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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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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 19:47:1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 20:14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夜宿香山寺(二)

  楊家的馬車,和其他的馬車結構有些不同。

  首先,楊家馬車的車輪外面,包裹了一層厚厚的皮革,能夠在行進中產生減震效果。

  與這個時代的馬車不一樣,楊家馬車的車輪並非直接安裝在馬車的兩側,而是獨立成為個體。兩個車輪中間,用熟鐵製成的鐵棍連接在一起,然後在馬車底部裝有幾個三腳架,把車輪安置在三腳架上。如此一來,車輪就不會輕易的脫落,同時還可以起到減震的效果。

  狄光遠和薛楚玉兩人嘖嘖稱奇,忍不住稱讚道:「青之奇思妙想,的確是令人敬佩。」

  楊守文在旁邊聽聞,只淡然一笑。

  事實上,他也不是很懂得這種馬車的構造,只是把後世架子車的形狀設計出來,再經由匠人改造而成。不過,這種經過改造後的馬車,的確是變得舒適了不少。

  不過,他真正的秘密,並沒有被薛楚玉和狄光遠發現。

  馬蹄鐵!

  楊家的馬匹,都釘了馬蹄鐵,也使得那些馬行走在路上,變得更加安全。

  這也是楊守文手裡的一張王牌,到了洛陽之後,他會在必要的時候把馬蹄鐵獻給武則天。

  +++++++++++++++++++++++++++++++

  大雨持續了半個多鐘頭,漸漸變小了。

  楊守文等人再次踏上西行之路,可是這行進的速度,卻慢了下來。

  沒辦法,這年月的官道大都是夯土而成,也沒有什麼柏油路,更不會鋪設水泥。

  不下雨的時候,官道還算平坦。

  可是下雨後,道路立刻就變得泥濘,也使得行進的難度陡然增加。

  徒步還好,若是有車馬。反而會徒增許多危險。這也使得隊伍不敢走的太快,以免馬失前蹄,或者出現翻車的情況。

  「看起來,這天黑前根本到不得洛陽。」

  狄光遠沒有想到會遇到這麼一場大雨。不由顯得有些急躁。

  薛楚玉則看了他一眼,突然明白了狄仁傑為什麼把狄光遠留在身邊,卻把狄光嗣和狄光昭兄弟二人派出去做事。狄光遠太沉不住氣了!不過是一場雨令計劃發生改變,他就如此急躁,更顯於顏色。這若是到了官場上。肯定被人碾壓成渣。

  為官者,泰山壓頂,不顯於色,這是基本的要求。

  從這一點而言,狄仁傑倒是對自己的兒子非常瞭解。不讓狄光遠外放,只做個散官把他留在身邊,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是狄仁傑對狄光遠最大程度的保護。

  「二郎,不要著急,這種天氣變化。也非人力可以扭轉。」

  薛楚玉在狄光遠身邊低聲勸慰,「你可是國老差遣,不但是代表著朝廷,更代表著國老。你這般焦躁,會讓兒郎們也變得焦躁起來。不如冷靜一下,想想對策。」

  說著話,他朝楊守文看了一眼。

  狄光遠立刻明白了薛楚玉的意思:你可別讓那楊青之小看了你!

  楊守文披著雨披,顯得非常從容。

  他跟著馬車,不疾不徐的行進,不時與阿布思吉達說笑幾句。亦或者隔著車簾與楊氏談笑風生。

  不僅是楊守文冷靜,甚至連趕車的楊茉莉,看上去都很從容。

  他一邊趕著車,一邊從身上的皮兜裡拿出各種小零食。嘴巴更吧唧吧唧動個不停。

  狄光遠頓時露出羞愧之色,忙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自己跟隨父親多年,卻始終練不成父親那泰山壓頂不現於色的養氣功夫。只看楊守文這一家子人,就讓他感到無地自容。一個才二十歲的小子就能有如此養氣功夫,而自己已經年過四十。卻比不得楊守文,這讓他怎能不感到有些慚愧呢?

  「玉郎君說的極是,倒是我有些急了。」

  狄光遠想了想,便催馬上前,來到了楊守文身邊。

  「青之,看這天氣,咱們今天怕是進不得神都。

  不如這樣,咱們今晚就夜宿香山寺,你看如何?明日一早,咱們就直接進入神都。」

  香山寺?

  楊守文想了想,點頭笑道:「狄公不必詢問我的意見,只管做主就是。

  對了,我聽說香山寺離龍門石窟不算太遠,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去欣賞龍門風景。」

  龍門石窟,也是楊守文心中的一個痛。

  後世他生活的年代,龍門石窟幾乎被破壞殆盡,只剩下了一個名字。

  狄光遠笑道:「這次恐怕是來不及了,按照現在這速度,咱們能夠在亥時前抵達香山寺就算是運氣。這種天氣,恐怕青之也看不到什麼風景。不如等你在洛陽安頓下來後,再去龍門遊玩。這個時候,也正是龍門景色最為優美的辰光呢。」

  楊守文點點頭,便不再提什麼要求。

  是啊,到了洛陽後有大把的時間,又何必急於一時?

  ++++++++++++++++++++++++++++++++++

  狄光遠派出了遊騎,先行趕奔香山寺做準備。

  這麼多人,一下子到了香山寺,哪怕那香山寺曾經過武則天休整,規模擴大了很多,怕也有些麻煩。如果不提前告之寺廟,弄個不好,連房舍都不會準備妥當。

  他安排好之後,便催促車馬加快速度。

  只不過,這泥濘的官路,實在是走不快。雨勢雖然變得小了,可那淅淅瀝瀝的小雨,卻更加討厭。走不得太久,就又有兩匹馬踩到了泥坑之中,落得個趾骨斷裂。

  無奈之下,狄光遠再次下令,命騎軍下馬步行。

  這樣走走停停,一直到離開了偃師地界,情況才開始好轉,道路也變得暢通起來。

  不過看看時間,卻已將近酉時。

  香山寺,位於洛陽城南二十里處的香山西坳,與龍門石窟隔河相望。

  香山因盛產香葛而得名,香山寺更是這香山之上,極有代表性的標誌性建築……

  它始建於北魏。

  垂拱三年,天竺高僧地婆訶羅葬在此地,為了安置其金身,於是將佛寺進行重建。

  天授元年,武則天在洛陽稱帝。

  梁王武三思奏請敕名‘香山寺’,併進行了重修和擴建。

  後來,武則天曾游幸想山色,並在香山寺舉辦了龍門詩會,留下香山賦詩奪錦袍的佳話,更令那龍門詩會一舉成為可以和長安曲江詩會相提並論的一大盛事。

  當楊守文抵達香山寺的時候,已經快到亥時。

  香山寺的住持法師帶著寺中僧人在山門迎接,當他看到楊守文從馬上下來的時候,不由得一愣,那略顯枯瘦的臉上,卻浮現出一抹淡淡笑意,高聲喊道:「楊家大郎,可還記得昌平故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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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2 18:47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五十章 佛門秘事(一)
       
  楊守文此時正在馬車旁邊,攙扶楊氏下車。

  一路顛簸,雖然馬車的減震效果不錯,卻依舊讓人感到疲憊。楊氏懷抱著一月從車上下來,正要和楊守文說話,卻忽然聽到有人喊楊守文,不由詫異扭頭看去。

  「咦?」

  楊氏看清楚那老僧的模樣,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

  而楊青奴已經露出了驚喜之色,好像一隻歡快的小鳥般,就朝著老僧跑了過去。

  「玄碩師父,還記得奴奴嗎?」

  住持法師臉上的笑意更濃,見楊青奴跑過來,便蹲下了身子。

  「青奴,好久不見。」

  玄碩師父?

  楊守文不認得那老僧,或者說感覺有些眼熟,卻記不起來對方的身份。

  可是聽楊青奴喊出老僧的法名之後,他立刻就知道這老僧是誰了!玄碩,那位傳說中玄奘法師的師弟,曾經在昌平大彌勒寺住持過的僧人,也是教授楊青奴圍棋的老師。昨日在路上,楊青奴還說起玄碩,更言不知道能不能在洛陽見到玄碩。

  沒想到……

  「嬸娘,那就是玄碩法師嗎?」

  「是啊!」

  楊氏抱著一月,便示意楊守文攙扶他過去。

  「法師,可還記得奴家?」

  「楊娘子,風采依舊,貧僧怎不記得。」

  玄碩法師說著,稽首向楊氏合十道:「一別經年,楊娘子卻越發的光彩照人,可喜可賀。」

  說完,玄碩法師便看向了楊守文。

  「阿閦奴也越發的健朗了。」

  咦,他居然知道我的佛名嗎?

  佛教有阿閦佛,是東方佛祖的象徵。想當初楊守文渾渾噩噩,痴痴呆呆,楊大方為了保佑他早日康復,就讓他在佛家裡選了一位佛祖供奉,於是便有了阿閦奴的名字。這名字也就是東方佛祖坐下奴僕之意。據說能夠得到佛祖保佑,長命百歲。

  事實上,古人有這樣的風俗。

  讓孩子拜在某位佛祖門下,以祈求平安。

  楊守文連忙雙手合十道:「弟子見過法師……昨日和奴奴說話。還提起法師名諱。沒想到今天就與法師在這香山寺裡重逢,莫不是冥冥中,與法師有莫大緣法嗎?」

  玄碩聞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阿閦奴,你非是與貧僧有緣。而是與佛有緣。」

  「阿彌陀佛。」

  楊守文聞聽,連忙唸了一聲佛號。

  山門外正在指揮右監門衛士兵宿營的狄光遠,看到眼前這一幕,也不禁感到驚訝。

  「這楊青之,好大的緣法。」

  「哦?」薛楚玉走上前,好奇看著不遠處正和玄碩寒暄的楊守文,輕聲問道:「狄公此話怎講?」

  「那位玄碩法師,是香山寺的住持。

  去年聖人遊幸香山寺,曾與法師論法,之後對他更是多有推崇。言法師佛法高明。

  玄碩法師在洛陽名聲不小,他不但佛法高明,更精通醫術,為許多貴冑所稱讚和推崇。沒想到楊青之居然還與法師有緣法,倒是讓我感到驚訝。有佛事護佑,他在洛陽便是遇到麻煩,也不會有什麼威脅。那法師,可是一個能上達天聽的人物。」

  薛楚玉聞聽,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條縫。

  他發現,這楊守文的背後。似乎隱藏著一股巨大的力量,但是卻沒有人看出端倪。

  有趣,真真是有趣!

  就在這時,樊氏帶著薛嵩從馬車上下來。看到遠處楊守文和玄奘法師談笑風生,也不禁感到奇怪。她走上前,輕聲問道:「玉郎,和楊青之說話的僧人是什麼人?」

  薛楚玉則嘴角微微一翹,輕聲道:「此香山寺住持法師,咱們也過去拜見一番吧。」

  子時。洛陽下起靡靡細雨。

  香山寺籠罩在了雨霾之中,在夜色中變得朦朦朧朧,給人一種模糊不清的神秘感受。

  右監門衛沒有駐紮西坳,而是在西坳外宿營。

  香山寺在迎入了楊守文一行人後,便關閉了山門,隨後又熄滅了寺中的燈火。

  狄光遠和薛楚玉一家,已經回禪房休息。楊氏在陪著玄碩聊了一會兒往事後,也頂不住了,帶著楊青奴和一月離開。在香山寺的禪堂中,只剩下楊守文和玄碩兩人。

  「真想不到啊!」

  玄碩看著楊守文,突然發出一聲感慨,「我之前聽人說起你的名字,還有些懷疑,會不會是同名同姓之人。可沒想到,那楊守文居然就是當年昌平所遇的痴兒。」

  楊守文品了一口咸澀的茶水,慢慢體會茶水中的滋味。

  禪茶一味,在士大夫和民間,茶葉還是一種藥用之物,但是在佛門之中,卻是日常所用之物。玄碩也是走南闖北的人,自然也喜歡食用茶水,只是那飲茶的方法……

  茶裡面增添了很多佐料,感覺好像做菜一樣,滋味非常怪異。

  楊守文只吃了一口,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他把茶碗放下,輕聲問道:「小子曾聽人說,法師是玄奘法師的師弟嗎?」

  不能因為他們的法名裡都有個‘玄’,就認為兩人是師兄弟。在楊守文的記憶裡,玄奘似乎沒有什麼師弟,最出名的應該是玄奘的徒弟,名叫辯機。不過那辯機好像也不是因為佛法而聞名,卻是因為他和高陽公主私通,最後被太子李承乾牽累,被太宗李世民處死。這玄碩,又是從何而言?為什麼會跑去那昌平縣城?

  玄碩聞聽笑道:「阿閦奴可是看我年紀不符嗎?」

  他看上去也就是六十多歲的模樣,而玄奘法師如果活到現在,少說也有一百歲高齡。兩人的年紀相差四十多歲,這讓楊守文很難相信,玄碩和玄奘會是師兄弟。

  玄碩解釋道:「我與法師成為師兄弟,說來也是偶然。

  我今年已逾古稀,是個孤兒。師兄求學於成都時收養了我,本打算把我收在門下。貞觀元年,師兄見中土不得真法,於是決定前往天竺求取真經。我那時候還是個小童子,無法隨師兄西行。無奈之下,師兄便把我託付給了他的好友,也就是波羅頗迦羅密多羅法師關照。

  然則,師兄西行一去十九年。

  波頗法師見我年齡日增,於是便動了傳我衣缽的念頭。

  結果等師兄回到長安的時候,我已經成為波頗法師的弟子。師兄很生氣,可恩師卻已經過世,他也不好再讓我改換門庭。早年間,師兄曾向波頗法師學過法,於是乎他就讓我改法名為玄碩,正式拜入波頗法師門下,並對外稱我為‘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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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2 18:52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佛門秘事(二)       
       
  玄碩和玄奘法師之間的關係,聽上去極富戲劇性。

  楊守文原本還以為玄碩這個‘玄奘師弟’的頭銜是一個噱頭,卻沒有想到確有其事。

  一個孤兒,被玄奘法師收養,本打算把他培養成衣缽傳人。

  沒想到西行一去十九載,再回來時,當年的孤兒已經變成了別人的弟子。想必當時玄奘法師也是非常窩火和憋氣,於是乾脆給玄碩改了法號,也算是完成那一段緣法。

  不過,也幸虧玄碩沒有成為玄奘的弟子。

  若不然的話,他的結局很可能和那個‘辯機’一樣,成為政治的犧牲品。

  「阿閦奴,當年我在昌平,你祖父曾拜託我,有朝一日把你引入門下。

  可當時我看出你絕非佛門中人,所以就與你祖父約定,他日會成就你一段緣法。」

  「啊?」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長大了嘴巴。

  成就緣法?

  莫不是要我當和尚嗎?

  他正要開口拒絕,玄碩又道:「你放心,我說過你非是佛門中人,更不會勉強你剃度修行。我所說的緣法……待過些時候,你就會知曉,對你不會有任何害處。」

  「法師,小子不明白。」

  「此機緣未至,你也不必急於知曉。」

  玄碩法師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卻弄的楊守文這心裡面,撲通撲通的亂跳。他嘴巴張了張,想要再追問下去。可話到嘴邊,他又嚥了回去。和尚最好打什麼禪機,楊守文不喜歡!既然玄碩說時機未到,想必問他,他也不會給出一個答案。

  「法師,既然你是玄奘法師師弟,何以會流落昌平?」

  玄碩聞聽,哈哈大笑。

  「阿閦奴,我那可不是流落昌平。而是為了避難。」

  「避難?」

  玄碩露出回憶之色,半晌後輕聲道:「麟德元年,師兄在譯完了《大般若經》之後,留下秘傳《五咒》。便圓寂在玉華寺。本來,師兄圓寂後是風平浪靜,可外界卻不知怎地,突然傳出師兄秘傳《五咒》之中,隱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那秘密甚至牽扯到了前朝的一個寶藏。我聽到這消息後。就連夜逃出長安,四處遊歷。」

  「有這種事?」

  楊守文聽罷,頓時來了好奇心,「那到底有沒有寶藏嘞?」

  玄碩苦笑道:「哪有什麼寶藏,不過是那些別有居心者,在造謠生事罷了。你也知道,早在太宗在世的時候,就一直勸說師兄還俗,更許以高官厚祿,希望師兄為朝廷經略西域。這足以見師兄在太宗心目中的地位。乃至於到高宗皇帝的時候,也曾一再提起這件事,被師兄以年邁體衰拒絕……阿閦奴,你可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楊守文先是露出茫然之色,旋即一下子醒悟過來,輕聲道:「可是擔心法師斷了他人道統?」

  玄碩的眼中,閃過一抹異彩。

  他輕輕點頭道:「此前我聽人說令堂在冥中為阿閦奴授業,我本來還不是很相信。

  可現在看來……」

  玄碩說著話,便嘆息了一聲。

  他看著楊守文的目光越發柔和,輕聲道:「阿閦奴可知道。太宗在位時,對佛門並不喜歡。那時候,天下方結束戰亂,百廢待興。可總有那麼一些佛門敗類。亂解佛法,甚至和朝廷律法相互衝突,以至於太宗皇帝對佛門頗有些不滿和怨言。

  師兄也正是鑒於此,決定重譯佛經。

  同時他還需要根據朝廷律法,對佛門弟子加以限制,於是得到了太宗皇帝的贊成。」

  楊守文越聽。越感到心驚。

  他隱隱感覺到,玄碩所說的這段往事,似乎牽扯到了佛門中的一個天大秘聞。

  玄碩接著道:「本來,師兄對辯機頗為看重,於是讓他入世傳法。

  可誰料想到,辯機甫一入世,便被牽扯進了太子李承乾的事情當中,落得個轉世輪迴的下場。而在那件事情當中,便有諸多佛門分支的影子出現。師兄簽此,也就不敢再輕易入世,而是潛心在玉華寺翻譯經文,制定佛宗律法,以便在佛門中推行。」

  「那……」楊守文似乎猜到了什麼。

  玄碩笑著點點頭,「五咒便是那佛律根本,一旦推行,勢必影響到中土佛門的利益。

  於是,他們就編造謊言,傳《五咒》關係前朝寶藏,令我不得不暫避鋒芒,四處流亡躲避。直到兩年前,我接到了武大家的邀請,這才返回洛陽,在香山寺落腳。」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良久,他突然問道:「那法師這次回來,便沒有危險了嗎?」

  玄碩笑道:「我自落腳香山寺,已遭遇三次襲擊。不過好在這香山寺乃武大家遊幸之地,所以才保得我周全。此事,我只與你知曉。至於那緣法,便與此有關。」

  楊守文大驚失色,「法師,你不會是想要我推行佛律吧。」

  玄碩笑了,「我就算是想要你去推行,也要有足夠的說服力才行。除非,你能夠出家修行,否則又怎可能推行佛律?」

  楊守文這才鬆了口氣,但是對玄碩所說的緣法,好奇心又重了幾分。

  他想了想,剛想要開口再去詢問,卻忽聽到禪堂外傳來了一陣喧嘩和騷亂的聲音。

  「怎麼回事?」

  楊守文臉色一變,立刻站起身來。

  玄碩也露出了疑惑之色,但卻面色平靜道:「阿閦奴,不必驚慌,咱們且出去看看。」

  看起來,玄碩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楊守文也就不再緊張,陪著玄碩從佛堂中走出。

  此時,香山寺裡亂成了一片。

  百餘名黑衣人衝進寺中,被薛家的護衛發現。那些護衛一見有陌生人闖進來,就連忙上前阻攔。雙方甫一接觸,甚至沒有任何交談,便打在一起,剎那間喊殺聲震天。

  薛楚玉狄光遠等人本來已經在禪房裡休息,聽到了喊殺聲,忙走出來查看究竟。

  狄光遠更是感到萬分吃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在洛陽城外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是右監門衛的兵馬又不在寺內,他也慌了神,連忙對薛楚玉道:「玉郎君,有刺客!」

  薛楚玉眉頭微微一蹙,只哼了一聲,臉上籠罩了一層怒色。

  「來人,給我攔住刺客,一個都不許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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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五十二章 情敵來襲

  當楊守文和玄碩來到前院的時候,薛家的鐵衛和刺客已經打成了一團。

  薛家鐵衛,是當年薛仁貴留下來的家臣。後來薛訥幽居在家,閒來無事就每日操練,戰鬥力格外驚人。可那些刺客也不簡單。他們也沒想到會在香山寺裡遇到薛家鐵衛,等到和對方交手之後,便立刻覺察到有些不妙,不過並沒有驚慌失措。

  刺客的身手不弱,一對一,薛家鐵衛並非對手。

  但是薛家鐵衛三五人組成一隊,相互掩護,進退頗有章法,堪堪把刺客抵擋住。

  「是什麼人?」

  楊守文陪著玄碩走過來,沉聲問道。

  薛楚玉搖搖頭,「不是很清楚,不過看這些人的身手,倒是頗為不俗,應該有些來歷。」

  一旁,狄光遠臉色難看,一言不發。

  在洛陽城外發生這樣的事情,簡直就是打他的臉。

  這不僅讓狄光遠感到面上無光,甚至還會牽累到狄仁傑。畢竟,狄光遠這次前往滎陽召楊守文前來洛陽,是受了狄仁傑的委派。如果楊守文在這裡出什麼事情的話,那豈不是說明他狄光遠無能?

  「玉郎君,絕不可放走一人。」

  狄光遠怒聲道,同時又對身邊僕從道:「立刻發鳴鏑,找右監門衛前來支援。」

  「是!」

  僕從連忙答應,彎弓搭箭,射出三支鳴鏑。

  那鳴鏑一處,銳嘯聲迴蕩在西坳的上空。

  刺客中有人頓時變了顏色,怒聲喝道:「狄二郎鳴鏑求援,速戰速決,不要再留情面。」

  說完,那為首的刺客便取出一口金背大刀,縱身躍入戰場。

  他這一出手,跟在他身後的二三十個隨從也跟著拔刀出鞘,參與到了戰團之中。

  這些人出手之後,薛家鐵衛頓時壓力倍增。

  薛楚玉見此。勃然大怒,厲聲喝道:「一郎,還請出手相助。」

  竇一郎大笑一聲,探手取刀便躍入戰場。他也是用一口金背大刀。不過比之上次在滹沱河的那口刀,他如今這口大刀顯然質地更好。沉甸甸約十餘斤,刀掛風聲,金光流轉,一下子就把三名刺客圈在了刀光之中。與此同時。薛楚玉也探手取來一桿大槍,扭頭對楊守文道:「青之,刺客勢大,還請你出手相助則個。」

  「不用玉郎君吩咐,小子也不會袖手旁觀。」

  楊守文說完,便朝阿布思吉達看過去。

  卻見吉達臉上露出一抹冷色,也不說話,挺槍便衝入戰場。

  阿布思吉達和薛楚玉這一出手,也使得戰況頓時發生了變化。

  阿布思吉達,有萬夫不擋之勇。而且他出手狠辣。槍出無回,殺法冷酷。兩個刺客眨眼間就倒在血泊之中,也使得薛家鐵衛頓時精神振奮,轉眼間就穩住陣腳。

  「楊守文,可敢與我一戰?」

  就在這時,刺客中有人高聲喊喝:「休要學女人一樣藏頭縮尾,可敢與我決一死戰。」

  說話的人,正是那手持金背大刀的刺客。

  他身高大約在六尺往上,一口大刀上下翻飛,隱隱透出風雷之聲。看他手中的那口大刀。約在十五斤左右,但是在他手中卻如同燈草一般,顯然是力氣驚人。

  一個鐵衛持盾把那人攔住,卻見他大吼一聲。一刀劈出。

  鐺!

  鐵衛手中的大盾被那口金背大刀劈中,頓時四分五裂。好在,刺客並沒有趁機下毒手,而是一腳把鐵衛踹開,便朝著楊守文等人站立的方向衝來,如入無人之境。

  狄光遠的臉色頓時鐵青。咬牙切齒道:「高陽郡王,你好大膽子。」

  楊守文扭頭向狄光遠看去,「狄公,莫非認得此人?」

  未等狄光遠回答,那黑衣人已經一把將臉上的面巾扯下,厲聲道:「狄二郎,我不想與你為難,休要再擋我好事。識相的立刻把人撤走,我今日只為那田舍奴而來。」

  「武崇訓!」

  一旁的玄碩,突然笑了。

  他對楊守文道:「阿閦奴,你麻煩來了。」

  「什麼意思?」

  楊守文露出茫然之色,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那武崇訓是什麼來歷。

  「田舍奴,有種就出來和我大戰三百合,你若是能勝我手中這口寶刀,安樂公主便讓與你無妨。我乃高陽郡王武崇訓,誰再敢攔我,可別怪我心狠手辣,出手無情。」

  武崇訓!

  楊守文這時候,終於想起了武崇訓何許人也。

  那,不就是安樂公主的第一任丈夫嗎?

  薛楚玉聽到武崇訓自報家門,一下子也懵了。

  事情的性質似乎發生了變化,他薛家再參與其中,顯然有些不太合適。眼前這情況,分明是武崇訓找情敵決鬥。如果他繼續摻和其中,弄不好就會得罪了武家。

  可讓他就這麼罷手?

  似乎又有些不和人情。楊守文是和他一同前來,如果他出了事,薛楚玉也會面上無光。

  狄光遠怒道:「高陽郡王,你休要胡鬧。

  楊青之是奉聖人之命入神都覲見,你這樣子亂來,會給梁王惹來麻煩。」

  武崇訓這時候,也看到了楊守文。

  雖然他沒有見過楊守文,也不清楚楊守文長什麼模樣。但是站在大雄寶殿臺階上的那一群人當中,唯有楊守文符合特徵。其餘眾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容易分辨。

  「此事與我父親無關,我今日來只為楊守文,你有種就下來與我大戰三百合。」

  說話間,武崇訓已提刀猱身而上。

  阿布思吉達正要上前阻攔,沒想到武崇訓身邊的幾個僕從卻縱身上前,把他攔截下來。

  吉達槍法高明,殺法驍勇。

  可對方人多勢眾,想要在短時間內殺出去,也有些困難。

  薛楚玉一時間左右為難,想要上前阻攔,卻又擔心得罪了武家。

  眼見著那武崇訓已經衝到了廣場之上,從人群中竄出一個童子,手持一副小弓箭,衝著武崇訓就是一箭。

  「狗賊,死來。」

  那童子的聲音中還帶著幾分奶氣。

  武崇訓舉刀便磕飛了箭支,臉上旋即浮現出一抹殺氣。

  「高陽郡王,手下留情。」

  薛楚玉一見,頓感不妙,連忙大聲喊道,同時健步上前便要攔住武崇訓。可是他才一擡腳,幾名僕從便上前攔住了他。

  武崇訓怒聲罵道:「小崽子,找死。」

  說話間,他掄起金背大刀,便惡狠狠劈向薛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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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五十三章 掃眉才子

  薛嵩的突然出現,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這薛太保果然是薛太保,什麼事情都敢摻和,膽子更大的驚人。

  楊守文身體沒有康復,原本是不打算出手。可是薛太保這突然間跑出來,讓他下意識捻出兩枚鐵丸,擡手就打了出去。楊守文這一手鐵丸,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腿不方便,可是力道卻格外驚人。鐵丸出手,發出呼的銳嘯之聲。

  說時遲,那時快。

  武崇訓如果不理不問,勢必會鐵丸擊中。

  不過,他不慌不忙,眼見鐵丸襲來,十餘斤重的大刀在手裡滴溜溜一轉,只聽鐺鐺兩聲脆響。在如此昏暗的光線下,他竟然用大刀準確的劈中了那兩枚鐵丸。

  隨後,武崇訓擡腳便踹倒了薛嵩,獰笑著向楊守文撲來。

  楊守文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好像嚇傻了一樣。

  「田舍奴,給我去死吧。」

  武崇訓撲到了楊守文的身前,輪刀就劈過來。

  楊守文卻面色如常,眼看著武崇訓的刀劈來,卻紋絲不動,負手而立。

  「青之,小心。」

  薛楚玉見此情況,也知道不能再置身事外。

  剛才,楊守文可是救了薛嵩。不管那武崇訓是不是真要砍薛嵩,楊守文都出手了。

  如果今天楊守文在這裡受到半點傷害,他薛楚玉就會顏面無存。

  手中槍一振,槍影閃爍,噗的就將一個武崇訓的僕從打翻在地。不管怎樣,他既然已經知道了武崇訓的來歷,不管剛才武崇訓到底是什麼意思,薛楚玉都不可能下毒手。

  眼前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薛楚玉畢竟是要入朝為官,也會與武三思成為同僚,又怎可能往死裡得罪武家?

  不過,薛楚玉手下留情。卻不代表阿布思吉達會心慈手軟。

  見武崇訓已經衝到了楊守文的身前,吉達怒了,手中的長槍撲棱棱頓時化作一條毒蟒,眨眼間就把幾個隨從刺倒在血泊之中。只是。那些隨從顯然是要纏住吉達,雖然有三名同伴被擊殺,其他人仍舊把吉達圍在中間,令他無法去救援楊守文。

  武崇訓臉上帶著猙獰之色,惡狠狠劈向楊守文。

  眼看著那刀就要落在楊守文身上的時候。狄光遠忍不住怒道:「高陽郡王,若楊青之今日傷半根毫毛,咱們就在御前相見。」

  狄光遠的警告,對武崇訓而言沒有半點用處。

  他今日來,就是抱著殺了楊守文的心思。看楊守文不閃不躲,武崇訓的心裡頓時狂喜。

  就在這時,從楊守文身後傳來一聲低吼。

  「休傷我家阿郎。」

  一個魁梧壯碩的身影從楊守文身後竄出,鐵鎚揚起,鐺的便架住了那口金背大刀。

  武崇訓只覺一股巨力襲來,手中大刀險些脫手。

  只是。沒等他反應過來,楊守文突然上前一步,擡手便劈在了武崇訓的胸口。

  「猛虎硬爬山。」

  伴隨著楊守文一聲沉喝,武崇訓的身體頓時被打飛了出去。

  別看楊守文的腿不太方便,可是這手上的功夫,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武崇訓蓬的一聲摔倒在地上,沒等他站起來,楊茉莉已經到他身邊,雙槌掛著風聲,呼的便砸向武崇訓。嚇得武崇訓強忍胸口劇痛。在地上忙不迭一個懶驢打滾。

  只聽蓬的一聲響,那廣場上的青石,頓時被砸的碎石子飛濺。

  「休傷我家郡王。」

  幾個隨從眼見武崇訓陷入了險境,忙縱身撲上前來。

  而這時。薛楚玉已經把薛嵩從廣場上抱走,驚魂未定的看著那廣場上的搏殺。

  「想傷我阿郎,都給我死吧。」

  楊茉莉憤怒吼叫,大槌翻飛。

  只見他揮槌崩開了一個扈從手中的鋼刀,身體一轉,踏步上前。一槌就砸在了那扈從的頭上。剎那間,血光崩現。那扈從慘叫一聲,便一頭倒在地上,氣絕身亡。

  而這時候,武崇訓才狼狽爬起來。

  他剛要從地上撿起大刀,眼角突然閃過一抹冷芒。

  武崇訓倒也不是那種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至少從身手而言,也算得上高明。他心裡一驚,顧不得從地上撿起大刀,便騰身向後躍出。阿布思吉達此刻已經從重圍中殺出,來到武崇訓身前,挺槍就刺。被楊守文劈在胸口,武崇訓已經受了傷。眼見吉達過來,他手中沒有兵器,也不敢和吉達交手,於是扭頭就想逃走。

  可是,楊守文卻不會給他逃走的機會。

  手中鐵丸連珠發出,打得武崇訓左躲右閃,一個不小心,被吉達一槍就拍翻在地。

  「青之,手下留情。」

  狄光遠見此情況,也是大驚失色,連忙喊道。

  「大兄,住手!」

  吉達手中的槍,險之又險便抵在了武崇訓的胸口。

  一干家臣忙大聲喊喝,「大膽狂徒,趕快放開我家阿郎。」

  「青之,他是高陽郡王。」

  楊守文扭頭,盯著狄光遠,冷聲道:「狄公,我問你,是誰要我來洛陽?」

  「這個……」

  「你的任務,是保護我的安全。

  結果現在我是靠著我自己的力量,才擒獲了賊人。我管他什麼高陽郡王,莫非聖人的旨意便算不得數嗎?若聖人說要殺我,只管動手,何必再耍這種小孩子把戲。」

  說完,楊守文邁步向前,從地上撿起了武崇訓那口金背大刀。

  「青之,你若是傷了他,聖人面前當不好交代。」

  「你不好向聖人交代,便可以給我交代嗎?」

  楊守文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濃濃的殺氣。他一把推開狄光遠,「我只知道,誰要殺我,我就先殺了他。」

  說完,他就走向了武崇訓。

  狄光遠這下子是真的急了,連忙向薛楚玉看去,希望薛楚玉出面阻止。

  哪知道,薛楚玉卻把頭一扭,根本就不看他。

  這武崇訓,太猖狂了!

  「田舍奴,你敢殺我?」

  武崇訓見楊守文氣沖沖走來,也亂了分寸,厲聲喊喝。

  就在這時,卻聽得山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一個冷幽的聲音傳來,「高陽郡王,他就算是殺了你,聖人也說不得什麼。畢竟,今天是你自投羅網。」

  話音未落,只見一隊隊銳士衝進了香山寺。

  為首一群人,清一色黑衣打扮,簇擁著一個宮裝女子,緩緩走了進來。

  香山寺裡,頓時燈火通明。

  那宮中女子一出現,武崇訓頓時來了精神,大聲喊道:「上官才子,快來救我……」

  不過,那宮裝女子卻沒有理睬武崇訓,而是看著楊守文,顯得有些失神。

  但旋即,她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裡帶著一種慈祥之色,輕聲道:「楊大郎,這佛門清靜之地,你真要殺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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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五十四章 殺人又何妨

  宮裝女子的聲音很柔媚,但似乎包含著一種威脅之意。

  不等楊守文回答,狄光遠已經跑上前來,躬身行禮道:「狄光遠見過上官舍人。」

  上官舍人?

  楊守文聽到這個名字,不禁愣了一下。

  這個時代,複姓上官的女人,同時又能夠統帥兵馬,令狄光遠都為之恭敬的女人,除了上官婉兒還能有誰?

  這就是上官婉兒嗎?

  宮裝女子看了狄光遠一眼,露出了憐惜之色。

  「二郎,國老有命,讓你立刻返回家中,閉門思過。」

  「啊?」

  狄光遠聞聽一怔,旋即眼中閃過一絲晦暗。

  閉門思過?也就是說,狄仁傑對他這次出使滎陽的表現,非常不滿。

  狄光遠低下頭,顯得有些失魂落魄。不過,宮裝女子卻沒有再看他,而是凝視著楊守文,臉上依舊帶著那溫和笑容,柔聲道:「怎地,楊大郎莫不是怕了嗎?」

  這女人什麼意思?

  一時間,大雄寶殿外的眾人,都露出了疑惑。

  武崇訓更嚇得臉色發白,高聲喊道:「上官婉兒,你瘋了?」

  果然是上官婉兒!

  楊守文心裡暗道一聲,不過卻沒有露出任何畏懼之色。他冷哼一聲,提刀便走向武崇訓。

  那口刀在地面上拖拽,發出一陣刺耳的金屬聲,火星四濺。

  「上官婉兒,你要幹什麼?」

  武崇訓此刻已經慌了手腳,想要逃走,可是胸口那桿槍卻讓他動彈不得。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輕聲道:「高陽郡王,不是妾身瘋了,而是你瘋了!

  你明知道楊大郎是被聖人召來,還敢帶人前來圍殺。你可知道,聖人得知消息後,是何等憤怒?你父親被聖人招進了宮中。此刻怕還在受責罵,你已累得聖人都感到為難。」

  「我……」

  武崇訓聽到上官婉兒這話,心裡頓時一顫,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楊守文卻驀地停下腳步。扭頭向上官婉兒看去。

  表面上,上官婉兒是在斥責武崇訓,但他聽得出來,上官婉兒這是話裡有話,在提醒他。

  事情。已經傳到了聖人耳中。

  你若是殺了武崇訓,聖人固然說不得你的過錯,但必然會對你產生惡念。現在,聖人那邊還沒有做出決斷,所以在此之前,她會保護你周全。可你一旦殺了武崇訓,聖人就不會再顧忌你。武崇訓有錯,自有聖人責罰。但你如果殺了他,勢必會失去聖人的護佑,到那時候。武三思一定會找你麻煩,你又該如何是好?

  上官婉兒卻依舊帶著笑容,柔聲道:「楊大郎,你真要殺人?」

  楊守文眼睛一眯,突然間快走幾步,掄刀而起,便砍向了武崇訓。

  就在這時,一直在旁邊一言不發的薛楚玉縱身躍出,橫槍便架住了楊守文的大刀。

  「青之,這裡不是昌平。凡事自有聖人決斷,你不要莽撞。」

  「他能殺得我,我就殺不得他?」

  楊守文猛然轉身,手指上官婉兒道:「你不是問我要不要殺人。我告訴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殺人。」

  「說得好!」

  上官婉兒輕輕拍手,撫掌而笑,「大丈夫當快意恩仇。你比你父親倒是爽快許多。」

  「啊?」

  楊守文頓時覺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上官婉兒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莫非認得老爹嗎?

  只是,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聽上官婉兒厲聲道:「今有反賊意圖破壞聖人與太子之間的關係,罪大惡極。所有今晚參與進來的人,就地格殺,一個都不許放過。

  高陽郡王識人不明,受賊人蠱惑,亦牽連其中,著奉宸衛將其捉拿,交由梁王發落。」

  伴隨著上官婉兒這一聲令下,守在寺院中的銳士突然一擁而上。

  那些跟隨武崇訓來的僕從,哪想到會是這樣結果。他們頓時亂了手腳,有的還想要反抗。只是數十名備身率領右監門衛一擁而上,持刀槍就朝著那些僕從殺去。

  剎那間,慘叫聲不斷。

  武崇訓面色慘白,看著眼前的景象,也失了分寸。

  幾名奉宸衛走上來,只是看吉達仍站在那裡,用槍抵著武崇訓,不禁有些猶豫。

  「楊大郎,你看,妾身已為你殺了人。」

  上官婉兒目光柔和,看著楊守文輕聲道。

  那意思是說:你已經出氣了,留武崇訓的性命,不要再繼續鬧了。

  喊殺聲此起彼伏,香山寺裡,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楊氏摟著楊青奴,用手遮擋住她的眼睛。不過,她看上官婉兒的目光,卻有些變了。

  上官婉兒甫一出現的時候,楊氏對她的感官還算不錯。

  可是現在……

  這個女人,在談笑風聲中便殺了上百人,卻絲毫沒有流露出半點不忍,亦或者不適的顏色。

  這絕對是個狠毒的女人!

  楊氏猶豫一下,輕聲道:「兕子,得饒人處且饒人。」

  楊守文沉吟片刻,突然嘆了口氣,輕聲道:「大兄,放了他吧。」

  阿布思吉達聞聽立刻撤槍後退,那武崇訓爬起來,剛要破口大罵,卻聽到上官婉兒那幽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高陽郡王,說多錯多!我若是你,就立刻回去,領受責罰。」

  武崇訓心裡一咯噔,到了嘴邊的話,立刻又嚥了回去。

  別看武三思是武則天的侄子,可要說權力,卻遠遠比不得眼前這個看似文弱的掃眉才子。

  武則天對上官婉兒的信任,可算得上是無以復加。

  如果惹怒了對方,她就算真殺了自己,武三思也不敢出頭找她的麻煩。

  兩個奉宸衛走上前來,搭在了武崇訓的肩膀上,「高陽郡王,咱們還是走吧。」

  「郡王,救我!」

  有僕從跌跌撞撞跑過來,想要武崇訓開口求情。

  只是這個時候,武崇訓哪敢說話,低著頭,灰溜溜被奉宸衛帶走。

  「玄碩法師,今日在這清靜之地殺人,實非婉兒所願,還請法師恕罪則個。」

  上官婉兒沒有再去理睬武崇訓,而是逕自走到玄碩法師的身前,雙手合十請罪。

  玄碩法師卻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內舍人何罪之有?

  楊青之乃貧僧在昌平的舊識,本打算在這裡好生款待,卻不想遇到了這種事情……此地,貧僧自會著人收拾,只是這佛門淨地,卻實在不宜再招惹來是非麻煩。

  還請內舍人辛苦,請楊青之一家離去,免得再起波瀾。」

  「法師竟認得楊大郎?」

  上官婉兒微微一怔,旋即輕聲道:「既然法師逐客,楊大郎確實不宜再留宿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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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五咒

  楊守文沒有想到,玄碩法師竟然逐客。

  他露出愕然之色向法師看去,卻見法師面色平靜,趁人不注意,朝他輕輕點了點頭。

  他立刻醒悟過來,法師一定是另有安排。

  上官婉兒道:「楊大郎,此地非我等凡俗之人久留之地,聖人已經在城中安排好了你的住所,請你立刻收拾行囊,隨妾身離開這裡,連夜進城,等候聖人相召。」

  楊守文微微一蹙眉,輕輕嘆了口氣。

  該來的,終究是要來。

  這一路上,他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麼情緒。可他自己心裡清楚,他對洛陽始終存著幾分畏懼。他不怕太子李顯,也不怕什麼武三思。楊守文所畏懼者,其實只有武則天一人。那可是一個連親生女兒都能恨下心腸的女人,更是華夏五千年歷史中,唯一一個稱帝的女人。對這個女人,楊守文的心裡是又畏懼,又敬佩。

  「嬸娘,收拾行囊,咱們進城。」

  楊守文吩咐了一聲,楊氏等人立刻行動起來。

  此刻,香山寺裡的殺戮已經停止,面對如狼似虎的右監門衛銳士以及奉宸衛,那些跟隨武崇訓前來的草莽好漢根本不足為慮。更不要說,還有龍門鐵衛參與其中。

  上官婉兒走到了薛楚玉身前,微微一福。

  「玉郎君,今夜可暫棲香山寺,待明日進城。

  聖人已經安排妥當,預計會在三日後於上陽宮召見玉郎君,請郎君在官驛耐心等候。」

  「薛楚玉多謝內舍人提點。」

  在薛楚玉面前,上官婉兒依舊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

  可是薛楚玉卻不敢有半點怠慢,小心翼翼回答,更表現得畢恭畢敬。

  上官婉兒的名氣,隨著武則天登基之後越發響亮。誰都知道,武則天身邊有一個女宰相,權力極大。這也讓上官婉兒在外界,毀譽參半。但即便是這樣。薛楚玉也不敢怠慢上官婉兒。

  「內舍人。」

  「嗯?」

  「下官有疑問,想要請教內舍人。」

  「婉兒可當不得玉郎君‘請教’兩字。不過玉郎君有事情只管說,婉兒會儘量回答。」

  「楊青之……」

  「玉郎君,楊大郎的事情。婉兒也不清楚。

  但請放心,只要他進了洛陽城,絕不會有性命之憂。今晚之事,足以震懾那些宵小。」

  薛楚玉聞聽,頓時鬆了口氣。

  說實話。他對楊守文多少有些愧疚。

  剛才正是他思前顧後,才使得武崇訓衝了過去,更差點害了薛嵩。若非楊守文出手,薛太保必有危險。而他非但沒有感謝,反而阻攔楊守文殺武崇訓,這愧疚感也就越發強烈。

  就在上官婉兒和薛楚玉寒暄的時候,楊氏已經備好了車馬。

  四隻狗,一隻猴紛紛跳到了馬車上,鄭虔和楊青奴,也隨著楊氏進入了馬車之中。

  「阿閦奴。把這個收好。」

  趁人不注意,玄碩法師突然把一個黑布包塞進楊守文懷中。

  「法師,這是……」

  「裡面是五咒,也就是師兄嘔心瀝血制定出來的佛律。

  你也知道,如今不少沙門敗類,不希望這五咒出世。而貧僧的威望不足,更不足以將之推廣。這東西放在我這裡,始終不太安全,倒不如存放在你身上,我也能夠放心。」

  「可是……」

  「你入洛陽。得聖人關照,不會再有危險。

  但還是要慎之又慎,須知人心險惡。你把五咒收好,等時機成熟。我會去找你討要。」

  玄碩法師說完,露出懇請之色。

  楊守文也不好再拒絕,便把那黑布包放進了隨身的皮兜之中。

  「法師,等我洛陽的事情穩定下來,一定會再來向你討教。」

  玄碩點點頭,聲音突然間提升。「你之前說的梅娘子,貧僧並不是很清楚。不過,你可以去北市找一個名叫沈慶之的人。那傢伙是洛陽的地頭蛇,頗有些能耐。到時候你就說是貧僧介紹,他一定會出手相助……只要那梅娘子還在洛陽,就能找到線索。」

  「多謝法師。」

  這時候,楊守文也聽到了身後傳來腳步聲。

  他躬身一揖,便轉過身來。

  「楊大郎,你可收拾好了嗎?」

  「回上官才子,我已經收拾好了。」

  「那咱們就出發吧。」

  上官婉兒點點頭,又向玄碩法師合十行禮,「法師,小女子告辭了,改日再來聽法師說法。」

  「那貧僧就不送內舍人了。」

  玄碩法師在大雄寶殿的臺階上雙手合十,一副莊肅模樣。

  楊守文則走下了臺階,跟在上官婉兒的身後,一步一步走到山門外。

  右監門衛已經在西坳列隊代發,數十名奉宸衛備身,也都上了馬,等候上官婉兒。

  「好馬。」

  上官婉兒看到楊茉莉牽著大金在山門外等候,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

  楊守文則笑道:「這是堇堇佛爾袞的坐騎……去年我與大兄在叛軍大營中找到,之後就一直隨我奔波。」

  「嗯,這匹馬倒也識得時務。」

  「上官才子此話怎講?」

  上官婉兒突然壓低了聲音,輕聲道:「當年,太宗皇帝曾得了一匹獅子驄,極為喜愛。可是那獅子驄卻性情暴烈,即便是太宗也無法收服他,故而頗為遺憾。

  後來,太宗詢問宮中人,誰能收服獅子驄?

  聖人對太宗言:她只需三樣物品,就能將之收服。這三樣物品分別是鐵鞭、鐵楇和匕首。鐵鞭打不服它,就用鐵楇打它的頭。若還是不服,就用匕首割斷它的喉嚨。」

  說完,上官婉兒看了楊守文一眼。

  楊守文前世也聽說過這個故事,但此刻聽上官婉兒突然提起,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但他旋即明白了上官婉兒的意思:面對武則天,千萬不要太過剛強!

  上官婉兒這是在提醒他,亦或者說是在警告他。

  只是,楊守文還是想不太明白。他和上官婉兒是初次見面,她為什麼對自己如此關心。

  上官婉兒登上了馬車,而楊守文也上了馬

  「楊大郎,你過來。」

  婉兒在馬車裡,掀開了車簾,招手示意楊守文上前。

  楊守文朝吉達看了一眼,吉達立刻心領神會。

  而他則縱馬來到上官婉兒的馬車旁邊,還未等他開口詢問,就聽從車裡傳來上官婉兒幽幽的聲音。

  「他們都喚你青之,我也這樣喚你,如何?」

  「啊?」

  上官婉兒不等楊守文答應,便逕自說道:「我剛才聽法師說,你想要找梅娘子嗎?」

  「上官才子也知道梅娘子?」

  「嘁!」上官婉兒在車裡,發出一聲冷哼,「不過一走狗耳,我怎認得?那梅娘子的名字我聽說過,聽說她此前常出入王侯之家,實則就是為那些勛貴處理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只是,從去年底我就沒有再聽說過她的消息。據我所知,她可能已經返回徽州老家。你要是想找她,也不必太心急,我會命人查找她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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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五十六章 春夜喜雨

  已近寅時,從天上飄落點點雨星。

  這春雨莫測,原本還是繁星璀璨的夜空,此刻卻是烏雲密佈,看不到半點的星光。

  不過,這雨並不大,潤物無聲。

  行走在山野中,就見遠處山巒疊嶂。

  幾艘停泊在洛水渡口的船隻,點著燈火,在那濛濛細雨之中,更襯托出一種莫名的孤寂之氣。

  楊守文隨著上官婉兒的車駕策馬緩緩而行,但卻仍舊有些發懵。

  車裡的上官婉兒,和他從歷史典籍中瞭解的上官婉兒似乎完全不一樣,對他更顯得格外關心。

  對了,她剛才提起了老爹。

  楊守文隱隱有一種感覺,老爹和上官婉兒之間,恐怕會有些關聯。

  突然間,他有一種想要大笑的衝動。

  沒想到老爹你長得一副濃眉大眼,正氣凜然的模樣,居然還有這種花花腸子?不過,老爹你可真行,那是上官婉兒啊!那可是武則天時代,最為著名的幾個女人之一。

  楊守文開始好奇,好奇老爹當年在長安,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青之。」

  「楊青之!」

  「啊,上官才子,請賜教。」

  車窗的帘子掀起來,在馬車上那盞搖曳的氣死風燈的光亮照映下,上官婉兒的臉上帶著一絲薄怒。不過,那怒色卻讓她顯得更加嫵媚,憑添了一種難言的氣質。

  「我在與你說話,你為何不理我?」

  「呃,小子剛才想到了一些事情。故而有些失神。還請才子恕罪。」

  上官婉兒不禁輕輕搖頭。臉上的那一抹怒色旋即就消失不見。

  她又怎可能真的生楊守文的氣呢?哪怕看在那個呆子的面子上,她也會關照楊守文。

  不過,這還真是父子。

  上官婉兒猶豫一下,輕聲道:「你父親最近,可還康健?」

  來了,來了……我就說她和老爹有關係。

  楊守文連忙道:「父親身體很好,從昌平搬來之後,倒顯得胖了些許。每天悠閒的緊呢。」

  「他倒真是悠閒。」

  上官婉兒眼中,流露出一絲追思。

  腦海中,浮現出了當年在掖庭時,第一次見到那人的情形。一副吊兒郎當的混不吝模樣,當時他還是一個奉宸衛,卻攔住那要打她的內侍,甚至還要和對方動手。

  那時候,她還小,躲在他的身後,卻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那種感覺。這麼多年來她再擁有過。以至於當她聽說他還活著的時候,甚至有一種想要拋下一切。跑去找他的衝動。想到這裡,上官婉兒的臉上,柔色更濃……

  「上官才子?」

  「嗯?」

  「你認得我父親?」

  「嗯!」

  上官婉兒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才失態了。

  她連忙咳嗽一聲,扭過臉,只覺臉上火辣辣的,心裡面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滋味。

  跟隨武則天多年,甚至在當年武則天要為她黥面的時候,她也沒有流露出過慌亂的模樣。今天這是怎地,在他的兒子面前竟然失態?傳出去,定會被他恥笑呢。

  好在上官婉兒畢竟是經歷過太多的風雨,很快就穩定下來。

  她平息了內心的激動,這才把臉又轉過來,一雙明眸凝視著楊守文,半晌後突然道:「我聽說,你的才學是得三娘冥中傳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呃,是!」

  上官婉兒笑了,輕聲道:「我可知道,三娘文采冠絕京華,只可惜身為女兒身,不得為人所知。你既然得了三娘的傾心教導,想必才思當不會遜色於三娘嘍。」

  楊守文這心裡,突然間有些發慌,不知道上官婉兒想要出什麼么蛾子。

  不等他回答,上官婉兒便接著道:「我知道你才思敏捷,所以我想要考校你一番。」

  「啊?」

  「你看這夜景如何?」

  「呃,甚美。」

  「如此美景,何不賦詩一首?」

  楊守文懵了!

  你真的和我老爹有一腿嗎?為何要如此為難我!

  可他知道,他沒有拒絕的餘地。上官婉兒,在歷史上同樣是個喜怒無常的女人。雖然感覺著她和老爹有點關係,可楊守文卻不敢肯定,老爹和她的交情有多深。

  估計不會太深,否則老爹會告訴他。

  萬一惹得她不高興,天曉得她還會不會關照自己。

  楊守文想到這裡,不禁在心裡一聲嘆息。

  他擡頭,舉目眺望,片刻後靈光一閃,想到了一首頗為應景的詩詞。

  「有了!」

  上官婉兒聞聽不由得一愣,輕聲道:「這麼快?」

  「請才子品鑒。」

  「如此,我洗耳恭聽。」

  楊守文策馬緊走兩步,片刻後道:「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這是杜甫的春夜喜雨,楊守文也不需要去擔心版權的問題。

  上官婉兒輕輕點頭,臉上帶著笑意,卻不予置評。

  楊守文停頓一下,又接著道:「野徑雲俱黑,泊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京洛城。」

  「好!」

  上官婉兒不禁輕輕撫掌,「青之的詩,清麗脫俗,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說著話,她挑開車簾,舉目向前眺望。

  只見濛濛細雨中,神都已經依稀可見,那城頭的燈火晃動,使得這夜雨中的洛陽,別有一番風情。

  「青之有此文采,洛陽可居。」

  楊守文連忙在馬上欠身還禮,更在暗地裡鬆了口氣。

  聽她這意思,這次算是過關了。

  這洛陽,果然是遍地凶險。原本楊守文對此次洛陽之行還有些把握,可現在,卻突然間感到了莫名的忐忑。此次入京,還真是阻難重重。先有武崇訓夜襲香山寺,後有這入京途中,上官婉兒的考校……也不知道,接下來等他的,還有什麼?

  「上官姑娘,洛陽到了。」

  就在這時,從前方馳來一匹駿馬。

  那馬上的騎士來到馬車前,輕聲道:「城門已經叫開,咱們是否現在就進城呢?」

  「嗯,想必聖人已等得久了,就不要再耽擱了,直接進城!」

  「喏!」

  那騎士撥轉馬頭,又跑去了前面。

  夜色中,神都洛陽就在前方。

  此時,長夏門已經開啟,城門處燈火通明。一隊隊禁軍守在城門內外,目送著馬車緩緩從長夏門駛入進洛陽之後,急促鼓聲驟然響起,那城門隨即在隆隆聲中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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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4 19:45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五十七章 歸義(一)

  神都,洛陽。

  這是一座舉世聞名的世界級古都,在後世更得到了‘十三朝都城’的美譽。

  沿洛水之北自東向西的洛水兩岸,於不足三十公里的範圍內,曾有五座都城先後興建。夏都斟鄩城、商都西毫城、周王城、漢魏洛陽城以及隋唐洛陽城分別建於此地,故而又有人把這稱之為‘五都貫洛’。洛水沿岸都城之密集,可見一斑。

  楊守文此刻進入的洛陽城,是隋唐洛陽城。

  它始建於大業元年,也就是隋煬帝登基的那一年。

  當時,關隴貴族勢力強大,即便是皇室也難以將其壓制。隋煬帝更因為關隴世族的強橫實力,對關中長安產生了畏懼,在登基之後,就立刻下令修建隋唐洛陽。

  這隋唐洛陽,由宮城、皇城、郭城、東城、含嘉倉城、上陽宮、西苑和離宮八個部分組成,約五十平方公里。它是絲綢之路的一個東方起點,同時也是隋唐大運河的中心所在。其軸線建築,更是世界歷史上最為恢宏壯麗的建築群體之一。

  香山位於洛陽南面,故而車隊從長夏門而入。

  洛陽的正門,名為定鼎門,一條天街連通宮城,萬國來朝使者的必經之路。

  楊守文此時尚微不足道,所以也不可能自定鼎門通行。

  說實話,若不是有上官婉兒在,這個時辰他甚至不可能進入洛陽城,更不要說在濕涔涔的長街上行進。

  一入洛陽,撲面而來的是一種宏達壯麗的氣息。

  作為大唐兩都之一。洛陽的城市構造與長安相仿。從規模而言。僅次於西京長安。

  時,已卯時。

  天邊露出了一抹亮光,卻把這濛濛細雨更襯出了幾分詩意。

  上官婉兒透過車窗,暗中打量著楊守文。

  她嘴角微微翹起,勾勒出一道極為好看的弧線,眼中更流露出一抹溫柔的顏色。

  「青之,此情此景,有何感觸。」

  楊守文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上官婉兒眼睛一亮,忍不住讚道:「青之,我現在越發相信,你之文采,源於三娘。」

  這個,似乎和鄭三娘無關吧。

  楊守文只是一時感懷,脫口而出。

  不過這首詩究竟是何人所作,又是在什麼時候作出?他都已經記不太清楚了……甚至,連這首詩的全文他也都忘了。只記得這麼兩句,倒是正迎合了眼前景色。

  車隊在長街上行進。很快自長夏門,來到了洛水河畔。

  神都有南北兩個區域,一條洛水把洛陽一分為二。楊守文看到,在前方有一座石橋。那橋上有四角亭,橋頭還有酒樓,與晨曦中的洛水相呼應,顯得格外動人。

  「這是,天津橋?」

  「咦,青之居然知道天津橋嗎?」

  楊守文驀地醒悟過來,連忙道:「父親曾與我說過這座橋,還說此橋是洛陽一景。」

  「天津曉月嗎?」上官婉兒掩嘴輕笑道:「楊文宣身在幽州,卻心繫神都啊。」

  這兩者,有關係嗎?

  楊守文總覺得上官婉兒話裡有話,但是又說不清楚。

  和這女人交談,實在心累。一句話清清楚楚說出來不就是了,偏偏雲裡來霧裡去,雲山霧罩的,也弄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不過,楊守文覺得,上官婉兒這句話,倒是沒有什麼惡意。

  算了,還是別去想她和老爹之間的事情了,心累!

  楊守文沒有回答,倒是上官婉兒來了興緻。

  「前面就是銅駝坊,可惜現在時辰不對,否則倒是可以欣賞一下這裡的風景。等你安頓下來,有閒暇時,可以在傍晚到銅駝陌走走。那時候暮色茫茫,炊煙裊裊,猶如煙雨,甚是動人……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那銅駝暮雨時,心中的震撼。」

  上官婉兒的談性很濃,言語中甚至還流露出小兒女之態。

  「我也聽父親提過這裡的景色,如今上官才人這麼一說,倒是讓我更加嚮往了。」

  「青之。」

  「在。」

  「若沒有旁人時,便喚我‘姑姑’吧。」

  「啊?」

  楊守文張大嘴巴,看著上官婉兒。

  只見那晨曦中,她一隻胳膊架在車窗上,那嬌俏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上官婉兒今年,有三十多了吧。

  可看在楊守文眼中,卻恍若雙十年華,更有一種難言的柔弱美感。

  「怎麼,不願意嗎?」

  楊守文聽出上官婉兒言語中的不快,連忙道:「上官才人如此擡舉,我怎能拒絕?」

  「小滑頭。」

  她聞聽,掩嘴笑了,眼中更流露出了滿足之色。

  要說這年紀的話,上官婉兒做楊守文的姑姑倒是一點都不過分。

  她垂下車簾,隔著窗簾柔聲道:「聖人已經把你安排在了歸義坊居住,你安頓下來後,要老老實實,千萬不要惹事生非。待會兒我把你送到住處之後,現在所說的這些話,便不會再承認。你這次來洛陽,絕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你和公主的婚約,到目前為止聖人還並未表示贊同,只是迫於一些壓力,把你召來。

  這件事,關係甚大,牽累也很廣。

  在聖人沒有決斷之前,你要記住我說的話:不管是誰找你,都不可以產生交集。即便是太子登門,能不見就不見……總之,千萬不要和朝中任何一個人有聯繫。」

  「……我舅父也不可以嗎?」

  「鄭靈芝就住在旁邊,自然可以走動。

  薛楚玉和你一路同行,算是舊識,也不必顧慮。但除此二人之外,不可與任何人來往。」

  上官婉兒的聲音,有些凝重。

  楊守文發現,他行前的那些計劃,似乎變得有些麻煩了。

  「那……如果有人找我麻煩,我可以動手嗎?」

  車廂裡,一陣安靜。

  片刻後就聽到上官婉兒道:「你如果真有那膽子,便只管打就是了,不必有顧慮。」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楊守文暗地裡長出了一口氣,擡頭看,就見一座坊市橫在面前。

  它毗鄰一條河渠,就坐落在銅駝坊的西北面。

  細雨中,楊守文向西眺望,甚至可以清楚看到,那巍峨的宮城在晨曦中莊重肅穆。

  坊門,已經打開。

  右監門衛的銳士以及奉宸衛全都在坊門外下馬,列隊兩邊。

  楊守文騎著馬,陪在上官婉兒的左右,緩緩進入坊門,沿著冷清的街道,來到了一座宅院的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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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4 23:35:1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5 00:01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五十八章 歸義(二)

  天已經亮了,上陽宮提像門的七寶閣裡,依舊是燈火通明。

  武則天半坐半臥於鳳榻之上,手裡正捧著一部書,津津有味閱讀。在鳳榻旁,點著一支雕龍大蜡,火苗子差不多有七八公分的高度,蠟油順著蠟燭,流落到燭臺上。

  而在榻前,則跪著一個男子。

  這男人看上去大約在五十左右,膚色倒是很嫩,顯然平日裡非常注意保養自己。

  他長得也是眉清目秀,年輕時當時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一部美髯及胸,更襯托出他非凡的氣度。只是這時候跪在地上,臉色煞白,臉上更流露出痛苦之色。他低著頭,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心裡面砰砰跳個不停。

  而在一旁,還端坐幾人。

  為首的,便是太子李顯。

  他看上去很疲憊,眼皮子一個勁的打架。

  而在他下首,則正襟危坐一名男子。他身著便服,卻顯得精神抖擻,閉目凝神,一言不發。這男子,就是李顯的弟弟,前睿宗皇帝,如今的相王,名叫李旦。

  坐在李旦對面的,是一名女子,手裡也捧著一卷書,看得非常入迷。

  這七寶閣裡,三男兩女,卻姿態各異,瀰漫著一種詭譎的氣氛。

  有內侍走上前,想要把蠟燭熄滅。

  不過武則天擡頭看了他一眼後,他又連忙弓著身子退下,雙手置於身前,戰戰兢兢。

  「太平。」

  「母親有事嗎?」

  坐在李旦對面的女子,正是太平公主。

  她戀戀不捨把目光從手裡的書上挪開,笑眯眯朝武則天看去。

  「這西遊也是一部好書,只是不知道那楊兕子,會不會像書裡的孫猴子那樣,也要做齊天大聖呢?」

  「嘻嘻,那不過是小孩子胡鬧罷了。」

  「朕也是這樣認為,不過呢。朕有些擔心,有人會想要戳哄著他,來一個大鬧天宮。」

  一雙鳳目,閃爍著冷意。

  武則天把書合上,放在了桌上,朝李旦和武三思看了一眼。

  對太子,武則天已經覺得厭煩了。

  你看他那樣子。哪裡有君王氣象?才不過是熬了一個晚上罷了,就在那裡昏昏欲睡。

  但是。也只有這樣的人,武則天才最放心。

  太平公主依舊是笑嘻嘻的模樣,「就算那楊兕子有七十二變,可這洛陽城裡不還有母親在嗎?母親可是東來佛祖轉世,論道行不比如來佛差,還怕隻猴子翻了天?」

  李旦則顯得有些茫然,露出疑惑之色。

  「母親,你們在說什麼?什麼猴子,什麼七十二變。什麼齊天大聖?」

  這時候,李顯驀地醒了。

  他聽了武則天和太平公主的對話,也是茫然不解。

  不過與李旦不一樣,李顯是不知道就問,而李旦則把疑惑埋藏在心裡,準備回去後在弄明白。

  「太子,你也太不關心你那準女婿了吧。」

  太平公主很無奈的搖搖頭。「你那準女婿所著的書籍,你居然不知道嗎?」

  李顯看了太平一眼,「他竟然著書了?」

  武則天狠狠瞪了太平公主一眼,然後把目光落在了武三思的身上,突然間嘿嘿冷笑起來。

  「梁王,累了嗎?」

  「臣。不累。」

  「既然不累,那就繼續跪著,好好想清楚,朕為什麼要你跪在這裡。」

  武三思忙低下頭,匍匐在地,再也不敢說話。

  看著平日裡張狂跋扈的武三思,此刻卻好像一隻鵪鶉似地趴在地上。太平公主頓感一陣快意。她討厭武家人,哪怕她的母親也姓武,也無法阻止她對武家的反感。不過,她不會把這種情緒表現在臉上。即便武則天知道,她也不能表現出來。

  這是一個面子問題。

  知道歸知道,可是必要的臉面還要留著。

  就在這時,七寶閣外傳來內侍的聲音:「啟稟聖母神皇,上官姑娘回來了。」

  「婉兒回來了嗎?讓她進來。」

  話音落下不久,就見一個身穿月白色宮裝的上官婉兒,從七寶閣門外走了進來。

  「婉兒,都安排妥當了?」

  「回稟大家,已經遵照大家旨意,把他安置於歸義坊銅馬陌,隨時聽候大家相召。」

  銅馬陌?

  太平公主聞聽,眼睛一眯。

  「銅馬陌,據我所知那裡空置出來的宅子,好像只有霍獻可的那個宅子。」

  「回真人,就是霍獻可的那個宅子。」

  「那宅子不是鬧鬼嗎?怎地把他安排在那裡?」

  上官婉兒聞聽,便扭頭向武則天看去。

  武則天笑道:「那楊兕子既然能得鄭三娘冥中教誨,鄭三娘焉能不傳他滅鬼之術?太平不必擔心此事。若楊兕子能在那裡安然無事,便說明冥中傳授確有其事。如果他出了事情,就說明他在說謊!那就是欺君之罪,那就更不能輕易放過。」

  太平公主聞聽,大吃一驚。

  武則天這一番話,顯然是已經拿定了主意。

  看起來,楊守文這次進京,怕會有不小的麻煩。她想到這裡,朝武三思看了一眼,起身道:「母親,可我聽說,武崇訓昨晚帶人出城,在香山寺裡襲擊了楊守文?」

  武則天臉色一沉,有些不太高興。

  必須承認,她喜歡楊守文的詩,也喜歡楊守文的書。

  可武李盟誓,是她保護武家最重要的一步棋。李顯現在好像是打定了主意,準備履行當年的婚約。這樣一來,武李盟誓的保障就會降低很多。但只是一個武延基和李仙蕙的婚姻,很明顯不夠份量。這樣一來,楊守文的存在就成了大麻煩。

  武則天不想換太子,同時又想要推動武李聯姻。

  在這種情況下,她只有犧牲楊守文,哪怕她很喜歡楊守文的文采,卻也只能委屈了他。

  霍獻可,貴鄉人,是天授年間武則天提拔起來的一個酷吏。

  天授二年,在十道存撫推薦的名單之中,霍獻可由懷州錄事參軍被任命為浴室,也是當年二十四名御史中的首位。天授三年,霍獻可又升任為殿中侍御史,在當時可算得上是一個非常顯眼的人物。

  他的舅舅,是司禮卿崔宣禮,被來俊臣誣告參與了一起謀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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