怪。好容易才瞅著空檔悄聲問林謹音︰“姐姐,五妹她們三個怎不見?”

    林謹音笑道︰“先前都在這里的,後來都有事出去了。”其實是陸緘先出去了,然後這三個小姑娘也分別找了借口溜走了。林謹音是要出閣的人,又有林陸兩家的那約定在那里,她又怎會不懂三個堂妹的小心思?相比較,倒是自家親妹的心思較單純。妹妹大了,有些事情也該讓她知曉一點才是,林謹音想了想,又點了一句︰“你們來的時候遇到你陸家二表哥沒有?他說是要游園子。”

    “遇到了,他和吳襄在下棋呢。”林謹容卻不再是林謹音以為的那個心思單純的小女孩了,她立刻就明白林謹音想說的是什麼。但只是奇怪,為何那三個女孩子沒和陸緘在一起?

    說曹操,曹操到。林謹容正問那三個堂妹的去向呢,就見三個穿得花團錦簇,同樣梳著丫髻的小姑娘結伴走了進來。

    當先穿粉藍羅襦羅裙,丫髻上插了一對精致小金釵的是長房的林五姑娘林謹芷,容長臉,丹鳳眼,鼻翼兩邊微微幾粒雀斑,臉頰微紅,細細的小白牙正輕輕咬著嫣紅的下唇,看著挺不開心的。

    後頭兩個穿著同色同款的粉紅羅襦羅裙,脖子上戴著赤金瓔珞長命鎖,長得一般高矮胖瘦,一樣粉嫩白淨,彎眉大眼翹鼻頭的是二房的雙胞胎姐妹,這二人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六姑娘謹珠的左耳垂比七姑娘謹玉多了一點胭脂痣。姐妹二人手牽著手,臉上帶笑,喜氣洋洋的,好似遇到什麼歡天喜地的好事情一般。

    這三朵姐妹花長得各有各的可愛,都不是丑的,甫一出現就吸引了屋子里大多數人的目光。但多數人都對漂亮相似的雙胞胎更感興趣,林老太也最愛那對嘴巴甜,又肯笑的雙胞胎,當下就朝她們招手︰“都看到什麼好玩的事了,笑成這個樣子,快說給我們聽聽。”

    雙胞胎便越過前頭的五姑娘,花蝴蝶一樣地圍在了林老太身邊,林六瞅了一旁氣哼哼的五姑娘一眼,笑道︰“今日是祖母的好日子,自然好事兒是極多的。我們呀,在園子里看到一大群喜鵲在叫。我們就想著,莫不是雀兒們也知道我們老太太過壽?這便趕緊跑來和您報喜啦!”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卻假作不信︰“你這張嘴啊,剛喝了蜂蜜水吧?”

    林七在一旁湊趣︰“瞧,六姐,我就說老太太不信,得,是這樣吧?”她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把剛靠過來的五姑娘從林玉珍身邊給擠開了。

    五姑娘臉上的委屈之色更濃了,她的貼身丫鬟信兒也是一臉的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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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6:59:42
第12章 骨肉(三)

林謹容在一旁冷眼旁觀,自知不會是雙胞胎說的那麼一回事。雙胞胎繼承了二伯母羅氏的秉性,面甜心苦,不要說五姑娘,就是她也在雙胞胎手上吃過幾次虧的。雖則今日發生的事情中一些細節和前世的對不上,但大體卻是沒變的,定是五姑娘被雙胞胎給聯手欺負了。

    她微微一思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來,朝著五姑娘招手︰“五妹妹……”

    林五正為自己被雙胞胎排擠,被長輩們忽視而傷心,驟然聽得這聲甜甜的叫喚,眼楮頓時亮了,卯足了勁兒,狀似不經意地撞了林七的小屁股一下,笑嘻嘻地朝林謹容這個方向走過來︰“三姐、四姐、雲妹妹。”

    林七吃她這一撞,差點沒撲到林玉珍懷里去,好容易借著林六的手站穩了,惡狠狠地回過頭來,只看到林五一個扭來扭去的小屁股,雖心有不甘,奈何當著客人的面不便發作,便又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沒事兒似地回頭繼續討好林老太和林玉珍。

    林五上前來,第一件事不是和林謹音、林謹容姐妹倆親熱,而是親親熱熱地挽上了陸雲的胳膊,低頭把玩陸雲腰間的繡囊,笑道︰“雲妹妹,你這個荷花繡囊做得真精致,是你繡的麼?”也不待陸雲回答,就自顧自地道︰“我早聽人說過,你的女紅極好,是江南名家教的,全不似我這般粗笨,這回有空了,你可得指教我一下啊。”

    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誰不喜歡被人誇贊?陸雲果然捂住嘴輕笑︰“五表姐誇煞我了,這東西雖是我做的,但哪有你說的那麼好?”二人一個吹捧,一個喜歡,很快就湊到了一處去說悄悄話。

    總算是把陸雲給打發了,林謹容輕輕吁了一口氣。本是同樣的人,同樣的事,但因為心情不同,再觀來竟是別樣的滋味。她不由生出一個疑問來,當年,她根本不懂得姐妹間的這些討好賣乖,邀寵獻媚的小手段,行事只憑直覺。那樣的她,又是怎麼得到林玉珍的青睞的呢?更何況這其中還隔著一個和林玉珍交惡的陶氏。想不通啊,想不通。

    本也不容她想得太多,舌尖那點刺痛隨時隨地都在提醒她,昨日之事不可留,林五她們喜歡爭就去爭好了,爭得越凶越好。她輕輕一笑,也就放開了,隨了林謹音一道,帶著林慎之,悄悄兒坐到陶氏和吳氏身邊去,默默看熱鬧不提。

    林老太此番做壽極熱鬧,遠近許多親戚故交都來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樂堂里的女客越來越多,漸漸就有些容不下了,就連林謹容姐弟都起身讓座,站在了一旁。

    陶氏見狀,不由皺眉道︰“這是做什麼?原來定下該在哪里入座的就該引去入座,為何只管流水樣往這里引?這里頭能坐下多少人?”便問春芽︰“什麼時辰了?”

    春芽道︰“已然末正了。”

    陶氏便點了點頭︰“那是差不多了。”

    正說著,就見林家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羅氏一身光鮮,肩並肩地走進來,先笑著給眾人行了禮,謝過眾人來祝壽捧場,再請眾人往外入席看戲。然後周氏引路待客,羅氏和林玉珍一左一右攙扶著林老太,林五姐妹三人同陸雲一道,興高采烈地簇擁著林老太,邊走邊說笑,好不熱鬧。

    陶氏就似是個多余的,只默默跟在後頭,母親如此,林謹容姐弟三人自然也是默默跟在她身後,一看起來,三房就似是被人給隔絕冷落在一旁一樣。吳氏不由微微皺眉,便戳陶氏︰“這樣的日子,你也不去幫著你兩個嫂嫂管點事兒,在你婆婆面前孝敬孝敬?”

    陶氏鄙夷地看了自己的兩個妯娌一眼,淡淡地道︰“她們能干討喜,就讓她們多干點,多討老太太歡喜好了。我麼,懶得去湊那熱鬧,躲點清閑更好。”

    吳氏恨鐵不成鋼︰“你呀!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幾個孩子著想。”

    陶氏冷笑一聲︰“誰能把他們怎麼著?他們也是林家正正經經嫡出的姑娘少爺!”說到此,卻又惴惴地看了林謹容一眼,憤恨地嘆了口氣。身後無人撐腰,她能怎麼樣呢?要替女兒討公道都不能。可叫她那樣諂媚的哈巴狗兒似的去討好本來就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的婆婆,她也是做不到的。

    感同身受,林謹容倒是理解陶氏此刻的心情,她笑嘻嘻地道︰“我才不喜歡和他們一起擠,我就喜歡跟著娘和舅母。”

    正說著,只見五姑娘輕輕喊了一聲,接著站定了,由著丫頭替她拉鞋子,原來她的鞋又不知被雙胞胎中的誰給踩掉了。這一耽擱,五姑娘又被大部隊給落下了,于是站在原地眼淚汪汪地捶打她的丫頭信兒出氣。

    前面引客的大太太周氏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冷冷地掃了雙胞胎和二太太羅氏一眼,嚴厲地瞪著五姑娘,五姑娘立時收回了拳頭,委屈地站在那里,又不敢哭,又不敢鬧,只能委屈地抽噎,憋得肩頭一抖一抖的,信兒低聲勸了兩句,被她凶巴巴地一眼瞪過去,嚇得再不敢吭聲。

    林玉珍狀似不經意地回頭掃了一眼,卻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照舊回過頭去,笑嘻嘻地同林老太和羅氏說話不提。林謹容看在眼里,有了幾分明白,林玉珍看似什麼都不管,其實一直在默默觀察她們的德行,不由就有幾分驚心,似雙胞胎和林五這樣的表現,自己光靠躲大概是不行的。

    陶氏有些幸災樂禍,抬了抬下巴,低聲同吳氏道︰“看看,多香的一個香餑餑呢。”雖則那陸緘的確不錯,但這二房和大房也太急了些,女兒年紀小小,就教著她們掐尖往人面前爭著露臉,姐妹互踩,這會兒看著倒是好,但長遠了看對女兒又有什麼好處?這大家閨秀,是這樣養的麼?說她脾氣不好暴躁,可她的人品比這些人高潔多了,她的兒女也不似這般的沒規矩,又文靜又乖巧。

    吳氏自然也是知道林陸兩家那盟約的,聞言又看了林謹容一眼,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一直不吭氣,似個隱形人兒一樣的黃姨娘此刻方輕輕推了林謹容一下,笑道︰“五姑娘到底年紀小,四姑娘去哄哄她也就好了。”

    黃姨娘這回卻是好意,一個刁蠻任性的小姑娘剛吃了虧在哭,林謹容這一去一哄,溫柔懂事的形象就出來了。奈何林謹容不領情,且最怕的就是落了林玉珍的眼,只歪著頭笑︰“她正在氣頭上呢,我去了只怕反倒被她罵。”

    林謹音是大姐姐,便笑道︰“那我去罷,讓人看了笑話也不好。”隨即上前去牽了林五的手,低聲勸了幾句,林五也就抹了淚,乖乖地跟著林謹音姐弟三人一道前行。

    這個時候就顯出黃姨娘會做人的好處來了,她輕輕幾句溫溫柔柔的話,就把林五給逗得破涕為笑,歡喜起來,揉著眼楮道︰“還是你們好。不似有些人……”信兒輕輕咳嗽了一聲,她才住了口,卻仍然滿臉的忿恨,使勁跺了跺腳。

    林謹容瞧見林五那雙精工細作的嫩黃緞面翹頭鞋上髒兮兮的,全是腳印,也覺得雙胞胎過分了,又暗想,要是她們知曉,她們這般爭搶的這個男人其實是那麼個貨色,她們還會這樣姐妹相爭麼?

    卻見林五的眼珠子轉了轉,輕輕摳了摳她的手掌心,貼著她的耳根輕聲道︰“四姐姐,你瞧見過陸家二表哥沒有?”

    林謹容默默地看著林五,林五一個人單打獨斗斗不過雙胞胎,要拉她做幫手了。

    這是一個機會。

    既然光靠躲是不行的,那麼她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極力促成三個堂妹之一和陸緘結成這門親事,這個只需順勢而為,不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二是讓林玉珍或是陸緘厭恨自己,這個就需要細細謀劃了,還得冒著自污的危險。

    走哪條路?林謹容無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扇柄。毫無疑問,第一條路最安全最有效。反正只要她不嫁給陸緘,這三個堂妹中就必然有一個要嫁,結果都是一樣的。反正三個堂妹都比她厲害有心機,父母也得力,興許她們嫁過去後不會吃她那樣的虧,過她那樣的苦日子。她只要答應了林五,瞅著機會輕輕一推……她就一勞永逸了,再不用提心吊膽。

    “四姐!我問你話呢!到底見沒見過?”五姑娘見林謹容盯著自己看,遲遲不語,不由有些羞惱,以為自己那點兒心思被人給看穿了。

    五姑娘羞惱,正在盤算,沒有做慣這種事的林謹容同樣心虛,一驚之下脫口而出︰“見過了。”

    這樣怪異的樣子,莫非林四也看上陸緘了?林五眯了眼楮,懷疑並探究地看著林謹容,然後唇角露出一個“被我抓到了”的笑容來,指著林謹容道︰“哼哼……我知道你一個秘密……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賊喊拿賊,林謹容淡然笑道︰“我不知我有什麼秘密,五妹說來我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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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7:00:00
第13章 近路

    林五哼哧了兩聲,卻是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扯了林謹容指著前頭雙胞胎的背影低聲道︰「我和你說件她們兩個的秘密。是關於陸家二表哥的。」

    能有什麼?無非是爭相獻媚而已。林謹容搖頭︰「走快些,要跟不上了。」言畢只管快步往前,扔了林五在後頭。

    林五深知林謹容的秉性,曉得她自來話就不多,也不喜歡招惹是非,見狀也不生氣,還真起了幾分與她一同結盟的意思——不管怎麼說,就是便宜了林四也比便宜了雙胞胎好,更何況,還不知鹿死誰手呢。於是提步追上去︰「四姐姐,我們一起走。」然後只顧拉著林謹容的手臂一味的撒嬌撒癡。

    少傾,到得正廳,林老太爺與林老太入座,自有林家大老爺林如敏領了一眾兄弟姊妹以及各房男女按著長幼親疏依次上前給二老磕頭拜壽,說吉祥話。

    待輪到孫女們時,林家姑娘們都收了自家的小心思,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一個賽一個的溫文嫻靜,進退有度,一舉一動無不恰到好處,退下時也是互相扶持,顯得姐妹情深,只林五特別注意自家那雙剛換的鞋子再不要被人給踩髒了而已。

    雙胞胎此時卻是沒心情去管林五,她們一門心思都在全場搜索陸緘。陸家其他男人們可以不進來同老太太拜壽,只管入席吃酒就好,但陸緘卻是和陸雲一樣的,必須以外孫的身份給老太太拜壽,可是搜遍全場,竟然不見陸緘,而林玉珍和陸雲也都有些心神不寧,總往門口張望。

    林六小聲道︰「七妹,怎麼不見人?」

    林七東張西望︰「我怎知曉?」

    林六︰「會不會是在哪裡玩,忘了時辰?」然後擔憂地看著林玉珍︰「看看,姑母生氣了呢,再不來怕是要受罰。」陸緘的尷尬身份是人人皆知的,不過她並不因此瞧不起他,反而更為他添了幾分憐惜擔憂。

    林七使勁搧兩下扇子︰「可惡的吳襄,你說我們明明和二哥在一起玩得好好的,他來搗什麼亂?要是害得陸二哥給姑母罵,看我饒不饒他!」竟是一副完全不把陸緘和吳襄當外人看的樣子。

    林五見她二人旁若無人,就似她們同吳襄、陸緘多麼親熱熟悉似的,便忍不住了,涼涼地道︰「兩位妹妹怨怪吳二哥實是沒道理!二表哥是男子,年齡也不小了,自有他的主張。但凡是個求上進的,都要同吳二哥一處做學問,怎可能總和姐姐妹妹玩到一處去?那不是成了胸無大志的紈褲麼?」

    林七把素紈扇往手心「啪」地敲了一下,橫了林五一眼,嘲諷道︰「是,原來五姐早前拚命往人跟前湊,也是想做學問來著。五姐明年要同哥哥們一道去考舉人的?」

    林六將絹扇掩了口,咯咯地嬌笑起來,戳了戳林七︰「七妹莫亂講,當心有人心眼小又哭了,事後又找她娘啊哥啊的來告狀,我好怕被爹罵啊。」

    林七縮著肩膀抖了抖︰「我也好怕啊……」

    林五恨得牙癢,卻又找不到話可回敬,好漢不吃眼前虧,索性抬了下巴道︰「我不同你們一般見識!」隨即扯住了林謹容低聲道︰「四姐,你說你早前在園子裡見著過陸家二表哥的,他們在哪裡來著?」打的主意卻是偷偷讓人去叫陸緘,替林玉珍和陸緘解這個圍,討一個好。

    林謹容假作思考狀︰「等我想想?」雖則夫妻感情不佳,她還是瞭解陸緘有些脾性的,那是個輕易不肯服輸的,下棋下不過人家,就會一直纏著人家下,直到人家體力不支輸給他方才算完,換句話說,是斯文下掩蓋著賴皮。而吳襄年少成名,持才傲物,又怎肯輕易認輸?這二人早前若是沒有她在中間點那一句,興許當時也就罷手了,但有了她那一句,鐵定是要一心一意殺個你死我活,分出輸贏來才算數,哪裡又還記得什麼拜壽的時辰?

    這也正是她所期待的結局。

    可以想見,陸緘今日若是沒來給林老太磕頭拜壽,本來就心胸狹窄,喜歡胡亂猜疑,還容易被人挑唆的林玉珍一定會覺得非常丟人沒面子,一定會氣得發瘋,覺得陸緘故意給她難堪。即便當著人不會找陸緘算賬,回去後也一定會收拾陸緘一通的,陸緘表面不說,心裡可記仇……呵呵,一定很好玩。

    眼看著林玉珍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林謹容淡定地撫了撫鬢角,回頭看著已經有些發急的林五道︰「我想起來了,我是在楓林附近遇到他們的,他們當時好像是說要下棋來著。至於去哪裡,我就不知道了。」

    林五眼裡露出一絲喜色來︰「那鐵定就是在楓林背後的亭子裡下棋了。快,信兒,你趕緊去喊人。」

    林謹容漠然地看著信兒一溜煙地去了,淡淡地瞥過眼,看著上首。

    林玉珍強作笑顏,微紅著臉低聲同林老太爺、林老太等人解釋,然後陸雲一個人認認真真地給林老太磕了雙份的頭,還笑嘻嘻地道︰「哥哥不舒服,讓人交代了我,讓外孫女兒替他給外祖母磕頭。祝外祖母康泰吉慶,福樂綿綿。」

    林老太太笑得燦爛︰「好,真乖。」然後給了雙份的紅包,特意說明一份是給陸緘的。

    林玉珍鬆了一口氣,低聲交代身邊的人︰「找到二少爺後,就讓他直接回家去好了,別再來給我丟人!」

    林謹容這邊坐得遠,雖然聽不見那裡在說什麼,但憑著瞭解,她光看就知道林玉珍打的什麼主意,便咬著林五的耳朵低聲道︰「我記得從這裡到楓林那邊有條近道——南牆開了一道角門,只是平日裡都不用鎖著。」

    林五不知上頭是怎麼回事,只一門心思的認為,要趕緊把陸緘找到並帶回這裡來才妥當,越快越好,便道︰「四姐,我們倆一起去找人開了門?」

    林謹容搖頭︰「我不敢亂走。不過,要是有人問起來,短時間內我倒是可以替你遮掩。」

    林五眼楮亮亮地看了林謹容一眼,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我記你的情了。」周氏當家,她自也有幾分薄面,何需她自己跑這一趟?溜出去隨便找個丫頭就能替她辦事。

    林謹容垂下眼簾,看著林五粉藍色的裙角歡快地消失在自己的眼簾裡,一時不由有些發怔。她該不該?算計懲罰陸緘怎麼都該,但順水推舟,算計三個堂妹之一替自己嫁給他應不應該?

    儘管她之前一連做了兩個假設,反覆告訴自己,這事兒完全可以做,完全有理由做,只要她不嫁,這三個堂妹中必然有一個要嫁,她們都比她聰明厲害,父母比她得力,一定不會過得似她那般悲慘。但一個念頭還是不可遏制地冒了出來——萬一她們最後還是她那樣悲慘的結局呢?

    明知道完全有可能悲慘收場,她還親手去促成這件事,她又和她最痛恨的那些沒良心不講道義不顧骨肉之情的人又有什麼區別?!三個堂妹和她的感情雖然說不上深厚,彼此之間還有齟齬,可也沒什麼殺身滅家的深仇大恨。林謹容矛盾著,被咬破的舌尖一跳一跳的疼,握住扇柄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良久方暗嘆了口氣,見機行事罷。

    此時眾人已經分批次拜壽完畢,盡都入了席。女人們就留在此處接待女客,男人們卻是往外頭去待外男了。陸雲自是要同林家姐妹一席,姐妹按長幼秩序坐定,林六和林七注意到林五和信兒都不見了,對視了一眼,靠過來套林謹容的話︰「四姐,你可知道五姐去哪兒了?」

    林謹容不動聲色地道︰「知道,她去方便一下。」

    雙胞胎雖則不信,卻也不好明說什麼,便都只是笑︰「五姐事兒真多。」

    林謹容微微一笑,也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林六便笑︰「四姐,你見過陸家二表哥了麼?」

    林謹容照舊是雲淡風輕地回答︰「見過了。」

    雙胞胎又對視了一眼,需知,她們幾個人當中,必須有一個要嫁給陸緘的,而林謹容排行最前,不說一定就是她,她的機會卻是不小。林七便脆生生地道︰「他在做什麼?你們說話了麼?」

    林謹容漠然道︰「他和吳二哥一處,我沒有和他說話,只同吳二哥說了。」

    林六便笑︰「吳二哥和四姐一直都挺說得來的。我記得,他的親姑母就是四姐的舅母吧?」

    林謹容不置可否。

    林謹音卻聽不慣了,便指指一旁好奇地看她們姐妹說悄悄話的陸雲,沉了臉擺出姐姐的威風沉聲道︰「總說他們做什麼?你們年紀漸漸大了,說話也要注意分寸和場合,休要讓人說林家的女兒沒規矩。」

    林三和林四姐妹倆都是一樣的木訥無趣,偏還讓人無法反詰,雙胞胎幾乎是同時摸了摸自家的鼻子,露出一臉的無趣來。林謹容笑了笑,暗暗抱住了林謹音的手臂。

    林五趕在開席前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笑得眉眼彎彎的挨著林謹容坐了,小聲道︰「弄好了。等會兒讓他來謝咱們,你想想向他要什麼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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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謝禮

    她要什麼謝禮?她要陸緘和林玉珍母子間離心離德!她要他們都不好過!這個,陸緘可給不了她。林謹容推辭道︰「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不過就是和五妹說了一句實話而已。你向誰打聽打聽不到?」

    見林謹容不但不居功,而且還有撇清的意思,林五高興得要不得,親自夾了林謹容最愛吃的乳羊肉放在她面前的碟子裡,笑道︰「四姐,你吃。」雖不便言明是要謝她的意思,卻是明明白白的表示出了親熱。

    雙胞胎見狀,立刻停下討好陸雲,轉而懷疑地看著她二人在偷偷搗什麼鬼。

    林謹容只管低頭用餐,幾次興奮的林五想同她說話,她都只是打手勢,表示食不言,寢不語。林五雖連踫了幾次壁,想著她自來話不多,又守規矩,也就罷了。

    倒是陸雲見林謹容吃得香,便也讓丫頭照著相同的菜式夾給她︰「真的這麼好吃?我嘗嘗?」又好奇地問林謹容︰「四表姐,你不怕長胖?」

    她是客人,林謹容不好不答話,便淡淡一笑︰「真要長胖,那是喝口水也會長胖的,我不是硬塞,也沒有貪多,不怕。」

    林五就捂著嘴看著本來就顯得有些珠圓玉潤的雙胞胎笑︰「那是,有些人就是恨不得成天只喝水,那也得長胖。」

    林七眼楮一瞪,就要發飆,林六扯了扯她,示意陸雲在一旁看著的,丟臉。林七這才生生忍了這口氣,假作不曾聽見。

    林五小得意了一把。

    主席那邊,正是熱鬧的時候。林玉珍到底是出門見過世面的人,笑語如珠地領著一群人給林老太勸酒逗笑,三兩下就把氣氛給充分調動起來,哄得林老太眉開眼笑,指著她只是笑︰「你這猴兒,做了娘還這般皮。」

    而陸緘,也在這個時候急匆匆地趕了進來。

    一直暗自關注著的林謹容立刻放了筷子,取了帕子優雅地擦了擦嘴角,等著看戲。

    陸緘不愧是陸緘,即便是出了這樣大的差錯,即便是看到了眾人形色各異的表情,即便是看到林玉珍陡然變得僵硬的臉,他也還是一貫的冷靜沉默,面上絲毫不見慌色,只安靜沉穩地往林老太面前走去。

    陸家二太太宋氏一臉的笑意,熱情地揚聲朝他招呼︰「二郎,我們在這裡。」隨著這聲喊,陸緘成了全場最閃亮的存在,眾人的笑聲驟然低了下來,全都去打量他和林玉珍。

    這下子,林玉珍臉上的表情更僵硬了,那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林謹容很清晰地看到她的眉腳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幾下,眼裡冒出怒火和屈辱來,嘴唇也抿得緊緊的,一副想發作,卻又發作不出來的樣子,說不出的憋屈。

    夠難堪的吧?愛說謊愛虛榮,心胸狹窄的姑母大人?這份謝禮她真是滿意極了。讀書人下棋成癡本是件很風雅的傻事,若是親生的,也不過就是責怪幾句,可不是親生的,無意也就成了有意。林謹容不由一陣快意。

    陸雲低低地「啊呀!」了一聲,放了筷子就起身去攔陸緘。

    也不怪她們母女難堪,適才拜壽的時候,陸緘失禮不曾出現,是林玉珍親口和林家眾人說他不舒服,就先讓他回去了的,陸雲還紅口白牙地編了一席話,替陸緘向林老太磕頭拜壽。可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陸緘卻出現了,還精神抖擻地站在眾人面前,等於當面戳穿了林玉珍為了維持面子而說的謊言。她們怎能不難堪?

    林五本來含著笑自得看著這一切,見狀也收起了笑容,偷偷問林謹容︰「怎麼了?怎麼了?好似姑母不太高興的樣子?雲妹妹怎麼也不太對勁呢。」

    「不知道呢,陸家表哥誤了事,姑母大概是會有點生氣的吧。」林謹容托著腮眨了眨眼。所謂自作孽不可活,林玉珍要是老老實實的說實話,別那麼顧面子,此刻又怎會被揭穿謊言,丟了臉面?她也不想想,今日這麼多人進進出出的,陸緘和吳襄躲在亭子裡下棋忘了來拜壽這樣的事情是瞞得住的?

    陸雲已然飛快地跑到陸緘身邊,關心地提醒他道︰「哥哥,你不是身子不舒服麼?怎麼又來了?」接著又小聲道︰「你沒遇到母親派去尋你的人?」

    陸緘是跟著林五派去的人抄近道過來的,又怎會遇上林玉珍派去尋他的人?但這會兒說這些根本沒用,他只柔和地看了陸雲一眼,也不答話,也不用墊子,撩起袍子就那樣給仍然笑得一臉褶子的林老太磕了個頭,朗聲道︰「外祖母,孫兒給你磕頭賀壽。」此外一句解釋都沒有。

    林老太也是個極好面子的,心裡雖然很不高興,到底要顧惜愛女的體面,便極親熱地道︰「快起來,快起來。你這孩子,既然身子不舒服,就該去歇著,怎麼又來了?自家人,何必如此小心?」

    陸緘也沒甚可和她客套的話,只淡淡一笑︰「孫兒是特意來給您老人家賀壽的,沒磕著頭心裡不安。」

    陸雲在一旁偷偷看著林玉珍的表情笑道︰「哥哥就是這樣較真的性子。」

    不是自己養的就不是自己養的,這才回來幾天?就挑了這個時候來下她的臉面!這小畜生,平日裡可真沒看出來!枉她教養了他那麼多年!他就是這樣回報她的?難道是積怨多日,受了那誰的一挑撥,就忘了他能有今日是靠的誰?林玉珍心中怒火沖天,不但氣極了陸緘,也恨透了那「誰」,勉強鬆了鬆緊繃的臉皮,擠出一個難看到了極點的笑容來,硬邦邦地道︰「既已經給你外祖母磕了頭,就自去歇著罷。」即便是盡力掩蓋,任誰都能看得出她的不快和憤怒來。

    「是,母親。」陸緘垂了手,半垂著眼簾行了個禮,輕輕退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猛地一旋身,淡竹葉青的袍子很快就消失在了門口。

    「哥哥!」陸雲也顧不上吃席,趕緊追了出去。

    這對母子間暗藏的不快和僵硬,但凡有眼楮的都能看得出來。

    林五和雙胞胎都有些懵了,雙胞胎心心唸唸都是怪吳襄害了陸緘,林七甚至連吳襄是個掃把星的話都說出來了。

    林五則是坐立不安,扯著林謹容的袖子小聲道︰「四姐,好像我好心辦壞事了?早知道我就不讓人去喊他了,省得讓姑母當眾丟臉,遷怒在他身上。哎呀,他會不會怨我?」她適才讓人去叫陸緘的時候,還特意交代過,一定要讓他知曉是她派去的人,是她做的人情。

    林謹容垂著眼道︰「你就放心吧,你是好心,他不會怨你。」也不知道陸緘身上到底有股什麼魔力?為何這三個堂妹一見到他,心裡眼裡就只有他?明知道他是繼子,地位尷尬,卻還千方百計地想得到他的青睞?是了,人英俊風流,看著斯文儒雅,又有才學,怕是想著不靠父母也早晚要出人頭地,深閨中的女子不愛他這種人又愛誰?

    她閉了閉眼,笑別人作甚?那時候她年紀雖小,卻也是默默喜歡他的。說不出喜歡他什麼,就是沒事兒的時候就想多看他兩眼,看得多了,想的自然也就多了。

    陸家提親,陶氏的處境正無比艱難,便歡天喜地的應了。她雖然也擔心過陸緘這樣的身份,嫁過去可能會不好受,但左思右想,還是很高興。她天真的以為,林玉珍好歹是她的親姑母,她們身上流著林家的血,林玉珍不會太苛刻她,陸緘溫文爾雅,也不是那種輕浮惡毒之輩,兩家又是世婚,只要她真心待他們,又怎會過不好日子呢?更何況還能緩解母親和七弟的處境,何樂而不為?

    誰曾想她會把日子過到那個地步?夾在陸緘的親生父母和養父母之間左右為難,夾在丈夫和親姑母之間進退維艱。最親的姑母恰恰就是心胸最狹窄,最挑剔她,最看不慣她的人;她以為溫文爾雅,不是輕浮凶狠之輩的丈夫恰恰就是待她最冷淡,最刺心的那個人,他不曾打過她,也不曾辱罵過她,他不過就是對她視而不見罷了,對她的話說得最重的一次,大概也就是愛子夭亡的時候,他血紅著眼定定地看了低頭流淚的她半晌,只說了一句︰「真後悔讓你生了他。」就是這句話,擊毀了她所有的自尊和信心,她也不耐煩再同他說一個字。可就是這樣,最後他領她去江神廟,說一起逃走的時候,她卻輕易地原諒了他。

    還有比她更自甘下賤的人麼?林謹容輕輕轉了轉面前的小素瓷酒杯,一口飲盡了杯中的蜜酒。蜜酒雖甜,卻終是酒,本就有傷的舌尖一下子火辣辣的疼,她忙從袖中取了帕子去擦眼角的淚花,含著笑道︰「疼死我了。咬著舌頭了。」

    喝口酒也會咬著舌頭?林謹音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擔憂地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不是還沒好?若不舒服就先回去歇著,祖母那裡我會去說,不會有人怪你的。」

    不過一小杯蜜酒,林謹容卻覺得有些暈了。便軟軟地靠在林謹音的身上,低聲道︰「姐姐,我沒事,讓我和你多呆一會兒。真喜歡和姐姐在一起。」

    林謹音摸了摸她的臉,愛憐地道︰「你這個傻姑娘,姐姐就在你身邊呢,夜裡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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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蟈蟈(一)




     一聽說要自己和林謹音一起住,林謹容突然酒醒了,顧左右而言他︰「你瞧黃姨娘今日可真乖呢。」那邊黃姨       娘乖巧地伺立在陶氏的身後,滿臉微笑地遞帕子布菜,要多慇勤就有多慇勤。陶氏也沒有特意挑她的毛 眼,只是不大搭理她就是了。

    林謹音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過去,看了幾眼,笑道︰「果然呢,怎就突然轉了性?」

    「姐姐還不知道?」林謹容便把林亦之的事情說給林謹音聽,又把她和黃姨娘說的話透了一些。

    林謹音發自內心地笑起來,親暱地掐她的臉頰︰「長大了啊?還怕你平日就軟弱,經過這事兒更軟弱膽小怕事呢。現在看來,倒是意外之喜。」

    林謹容心口一跳,掩飾地道︰「我這些天想明白了,總是忍讓是不行的,我也大了,得學著替母親分憂。」

    林謹音輕輕嘆了口氣︰「這樣也好,不然我就是出了門也不放心。母親那個脾氣呀,勇猛有餘智謀不足……」說到這裡,她住了嘴,有一搭沒一搭地摳著面前瓷碟上的花紋,一臉的心事。

    林謹容見氣氛沉悶,便促狹地笑道︰「姐姐可有見著大表哥?」

    林謹音緋紅了臉,啐道︰「他在外院,我在內院,怎會見著他?」

    林謹容撐著下巴道︰「我也許久沒見大表哥了。我要是和娘說要帶著七弟去看他,娘一定不會攔著我。小時候大表哥待我們可好了,也不知道此番帶了什麼好玩的來給我們?」然後瞟了瞟林謹音。親戚都是越走越親的,她想打聽榷場的事情,要借助陶鳳棠的地方太多了,所以這話也不是完全逗弄林謹音的。

    林謹音細白的牙齒輕輕咬著紅潤的唇,微微一扭身子,沒好氣地道︰「你要去看就自去看,和我說做什麼?」

    林謹容看著姐姐的彆扭害羞樣,不由歡快地笑起來。她前世最羨慕的人就是林謹音,林謹音和陶鳳棠,那是過得幸福又甜蜜,舅母和舅舅待林謹音又好,真是讓人羨慕極了。這一次,她可有機會遇到這樣的良緣?

    不多時,陸雲自外面走了進來。不等她坐定,雙胞胎和林五便迫不及待地問她︰「怎麼樣?二表哥不會挨罰吧?」

    陸雲十分勉強的笑道︰「沒事。哥哥他去外頭入席了。」她略微頓了頓,用十分認真,然則在林謹容聽來反而是欲蓋彌彰的口氣道︰「其實我母親看著嚴厲,但對哥哥是十分寬容疼寵的。哥哥呢,待我們也很好,我最喜歡哥哥了。」

    他們兄妹的感情很好這倒是事實,但母子間和父子間麼,那就不好說了,那是貌合神離,各有各的打算。林謹容回眸去看林玉珍,林玉珍已經又綻開了笑顏陪著眾人,只笑得漫不經心,心事重重。

    壽宴散後,眾人簇擁著林老太往外頭去看戲。那戲檯子搭在水邊,看戲的地兒是座兩層的樓。樓下是男客,樓上是女客,又熱鬧又不至於亂了禮。

    按理這麼多的客人是坐不下的,但有些客人有事或只是來應景的,散了席就告辭而去,剩下的都是和林家有親或是關係較近的人,故而地方大小倒也合適。

    戲台上表演的那位女伶乃是這一片最有名的,甫一亮相就博得了個滿場喝彩。林謹容自來不好這個,加上飯飽神虛,坐在角落裡看了一會兒,眼神就開始發直渙散,只有看到林玉珍和陸二太太之間的暗潮洶湧時才有些精神,突然間頭皮一疼,所有的睡意煙消雲散。

    林謹容生氣的捂著頭皮轉過頭去,只見林慎之笑瞇瞇地站在她身後,手裡還拿著她幾根頭髮,一臉的調皮得意樣。

    林謹容頭痛的將他扯到自己身邊,斥道︰「好生生地怎會想起來扯我的頭髮?誰教你的?」

    林慎之指了指樓梯口︰「我和陸五哥打賭,我若是扯了你一根頭髮,他就給我那只蟈蟈兒。」因為他來得不易,自小就被養得有些嬌,又有些調皮,全然不當自己做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對林謹容的怒容更是怕也不怕的,姐姐的一根頭髮換一隻蟈蟈,自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林謹容心裡陡然生起一股怒氣來,磨著牙問林慎之︰「這般說來,若是有人答應給你一個金蟈蟈兒,要你斷我一根手指,你也答應?」前世時,林慎之是沒什麼出息的,甚至為了一個女伶聽人教唆去偷林三老爺珍藏的古銅彝,氣得林三老爺狠狠打了他一頓,淪為家族間的敗家子和笑談,陶氏又氣又痛又沒臉,病了足足半年多,此後性情變得越發乖張孤僻,這一世她再不要林慎之成那鬼樣兒!

    「我……」林慎之見林謹容神色嚴肅,全不似開玩笑,就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林謹音討情。林謹音乍然看到林謹容的神色,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了,便扯了扯林謹容,低聲道︰「不過是小孩子的玩意兒,教訓幾句也就得了,你當什麼真?大喜的日子說的什麼話?」

    林謹容掃了周圍幾個看過來的姐妹親眷們一眼,扯了林慎之往外頭去教訓。林謹音見狀不放心,也想跟了出去,但想了想,又覺著這樣大張旗鼓的反而不好,便只是招手叫春芽和荔枝趕緊跟上去,自己照舊坐下看戲。

    林謹容一口氣把林慎之拖到樓梯口,扯著他下樓。林慎之見勢不妙張口要喊娘,林謹容惡狠狠地道︰「你敢叫!叫了我就把你那蟈蟈兒踩得稀爛!」

    林慎之紅了眼楮︰「壞四姐,你敢!」

    林謹容凶橫地道︰「我怎麼不敢?那是我的頭髮換來的,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隨即聲音一軟,「不過你若是聽我的話,我就饒了它一命。」

    荔枝和春芽在後頭看著,困惑地對視了一眼。四姑娘今日是怎麼了?從前可沒見過她這樣子,她自來都是一副溫溫和和,乖乖巧巧的安靜模樣。莫非吃那一嚇把性子給嚇變了?

    卻見林慎之眼裡迅速瀰漫起一層濕氣,可憐兮兮地看著林謹容求饒︰「四姐,我錯了。」

    他本來生得粉嫩漂亮,一雙眼楮又黑又濕,看起來說不出的可愛可憐,林謹容心裡一軟,幾乎就想去摸他的頭,手伸了伸又堅定地縮了回去,淡淡地道︰「你倒是說給我聽聽,你錯在什麼地方?」

    林慎之張著一張粉紅的小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乖順地跟著林謹容下樓,小聲哀求︰「四姐,我分那蟈蟈兒給你玩好不好?」

    林謹容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動作卻溫柔了許多。七弟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呢,趁著現在還早,她慢慢教他這些道理也就是了。

    荔枝和春芽見狀,也就不出聲阻止,只牢牢跟了姐弟二人下樓不提。

    才下了樓梯,就見陸綸猛地從一旁探出頭來,黑亮的胖臉上滿是討好的笑︰「四妹妹,你終於下來了。」

    林謹容瞪了他一眼,理也不理他,只把林慎之拉到一旁的竹林裡,壓低聲音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想要蟈蟈兒,有很多種方法可以得到,或是帶了人去捉,或是開口同我們任何一個人講,就沒有得不到的。為何非得如此?」

    因見林慎之似是不懂,也不甚以為然,便抬手扯了他一根頭髮,悶聲道︰「疼不疼?」

    林慎之立刻捂著頭皮道︰「疼。但也不算了,不過就是幾根頭髮而已。我已經認錯了,你還要怎樣?你不疼我了!」然後只顧抬眼去看躲在林謹容身後朝他擠眉弄眼的陸綸。

    「好,一根頭髮而已,不算疼。」林謹容便拉了他的手,比劃著︰「那若是一根手指呢?一隻手呢?或是一隻腳,甚至於一顆頭呢?」她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嚴厲,「今日是為了一隻蟈蟈,但這世上好玩動人心的何止一隻蟈蟈?!身不正,心不正,行不正,日積月累就要走歪門邪道,你要人怎麼瞧得起你!」

    陸綸聽著就似是在數落自己,聽不下去了,咳嗽了一聲走出來道︰「好了,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不過是想同你開個玩笑,想叫你下樓來玩而已。看你這凶巴巴的樣子,嘖嘖,病一場倒變了個樣子啊……」

    林謹容認真地看著他道︰「陸五哥,和你沒關係。我在教我七弟做人的道理。」

    陸綸臉紅地道︰「他還小,也只是一根頭髮。你要出氣,來扯我的頭髮好了。」說著果真把頭朝林謹容歪過來。

    林謹容後退了一步,道︰「我不是為了我的頭髮,而是因為他還小,很多道理他都不懂,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走歪了,所以我才要教他做人的道理。」

    「小題大做,哪裡就到了那個地步?」陸綸無聊地摸著頭道︰「我怎麼覺得我都不認得你了,原來雖然愛哭好歹還好玩,現在卻一套一套的說些無用的大道理,真是無趣極了。」

    「陸五弟,四妹妹說得對。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莫因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是該從小就把這個道理教給七弟知曉的。」吳襄笑瞇瞇地同陸緘、陸經、林亦之一道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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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蟈蟈(二)



    「酸死了,我說不過你們行了麼?」陸綸皺著眉將手在鼻前 他不愛讀書,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考武舉,有朝一日銀盔銀甲,橫槍立馬,做個威風凜凜、保家衛國的大將軍,大英雄。

    吳襄並不以為意,只微微一笑,走到林慎之身邊輕輕摸摸他的頭,同林謹容道︰「雖則是這樣,但凡事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一口也吞不掉個胖子。要慢慢同他講,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他才會記在心裡,自覺遵循。」

    陸緘一出現,林謹容就不自在,恨不得趕緊離得遠遠的,便垂著眼道︰「知道了。」

    陸綸不耐煩起來,「我說,你們不看戲,跑出來做什麼?」

    吳襄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陸緘︰「陸二哥有些悶,我領他出來走走。」其實是陸緘只顧著下棋忘了拜壽的事情洩了,於是林家一群以外祖父、舅舅、表哥自居的男人們把他圍在中間,你來我去,含沙射影地教導他光有才氣不夠,還要講孝義,有德行才是真君子風範,將來也才能有大成就。吳襄看不下去,言明是他自己拖著陸緘下棋才誤的事,接著又尋借口領陸緘出來散悶。

    陸經笑得眼楮瞇成一條縫︰「就是,裡面又悶又吵。」

    陸緘看了陸經一眼,淡淡地瞥開眼,看向一旁的竹枝竹葉,臉上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只一雙眼楮深黑似潭水。

    作為始作俑者,林謹容立刻就猜到了真相,她飛速地看了陸緘和吳襄一眼,又垂下了睫毛。

    到底還是又要做好友了嗎?上一世的時候,吳襄和陸緘本是形影不離的好友,後來卻因為莫名的原因而生分了,乃至於當面撞見都一個裝作不曾看見一個。原因她半點不知,聽陸雲提了幾句後,也覺著這樣很不好,便想居中勸勸。可陸緘一不和她說原因,二是一聽到她提吳襄就翻臉。有一次,他正與她一同在雪地上賞梅點茶,她見他的心情不錯,便大著膽子提了提,陸緘竟勃然變色,一腳把茶桌給踢翻了,甩袖而去。只剩下莫名其妙的她委屈地看著一地的殘茶和碎瓷傷心流淚。

    然後那夜他徹夜不歸;再然後她再不敢在他面前提吳襄;再然後她就是遇到吳襄與吳襄打招呼也是偷偷摸摸不敢讓他知曉;再然後獨子早夭,他對她積怨越深;再然後他和她漸行漸遠,話都說不上了;再然後麼,就是他要了她的命啦!這個朋友,反正最後都做不成,不如現在就別做了罷!

    林謹容慢慢抬起頭來,看著陸綸燦然一笑︰「陸五哥,把你那蟈蟈兒拿出來我看看。」

    本來蔫蔫的陸綸立刻一掃剛才的沮喪,得意洋洋地道︰「你不是罵你七弟罵得凶得很麼?還要看蟈蟈兒做什麼?」

    林謹容道︰「好歹要了我幾根頭髮呢,再說,你也不能在我七弟面前失信。」

    「罷了,咱說話要言而有信。」陸綸擺足了譜,方一歪下巴,命一旁的小廝長安︰「拿來!」

    長安笑嘻嘻地從腰間取了一隻用麥秸精編而成的蟈蟈籠,獻寶似地遞到陸綸手裡。陸綸臭屁地一抖袖子,將那蟈蟈籠托高了,挺著小肚子招呼眾人︰「都來看看我這大將軍,這可不是隨便就能弄到的貨色!」

    林慎之興奮得小臉紅通通的,踮著腳扯陸綸的袖子︰「給我!陸五哥快給我!」

    陸綸捏了他的臉頰一把,大方地道︰「拿去!」

    「四姐,你們在做什麼?」林七的聲音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興奮脆生生地響起來。

    林謹容循聲望去,但見三個堂妹和陸雲帶著幾個丫頭婆子,神色各異地站在不遠處盯著自己看。雙胞胎一副抓到賊的樣子,林五則嘟著嘴,好似是在怨自己不叫她。陸雲則是溫溫柔柔地笑著,看著讓人十分舒服。

    林謹容才懶得管她們怎麼想的,只淡淡指了指林慎之手裡的蟈蟈籠子︰「在看蟈蟈。」

    幾個小姑娘便嘻嘻哈哈地走了過來,勉強壓住了臉上的羞意,假作鎮定地與吳襄、陸緘等人見過禮,然後七嘴八舌地道︰「是蟈蟈兒呀,讓我瞧瞧。」「好大的個頭!想必挺厲害?」「是哪兒來的?」

    陸綸得意極了︰「自然是我帶來的。」

    「真漂亮,給我了罷?」林七在林家女孩子中年紀最小,自來最受寵,也最霸道,不等陸綸答應,劈手就從林慎之手裡奪了去,笑嘻嘻地拿給身邊的丫頭,要叫丫頭替她收起來。

    林慎之大急,忍不住帶了哭腔道︰「是我的,是我的。」然後踮起腳去搶林七手裡的蟈蟈籠。

    林七適才有那舉動,無非是顯擺,表示自己在眾姐妹中高人一籌,好叫人另眼相看。此刻見林慎之這樣兒,心中就有些羞惱,覺著林慎之真是討厭。父母就是兒女的膽,林七何曾把他一個小東西看在眼裡,便一手拿穩了蟈蟈籠,一手按在林慎之的肩頭上,猛地就是一推,斥道︰「分明是陸五哥的,怎麼倒變成了你的?沒規矩!愛哭蟲,走遠些!」

    林謹容伸手去扶,卻是來不及,林慎之往後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須臾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粉臉漲得硃砂樣紅。林七有些著慌,林六卻皺眉道︰「老七!你怎麼這麼賴皮!你七姐不過輕輕推你一下,就值得你這樣坐在地上騙人放聲嚎哭?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全然沒有半點氣度,一身的痞氣!」

    「這本來就是他的蟈蟈!做姐姐的不聲不響搶了幼弟的蟈蟈,還要幼弟任打任罵,哭都不許哭?這是誰家的規矩?我們林家可沒人這麼教過!」吃人還要羞人,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林謹容早忘了週遭的一切存在,怒火沖天地陰沉著臉上前將林慎之拉起摟在懷裡,一邊給他拭淚,一邊低聲道︰「男子漢呢,多大點事,也值得你坐在地上掉淚?」待得林慎之收聲了,方冷臉看著雙胞胎︰「他人雖小,卻也是你們的兄弟,你們不愛惜他也就算了,但錯了就得和他賠禮道歉。」

    雙胞胎見她黑著臉氣勢洶洶地撲上來,全不似從前的溫柔沉默膽怯,不由有些怯了。林七瞪著眼,虛張聲勢︰「四姐你說清楚,誰打他罵他了?分明就是他仗著自己年紀小耍賴皮!再說了,是他的蟈蟈麼?分明是陸五哥的。你仗著自己是姐姐,就要耍橫?!」

    林謹容冷冷地睨著她,往前進了一步,她發育得比較早,比林六和林七都高了半個頭,這樣居高臨下地一逼,就逼得林七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仰著頭道︰「難道你還敢打我?」

    要欺負她的弟弟,就從她身上踏過去!林謹容攥緊了拳頭在她面前晃了晃,冷笑道︰「道歉!」如果這雙胞胎姐妹再不識好歹,她自不怕當眾教訓她們,留下一個惡名,這惡名正是師出有名。

    有丫頭見勢頭不妙,要上前相勸,給林謹容一個凌厲的眼風就給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荔枝和春芽也是不露痕跡地站在了林謹容和林慎之身邊。

    見堂姐妹們掐架,全然毀了形象,再加上是她最恨的雙胞胎吃癟,林五不由心花怒放,搖著扇子義正辭嚴地幫腔道︰「七妹,你太過分了!我們都看清楚了是你不講道理,欺負七弟!六妹,你也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惡語相向,實在不是做姐姐的該有的行為。快賠禮吧。」然後含笑上前去哄林慎之︰「七弟別哭了,五姐那裡有好吃的水晶糕,給你吃好不好?」

    林六憎惡地瞅了林五一眼,然後又看了看一旁的男孩子們,立刻變了張笑臉插在林謹容和林七之間勸道︰「算了,算了,是誤會嘛。我們先前都看到是陸五哥拿出來的,陸五哥也說是他帶來的,誰知他不聲不響就突然送給了七弟?我們不知道嘛。今日是祖母的好日子,自家姐妹,說開就算了,四姐又何必讓表哥們看笑話?」聽著是好話,言下之意卻是林謹容得理不饒人,不識大體。

    看笑話又如何?光有個虛面子能當飯吃得的?她前世就是太顧那個虛面子了,所以才死要面子活受罪!林謹容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七弟雖小,但也自有臉面,做姐姐的都不給他臉面,不以身作則,今後還要叫他怎麼做人?」

    陸綸早就氣得要不得,聞言便把林六往旁一撥拉,把又黑又胖的手往林七面前一伸,瞪著眼楮道︰「拿來!這本就是我送給林七弟的,你竟想霸去不成?就沒見過你這種女人,不講道理,不懂規矩!也不怕將來沒人要!」

    女人?!十一二歲,粉生生的小姑娘竟被他稱作女人!女孩子們的臉色都略微變了變,林六和林七的臉都黑了,陸雲想笑又不敢笑,一張臉憋得通紅,林五則是毫無顧忌地「撲哧」一聲笑出來,吳襄彎了眼,陸緘眼裡也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來。

    只有陸經板著臉去打陸綸︰「你這個混賬!誰叫你這樣說妹妹的?這般口無遮擋,看我不回稟了母親,打得你找不到北!」

    陸綸咆哮︰「陸老三!你再踫我試試!」臉紅脖子粗地對著林七吼得更大聲︰「林七!還我的蟈蟈來!我的蟈蟈就是踩死了也不給你!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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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蟈蟈(三)

    “黑胖子!你竟敢這樣罵我?”林七好半天才勉強擠出這句話來,紅了眼圈委屈地看向周圍眾人,但見林亦之把眼看著天空裝作什麼都沒看見,陸經仍然一臉莫名其妙的死人笑,吳襄雖一本正經,眼角卻是彎的,陸緘則是淡淡地看著她,一雙好看的眼楮里似是充滿了鄙夷和不屑,林謹容和林五更是不用說了,一臉的厭棄,而陸雲則半垂著眼聳著肩頭在抖動。

    她今日丟大臉了!林七那可憐的少女的自尊心頓時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傷害,所有的血呼地一下往頭上涌去,她不假思索地將手里的蟈蟈籠往地上使勁一砸,跳著腳上去踩了個稀爛,嗚咽悲號一聲︰“你們都欺負我!我要告訴祖母去!”然後捂著臉朝竹林外就是一趟。

    “七妹!”林六見狀,恨恨地瞪了林謹容姐弟一眼,也跟著追了出去。

    雙胞胎那嬌縱的性子,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春芽想了想,也趕緊快步追了出去。

    “最毒不過婦人心,這話果然是真的,這蟈蟈兒招她還是惹她了?我費了多大力氣才得來,就這般送了命,真是命苦呀。”陸綸搖頭晃腦地嘆了一口氣,又鄙夷地道︰“多大的人了,自己犯了錯還好意思倒打一耙去告大人,呸呸呸!真無恥!”

    “哎呀,七妹本來就在換牙嘛!她不無齒誰無齒?”林五風趣地幽了一默,笑道︰“她自來就是這樣的脾氣,不懂事的,倒叫表哥們看笑話了。”邊說眼楮邊往陸緘身上瞟,陸緘察覺了,朝她淡淡一笑,林五頓時嚇得睫毛一顫,一張臉紅得猶如滴血,滿心想的都是,他朝她笑了,他沒怪她!他記她的情!想著就脫口而出︰“二表哥,先前我不是有意的,你別怨我。”

    陸緘認真地道︰“表妹多慮了。本就是我自己的錯,怎會怨你?沒來得及同你道謝,謝謝你了。”

    他的樣子並不似作偽,林五頓時大喜過望。想來也是,林六和林七那種品行,誰會喜歡她們?還有平時溫柔嫻靜的四姐,今日竟也會做出這種彪悍凶惡的事情來,多虧得陸五那只蟈蟈,真是她的福星。四個姐妹同時倒了三個,林五笑彎了眉眼。

    正自陶醉間,就聽一旁的林慎之扯著那還沾著綠色汁液的爛蟈蟈籠子,蹲在地上咋呼呼地一聲哭將起來。他那眼淚來得便宜,不要錢似的一串串直往下淌,一會兒功夫就把他面前的泥地給浸濕了一大塊。

    林謹容看得頭痛,只好蹲下去安撫他︰“別哭了,過兩天我另外想法子給你尋一只更好的。”

    林慎之不聽,扯著她的袖子哭得聲嘶力竭︰“我要它活過來!我就要原模原樣的那一個!”

    陸綸皺眉道︰“林七弟你好沒道理!死了就是死了,哪兒能活過來?大不了我改日另外尋只好的給你。你守著你四姐哭啥哭?有本事就去踩你七姐幾腳!”

    林謹容哭笑不得,也不嫌林慎之手上沾滿了髒兮兮的死蟈蟈的醬汁和泥,只將他摟在懷里,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柔聲哄道︰“好,好,咱們想法子讓它活過來,就要原模原樣的。七弟別哭了啊,咱已經長大了呢,人家要笑,乖。”

    林慎之摟著姐姐的脖子,哭聲漸漸低了。林謹容抱著弟弟又軟又暖的身子,一種久違了的又軟又酸的感覺突如其來地襲上心頭,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抱著一個軟軟小小的身子輕聲哄著搖著,可是她走開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小生命就變冷變硬再也不會哭不會笑了。到底是誰的錯?林謹容頓的心口頓時一陣刺痛,眼角也發酸起來,只兀自拼命忍住了。

    “看看林七弟這樣子……”吳襄眼里有了幾分笑意,低聲同陸緘道︰“我想起我小時候犯橫,我大姐哄我的事情了。”

    陸緘沉默地看著林謹容姐弟倆的背影,不發一言。

    林亦之在一旁磨蹭觀望了許久,才走到林謹容姐弟身邊試探著道︰“七弟你別傷心了,我那只金錢龜借你玩幾天。明日我就讓人去給你捉蟈蟈,雖不見得有這個好,但也能挑出不錯的來。”

    林謹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朝他點了點頭︰“哥哥有心了。”到底是隔了一層,如果林亦之是她的胞兄,又怎會眼看著雙胞胎欺負林慎之而沒有任何舉動,直到這個時候才上前來示好?不過也罷了,她原也不需他待他們親密無間,兩肋插刀,所以是連多的想法都沒有。

    林亦之得了她一聲謝,忙在她耳邊低聲道︰“六妹和七妹一定會去告你狀的,怎麼辦?”

    林謹容漠然道︰“不怎麼辦,是怎樣就怎樣。本就是她們無理,這麼多人都看見的。”難不成要讓她眼睜睜地看著幼弟被雙胞胎欺負而忍氣吞聲?都是林家的子孫,憑什麼要讓三房的人受氣?忍氣吞聲,不過是讓其他兩房越發看不起三房,想怎麼踩就怎麼踩罷了。

    林亦之擔憂地道︰“二伯母必不會善罷甘休的。”二房太過受寵,自來爭強好勝慣了,野心愈大,最近甚至有想同大房爭個高低的勢頭,這會兒林謹容和陸綸一道,讓雙胞胎在陸、吳兩家的子弟面前本性畢露,出了大丑,二伯母又豈會輕易饒了林謹容?別說她,就怕是自己也要遭了池魚之殃。

    林謹容抬眼看著林亦之︰“哥哥你怕?我卻是不怕的,誰要當著我的面欺負我的兄弟姐妹,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這一句話,她說得斬釘截鐵,從前那個凡事總想息事寧人和稀泥,怯懦習慣成自然的林謹容,漸漸離她遠去了。

    她這句話說得不小聲,陸家兄弟和吳襄都聽見了,紛紛朝她看過來,陸綸更是朝她伸了個大拇指,大言不慚地道︰“徒兒,你終于出師了!你要只是哭鼻子,或是躲著不敢吱聲,我都瞧不起你!”

    吳襄偏頭看著她,送了她一個微笑。至于其他人,林謹容下意識地掠過沒去看。

    林亦之的眼神縮了縮,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來,只低低嘆了口氣,道︰“我去尋父親。”

    林謹容不置可否,她對林三老爺從來不抱任何指望,想必林三老爺一定會拿腔拿調地說,小孩子的事情她這個姐姐瞎摻和什麼?勸一勸也就算了,何必節外生枝?然後就不了了之。他對她們來說,也不過就是擔著個父親的虛名而已,有他在,她們無非名義上不是孤兒寡母,但他不在,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壞處。

    但今日這事兒,她也真不知道最後會如何收場。從陸緘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開始,有些事情就不受控制的出現了偏差,就比如說後來陸緘中了她的計,惹怒林玉珍,再到剛才的蟈蟈事件,都有偏差和不受控制的地方。

    可是那又怎麼樣?林謹容垂下眼看著林慎之的頭頂暗想︰這始終是小孩子間的一場紛爭,這麼多人看到的,祖母就是再偏心,二伯母就是再凶,也不能偏到哪里去。再說了,就算是真的有那麼偏,真要懲罰她,她也認了,人活這一輩子,是不能總做個被人瞧不起,撿著欺負的軟腳蝦的!人都有種劣根性,就喜歡欺負被欺負了卻總是忍氣吞聲的人,她再也不做那只總被人吃,總被人欺負了還認為理所當然的豬。

    少年不知愁滋味,見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少男少女們便都不再把心思放在這上頭,而是湊到一起去說笑。林謹容沒心思在那里看陸緘惡心自己,同時也有雙胞胎去告狀有可能留下的後遺癥要處理,便行了個禮道︰“我領我七弟去洗臉換衣,哥哥們請隨意。”

    林五見她真的要走,忙跑過去扯著她的袖子低聲道︰“你真的要走了?剩下我一個人怎麼辦?”

    林謹容把自己被林慎之抓得滿是泥和綠色不明汁液的衣袖往她面前湊了湊︰“你覺得我這個樣子合適在這里呆著?還有七弟這樣子,讓人看到也不好。”

    “嘖!”林五嫌棄地後退了一步,跺著腳皺著眉頭嬌嗔地道︰“那我怎麼辦?”

    林謹容瞧了瞧正羞答答地同吳襄說話的陸雲,道︰“你總不能丟下陸家表妹不管吧?不然人家會說我們失禮的。”

    林五頓時眉開眼笑,理直氣壯地道︰“那你快去吧,我得陪著雲表妹。”然後朝林謹容擠擠眼,小聲道︰“你剛才真凶啊,不過真是解氣,你放心,等會兒那兩個小心眼的蠻子鬧起來,我自會替你作證的,叫她們偷雞不成蝕把米。”

    林謹容淡淡一笑︰“那我先謝過五妹了。”她在教林慎之心正身正,自己卻干著不懷好意的事情。從夢醒的那一刻起,她雖沒想要做個普渡眾生,舍身成仁的佛,卻也沒想做個違背自己的原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惡毒小人。人性是自私的,趨吉避凶是本能,可是該做到什麼地步?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蛻變中的林謹容痛苦地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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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風波(一)

卻說雙胞胎離了竹林,一前一後地跑進看戲的樓里去,林七哭得滿臉是淚,嗚咽著喊了一聲“祖母”,就一頭扎在林老太懷里就不起來,林老太看戲正入迷,驟然見她如此,不由唬了一跳,連聲道︰“這是怎麼了?”

    雙胞胎告狀告黑狀那是輕車駕熟,林七雖一言不發,但只是摟著林老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行徑,就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吊足了眾人的胃口。

    然後林六尾隨而入,偷覷著陶氏小聲道︰“陸五哥給了七弟一只蟈蟈,七妹沒見過好奇,想拿過來瞧瞧,七弟不給還坐到地上哭了,我勸了兩句,四姐就罵七妹和我無禮,要我們給七弟賠禮,如若不然就要動手打七妹。當著陸、吳兩家哥哥的面,我怕事情惹大,便說了兩句軟話想息事寧人,哪知陸五哥就跳出來罵我們沒規矩,是死女人,將來,沒人要……”說著便低下頭,委屈地絞著衣角,兩滴清亮的眼淚滴了下來,一副難堪羞恥到了極點的樣子。

    她才一說完,林七就哭得更大聲了,就像被人給活剮了一樣,還是剮的三千六百刀。

    林老太的眉毛就皺了起來,正和林玉珍說笑的林二太太也停住了說話,心疼地看向愛女,又不懷好意地看向陶氏。

    陶氏的眉毛一下子挑了起來,立刻就要出聲說她的兒女才沒這麼不講理,分明是雙胞胎闖了禍還搞誣陷,剛張開口還沒出聲,就被吳氏按住了手,低聲道︰“別沖動,先看看情況再說。”

    緊跟著春芽走了進來,貼在陶氏耳邊輕聲說了幾句。陶氏聽明真相,更是勃然大怒,暗道這二房實在欺人太甚,先是做母親的無德,干盡了傷天害理的事情,不知收斂嚇壞了林謹容,接著做女兒的還敢對林慎之動手,此刻又當眾紅口白牙敗壞林謹容的聲譽,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立時就要發作。卻被見勢頭不好,立時趕上來的林謹音和吳氏一人一邊死死按住了,低聲勸慰。

    吳氏低聲道︰“你別分不清輕重,這是什麼場合?鬧將起來有理的都變成沒理的了。”

    林謹音則道︰“祖母不是還沒說什麼嗎?此刻讓祖母丟臉的還是雙胞胎呢,先忍忍看,四妹脾氣柔順懂禮大家都是知道的。”

    陶氏忍了又忍,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終究是把這口惡氣生生咽了下去,低聲冷笑︰“我且看她們要待如何?”

    只聽得坐在一旁的陸家二太太宋氏干笑道︰“陸五這混小子,怎生如此不知分寸?”隨即伸手去牽林七,用自己的絲帕給她拭淚︰“來來,我的好姑娘,姑娘家的眼淚可金貴,快別哭了,別和那不知事的混小子一般見識。待我稍後好生替你收拾那混小子,叫他給你賠禮道歉,讓你出氣。”

    陸綸的頑劣乃是出了名的,這話也委實難聽到了極點,但林老太還是很有風度地笑著客氣道︰“莫睬他們,小孩子的玩意兒,氣頭上拌兩句嘴,自是說到哪里都不知道,無心之過,怎麼就能當得真?說開就算了。”

    林大太太周氏也笑︰“是呀,是呀,小孩子拌嘴吵架再正常不過了。要是事事都和他們判個清楚,我看呀,咱們什麼事都別做啦!”很有些和稀泥,希望不了了之的意思。

    陶氏若是聰明,就該上前低頭伏小,檢討說上幾句乖巧話,偏生她認為自己沒錯,就坐著板著臉一言不發。

    林二太太不甘心地瞥了陶氏一眼,板著臉斥責雙胞胎︰“你二人也太不懂事了。今日是你祖母的好日子,有什麼委屈不能過後再說?非要鬧騰到客人面前來!一點分寸都沒有,看看自己都成什麼樣子了?姑娘家的也不怕人笑話!還不下去梳洗?梳洗完畢就在房里給我抄女誡,不抄滿一百遍不許出來!”不由分說就叫雙胞胎身邊的丫頭把二人給扶了下去,然後起身同林老太和眾人一一賠禮︰“都是妾身教女無方,給老壽星添憂,讓各位長輩親友姐妹們笑話了。”

    “罷了,叫她們知道錯處也就是了。”林老太呵呵地笑著,滿臉褶子地回頭同幾個老姐妹道︰“真是讓你們看笑話了,家里小孩子多,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饒是管得再嚴,也禁不住他們折騰!”

    眾人一笑,都道林家的家教其實已經很嚴了,只是孩子小,天性活潑,要慢慢打磨。又說自家的孩子也是皮得很,與此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誰小時候不是這樣過來的?大家都謙虛自貶一陣,于是其樂融融地就此將事情揭過,繼續看戲吃茶。

    林謹音卻是擔憂得很,自家祖母最好的是面子,平時又偏疼二房和雙胞胎,雙胞胎這一鬧,二伯母明著公正嚴明,實則居心惡毒的一挑撥,自家母親又自來不會說這種當面一套被人一套的場面話,只怕落在林老太心中眼里又是一陣不爽快。七弟倒是年紀最小又是男丁不會被責怪,四妹卻怕是逃不過一場責罰。于是就有些坐不住,只恨不得趕緊下去尋到林謹容和林慎之,讓他們別再上樓來,躲開這陣風頭才好,但只是見二房的人牢牢盯住了自己這邊,走卻是不好走。

    正自坐立不安間,善解人意的黃姨娘低聲道︰“三姑娘,待我去瞧瞧。”她心里也記掛著林亦之,只怕林亦之不小心也牽扯進去,又或是在此事中表現不得當,再次惹了太太和幾個嫡女的不快,她得趁機去安排一番才妥當。需知,林亦之先前那事兒還沒徹底解決呢,人在夾縫中生存,就沒有一件事能偷懶耍滑,總得事事考慮周全,走在前頭。

    林謹音雖不甚信她,卻也沒其他更妥當的法子,便笑道︰“煩勞姨娘了,請姨娘讓他二人暫時先躲開,就不必進來湊熱鬧了。”然後又給貼身丫鬟枇杷使了個眼色,枇杷便笑著去扶黃姨娘︰“姨娘,你病還沒好,奴婢扶著您一起去。”

    黃姨娘一笑,也不生氣,親親熱熱地扶了枇杷一同下樓去尋林謹容和林慎之不提。

    眾人又看了一出戲,趁著打賞伎人的功夫,林老太起身更衣,果然讓人把陶氏喚到了後頭去,皺著眉頭沉著臉淡淡地道︰“四丫頭不是病了麼?怎麼不留在房里養病,或是好生坐在這里看戲,卻帶著她七弟到處亂走?她是長姐,弟弟妹妹有錯不勸著攔著,反倒領頭挑事兒。也是要論婚嫁的人了,還總和陸五那個混小子混在一處,放著那混賬東西說那種齷齪難聽話敗壞她姐妹們的閨譽,姐妹被人羞辱,難道她臉上就有光彩了?半點不識大體,倒叫人看我林家的笑話!你叫她速速離了陸五,再去同六丫頭、七丫頭陪個禮道個歉,姐姐妹妹親親熱熱地往人前來走一遭,坐一坐,這事兒也就算了。”

    人心怎可以如此偏?不問青紅皂白就認定了是那姐弟倆的錯?林老太自己也說陸五頑劣,難不成林謹容還能指使挑唆他去罵雙胞胎?真是笑話!再說林謹容性子本就柔弱,若非見情勢不妙,愛弟心切又怎會如此膽大挺身而出?明明無錯,卻要她去同雙胞胎賠禮道歉,以後只怕二房更要把他們三房子女都踩到腳底下了!家里的下人誰不是捧高踩低的?主子軟弱也要受氣的!她堅決不答應!

    陶氏只覺太陽穴一跳一跳的漲得發慌,抬起眼楮看著林老太生硬地道︰“婆婆明鑒,四丫頭自來性子軟弱嫻靜,慎之年紀尚幼,哪里敢無事挑事?陸五頑劣是有目共睹的,姑娘們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表兄弟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能和他混到什麼地步去?又哪里能管著客人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分明是六姑娘和七姑娘欺人太甚,外人都看不下去了,才自取其辱!憑什麼要叫四丫頭去給她們賠禮道歉?難不成要叫他們姐弟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有委屈也要忍下才叫識得大體?才有長姐風範?二嫂生的是您嫡親的孫女,我生的兒女也是您嫡親的孫兒孫女!您怎可光憑一面之辭就認定了是他們的錯?!這不公平!”

    “我不公平?!陶家養出的好女兒!按你這說法竟是我偏心,專門刻薄你們母子?似你這等目無尊長,事事爭強護短的,惡言惡語的,又能教出什麼好兒女!我是要他們人後姐妹和睦,人前掙個臉面,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過後也是四丫頭得了好,我是把他們怎麼了?”林老太給陶氏噎得一口氣上不來,當著下人更是放不下老臉,語氣也越發嚴厲起來。

    陶氏冷笑道︰“是沒怎麼了,就是偏心得讓人看不下去。”

    “你這個目無尊長的孽障,看我替你爹娘教訓你!”林老太怒氣沖沖地持了拐杖就要往陶氏身上招呼。

    陶氏就有這本事,明明一句口是心非的軟話就能過去的事情,偏偏每次都能給她激化到無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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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7:26:29
第19章 風波(二)

陶氏一邊躲閃一邊大聲道︰“六丫頭、七丫頭當眾失禮讓您丟臉,婆婆為甚拿我出氣?這不是坐定了是四丫頭不好才要她賠禮麼?還說是為了她好,分明就是委屈冤屈她,她能得什麼好?”

    “你這個潑婦孽障!氣殺我也!”林老太追了兩回追不上兒媳,累得氣喘吁吁,氣得臉色發白,還不敢把動靜給弄大了,只怕給人聽了去,丟盡了老臉。

    在一旁偷窺的林謹音見勢不好,猛地沖了上來,一把抱住林老太,跪在她面前急聲道︰“祖母息怒!我母親生性倔強魯直,不會說話,卻不是有意頂撞您老人家,行那不孝之事的。請祖母切莫要與她計較,要打就打孫女兒罷!剛才那事兒,果真是六妹、七妹無理,好些人都看見的。但祖母也說得對,四妹是姐姐,是該多讓著兩個妹妹,多護著兩個妹妹才是。可她年紀也不大,不甚懂事,難免總想分個是非曲直,過後我會好好教她的。”

    林老太也不過是虛張聲勢,掄起拐杖打兒媳婦這種事,她自認林家這種書香門第是做不出來的,何況她也怕這個潑辣蠻橫不顧後果的三兒媳不管不顧地喊將出來,那時更是什麼體面都沒了。于是也就順勢放了拐杖,怒道︰“今日是我的好日子,外頭有客,我還顧著我這張老臉,我就看在你娘家和三丫頭的份上不同你計較!再有下次,決不輕饒!”然後怒氣沖沖地篤著拐杖往外頭去了。

    真他娘的太憋屈人了!這林家一家子從老到小就沒個好東西!陶氏氣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地扶定了桌子,直愣著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謹音嚇壞了,忙扶住陶氏給她揉胸口︰“娘啊,咱們不生氣,不值得呀。”

    陶氏緊緊攥住前襟,死死咬住了嘴唇才忍住沒哭出來,許久才輕聲道︰“娘是不是很沒用?害得你們如此受氣,明明沒錯,卻要擔過。”

    林謹音不由一陣心酸,因著母親火爆沖動的性格,她們姐弟從小在人前人後沒少受委屈,小時候不懂事,還總告狀,結果母親大鬧之後,當時看著似是扳回一局來了,過後看不到的地方吃的啞巴虧卻更多。再大些懂事了,就是有了委屈也不敢同母親說,只怕惹出更大的麻煩來。但要說母親沒用,她卻是說不出來的,她的母親,真是拼盡全力地護著她們了,要不然,她只怕是要嫁給陸家長孫陸紹的,哪兒能嫁給從小就待她好的陶鳳棠?林謹音想到此,哽咽著道︰“是女兒沒用,年長卻不能替母親分憂,若是我先前拘著四妹和七弟,不讓他們出去就不會有這後頭的事情。”

    陶氏輕輕搖頭,沉聲道︰“不對,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四妹和七弟的錯,而是我沒用,你父親沒用!我也知道該怎麼做的,比如像你大伯母和二伯母那樣,但我就是忍不住,也咽不下這口氣。我這一輩子所有的指望都在你們身上,就怕你們姐妹學了我這脾氣,將來去婆家要吃虧,所以就教你們要柔順……你呀,將來去了陶家,雖然那是你親舅舅、親舅母,鳳棠那孩子也是個忠厚的,但你也不能任性!”

    林謹音忍淚應了,卻又見陶氏突地綻開一個笑容來︰“可是今日你妹妹敢為了你七弟出頭,我真是很高興,你要知道,她若是看著你七弟被人欺負卻不敢出聲,我會失望得很。剛才嚇壞你了吧?其實你不用怕,我算定你祖母不會真打我的。她顧面子,要真敢打我,我就嚷嚷給大家都知道,叫她更沒臉!你爹沒用,我可不是孬種!”再說了,她還有一個護身符呢,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實在不濟,她就嚷嚷出來她有身孕了,看這偏心的老虔婆敢把她怎麼樣?

    誰不知道陶氏這不顧場合的潑皮無賴也不過是給逼出來的?不然好好的大家閨秀,誰願意放著淑女不做去做潑婦?林謹音嘆了口氣,發愁地看著窗外。是的,光憑舅母、表哥還在外頭做客,祖母就不會真把母親怎麼樣。但林謹容這下子可真要倒霉了,祖母一定要拿她作伐以滅母親的威風,二房也只怕要瞅了機會報復折騰一回。但話又說回來,母親說得對,林謹容敢為了七弟出頭,的確是件讓人很高興的事情。柔順是好,但一味的柔順卻未必是好事。

    黃姨娘在竹林外頭堵著了林謹容姐弟二人,一看那姐弟二人的狼狽樣,就猜到適才春芽說的都是實話。可是又能如何?她也只能是上前安撫林謹容姐弟二人兩句,然後委婉地傳達了林謹音的意思︰“現在客人多,六姑娘和七姑娘當眾鬧那一場老太太已經深覺沒有面子了,三姑娘的意思是讓四姑娘不妨領著七少爺去梳洗一番,沒有傳召就不必過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雙胞胎是斷然不肯吃這個虧的,但要叫林謹容就此罷了躲開,過後再暗暗吃虧,她也不肯。便朝黃姨娘笑了一笑,道︰“謝姨娘了,我這就領了七弟去。”又問︰“我娘沒有發怒吧?”

    黃姨娘似笑非笑地道︰“有舅太太和三姑娘看著,太太雖則不平,卻也曉得輕重。再說了,老太太最好的是面子。”

    林謹容松了一口氣,因見黃姨娘往竹林子里張望,便道︰“五哥去尋父親了,並不在里頭,姨娘若是有事要尋他,不妨讓人去樓下找尋。”

    黃姨娘一笑,低聲道︰“你五哥是個膽子小的,身份又不一樣……”刻意的做得低人一等,為的是擔憂林亦之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妥,她好賠禮在前頭。

    林謹容打斷她的話︰“五哥還好,他是去把此事告知父親的。姨娘你自便,我也要走了。”

    遇到這種事情兒子還曉得要去請三爺做主,還不算太笨。雖則不知結果如何,但到底自家母子的態度是擺明了的,將來就算有什麼差錯也算不到自家頭上去。黃姨娘便笑嘻嘻地領了枇杷折回樓上去不提。

    雙胞胎已經惡人先告狀了,接下來可不能再讓她們稱心如意——按著她以往的經驗,老太太自來喜歡讓不得寵且能容忍好算計的那個人吃虧,以遷就嬌縱得寵的那個人,此番也不會例外。林謹容站定了,低頭問林慎之︰“你聽到了麼,你六姐和七姐跑去告我們狀,說我們聯合你陸五哥欺負她們。你陸五哥好心幫我們,卻要因此被他母親懲罰,做人不能不講義氣,我們也不能白白給人冤枉了去,你說怎麼辦?”

    林慎之掰著手指道︰“四姐說怎麼辦?”

    林謹容便輕輕說了幾句。

    林慎之有些害怕,腳尖反復碾著泥土︰“這樣能行麼?我很怕祖父和父親。”

    “你是嫡孫,又是最小的,又從來聽話沒闖過禍,他們其實也喜歡你的,只是沒有說給你聽而已。”林謹容給他鼓氣︰“我在外頭看著你,若是看到你受罰,保證第一個沖出來救你!”

    她剛才護著林慎之的樣子深深地烙在了林慎之的腦海里,得了她這句保證,林慎之便重重點了點頭︰“我都聽四姐的。”

    林謹容微微一笑,摸摸他的頭,低聲吩咐荔枝︰“趕緊去把放著的壽桃抬一盤來給七少爺。”

    荔枝看著林慎之一身的髒污,擔憂地道︰“這樣能行麼?”

    林謹容低聲道︰“無論如何總得試一試。”既然已經想到,卻不去做這一遭,事後她一定會後悔。再說,總不能叫林慎之這樣唯唯諾諾的永遠躲在後頭,在長輩面前直不起腰,露不了臉。被人欺負了,要敢還手,還要講究方法,她在學,也在試著教給林慎之。

    眼看著林慎之小小的身子捧著一盤壽桃獨自進了戲樓一樓,林謹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手心腳底都是冷汗。這家中能夠對抗林老太和二房的也就只有林老太爺了,那雖是個家族第一,長幼尊卑絕對不容混亂,孫女也是遠遠不能同孫子相提並論,永遠端肅著一張冷臉的老頑固,這個時候卻是一張堅強有力的盾牌。

    “你這倒也不失一個好法子,不過林七弟太小,無人幫襯變數太大。”突然有人站在林謹容身後低聲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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