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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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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5 17:28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七章 九斤九兩九錢金(上)

  據說,唐代長安城面積達八十四平方千米。

  據說,唐代長安城有108個坊市。

  據說,唐代長安城的人口多達一百萬,比之東都洛陽的人口還多……

  不過,這一切楊守文都還沒有見過!

  碎葉城仿造長安城的格局,常住人口約十五萬,共三十六坊,絕對是西陲第一大城鎮。

  楊守文三人入城很順利,並未受到什麼刁難。

  畢竟,碎葉城是一座商業城市,主要是依靠過往的商人。哪怕是剛發生了一場大規模的叛亂,卻依舊保證了城市正常的出入。只不過,在進城之後,可以明顯感受到城市裡的蕭條之氣。街上的行人有不少,可是與書中記載的客商雲集的場面相比,明顯冷清許多。一路走來,楊守文甚至還可以看到路邊溝渠裡的殘肢。

  「師父,咱們要去哪裡?」

  封常清也從馬上下來,跟在楊守文的身邊。

  他一隻手緊緊抓著楊守文的衣袖,一邊緊張的向四周打量。

  他的小臉,有點發白,顯然是因為剛看到路邊溝渠裡,有一條斷臂的緣故。楊守文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然後牽著他的手,沿著大街緩緩向前走去。

  「敢問施主,碎葉城的大清市怎麼走?」

  楊守文攔住了一個胡人,微笑著打聽路徑。

  他說的是突厥語,那胡人一怔,旋即單手按在胸口還禮,而後朝身後方向一指。

  「長老順著路往前走,過三個坊市後左拐,第四個坊市便是大清市。」

  說完,他突然壓低聲音道:「長老是外地人,這兩日碎葉城有點動盪。最好在天黑之前找到住宿之所,晚上就不要再出來了。否則的話,很可能會遇到麻煩。」

  這胡人的手上。有一串佛珠,顯然是個佛教徒。

  楊守文忙向他道謝,然後與他道別。

  動盪之後,必有混亂……碎葉城本身就是個魚龍混雜之地。剛發生一場叛亂,難免會有那鼠輩橫行。白天還好說,可若是到了晚上,就很容易會發生一些變故。

  對此,楊守文倒是有了心理準備。

  大清市是碎葉城的集市。其性質類似於洛陽三市,長安兩市。

  它以距離碎葉城不遠的大清池而命名,比之洛陽和長安的集市更加純粹,面積也更大。

  大清市裡,店舖林立。

  一入集市,就見旗旛飄揚。

  不同的店舖,旗旛上圖案也有不同。

  只是,這個本應該是繁華無比的集市,此刻卻冷冷清清。

  甚至在地面上,還殘留著一些血跡……很顯然。幾天前的叛亂,也波及到了這裡。

  楊守文沿著街道緩緩行進,大約走了一刻鐘,他突然停下來。

  在他面前,是一間瓷坊,上書彌勒二字。

  「悟淨,帶醜奴在這裡等我。」

  「是!」

  楊十六說著,從楊守文手中接過了繮繩,而後帶著封常清在店舖旁邊找到一個陰涼地坐下。

  已經進入五月,天氣很熱。

  楊守文看兩人坐好。便轉身邁步走進了瓷坊。

  「長老,看中什麼只管說,我們這裡的瓷器,全都是從中土運來。質量極佳。」

  店中的夥計迎上來,態度顯得很熱情。

  楊守文合十笑道:「施主,貧僧自東土而來,路過此地,看到這裡瓷器精美,故而想挑選幾樣。供奉我佛,不知施主有沒有什麼介紹?」

  那夥計一愣,正好開口,卻聽得屋裡有人道:「小六,你去忙吧,我來招待這位長老。」

  從屋子裡,走出了一個三旬左右的男子,相貌頗為俊美。

  「長老從中土來,要往何處去?」

  「貧僧來自龍門山,西行參拜盧舍那。」

  男子聞聽,眼睛不由得一亮。

  「欲拜盧舍那,還需奉真金。」

  「貧僧有九斤九兩九錢金,可為佛祖鑄金身。」

  「阿彌陀佛!」

  那男子笑了,側身道:「長老說要買瓷器供奉佛祖,請隨我來。」

  說著,他轉身往內屋走去,楊守文急忙跟上。

  沒錯,這家瓷坊,正是小鸞臺設置在碎葉城的一處聯絡點。之前那一番對話,也是小鸞臺的暗語。楊守文隨著那人走進了內屋之後,對方先請他落座,而後又奉來冰鎮的葡萄酒。

  「敢問施主,高姓大名?」

  「小人名叫李客,乃綿州昌隆人氏。

  二十年前,我隨父親前來西域,便定居於此。使者此來,不知有什麼吩咐?」

  楊守文抿了一口酒,向屋外看了一眼。

  李客道:「使者放心,龐煥龍雖是突厥種,但跟隨我家已有三代,算是自己人。」

  「甚好!」

  楊守文這才開口,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煩勞你讓他在外面看著,順便讓他送點水給我那兩個徒弟。」

  「請使者稍等。」

  李客說完,便匆匆出去。

  不一會兒,他便返回屋中,順手把門關上。

  「我此次奉旨前來安西,是打聽顏織的下落。」

  「顏使者嗎?」李客一怔,輕聲道:「我已有很久沒見過他……上次見他,是在去年八月。之後他說要前往忽論城見一個人,便再也沒有音訊。我一直以為,他已經回去了。」

  忽論城,是洛那州(覊縻州)治所,歸屬於高附都督城府所轄。

  這是一個附屬之所,如果從地域上而言,它應該算是在吐火羅的境內。

  楊守文眉頭一蹙,輕聲道:「他去忽論城作甚?」

  「這個,小人就不清楚了……不過顏使者離開之前,倒是與小人說過一句話:大寔人圖謀吐火羅,昭武九姓似乎有些動搖。他去忽論城是去找人,據說有非常重要的消息。」

  「那你可知道,他是去找什麼人嗎?」

  立刻搔搔頭,苦笑道:「顏君是濛池都護府的主事人,他手下的密探,從來都是與他單線聯繫。小人雖然是這碎葉城的主事人,但也要聽從他的指揮。很多事情,他不說,小人也不可能知道……對了,顏君走的時候倒是說過,如果他發生了意外,就讓我在每月十五日的子時,設法在雪山千泉嶺上點燃三堆篝火……」

  「那你可曾點燃?」

  「若非使者前來,小人甚至不知道顏君已經出事,自然沒有點燃。」

  楊守文聽罷,眉頭一蹙。

  算算日子,今天才是五月初三,距離十五還有十二天的時間。

  他如果想要和顏織手下的密探取得聯繫,就必須要等待十二天,卻是有些麻煩……

  等,還是不等?

  楊守文有些猶豫。

  不過,這也不是需要馬上決定的事情,所以倒也不著急。

  到了碎葉城,和小鸞臺的密探取得聯絡,也算是和神都方面聯繫上了。楊守文倒也不著急了,於是沉吟片刻後,又問道:「我剛才進城的時候,聽說什麼牽利人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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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5 17:30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八章 九斤九兩九錢金(下)

  「什麼造反,不過是薄露清除異己的藉口罷了。」

  「哦?」

  「想來使者初臨碎葉城,還不清楚這碎葉城的具體情況。

  李客又為楊守文到了一杯葡萄酒,這才坐下來,輕聲道:「碎葉城最近幾年,情況不是特別穩定。

  自去年五月,突騎施烏質勒人過碎葉河強占俱蘭城後,這邊的局勢就越發緊張。薄露意欲獨霸碎葉城,於是和烏質勒人結盟。可這碎葉城最初,是有牽利人建造,又怎能容忍薄露的行徑?所以從去年開始,雙方就開始衝突,矛盾不斷加劇。

  今年元老院的阿勒皮突然病故,使得牽利人的話語權進一步被削弱。

  不過,牽利人畢竟會底子厚,於是秘密和烏質勒人聯繫,並花費重金拉攏對方。同時,牽利人還想要從長安迎回阿史那步真之子斛瑟羅。雖說斛瑟羅已離開西域多年,但是憑藉阿史那步真的名號,十姓突厥之中仍有多半人願意聽從於他。

  如果斛瑟羅回到碎葉城,則薄露必將受到壓制。

  故而薄露聽說了消息之後,在五天前突然發難,徹底剷平了阿勒皮一家的力量……」

  阿史那步真的名字,楊守文聽說過。

  不過斛瑟羅,卻有點陌生。

  他眉頭微微一蹙,沒想到這裡面還有如此複雜的內情。

  「你以為,碎葉城交給誰比較好?」

  李客想了想,輕聲道:「其實,我倒是覺得由牽利人控制碎葉城會好一些……其一,牽利人與東土有著非常密切的商業往來。這就是一群純粹的商人,並無太大野心。

  而且,牽利人相比之下,對朝廷好感更多。

  另外一點,牽利人通商西域,甚至遠至大寔……他們可以很好的調解人,能夠維持安西的穩定。

  薄露這個人……呵呵。突厥種,而且野心勃勃,我不認為他控制了碎葉城後就會老老實實。相反,一旦被他控制了碎葉城。整個安西商路會被他把控,到時候難保他不會挑起麻煩。」

  李客的分析,讓楊守文蹙起眉頭來。

  「那可否與保大軍聯繫,秘密監視薄露?」

  李客輕聲道:「保大軍軍使與薄露是親家,怎可能盡心?

  其實。我此前曾向顏君提醒過,讓他留意薄露。顏君當時還說,等他回來後便會加強對薄露的控制。

  沒想到……」

  「那你與朝廷聯繫了嗎?」

  李客苦笑,輕輕搖頭。

  「我不過一個小人物,如何聯繫朝廷?

  說實話,若非使者今天來,我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和朝廷聯繫,更別說朝廷是否能信任我。」

  這就是小鸞臺在安西最大的癥結所在。

  之前的主事人顏織,無疑是一個掌控欲非常強的傢伙。

  他能力不差,但是掌控欲太強。以至於當他失蹤之後。整個安西地區的小鸞臺便如同癱瘓了一樣。密探們之間彼此不認識,發生了事情後,更不知該如何與朝廷聯絡。

  若非顏織在上官婉兒那裡報備了這家瓷坊,就算是楊守文來了,也不知從何下手。

  「李客,我要你從現在開始,擔負起小鸞臺在整個濛池地區的事務。

  你必須要儘快想辦法和其他人取得聯繫,並且使之有效的運轉起來……同時,我會書信一封,你也寫一封信。命人儘快送往東都大彌勒寺,把這裡的情況告之朝廷。

  你,可願擔此重任嗎?」

  李客聞聽,頓時大喜。

  他連忙躬身道:「小人願聽從使者吩咐。」

  「不要喚我使者。我現在是個僧人,還是叫我長老為好。」

  楊守文說罷,輕輕揉動太陽穴。

  他發現,這安西的情況還真的是有點棘手。顏織失蹤這麼久,等於整個濛池都護府都失去了掌控。想要讓他重新回歸正軌,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要說。碎葉城現在也是局勢複雜,薄露幹掉了阿勒皮的牽利人,下一步會有什麼行動?

  「另外,還有一件事,你幫我打聽一下。」

  「請長老吩咐。」

  「庭州葉滿守捉使的妻弟名叫阿布思吉達,去年在俱戰提失蹤。

  之後他的家人通過各種途徑查找,卻找不到他的下落。你一旦聯繫上了其他密探,設法打探他的消息。」

  「阿布思吉達?」

  李客愣了一下,輕聲道:「可是突騎施阿布思部落的人?」

  「是。」

  楊守文頓時來了精神,一把握住了李客的手,「你知道他的下落?」

  「不知道。」

  李客沉聲道:「不過,我知道阿布思人如今在夷播海一帶勢力非常強橫。

  烏質勒人之所以越過碎葉河,佔領俱蘭城,也是因為阿布思人的崛起,把他們趕出了夷播海……長老放心,只要那阿布思吉達還活著,小人就一定能找到他的下落。」

  提心吊膽了很久,如今得了李客的承諾,楊守文的心情總算是舒緩了很多。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一陣喧嘩。

  李客臉色一變,忙站起身來。

  楊守文也連忙起身,下意識盯著李客。

  「李客,你出來。」

  是一個女人在說話,緊跟著房門蓬的一下子被打開。

  幾個女人湧入房間裡,為首的是一個胡姬,膚色白皙,體型高大,估計在180公分左右,比李客還要高出半個頭。她挺著一個大肚子,怒氣衝衝走進了屋內。

  可是,當她看到屋中的楊守文時,頓時愣住了。

  「娘子,你在做什麼?」

  李客面紅耳赤,看上去有些憤怒。

  而那胡姬則呆愣愣站在門口,片刻後扭頭問道:「夫君,你不是在私會情人嗎?」

  「哪個在會情人?」

  李客氣得面紅耳赤,偷偷看了楊守文一眼,而後指著那胡姬道:「阿格娜,你不要胡鬧好不好。我這是在做生意……這位長老是從東土而來的大德高僧,想要買些佛器。

  你,你,你……你又聽誰說,我有私會情人?」

  「我……」

  那胡姬也亂了分寸,看看楊守文,又看看李客,聲若蚊吶道:「我看龐煥龍鬼鬼祟祟,又見你關著門,還以為……夫君,我只是路過這裡,先回去了,你忙吧。」

  說完,那胡姬扭頭就走。

  只留下李客和楊守文在內屋裡,彼此相視,久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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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5 22:14:4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5 22:17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夜宿碎葉城

  楊守文是笑著離開了瓷坊。

  這是李客的家事,大體上楊守文也能夠推測出來。

  估計李客也是個風流種,而且被他那胡姬娘子抓住過現行,以至於這位娘子疑神疑鬼,已經快要瘋魔了。也難怪,這裡是西陲,姑娘們本就是熱情似火,再加上李客長得又很俊俏,難免拈花惹草,在外面欠下一堆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風流債。

  楊守文並不想管這些事,畢竟這是李客的家事。

  他一個外人,插手太多終究不好。而且看那位胡姬娘子的狀況,也是一個醋罈子。

  這種事,他一個外人又如何管呢?

  夜幕,漸漸籠罩碎葉城。

  隨著夜色降臨,碎葉城變得安靜許多。

  這裡沒有夜禁,可也正因為此,到了夜晚也就成了那些牛鬼蛇神的樂園。

  楊守文帶著楊十六和封常清,在城中找到了一家客棧。

  客棧的價錢不高,但是很乾淨。這也是李客介紹的客棧,據說很安全,一般不會有人去找麻煩。

  雖然李客沒有說明,但楊守文也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意思。

  這家客棧,背後有人。

  五月的夜晚,悶熱。

  從碎葉河谷吹來的風,非但沒有帶來半點爽意,反而讓人感到更加難受。楊守文是遊方僧人,自然不可能討要什麼上房,那不太符合一個遊方僧人該有的素質。

  所以,他和楊十六三人住在一間狹小的房間裡,只有一扇窗,而且不太通風。

  客房就好像一座蒸籠,坐在裡面一動不動,就會出一身大汗。楊守文沒辦法,只好脫下僧衣,只穿著一件赤膊的半臂汗衫。在屋中盤膝打坐,試圖讓自己能安靜下來。

  封常清屬於那種體質偏陰寒的,倒是沒有感覺太難受。

  他早早睡下,屋子裡只剩下楊守文和楊十六兩人清醒。

  「師父。我想起來了。」

  就在楊守文閉目靜心的時候,楊十六突然一聲大叫。

  他睜開眼,詫異問道:「想起什麼了?」

  「師父,那枚徽章上的圖案,我想起來在哪裡見過了……其實。那圖案你也該見過。」

  「我見過?」

  楊守文愕然擡頭,露出茫然之色。

  他從懷裡取出那枚徽章,翻看了兩眼後,依舊沒有任何的印象。

  楊十六道:「師父可還記得那天晚上,咱們在柳谷水河畔,遭遇到黃鬍子的事情嗎?」

  「記得啊。」

  「可能當時師父沒有留意,但我卻看到了。

  那些人的坐騎上,有這個圖案……我不會記錯的!和徽章上的圖案,簡直一模一樣。」

  楊守文閉上眼睛,腦海裡旋即閃現出了那天和黃鬍子遭遇的一幕幕景象。

  沒錯。那些人騎乘白馬,同時又在馬屁股上蒙了一塊黑布,上面的確是有一副圖案。

  只是當時楊守文真的沒有去留意,所以那圖案已經有些模糊,記不太清楚。

  他想了想,起身走到牆邊,把隨身的挎包取下來,從裡面翻出一塊銅牌。那銅牌,正是當初黃鬍子首領離開時,丟給他的銅牌。說是可以憑此在安西行走免去麻煩。

  當時楊守文沒有放在心上,隨手就丟進了挎包。

  如今,當他把銅牌和那塊徽章擺放在一起的時候,赫然發現。銅牌上的圖案和徽章上的圖案真的是一模一樣。也就是說,那天上被追殺的人,是黃鬍子的人?

  楊守文眉頭緊蹙,仔細回憶那天晚上,那幾個人的對話內容。

  可惜,他們的口音很古怪。到後來更是用一種楊守文似曾相識,卻完全聽不懂的語言進行交流,以至於楊守文一句話都沒有聽懂。這塊徽章,是那個名叫米爾金的人在臨死前丟在灌木叢裡。楊守文相信,那個米爾金一定是發現了他的存在。

  他丟這塊徽章做什麼?

  亦或者說……

  一個大膽,但是在楊守文看來,又有些異想天開的念頭在腦海中浮現。

  米爾金認識自己,他要自己給黃鬍子帶話……

  不會吧!

  想到這裡,楊守文用力甩了甩頭,把這可笑的念頭甩掉。

  開什麼玩笑,他不認識米爾金,而且又是第一次來西域,米爾金怎可能認識他?

  但是,萬一呢?

  當一個念頭浮現出來之後,往往會產生出一連串意想不到的聯想。

  如果他認識我……或者說,米爾金見過我呢?比如,那天和黃鬍子遭遇的時候,米爾金也在隊伍裡。他恰好見到了楊守文,並且留下了記憶。之後,他和黃鬍子分開。

  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也就能解釋清楚了!

  可是,他又怎知道,自己會和黃鬍子重逢?

  「師父,你沒事吧。」

  楊十六站在一旁,見楊守文半天不說話,臉色也是陰晴不定,不禁有一些擔心。

  楊守文清醒過來,朝楊十六笑了笑。

  「十六,你睡吧。」

  「啊?」

  「這件事,先不要再提起,容我仔細想想。」

  「是。」

  楊十六是絕對不會違背自家主人的意思,於是便聽從了楊守文的吩咐,在門邊和衣而臥。

  楊守文吹滅了油燈,坐在窗邊。

  他閉上眼,腦海中就會浮現出米爾金的模樣。

  什麼米倫家族,什麼庫思老……他是真不知道。甚至,他就不想摻和到這件事情當中。

  黃鬍子也好,米爾金也罷,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他這次來安西,是為了找到吉達,完成武則天的任務,找到濛池都護府的小鸞臺主事人顏織。然後,他便可以返回洛陽,安心做他的和尚,過一種悠閒自在的生活。

  可是,不知為什麼,米爾金的面容卻反覆在他的腦海中出現……

  該死!

  楊守文一陣心浮氣躁,站起身來,打開了客房的門,走出房間。

  空蕩蕩的走廊裡,漆黑一片。

  旁邊是一個通鋪,裡面傳來了如雷的鼾聲。

  空氣中,混合著一股子汗臭的味道,讓他原本就有些煩躁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可控制。

  「十六,我去外面走走,你在這裡看著。」

  楊守文和楊十六交代了一聲,便獨自一個人,走出了客棧。

  這客棧的環境不錯,旁邊有一個池塘。

  他走到池塘邊,在一塊石頭上坐下。

  耳邊,迴響著一陣陣的蛙聲,給這靜謐的夜色,又憑添了幾分安靜和祥和的氣息。

  那天夜裡,米爾金是從昆陵山古道的另一端跑來。

  而那另一端,便是碎葉河谷。

  記得那天晚上遇到黃鬍子的時候,他曾經對黃鬍子的首領說過:他要去碎葉川……

  慢著慢著,米爾金如果是從碎葉川逃進了昆陵山古道的話,豈不是說他也是來自於碎葉川?亦或者說,黃鬍子在碎葉川有基地,因為被人發現,米爾金才會被殺。

  有可能,很有可能哦!

  楊守文越想,就越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再見李客一次……畢竟李客在碎葉城這麼多年,他的消息絕對要比自己靈通許多。很多事情,想必他也會知道,與其胡思亂想,倒不如找他問個究竟。

  想到這裡,楊守文一下子變得輕鬆許多。

  他站起身,用力伸了個懶腰,而後轉身準備返回客房。

  可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衣袂破空的聲響。聲音,是從池塘的另一邊傳來,楊守文扭頭看去,就見一道黑影飛掠而過,眨眼間便消失無蹤。旋即,又有幾個人影出現,朝著那黑影離去的方向追去。他們的速度很快,風一般掠過。

  楊守文本來並不打算去多管閒事。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卻鬼使神差般邁動腳步,繞過了池塘之後,循著那些人的背影跟了過去……

  ps:  欠一章吧!

  天氣熱的心浮氣躁,坐著不動就一身的汗。開空調冷,不開熱……特麼的這才立夏啊,整個人的狀態給磨得不要不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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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17:28:2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6 17:32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二十章 被坑了!

  方經歷過一場動盪的碎葉城,黑夜裡充斥著一種罪惡的氣息。

  楊守文所在的濛池坊,更不是什麼太平之地。

  濛池坊坐落於碎葉城西,碎葉河在這裡有一個轉彎,故而有一片開闊的河灘空地。

  河灘上,栽種楊柳,在夜風中搖曳。

  楊守文的內衣是一件暗灰色的麻布汗衫,所以在夜色中並不是非常顯眼。

  他追到河灘上,遠遠就聽到一陣慘叫聲此起彼伏。

  楊守文連忙閃身躲在一棵胡楊樹後,探頭向河灘上張望。有七八個人影,正在河灘上搏殺……準確說,是六個人圍攻一個人。那被圍攻的人,看樣子是個女人。

  只見她雙手各持一口彎刀,身形如同靈蛇一般,在六個黑衣人的圍攻下,從容不迫。

  她握刀的手法,並非常見的握刀方式。

  她採用的是反握的方法,兩口彎刀幾乎是貼在前臂上,伴隨著身形的舞動,刀光閃閃。而她的身法,也極為古怪。整個人彷彿沒有骨頭一樣,可以做出各種高難度的動作。那兩口刀,隨著她身形的扭動,彷彿兩隻毒蛇的獠牙。刀光閃過,定有血光。

  這,好像後世所說的古瑜伽術!

  楊守文慢慢蹲下身子,把身體藏在暗影之中。

  就在這時,那女人一個躲閃不及,被對方擊中。

  身體呼的一下子飛出,狠狠砸在一棵胡楊樹上……女人噴出一口鮮血,落地後翻身滾動,又唰的站起身來。

  只是,當她起身的一剎那,卻看到了正藏身在樹後的楊守文。

  不好!

  楊守文心裡一咯噔。就知道情況不妙。

  但未等他做出反應,就聽那女人喊道:「和尚,你再不出手。我就要被他們打死了!」

  女人生就一副白人的樣貌。

  她深目碧眼,鼻梁高聳。肌膚白皙。

  一頭黃髮編成了一條條小辮披散肩頭……看年紀,她大約在二十多的模樣。不過此刻,卻有些狼狽。肩膀上,腰間,還有腿上,鮮血已經浸透了衣衫,露出雪白肌膚。

  楊守文心中不由得叫苦,可是已經來不及退走。

  那六個黑衣人呼啦啦圍上來。其中有兩個人,便撲向了楊守文。

  「臭娘們,你等著。」

  楊守文氣急敗壞,忍不住破口大罵。

  很顯然,那六個黑衣人已經把他當成了女人的同夥。

  黑衣人手持大馬士革彎刀,照頭劈來。楊守文錯步擰身,避過那口彎刀,擡手啪的就搭在對方的手腕上。

  「雄鷹抱爪!」

  他口中一聲沉喝,那隻手在瞬間變成一隻鐵爪般,抓住黑衣人的手腕一扭。只聽咔嚓聲響起。那黑衣人粗壯的腕骨,竟在瞬間被楊守文拗斷。不等那黑衣人開口,楊守文已踏步撞入了黑衣人的懷中。

  蒼熊硬蹲鐵山靠!

  金剛八大式對楊守文而言。已經練到了骨頭裡。

  一招一式,信手拈來,全無半點窒澀。這一靠,少說也有千斤力道。把那黑衣人一下子撞飛出七八米遠,落在地面的時候,胸口已經粉碎,口鼻中湧出濃稠黑血。

  他的身體在地上抽搐兩下,便再也沒了動靜。

  而楊守文在撞飛了那黑衣人之後,已經順勢將那口彎刀抓在手中。

  他反手鐺的一聲。架開了另一個黑衣人的彎刀。

  「小心!」

  就在楊守文幹掉了一個黑衣人的時候,那女人也幹掉了一個黑衣人。

  不過。在她幹掉對手的同時,一個黑衣人從身後竄出。手中彎刀惡狠狠便劈落下來。

  楊守文旋身後退,手中彎刀呼的脫手飛出。

  鐺!

  彎刀磕飛了那黑衣人勢在必得的一刀,更使得他空門露出。女人頭也不回,順勢向後一靠,便跌入那黑衣人的懷中。兩人一觸即分,那黑衣人慘叫一聲,胸口出現了兩個血淋淋的傷口。

  「和尚,謝了!」

  女人的語氣中,透著一抹輕鬆之氣。

  楊守文嘴角微微一抽,冷聲道:「等下再和你算賬。」

  說話間,他身形一矮。

  猛虎硬爬山,五嶽朝天錐!

  他撞進了對面黑衣人的懷中,而後擡手向上一推,啪的就打在那黑衣人的下巴上。

  楊守文自大蟾氣初成之後,氣力驚人。

  這一掌托在對方的下巴上,直接把那黑衣人的脖頸拗斷,普通便倒在了地上……

  「和尚,別放走了他們。」

  女人的聲音再次傳來,楊守文扭頭看去,就見一個黑衣人已經轉身跑走。

  楊守文也知道,如果被對方逃走,肯定會有麻煩。

  他已經露了像,對方想要找他,並不困難。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放走這個傢伙。

  楊守文緊追了四五步之後,兩腳用力,身體驟然騰空而起。

  如同雄鷹搏兔一般,他從那黑衣人身後撲擊,未等對方轉身,他雙手已經抱住了對方的脖子,同時雙腳狠狠踹在了他的後心上。那黑衣人噴出一口血霧,緊跟著就見楊守文身形向下一沉,黑衣人的身體呼的一下子飛起來,在空中一個跟頭,便砸落地面。

  不過,在他身體落地之前,他的脖頸已經被楊守文扭斷……

  楊守文翻身從地上躍起,「喂,你到底是……」

  在他追殺黑衣人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聲慘叫。

  也就是說,那女人已經幹掉了最後一個對手。按照楊守文的想法,這女人至少應該留下來向他道聲謝才是。可是當他回身時,卻發現河灘上冷冷清清,除了幾具屍體之外,已不見一個人影。

  那女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什麼情況?

  楊守文一下子愣住了……這女人也太不講究了吧。

  我幫你解決了麻煩,你居然連說一聲謝謝都沒有。便跑了?

  他環視空蕩蕩的河灘,確定那女人確實已經不在了,便蹲下身子。檢查黑衣人的屍體。

  黑衣人身上並沒有太多物品,楊守文只發現了一塊銅牌。

  就在他準備進一步檢查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火光閃動,似乎有人朝這邊來。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不敢再耽擱,忙轉身趁著夜色離開了河灘。

  回到客棧後,楊守文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走進客棧的大門。

  櫃檯後的夥計看到他進來,笑呵呵問道:「長老,這深更半夜的。去哪兒了?」

  「天氣太熱,貧僧在外面透透氣,叨擾施主了。」

  「呵呵,是啊,這天氣確實熱,比不得東土涼爽。

  不過最近這幾天外面有些亂,長老若是沒什麼事情,晚上還是不要出去,免得遇到麻煩。」

  「多謝施主提醒。」

  楊守文說著話,雙手合十。向那夥計一揖。

  夥計笑了笑,便又縮回了櫃檯。

  回到客房裡,楊十六醒了。

  「師父。你方才去哪兒了?怎地去了這麼久?」

  楊守文張口剛要回答,卻突然朝楊十六做了一個手勢,然後才沉聲道:「外面倒是涼爽不少,我方才就在外面轉了轉。好了,天色已經不早,你也早點歇息吧。」

  說著話,他還故意弄出了一些聲音,才坐在榻上。

  楊十六何等機靈,哪能看不出楊守文的意思。

  他當下道:「師父既然回來了。那我便睡了。」

  「睡吧。」

  楊守文坐在地榻上,閉目側耳聆聽門外的動靜。

  過了大約兩三分鐘的時間。門外傳來一陣低弱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楊守文這才鬆了口氣。正準備和楊十六說話,忽聽得屋外傳來了一陣喧嘩的聲音。

  楊十六連忙躺下。

  只是,封常清卻醒了。

  他翻身坐起,揉著眼睛,一臉迷惑之色。

  「師父,外面怎麼這麼吵?」

  沒等楊守文開口,外面的走廊上,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緊跟著,隔壁通鋪上傳來叫罵聲。只是那叫罵聲並未持續太久,緊跟著就是一連串的慘叫聲響起。

  「起來,全都起來。」

  楊守文眼珠子一轉,起身把挎包裡的徽章和銅牌貼身放好。

  他正要吩咐楊十六兩人,就聽得蓬的一聲響,房門被人踹開。

  幾個身穿半臂坎肩,腰繫大帶,手持彎刀的壯漢衝進了屋內。他們手持火把,把屋子照映的通通透透。而在那壯漢的身邊,則是剛才在店門口和楊守文說話的夥計。

  「就是他!」

  那夥計手指楊守文道:「今天晚上他出去了,剛回來不久。」

  楊守文心裡一咯噔,忙示意楊十六兩人稍安勿躁。

  他慢騰騰道:「這位施主說的不錯,貧僧的確是出去了……這屋子裡有些悶熱,貧僧覺得有些氣悶,所以出去在周圍散散步,然後便返回客棧。不知幾位施主有何貴幹?」

  那壯漢瞪著一雙環眼,上上下下打量楊守文。

  在他眼中,楊守文雖然個頭不低,但算不上特別強壯。

  至於楊十六和封常清兩人,從外表看更不像是厲害的角色。他眼中透出疑惑,沉聲問道:「和尚,你說你去周圍散步,可看到了什麼?」

  楊守文的眼珠子滴溜一轉,已經想好了措辭。

  他微微一笑,沉聲道:「貧僧就是在附近散步,倒是沒看見什麼狀況。不過,剛才貧僧看到河灘方向有火光閃動,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貧僧也害怕會惹上麻煩,所以也不敢逗留,便匆匆忙返回客棧。」

  「是嗎?」

  壯漢的眼中,流露出了困惑之色。

  他扭頭朝夥計看了一眼,而後與那夥計低聲交談了兩句。

  「和尚,你從東土而來,為何在這裡逗留?」

  「哦,貧僧曾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曾拜讀過關於碎葉城的記載。

  此次,貧僧西行求法,路過此地,故而想要效仿先賢。而且,貴城有一名‘阿芒’的施主,讓貧僧三日後為他的父親唸增福增壽經,所以不得已貧僧值得留在此地。」

  楊守文說的是突厥語,那壯漢一開始並未在意。

  什麼大慈恩寺,什麼三藏法師,老子一概不知道……

  可是,當‘阿芒’兩字出口時,那壯漢頓時變了臉色。

  原本挺直的腰桿,一下子佝僂下來,臉上更露出了阿諛的笑容。

  「法師,是阿芒老爺請來的神僧嗎?」

  「啊?」

  「既然是阿芒老爺的客人,又何必住在這裡?

  阿芒老爺吩咐過來,凡是為薄露老爺祝壽的人,都可以前往大清池居住。阿芒老爺已經包下了一整個客棧,就是為了方便老爺們休息。」

  楊守文聽了一怔,旋即搖搖頭,露出茫然之色。

  「貧僧不知道此事……貧僧入城時遇到了那位阿芒施主,當時他丟給貧僧一塊金餅,並要貧僧三日後去他府上,為他的父親唸增福增壽經,但卻沒有留下別的話語。」

  說完,楊守文示意楊十六取出那塊金餅,遞給了壯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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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二十一章 吉達(一)

  楊守文才知道,他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這個錯誤使得他不得不住在一家簡陋的客棧,並且是三個人住在一間好像悶罐一樣的房間裡。

  阿芒早在城外的時候,就把邀請卡送給了楊守文。

  沒錯,就是那塊金餅!

  金餅上有阿悉吉家特有的符號,也是三天後薄露五十大壽壽宴的邀請卡。如果楊守文在入城的時候,拿出這枚金餅,自然會有人招待,並領著他們三人前往客棧。

  可惜,當時楊守文被阿芒那一擲千金的土豪氣給鎮住了。

  試想誰沒事兒會那金餅當邀請卡?這特麼不是土豪,普通人根本就辦不到……

  壯漢在驗明了金餅之後,立刻解除了對楊守文的懷疑。

  他狠狠瞪了那店夥計一眼,而後笑容可掬道:「法師,可要前去大清池嗎?」

  楊守文想了想,搖頭道:「算了,這麼晚了,貧僧實在不好意思再打攪別人。出家人在外,能有片瓦遮擋風雨足矣。明日天亮,貧僧師徒自行前往大清池就好。」

  「法師果然是慈悲心腸……既然如此,我等便告退了。」

  說完,壯漢帶著人離開。

  臨出門的時候,他還小心翼翼把房門關上。

  屋外,安靜了許多。

  大約過去了半個時辰,終於歸於平靜。

  楊守文也有些乏了,便對楊十六和封常清笑道:「不管了,咱們休息……明日咱們換個好住處,今天便早點睡覺吧。我估計,後半夜不會再有人打攪,安心睡吧。」

  楊十六沒有詢問之前楊守文在外面幹了什麼,帶著封常清去睡了。

  而楊守文則坐在了窗前,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卻不自覺的,浮現出那黃髮女人的模樣。

  她看到自己的時候。似乎顯得並不陌生,好像認識他。

  可是楊守文卻想不起來,他是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女人。

  對了,聲音!

  楊守文覺得。那女人的聲音有點耳熟。

  可是,他卻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女人的聲音……

  後半夜,一場雷雨忽至。

  怪不得那麼悶熱。原來是雷雨即將到來。

  黎明時,碎葉河谷電閃雷鳴,大雨瓢潑。

  一匹快馬,沿著碎葉河河灘向北飛馳。雨很大,天地彷彿被雨幕籠罩,烏雲遮月。

  銀蛇在厚厚的雲層中舞動,不時間,有巨雷炸響,雲層翻滾。

  距離碎葉城北六十里,山勢起伏延綿。

  這裡是天山餘脈。名喚羯丹山。

  山口處,有一隊人馬在狂風暴雨中靜立。

  這些人,清一色白馬黑衫,面罩黑紗。除了偶然間傳來戰馬的響鼻聲,所有人都穩坐馬上,安靜如一群木刻石雕一般。

  咔嚓!

  一道閃電在空中掠過,照亮了山口外的大道。

  從遠處,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隊隨即騷動起來。馬上的騎士,紛紛發出一連串的呼號。縱馬迎上去。他們與快馬匯合之後,馬上的騎士一擺手,便蜂擁退入山中。

  沿著山路疾馳,大約有十里左右。便可以看到一個峪谷。

  為首的騎士勒住了馬,縱身躍下。

  從峪谷中飛奔出十幾個人,看到那騎士之後,忙迎上前來。

  只是為首的騎士並未與他們交談,而是揮了揮手,便領著眾人走進了空曠峪谷中。

  峪谷裡。有數百匹戰馬。

  岩壁上還有無數洞窟。這些人快步走進一個山洞,就見這空蕩蕩的山洞裡,點燃著十數堆篝火,把山洞照的通明。

  那為首的騎士,赫然是一個女人。

  一頭辮髮披散肩頭,濕噠噠的,還滴著雨水。

  渾身上下都已經被雨水打濕,勾勒出一幅誘人的線條來。

  她渾然不在意這山洞裡還有旁人,逕自把身上破爛的衣服脫下來,赤膊露出身上也已經濕透了的紅肚兜。

  這時候,幾個女人手持白布上前搭起了一道帷幕。

  女人在帷幕後換上一身乾爽的衣服,一邊擦著頭上的雨水,一邊邁步走到山洞中央。

  「阿勒皮,死了!」

  山洞裡,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

  女人站在山洞中央,目光炯炯,環視洞內眾人。

  那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彷彿能夠穿透人心。

  她沉聲道:「十天前,我們劫殺魯奴兒,卻被人走漏了風聲,以至於我們失去了目標不說,還險些被大唐官軍絞殺;五天前,我們的盟友阿勒皮被薄露絞殺,滿門盡沒。

  我現在懷疑,我們的隊伍裡出現了叛徒。

  正是因為叛徒,使得我們屢次失敗,更痛失盟友。

  問題是,知道阿勒皮是我們盟友的人並不多……我想知道,究竟是誰背叛了我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們從呼羅珊淘來安西,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殺回去。可現在,有人卻背叛了我們,背叛了庫思老家族。我要知道,究竟是為什麼?」

  站在最前排的十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視無語。

  「末底改,你說。」

  女人突然點了一個名字。

  剎那間,一雙雙目光,落在了一個魁梧壯漢的身上。

  那壯漢身高大約在190公分左右,體型龐大,黃髮深目碧眼,臉上有非常茂盛的鬚髮。

  他慢慢擡起頭,一雙深邃的目光,迎著女人看去。

  良久,他突然道:「庫思老的榮耀,早在五十年前已經不復存在。

  當伊嗣埃在梅爾夫被一個磨坊工人殺死的那一刻起,庫思老已經沒有了榮耀。這些年來,我們跟隨著你父女,在安西流浪,打家劫舍,做起了馬賊,這便是庫思老的榮耀嗎?

  阿德首領死後,我們甚至遠離了烏滸河,距離我們的家鄉越來越遠,這難道是我們當初想要的結果?米娜,你是一個好姑娘,但卻不是一個合格的黃鬍子首領。」

  山洞裡,交頭接耳的聲音越來越大。

  而米娜則目光灼灼,看著末底改,良久後發出一聲輕嘆。

  「末底改,你要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子民。」

  「子民?」

  末底改突然大笑,他上前一步,厲聲道:「哪有什麼子民?我們現在就是一群馬賊。

  可是,我們卻要過著艱苦的生活。

  我們拼著性命劫來的財富,卻要變成糧食,送給呼羅珊那些個賤民們果腹。開什麼玩笑,難道我們要依靠那些賤民復國嗎?過著顛簸流離的生活,卻看不到一點的希望。當年阿德首領騙我們說,終有一天我們會返回呼羅珊,可現在呢?

  弟兄們,米倫家族已經派人和我們聯絡。

  他們願意接受我們,希望我們能夠回去,與他們並肩作戰。」

  「末底改,你住嘴!」

  米娜突然間爆發了,指著末底改道:「當年正是米倫家族背叛了我們,他們不過是倭馬亞的走狗,正是他們,殺了我的祖父。你難道忘了,如果不是他們,我們怎麼會落到如今的地步?如果不是他們,我們又怎可能離開我們的家鄉……

  我們的日子是清苦,但是我們卻養育著近十萬呼羅珊人。

  只要時機成熟,我們可以返回呼羅珊,到那時候,整個呼羅珊的子民都將隨我們一同戰鬥。」

  「戰鬥?」

  末底改大聲道:「我們怎麼戰鬥?

  大唐人固守疆域,甚至不願意走出安西。一個老女人所統治的帝國,如何能夠與大寔人抗衡。薩曼首領,有著當年七大黃金家族之一的米倫血脈,他願意領導我們,過上富裕安寧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子,整日裡顛簸流離,朝不保夕。

  米娜,聽我的話,隨我一起離開這該死的安西吧。

  我們回家,那裡有我們的族人。在那裡,我們可以很快樂,而不是天天在打打殺殺。」

  議論聲,越來越大。

  更有不少人被末底改這番言語說動,開始悄悄向他靠攏。

  「如果我不同意呢?」

  米娜見此情形,露出一抹哀色。

  她看著末底改,沉聲道:「如果我不同意,不同意歸附薩曼,你是不是想殺了我呢?

  就像……之前你出賣了阿勒皮,出賣了米爾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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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二十二章 吉達(二)

  「末底改,你出賣了米爾金?」

  對於這山洞裡的人而言,末底改出賣阿勒皮,他們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出賣了米爾金,性質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阿勒皮是他們的盟友,是為他們銷贓和購買輜重的人,說句不好聽的話,那就是一個商業上的夥伴,失去了可以再換一個。

  但是米爾金不一樣,那是他們的族人。

  末底改臉色微微一變,他敏銳的感覺到,原本向他靠攏的人,又紛紛後退。

  他想要開口辯解,可是米娜卻不願意給他這樣的機會。

  「末底改,你忘記了當初隨我父親來安西時的誓言。

  每一個族人,都是我們的兄弟。可是,你為了討好薩曼,卻出賣了曾經救過你性命的米爾金。大家還記得當初米爾金是怎麼救他的嗎?因為末底改的莽撞,致使我們的族人陷入重圍。是米爾金冒著生命危險,拚死把他從突騎施人的手裡救出。

  為了救他,米爾金身受重傷,甚至差一點死去……

  末底改為了他個人的榮耀可以出賣米爾金,那麼明天他就可以出賣你,出賣你,出賣你!」

  米娜每說出一個‘出賣你’的時候,就會指著一個人。

  一時間,末底改周圍的人們看他的目光也變得不一樣了,就好像看到了毒蛇一般。

  末底改臉色鐵青,看著米娜的目光,也逐漸變得兇狠起來。

  片刻後,他突然厲聲道:「胡達,還不動手?」

  隨著他的聲音響起,人群中突然間衝出十幾個人來,撲向米娜。

  這山洞裡,聚集了七八十人。

  突然間出現這麼十幾個人,使得局面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

  兩個黃髮人撲向米娜,眼看著就要到米娜的身前,米娜卻一動不動。似乎嚇傻了一樣。

  可就在那兩人手中的彎刀快要砍到米娜身上的時候,一道人影從米娜身後竄出。

  那人身穿黑袍,臉上蒙著黑紗。

  他手中一桿長槍,撲棱棱一顫。槍尖奇詭點在那兩口彎刀上。

  兩個黃髮人只覺手上有一股巨力用來,彎刀再也拿捏不住,唰的一下子脫手飛出。

  緊跟著,兩人只覺胸口一涼。

  低頭看去,就見自己的胸前出現了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血窟窿。鮮血正順著血窟窿汩汩流出,瞬間浸濕了衣衫。

  好快的槍!

  兩人相視一眼,還未來得及說出那句讚賞的話,來人已經風一般從他們身前掠過。

  撲通,撲通!

  兩聲悶響,地面上便多出了兩具屍體。

  那人救下米娜之後,也不說話。

  大槍把米娜向後推了一下,而後便墊步上前。

  他身形微微屈伏,乍看就如同一頭行走在草原上的蒼狼。而那桿大槍,好像長在了他的身上一樣。如同狼的利齒和雙爪。他一言不發,身形快如閃電,槍似蛟龍。

  每一槍刺出,必有一人倒在血泊中。

  只片刻的功夫,末底改手下的十幾個人,已經變成了十幾具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屍體。

  那人旋即後退,來到了米娜的身後。

  大槍貼在他的後背上,就如同和他的身體融為一體。

  他慢慢把臉上的紗巾取下來,露出一張俊朗的面容。一雙濃眉,虎目炯炯有神。高聳的鼻梁。眼窩略有些凹陷,面部線條呈現出一股子陽剛之氣,稜角分明,如刀劈斧砍一般。

  只是。那俊朗的臉上,卻有一道傷疤。

  從他的右眼角一直到耳根處,顯得格外清晰,但又給人一種莫名的狂野感受……

  如果楊守文站在這裡,看到那人時,一定會露出震驚之色。

  因為這個人。赫然就是他此來西域,苦苦尋找的結義兄長,阿布思吉達。

  吉達以一人之力,硬生生擊殺十餘人。

  他朝著米娜微微一笑,便安靜站在米娜身後。

  只是,那雙如同鷹隼般的眼睛,卻牢牢鎖住了想要逃走的末底改身上。

  米娜深吸一口氣,有些吃驚的看了吉達一眼,而後轉身,走到一具屍體前,擡腳把那屍體翻了個個。

  「薩曼胡達……米倫家的長子。」

  她眼中,流露出哀色。

  「怪不得米爾金會死,原來米倫派了胡達過來。」

  她說著話,擡頭看向末底改。

  此時的末底改,已經沒有了先前那趾高氣揚的氣勢,一張鬚髮茂密的臉,變得蒼白如紙。

  「想必你已經做好了準備,把我交給米倫家族了!

  怪不得博迪安的家中會有埋伏……幸虧,庫思老的子孫並不畏懼死亡。若不然我今天晚上,就要死在碎葉城中。末底改,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要向我們解釋一下呢?」

  「米娜,相信我,我並沒有想害你的性命。」

  末底改噗通便跪在了地上,雙手在胸前攤開,以膝行走,跪行幾步後哭喊道:「米娜,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從沒有想過還害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再過這樣的生活。

  胡達說,只要你肯回去,米倫家會奉你為薩珊女王。

  你是庫思老的子孫,只要你回去,庫思老的子民都將聽從你的吩咐,和倭馬亞死戰到底。米娜,看在我曾經是那麼愛你的份上,看在我的父母曾經是庫思老最忠實的子民份上,你饒我這一次,我願意用我的性命,回報米娜你的這份恩情。」

  他一邊說,一邊向前跪行。

  眼看著距離米娜不過兩三步距離,他停下來。

  米娜顯然是被他的這番話說動了,一時間露出了恍惚之色。

  「米娜,小心!」

  末底改突然間長身而起,從大袖中滑出一口犀牛角短刀,便撲向米娜。

  只是,沒等他的手抓住米娜,一桿大槍貼著米娜的肩膀探出,噗的一聲,便刺穿了末底改的胸膛。

  吉達站在米娜身後,面色沉冷。

  他拔出大槍,目光掃過洞中眾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種莫名寒意。

  那目光,不似人的目光,更像是一頭野獸……對,一頭行走在草原上的孤狼的目光。

  米娜看著身前睜大眼睛,一副死不瞑目模樣的末底改,突然間感受到莫名的疲憊。

  三年前,她的父親阿德.庫思老病逝,年僅二十歲的她,便接手了黃鬍子。

  這三年來,她努力的擔起了黃鬍子的重擔,帶著黃鬍子在安西大地上馳騁。她是個女孩子,本不應該做一個馬賊頭子。可是她是薩珊王朝庫思老的子孫,在呼羅珊,還有十萬等待著她回去,苦苦掙扎的波斯子民。所以,她必須要撐下去。

  可撐下去的結果……

  米娜收回目光,掃過山洞中的眾人。

  片刻後,她轉過身,看向吉達,目光旋即變得格外溫柔。

  吉達那張冷峭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向她點了點頭。

  米娜深吸一口氣,回過身來,沉聲道:「如果誰不願意繼續留下來,想要離開這裡,現在可以退出。帶上你們的親隨,離開黃鬍子。不過我要說清楚,你們踏出這個山洞,便不再是黃鬍子,死活從此與黃鬍子無關……誰想走,就走吧。」

  這些人面面相覷,半晌後,有十幾個人上前向米娜行禮,轉身離去。

  「留下來的人,是米娜的親人。

  請相信,米娜會盡最大的努力,帶領大家返回家鄉。」

  米娜說到這裡,忽聽到山洞外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聲。

  她冷聲道:「當年,大家隨著我父親來到安西,曾在烏滸河畔立下了誓言,要團結一致,重振庫思老的榮光。可是,我父親才故去三年,就有人開始變了心意。

  既然決定離開,便是背棄了誓言,背叛了我們……」

  米娜聲音未落,山洞裡想起了一陣歌聲。

  那是古老的波斯歌曲,是臣子們向君王表達忠誠之意的歌曲。

  慘叫聲,已經停止。

  米娜面無表情,沉聲道:「我這次返回碎葉城,已經和阿勒皮的家人取得了聯繫。

  阿勒皮雖然死了,但是我們的盟約仍在。

  阿勒皮的家人承諾,我們的合作會繼續,並且他們願意把昆陵山古道的利益讓出來,但條件是,我們要為阿勒皮報仇。根據他們的情報,薄露在後天要舉辦五十歲的壽辰。到時候城中的防衛會相對薄弱,阿勒皮的家人請我們聯手消滅薄露。

  他向我承諾,只要殺了薄露,薄露家的一半生意可以交給我們打理。

  這樣,我們就可以從呼羅珊招來更多的族人,然後在這裡休養生息,壯大力量。

  等我們真正強大起來後,就殺回呼羅珊,和倭馬亞決一死戰!」

  聽到這番話,山洞裡的人們,頓時興奮起來。

  他們用古波斯語大聲的呼喊,聲音傳到了山洞外,也使得原本氣氛有些凝重的峪谷,一下子沸騰起來。

  ++++++++++++++++++++++++++++++++++

  「吉達,還記得上次我和你說過,在柳谷水河畔遇到的和尚嗎?」

  雨在黎明到來之前停了,羯丹山間,涼風習習。

  米娜和吉達坐在山谷外的一塊石頭上,一邊比劃著手勢,一邊輕聲的交談著。

  「我就說我沒有看錯,那幾個和尚,真的有古怪。」

  吉達坐在米娜身邊,笑著比劃手勢道:「你怎麼知道?」

  米娜露出燦爛的笑容,比劃道:「因為我在碎葉城又見到了他,而且幸虧他出手,才是我擺脫了薄露的追殺……那個和尚,真的是非常厲害,赤手空拳就能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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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二十三章 馬痴和尚(一)

  清晨,朝陽升起。

  昨天晚上的一場大雨,使得天氣變得涼爽許多。

  嗯,至少在清晨這個時段,讓人感覺很舒服……客棧外的胡楊柳枝椏上,還掛著晶瑩的雨珠,順著枝葉落入池塘,蕩起一圈圈的漣漪,在晨光裡泛著迷離的光彩。

  楊守文換上了一件乾淨的僧袍,手持九環錫杖,邁步走出客棧大門。

  他今天要去大清坊的大清池客棧。

  拉虎皮扯大旗,昨晚既然已經說了,那麼今天就不好推辭。不過,阿芒的名頭在碎葉城的確響亮。特別是在經過了薄露剷平阿勒皮之後,阿芒的氣焰越發張狂。

  得知楊守文是阿芒的客人之後,客棧的掌櫃也嚇了一跳。

  當楊守文結賬準備離開時,那掌櫃非但沒有收取費用,還贈送了楊守文十貫錢。

  說是奉佛的儀程,但楊守文卻看得出,這掌櫃並不崇佛。

  之所以送錢,恐怕是知道昨夜夥計曾打楊守文的小報告,害怕楊守文找他的麻煩。

  客棧倒是有後臺,可如果和氣焰熏天的阿悉吉家族相比,根本不足一提。

  楊守文笑納了儀程,帶著楊十六兩人離開。

  他如果不收這個錢的話,估計客棧的掌櫃會更擔心,倒不如收下來,讓他買個安心。

  出濛池坊,沿著大街而行。

  今天碎葉城看上去,比昨日要熱鬧許多。

  不少店舖也開張了,一路上不時會看到過往的行人。

  幾家酒肆裡,漂亮的胡姬正在打掃,準備迎接客人的到來。

  大清池客棧坐落******坊內,極為醒目。

  客棧有三層樓高。後院裡還有幾十間獨門小院,非常幽靜。

  楊守文三人來到客棧後,拿出了那枚金餅。大清池客棧的掌櫃顯然是得了通知,見是阿悉吉家的金餅。便立刻命人給楊守文師徒三人安排了一個獨門小院,小院裡有兩間房,比之昨晚的濛池客棧的客房,明顯要寬敞許多,也舒適不少……

  「十六。你留下來看家,我帶醜奴出去走走。」

  「是。」

  楊十六得了楊守文的吩咐,便留在了客棧裡。

  而楊守文則帶著封常清走出客棧。

  兩人沿著大清坊內的街市而行,看似漫無目的。不過在從彌勒瓷坊門前路過的時候,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和正在店內打掃的龐煥龍點點頭,便領著封常清走了。

  兩人走過一個街口,楊守文趁機回頭看了一眼,見龐煥龍正在店門口張望。

  李客說過,這龐煥龍其實也是一個密探。

  楊守文這才放下心。看到街口拐角處有一個賣酥油茶的棚子,便領著封常清走過去。

  他要了兩張素餅和一張肉餅,又點了兩碗酥油茶。

  肉餅和酥油茶是給封常清的,楊守文則把饟餅撕碎,泡在酥油茶裡。

  不一會兒的功夫,李客的身影在棚子外出現。他和賣酥油茶的老漢打了個招呼,顯然對這棚子也不陌生。之後,他才故作驚訝的喊道:「長老,怎地你沒有走嗎?」

  「啊,原來是李施主。」

  這人生在世。全憑演技。

  楊守文在洛陽曆練這麼久,演技雖略顯浮誇,但還算過得去。

  「怎樣,昨日在我店裡挑選的佛器還滿意嗎?」

  李客要了飯菜。便坐在楊守文的對面。

  酥油茶老闆是一個胡人,不過楊守文卻看不出,他究竟是哪一族。

  和李客寒暄兩句,見沒有人留意他,楊守文從懷中取出兩塊銅牌和一枚徽章,塞進了李客手中。

  「查一下這是什麼來歷。我這兩日住在大清池客棧,有消息告訴我。

  還有,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在河灘上見有人搏殺,又是怎麼回事?」

  李客把銅牌和徽章收好,低聲道:「昨夜有黃鬍子入侵碎葉城……我才知道,那東門葉支坊的蘇巴什居然是黃鬍子的據點。薄露不知怎地知道了蘇巴什的底細,所以命人埋伏在那裡,和前去接頭的黃鬍子發生了交戰,據說薄露死了幾個得力手下。」

  楊守文低著頭,吃著饟餅。

  封常清則不管不顧,大口把一碗酥油茶喝完。

  黃鬍子在碎葉城有據點?

  楊守文心裡一咯噔,立刻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女人的聲音,是在哪裡聽過。

  柳谷水河畔,黃鬍子首領!

  沒錯,就是那黃鬍子首領……

  怪不得她認得自己,還把自己給拖下了水。

  也怪不得,自己聽她的聲音有點耳熟,原來真的是見過。

  「黃鬍子和薄露又有什麼關聯?薄露為什麼要對付她?」

  李客搖搖頭,輕聲道:「這個……目前尚不清楚。」

  「查一下,儘快告訴我。

  另外,黃鬍子的首領是個女人,年紀大概在二十多歲,想辦法查清楚她的來歷。

  她身高大約五尺六寸,深目碧眼,黃髮結辮。」

  「米特拉?」

  「嗯?」

  「你描述的這個女人,讓我想起了米特拉,此前就在蘇巴什幹活。

  大約在三年前,米特拉便離開了蘇巴什,也不知道去了何處。還有,黃鬍子的首領……我記得是一個男人。我曾遇到過黃鬍子,他們的首領是個男人,絕沒有錯。」

  「那就想辦法,查清楚。」

  「好!」

  楊守文三口兩口吃完了酥油茶和饟餅,站起身來。

  「李施主,你昨日賣給貧僧的佛器很好,所以貧僧打算再買一些。

  你知道貧僧的要求,如果有合適的,便送去大清池客棧吧,貧僧的那個徒弟在那邊。

  久聞碎葉城風景如畫。貧僧既然來了,便要欣賞一番才是。

  貧僧與小徒到處走走,若是得空,咱們再聚。」

  「長老只管去便是。我回去挑選一下,若有合適的,便送去客棧。」

  李客與楊守文在攤子裡道別,楊守文帶著封常清,逕自離去。

  兩人出大清坊。漫無目的的在碎葉城裡轉悠。

  封常清突然道:「師父,咱們是不是‘間’?」

  「間?」

  「我讀過孫武十三篇,其中有用間一篇。

  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

  師父。我們是什麼間?」

  楊守文沒想到,封常清居然還讀過孫子兵法。

  說實話,他也讀過,但是卻無法似封常清這樣,能夠流暢的把內容背出。

  看起來馬味道對自家外孫的培養,倒是不予餘力。

  楊守文揉了揉封常清的腦袋,輕聲道:「我們什麼間都不是,我們只是遊方僧人。

  但若遇到情況,我們就是間。

  至於是那一種間,要視情況而定……總之。在沒有發生情況之前,我們是普通人。」

  封常清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輕輕點頭。

  兩人在城裡轉了一圈後,便走出了碎葉城。沿著河灘而行。

  「醜奴,你外公說你熟讀兵法,我打算考考你。」

  「請師父出題。」

  楊守文和封常清站在河灘上,手指遠處的碎葉城,輕聲道:「我問你,如果有一天。碎葉城突然發生了戰亂。有賊人佔據碎葉城,你打算怎麼攻破碎葉城的城防?」

  「那叛軍有多少?兵器如何,糧草可有儲存?」

  「這個……」

  楊守文突然覺得,比起封常清,他在軍事上就如同是一個白痴。

  本來想考校一下封常清,結果封常清的一連串問題,卻讓他不得不絞盡腦汁思索。

  「沒有正規軍,不過烏合之眾。

  嗯,你就設想,是碎葉城四大元老反叛,叛軍是以他們的家奴為主,人數大約三千,糧草充足,輜重齊全。」

  「那我方有兵馬幾何?」

  「你……就按照保大軍的規模來吧。」

  「若是如此,我會強攻城南,吸引城中的注意力。

  師父,你可看到碎葉城城西,他就挨著碎葉水……城西城牆不似城南那麼牢固,且地勢西高東低。到時候我命人在此蓄水,而後掘開河堤,就能水淹碎葉城……」

  楊守文詫異看著封常清,感覺自己真的是有些小覷了這個小傢伙。

  水淹碎葉城?

  虧得他能想出來……但是仔細觀察,又會覺得這小傢伙並非無的放矢,確有可能成功。

  莫非,這小子天生就有名將的氣質?

  「師父,你覺得如何?」

  封常清好像一個回答了問題之後,等待老師評價的學生,眼中流露期盼之色。

  楊守文看著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

  他又不懂軍事,更不曉得兵法。這碎葉城的城牆到底是什麼狀況,他也說不出個一二。但內心裡,楊守文又不禁有些讚賞,感覺封常清的計策,的確是很高明。

  「不錯,非常好!」

  封常清聽了他的稱讚,頓時開心的咧嘴笑了。

  希聿聿!

  師徒二人在聊著天,說著話,突然間聽到從遠處傳來了一陣馬嘶之聲。

  緊跟著,就看到有一匹馬從遠處的草場飛奔而來,在那匹馬的後面,則跟隨了幾十匹馬。

  「給我套住它!」

  有人高聲呼喊。

  一個騎士縱馬上前,手中的繩套唰的一下子飛出,正套在那匹馬的脖子上。

  騎士在馬上用力挽住了繩索,向後一拽,那匹馬希聿聿長嘶一聲,突然仰蹄直立而起。

  也就在這時候,幾個騎士已經衝上來,把那匹馬給攔住。

  其中一個人惡狠狠罵道:「不知好歹的畜生,竟然敢摔阿芒老爺,今天要你好看。」

  說著話,他用馬鞭狠狠抽打那匹馬。

  戰馬吃痛,希聿聿長嘶。它搖頭擺尾,想要把脖子上的繩索甩掉,可是幾個騎士去死死抓住了繩索,令它無法掙脫。眨眼間,這匹馬被抽打的遍體鱗傷,鮮血淋淋。

  可是它卻不肯低頭,仍倔強的掙扎著。

  抽打戰馬的騎士怒了,於是抽打的更加兇狠。

  「混蛋,混蛋……」

  他一邊抽打,一邊喝罵。

  可就在他抽打的起勁時,從身後跑來一人。

  那人衝過來,二話不說騰身而起,一腳便狠狠踹在了那騎士的身上。騎士猝不及防下,被來人一腳從馬上踹下來,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什麼人?」

  那騎士被摔得頭昏腦脹,半天也站不起來。

  其他的幾個騎士,頓時齊聲喊喝,更有人快步向那人衝過去,一臉兇狠的模樣。

  把騎士踹下馬的人,正是楊守文。

  眼見對方衝來,他二話不說,踏步向前。

  一隻腳在地上一頓,口中同時發出一聲低喝。那聲音,並不是喊叫出來,而是從楊守文的腹腔裡產生,出口剎那,猶如沉雷炸響。對方到他跟前,只覺腦袋嗡的一聲,神智竟變得有些昏沉起來。也就是這剎那間的光景,楊守文已搶身進入。

  劈山斧加鋼!

  楊守文擡手一掌,便劈在了對方的胸口。

  這是金剛八大式之中,最為剛猛的一招。劈山斧加鋼又有一個俗稱,叫做劈山掌。

  那人被楊守文這一掌劈得身體騰空而起,啪的一聲摔落地面,便噴出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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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8 17:48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二十四章 馬痴和尚(二)

  原本圍著那匹黑馬的騎士,萬萬沒想到同伴竟然這麼乾脆的被幹掉,頓時呆住了。

  但旋即,他們反應過來。

  「別放走了這個妖僧。」

  十幾個騎士呼啦啦便把楊守文圍在了中間,更拔出刀劍。

  不過,楊守文卻沒有理睬他們。

  他看著那匹黑馬,慢慢走過去,口中輕聲唸道著:「斧頭,是你嗎?是不是你?」

  黑馬也平靜下來,看著楊守文,搖頭擺尾,發出一聲聲嘶鳴。

  沒錯,這匹馬就是斧頭!

  阿布思吉達的坐騎,斧頭……

  楊守文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斧頭,所以當他認出斧頭的時候,便再也按捺不住。

  可是,當他救下斧頭之後,也意識到情況不妙。

  就在他思索著該如何應對的時候,從遠處傳來一個女人的喊喝聲:「住手,全都住手。」

  幾匹快馬飛馳而來,為首的是一個女人。

  她看上去,大約在二十上下,容貌姣好,只是皮膚略顯粗糙。

  伴隨著女人的到來,那些騎士也立刻停下。

  不過,他們並未有放鬆警惕,而是緊張的看著楊守文,以免他有什麼其他的意圖。

  楊守文見狀,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便計上心來。

  他伸出手,口中喃喃。

  「長老,咱們又見面了。」

  那女人縱馬上前,笑眯眯的說道。

  可是楊守文卻沒有理她,而是用梵語誦讀清心咒。

  一隻手放在斧頭的一側臉上,他心裡卻暗自嘀咕著:斧頭,你若是聰明,要配合我啊……否則。爺們今天可就要栽在這裡。

  雖然不清楚斧頭為什麼會在這裡,但楊守文卻能猜出一個端倪。

  和阿布思吉達有關!

  斧頭神駿,或許比不上大金那般,可是也頗有靈性。當初吉達把它從堇堇佛爾袞手中搶來。陪伴著楊守文一路北上,輾轉塞北。所以,楊守文對斧頭也很瞭解。

  斧頭性子柔順,但只是相對而言。

  當年之所以能夠從堇堇佛爾袞手裡順利搶奪過來,也是因為堇堇佛爾袞尚未完全把它馴服。比之大金。斧頭的脾氣不錯。可如果是敵對的人,它就會非常暴躁。

  很明顯,斧頭是被這些人搶過來,所以一直不肯低頭。

  楊守文如果表現出和斧頭認識的姿態,一定會引起對方的警惕。

  「大膽的妖僧……」

  幾個騎士見楊守文沒有理睬女人,頓時勃然大怒。

  他們剛要上前,卻被那女人再次攔下。

  她饒有興趣的看著楊守文,輕聲道:「不要打攪長老,他在安撫這匹馬。」

  「啊?」

  「他好像是在誦讀佛咒,但我聽不太懂。應該是天竺梵語。」

  女人向身邊人解釋了兩句,卻驚訝的發現,之前顯得暴烈無比的斧頭,此刻在楊守文佛咒加持下,變得極為溫順。它甚至能容忍楊守文撫摸它,更表現出了一種臣服之意。

  片刻後,斧頭前膝跪地,用碩大的腦袋碰觸楊守文的腿。

  而楊守文則蹲下身子,輕輕撫摸斧頭的大腦袋,扭頭厲聲喝道:「我聽說。馬是人類最好的戰友。你們馴服不得它,是你們德行不夠,又怎能如此鞭撻虐待它?」

  「長老還是個馬痴。」

  女人聞聽,頓時笑了。

  她扭頭看了一眼剛才抽打斧頭。如今被同伴攙扶起來的騎士,臉色微微一冷。

  「長老說的沒錯,每一匹好馬,都是阿迪亞神賜予我們突厥人最好的夥伴。可是你,卻把它視作牲畜,任意鞭撻。簡直是罪無可恕。長老說的對,你無法令它臣服,說明你德行不足。可你卻把你的罪惡施加於它的身上,實在讓人無法忍受。」

  阿迪亞,在突厥語中是太陽的意思。

  所謂的阿迪亞神,也就是太陽神……

  突厥崛起於漠北,馳騁草原,也是中古時代最為強大的遊牧民族之一。

  最初,突厥人以狼為圖騰,信奉太陽神和天地。不過,隨著突厥分裂為東西兩部,西突厥自漠北遷徙到了安西之後,受當地人的影響,逐漸改變了自己的信仰。

  而******,依舊以狼為神靈使者,信奉太陽神和天地,保持著最原始的信仰。

  西突厥則不同,他們放棄了自己原有的信仰,一部分人信奉拜火教,還有一部分人信奉佛教。而這兩種信仰,也是目前西突厥十姓部落之中,最為主要的信仰。

  楊守文聽得懂突厥語。

  當他聽到女人說出‘阿迪亞神’的時候,心裡就不禁一怔。

  這女人,是******種嗎?

  那個鞭撻斧頭的騎士,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噗通便跪在了女人的馬前。

  「紅忽魯奴兒,請饒恕我吧……我只是看到這匹馬傷了阿芒老爺,所以才忍不住動手。」

  紅忽魯奴兒?

  楊守文知道,在突厥語中,紅忽是公主的意思。

  難道說,眼前的女人,是突厥的公主嗎?

  西突厥分裂十姓,而他們的可汗阿史那斛瑟羅早已經遷往中原。所以,這女人不可能是西突厥紅忽。既然不是西突厥紅忽,那她的身份,也就隨之變得明朗起來。

  ******紅忽……她是默啜的女兒?

  楊守文眼睛不禁眯成了一條縫,如果紅忽魯奴兒是默啜之女,那薄露的問題恐怕不會簡單了。

  「長老,你說該如何處置他呢?」

  紅忽魯奴兒沒有理睬那騎士,而是笑盈盈看著楊守文。

  這時候,封常清從遠處跑了過來,「師父,師父!」

  他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喊。

  紅忽魯奴兒一擺手,示意手下人放封常清過來。

  「長老。他莫非是你新收的徒弟嗎?」

  楊守文聽得出來,紅忽魯奴兒認識他。

  可他卻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女人。甚至,他對這女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完全陌生。

  「這是貧僧在俱六城收的徒弟。

  他外公與貧僧的師父是舊識,這次貧僧奉命前去探望,便應了他外公的請求,把他收在了門下。

  女施主,聽你的口吻。似乎認識貧僧。

  可是貧僧卻想不起來,何時見過女施主……」

  紅忽魯奴兒聞聽,不由得哈哈大笑。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長老雖不認得我,但是我卻仰慕長老多時。

  當日玉門關內,長老一曲涼州詞,令魯奴兒欽佩不已。可惜當時因為一些緣由,魯奴兒無法拜見長老。所以後來與長老在玉門關外分別後,一直引為一件憾事。

  也許是阿迪亞神聽到了魯奴兒的祈禱。竟然讓我在這裡與長老重逢。」

  紅忽魯奴兒下馬,笑著走上前來。

  楊守文也緩緩起身,身邊的斧頭希聿聿一聲長嘶,呼的一下子便站起來,引得周圍騎士又是一陣慌亂。

  紅忽魯奴兒眉頭微微一蹙,一雙丹鳳眼掃過眾人身上,露出不滿之色。

  「不過,為何只見到長老,你的同伴呢?」

  玉門關……

  楊守文頓時露出了恍然之色。

  他指著魯奴兒,「你莫非是阿吉的女兒?」

  紅忽魯奴兒一怔。旋即再次放肆笑道:「長老想起來了……不過魯奴兒不是阿吉的女兒,阿吉是魯奴兒的手下。我外祖父便是碎葉城的阿悉吉薄露。魯奴兒這次,是奉了母親的命令前來探望外祖父。沒成想與長老相見,倒真真是有緣啊。」

  那眸光中。閃過一種難言的意味。

  楊守文聞聽,也不禁心神一顫,忙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這妞兒對我有好感!

  楊守文覺察到了魯奴兒眼中流露出的情愫,讓他一下子感到不知所措。

  他不是菜鳥,洛陽城外還有一個李裹兒等他歸來。

  可是,當他讀出了魯奴兒眼中的熾烈之後。有些手忙腳亂。事實上,楊守文接觸的女孩子並不多,而且在大部分時候,都是被迫接受。而他前世,更是一個癱瘓在床十餘年的殘疾人,更不要說什麼談情說愛了。所以,他一下子就亂了分寸。

  越是如此,魯奴兒就越覺得有趣。

  眼前這俊俏的長老,真真是有趣極了。

  文采過人,身手不凡,而且還很有愛心……比之她所見過的那些男人,楊守文無疑是有一種她從未見到過的風采。那種風采,對於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而言,格外有吸引力。

  楊守文唸了聲佛號,聞了聞心神。

  「女施主,貧僧來碎葉城,是因為受大唐三藏法師所感,想要來見識一下這西陲重鎮。

  本來,貧僧打算在這裡稍事停留,可不成想入城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叫阿芒的施主,要貧僧在後日為薄露施主誦經。所以,不得已只好留下。貧僧的一個徒弟如今在城裡,另外兩個徒弟,因為要照顧醜奴的外祖父,所以暫時留在了俱六城。」

  這趟西行之路,早已經讓楊守文練就了‘瞎話張口就來’的本事。

  魯奴兒聞聽,眼中閃爍異彩。

  「那長老如今在何處歇腳?」

  「貧僧今日搬去了大清池客棧。」

  「原來如此!」

  魯奴兒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燦爛。

  她的聲音,也變得越發輕柔,「既然是這樣,那就煩勞長老,到時候多多費心才是。」

  對了,她剛才說了,薄露是她的外公。

  楊守文這心裡,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他牽著封常清的手,扭頭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後的斧頭。

  「女施主,請好好照看這匹馬,莫要再虐待它。」

  魯奴兒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展顏笑道:「長老說的哪裡話?這匹馬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性情暴烈,桀驁難馴的寶馬良駒。這種馬,一生難得臣服,若是臣服,便不會再認其他人。既然長老出手救它,而它又臣服於長老,也說明長老與它有緣。

  魯奴兒斗膽,把它送給長老,還請長老不要拒絕。」

  「送給貧僧?」

  楊守文心裡,當然是想要把斧頭帶走。

  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提出來,一定會被對方懷疑。

  所以,他只好忍痛割愛,沒想到紅忽魯奴兒卻主動提出來,要把斧頭送給他……

  他當然願意,可臉上還是露出了為難之色。

  「好了,就這麼說定。

  這匹馬就交給長老照顧,也算是一場緣分……長老,魯奴兒還有事情,就不打攪長老。也希望長老能夠喜歡碎葉城,若遇到什麼麻煩的時候,可以到雪山坊找我。

  小女子一直仰慕東土文化,也對佛學頗有興趣,正好可以向長老討教。」

  「阿彌陀佛!」

  楊守文順水推舟,合十道謝。

  紅忽魯奴兒是個爽快的性子,見楊守文不再拒絕,便笑著帶人離去。

  不過,當她走出一段距離後,突然輕聲道:「坎高。」

  「小人在。」

  坎高,在突厥語中是‘戰鬥英雄’的意思。這個叫坎高的突厥人,也正是之前抽打斧頭的那個騎士。他快步走到魯奴兒身邊,低聲問道:「紅忽魯奴兒,有什麼吩咐?」

  「給我盯著這個和尚,我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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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9 00:11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二十五章 紅忽魯奴兒

  雪山坊,坐落於碎葉城城西。

  整個雪山坊,如同一座堡壘,有點類似於突厥王帳一般。

  而事實上,阿悉吉部落在碎葉城也確如一個獨立的王國。

  紅忽魯奴兒回到家中,先探望了阿芒。

  論輩分,阿芒是她的舅舅。本來,她今天去草場挑馬,看中了斧頭。阿芒為了討好魯奴兒,便親自前去馴馬。可沒想到,馬沒能馴成,阿芒反而被斧頭踹傷了。

  不過,阿芒皮糙肉厚,雖被踹吐了血,但並無大礙。

  聽聞紅忽魯奴兒把斧頭送給了楊守文,阿芒頓時叫嚷起來:「魯奴兒,那可是一匹好馬,你怎麼送人了?」

  「舅舅,不過一匹馬而已。

  回頭我讓父親再送你十匹好馬就是,你不用心疼。」

  「我不是心疼,只是覺得……」

  別看阿芒外表凶悍,可是在紅忽魯奴兒面前,卻完全沒有半點凶悍之氣。他是魯奴兒的小舅,對魯奴兒頗為畏懼。不是因為魯奴兒是默啜的女兒,而是另有原因。

  默啜妻妾成群,膝下兒女眾多,魯奴兒不過是其中之一。

  但是魯奴兒這次返回碎葉,確是擔負著一樁重任。所以,哪怕阿芒粗魯,在魯奴兒面前,也保持了克制。

  「舅舅,這件事就這麼說,我來是有兩件事問你。」

  「你說。」

  「你認識一個叫召機的和尚嗎?」

  「召機?在那座寺廟修行?我好像不認識。

  你也知道,我奉拜火教,並不崇佛。只是阿爹崇佛,所以我才找了和尚來唸經。」

  「一個從東土來的和尚,年紀不大,很俊俏。」

  阿芒愣了一下。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個在城外牽著馬,白衣飄飄的年輕和尚。

  他點點頭,「你說這個,我倒是有印象了。

  昨日我出城時。就看見兩個和尚入城。我和其中一個和尚聊了兩句,見他氣質不錯,所以讓他後日為老爹誦經。嗯,你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了,他好像是叫召機。」

  說到這裡。阿芒疑惑問道:「魯奴兒,怎麼提起他了?」

  「那匹馬,就是送給他的。」

  「啊?」

  「另外一件事,那匹馬,是怎麼來的?」

  阿芒想了想,沉聲道:「說起那匹馬,得來倒是頗不容易。

  去年末,我奉命劫殺一個人,那匹馬就是那傢伙的坐騎。說實話,那傢伙非常兇狠。我帶了一百多人,結果被他殺了三十多人……我看那匹馬不錯,於是便留了下來。」

  「那個人是什麼人?」

  阿芒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

  「那是個突厥人,但因為他是個啞巴,所以聽不出是哪一部的人。

  我帶人本想把他生擒活捉,可那傢伙二話不說,提槍就打……如果不是坎高拚死保護我,說不定就被那傢伙給殺了。那一戰,坎高也受了傷,整整休養了一個月。」

  紅忽魯奴兒聞聽。那張嬌俏的臉上,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突厥人是哪裡人?」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你要是想知道,不如問問老爹。

  這件事是老爹吩咐下來。我也是奉命行事。至於那人具體的身份,我並不清楚。」

  紅忽魯奴兒點點頭,表示明白。

  她沒有就這個問題再問下去,反正也問不出來什麼。

  不過,那匹馬既然是突厥人的坐騎,而且是在去年被抓獲。這和尚才剛出玉門關。兩者之間,好像沒有太大的聯繫。本來,紅忽魯奴兒認為楊守文和那匹馬有關係,所以才產生了疑竇。如今聽了阿芒的話,這心裡的疑竇也就減輕了許多。

  難道說,小和尚真的是個馬痴?

  亦或者說,他那一段咒語,真的擁有什麼魔力嗎?

  突厥人同樣信奉鬼神,對一些神奇的手段,更極為痴迷。

  紅忽魯奴兒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楊守文口誦佛咒,安撫斧頭的景象。特別是後來斧頭屈膝跪在他的面前時,的確是讓紅忽魯奴兒感到震撼。如果,如果能夠學會這種咒語,豈不是會變得非常厲害?自家在默啜面前的地位,也會隨之提高?

  一想到這些,紅忽魯奴兒這心裡就變得火熱起來。

  也許,應該和那小和尚再接觸一下!

  就在這時候,帳外傳來了腳步聲。

  別看阿悉吉薄露從草原上搬到了城鎮裡,但是卻保留了帳篷的生活方式。阿悉吉的府邸,也是以華美的帳篷為主,只有少量的房舍,是讓一些奴僕在裡面居住。

  紅忽魯奴兒正想著怎麼和楊守文接觸,卻被腳步聲驚醒。

  她擡頭看去,就見從外面進來一人。

  「紅忽魯奴兒,娑葛老爺快到了……薄露老爺吩咐,讓你和阿芒老爺一起過去,和他迎接娑葛老爺。」

  「不是說明天才到嗎?」

  紅忽魯奴兒聞聽,一雙漂亮的眉毛微微一挑。

  「這個,小人就不清楚。」

  一旁阿芒突然開口道:「魯奴兒,娑葛一直盼著你回來。

  從年初開始就一直詢問……估計啊,他是聽說你回來了,所以急不可耐的來看你。」

  紅忽魯奴兒的臉色一沉,但又顯得無可奈何。

  「舅舅,你的傷勢如何?咱們一起過去吧。」

  「我傷勢沒有大礙!」阿芒立刻爬起來,穿好了衣服。

  「魯奴兒,咱們趕快過去,免得老爹等的久了,又要發脾氣。」

  說著,他就往外走。

  不過走了兩步,阿芒又轉回來,壓低聲音道:「魯奴兒,今天的事情,你可別告訴老爹,實在是太丟人了。」

  「我知道,咱們趕快去吧。」

  紅忽魯奴兒笑著回答了一句,便跟著阿芒一起往外走。

  在走出帳篷的一剎那,她的腳步突然頓了頓,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那個白衣飄飄,俊秀非凡的小和尚。只可惜……我不是那女兒國的國主,若不然怎容長老離開?

  那嬌俏的臉上,旋即飛起了一抹紅霞。

  楊守文並不知道,在這碎葉城中還有一個他的粉絲。

  他此刻,卻心急如焚,整個人都感覺不是太好。

  紅忽魯奴兒把斧頭送給他,原本是一樁天大的好事。可是在狂喜過後,楊守文又擔心起了吉達的安危。吉達對斧頭,堪稱是真愛。自從得到斧頭之後,他就好像照顧兒子一樣,對斧頭可謂是寵愛有加。吉達如此寵愛斧頭,可現在斧頭在這裡,他卻不知了去向……這樣說起來的話,豈不是說阿布思吉達凶多吉少嗎?

  如果不是發生了意外,吉達絕不可能和斧頭分開。

  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

  楊守文站在大清池客棧的馬廄裡,看著斧頭大口的咀嚼草料。

  可惜,斧頭不會說話,要不然他一定要好好問問斧頭,吉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與它分開?

  「師父,已經上好藥了……都是皮肉傷,沒有大礙。」

  楊十六從馬廄裡走出來,在楊守文耳邊輕聲說道。

  楊守文點點頭,轉身要走。

  可沒等他走出去兩步,就聽到斧頭在身後發出淒厲的嘶鳴。

  原本在安安靜靜吃草料的斧頭,看到楊守文要離開,頓時變得焦躁起來。

  楊守文連忙回來,輕輕撫摸斧頭的腦袋,低聲安撫。

  這樣子可不行,斧頭很明顯是擔心楊守文不要它了……那雙大眼睛裡,淚光閃閃。

  「十六,和店裡商量一下,讓斧頭住在院子裡。」

  「是!」

  楊十六聞聽,忙轉身離去。

  楊守文則站在斧頭的身前,用胳膊圈著斧頭的脖子,眉頭緊蹙。

  斧頭這個樣子,一定是經歷了什麼……看起來,後天薄露的壽宴,是非去不可了!

  吉達失蹤那麼久,好不容易有了線索。

  這種情況下,楊守文必須前去阿悉吉的府上,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才能找到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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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9 17:28 編輯

第五百二十六章 紅忽魯奴兒(二)

  夜色,朦朧。

  昨日一場大雨過後,使得碎葉河谷的氣溫變得涼爽許多。

  楊守文沒有在屋中入睡,而是在屋外盤膝打坐。沒辦法,斧頭太膩人了,也許是因為受了和吉達分別的刺激,使得斧頭變得非常敏感。一會兒看不到楊守文,它就會變得很暴躁。而且,除非是楊守文在,否則任何人想要靠近都比較困難。

  沒辦法,楊守文只好在屋簷下打坐。

  斧頭看到楊守文,好像是走丟了的孩子看到父母一樣,顯得非常平靜。

  楊守文甚至沒有給它戴轡頭,它就老老實實站在那裡,尾巴一甩一甩,表達著內心的喜悅。

  大清池客棧的環境,自然比那濛池坊客棧的環境好百倍。

  原本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可是沒想到遇到了斧頭這檔子事,楊守文乾脆煉氣行功。

  修煉金蟾引導術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夠保持精力的旺盛。

  也正是因為這套功法,楊守文一天只需要睡一兩個小時就能夠補充精力。否則的話,還真不一定能撐得住這一連串的事故。碎葉城的夜空,顯得很空曠,也很深邃。繁星閃閃,一條銀河橫跨天際,明月皎潔,把月光普照大地,平添幾分靜謐。

  月光,照在楊守文的身上。

  他雙手攤開,盤膝而坐,同時臀部有一個微微的下墜。

  遠遠開去,就好像是一頭金蟾蹲在那裡,對著皎月吞吐天地精華。

  精純的大蟾氣在體內流轉。每一個周天運行。楊守文都能感覺到微弱的變化。月光如水。他的身體就好像是一塊海綿。通過大蟾氣的周天運行吸納天地精華,強化自身的體魄。

  祖父當年在武當山求來的這套金蟾引導術,的確是非同一般。

  楊守文甚至好奇,當年傳授楊大方金蟾引導術的人,究竟是誰?不對,祖父好像並未修煉這套功法,否則的話,他也不可能那麼早就去世。在楊守文不多的記憶中。楊大方的身體很好。按道理說,如果他修煉了這引導術,就算不能長命百歲,活到七八十應該不成問題。畢竟,楊家當時在昌平不算豪門,但也是官宦。

  爺爺,為何放棄引導術的修煉?這其中,莫非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緣由?

  想到這裡,楊守文的心神不由得有些混亂。

  咔嚓!

  就在這時候,耳邊傳來了一聲微弱聲響。似乎是樹枝折斷的聲音。

  楊守文猛然睜開眼睛,也不見他有任何的動作。身體呼的一下子從門廊上拔地而起,騰空便撲向外面撲去。

  大約有五尺高的院牆,楊守文卻恍若未見,騰身越過。

  院牆外,黑漆漆不見人影。

  遠處客棧主樓,燈火通明,隱隱有絲竹和歌舞聲傳來……

  聽錯了嗎?

  楊守文眉頭一蹙,在院牆外走動。

  光線不是太好,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地面,形成了星星點點的銀白色光斑。風吹來,枝葉搖曳,那光斑也忽閃忽滅。楊守文走了一圈之後,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便返回了客房。而這時候,楊十六已經站在院子裡,露出了警惕之色。

  「阿……師父,你剛才去哪兒了?」

  「沒事,睡吧。」

  楊守文關上院門,擺手示意楊十六去休息。

  他復又在屋簷下坐好,閉上眼,從手腕上取下了佛珠,在手中盤轉。

  剛才沒有聽錯,一定是有人在監視我?

  莫非,我已經暴露了?

  亦或者……

  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英姿颯爽的女人!

  楊守文猛然睜開眼睛,自言自語道:「看起來,這位公主也非是等閒。」

  眸光閃閃,楊守文陷入沉思之中。

  他覺得,他有必要好好瞭解一下這位紅忽魯奴兒,以及她突然返回碎葉城的原因。

  +++++++++++++++++++++++++++++++++

  月光如洗,照耀大地。

  帳篷外的草地上,彷彿籠罩了一層銀白色的輕紗。

  魯奴兒燻燻然,坐在帳篷外的毯子上,雙手抱膝,露出沉思之色。

  今天好像忘記了什麼事情?

  對了,忘記問外公,他去年底安排舅舅伏擊的那個突厥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和來歷。

  薄露執掌阿悉吉弩失畢,地位崇高。

  想當年,阿史那斛瑟羅離開西域,前往中原,十姓突厥分崩離析,使得西突厥元氣大傷。後阿悉吉和弓月兩部造反,被唐高宗鎮壓,時大唐國派出名將蘇定方平亂,生擒薄露祖父,而後打得弓月狼狽而逃……後來,高宗皇帝為安撫十姓突厥,釋放阿悉吉部,並且任命了薄露的父親永駐碎葉城,將阿悉吉一分為二。

  歷經兩代人經營,阿悉吉逐漸恢復了元氣。

  薄露更雄霸碎葉城,成為碎葉河谷的強者……

  為了穩固地位,薄露把最寵愛的女兒送給了默啜做小老婆,而後生下了魯奴兒。

  魯奴兒很聰明,年僅十二就能騎烈馬,射殺草原上的猛獸。

  可她畢竟是女人,在突厥人的族群裡,終究無法擺脫弱者的地位……

  「紅忽魯奴兒!」

  就在魯奴兒思緒混亂的時候,有人走過來。

  擡頭看,魯奴兒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坎高,你怎麼來了?」

  「紅忽魯奴兒,你讓我去監視那個和尚,可是我卻失敗了。」

  「哦?」

  「那個和尚很厲害,而且好像修習了一種秘法,警覺性很高。

  若非我見機快,說不得就被他抓住。這和尚給我的感覺。就好像西昭估厘寺的那些法師一樣。恐怕是不好對付。」

  昭估厘寺。是西域極為有名的一座佛寺,據說修建於東漢年間,歷史格外久遠。

  時至今日,昭估厘寺分為東西兩大寺院,所修行的佛法也不太一樣。

  但不管怎樣,在許多土生土長的西域人心中,這昭估厘寺始終是他們心中的聖地。寺中的僧人,也都是有大佛法加身。絕非一般人可以相比。

  「如此說來,那位長老還真是一位修行者嗎?」

  坎高嚥了口唾沫,輕聲道:「我不知道,但給我的感覺很是不好。

  那匹馬似乎已經完全臣服於他,除了他,誰也無法靠近,哪怕是他的兩個徒弟也不行。而且,每次那和尚打坐的時候,那匹馬就在一旁,好像是跟隨他修行一樣。」

  紅忽魯奴兒聞聽。也不禁露出凝重之色。

  這麼說來,那位召機長老和突厥人的確沒有關係?

  根據她對馬匹習性的理解。斧頭這種反應有點古怪。說它不認識楊守文?又不太像。莫非真的如坎高所說,這個和尚身懷秘術,才使得那匹馬臣服在他的身邊?

  這個時代的人,對鬼神格外信篤。

  紅忽魯奴兒雖然不奉佛,但是卻尊阿迪亞神,對神鬼之說,也是深信不疑。

  「坎高,你繼續派人盯著他,不過不要太緊了,免得被他發現。

  總之,我要知道他在碎葉城的一舉一動……不知道為什麼,這位長老給我的感覺,總是有些不太尋常。當然了,也不要得罪他!似他這種高僧,我們也得罪不起。」

  「小人明白。」

  坎高巴不得不去招惹楊守文,因為他也害怕楊守文真的身懷秘術,和昭估厘寺的那些法師一樣。在西域曾流傳這樣一個故事:在魏晉時期,昭估厘寺遭遇到了一些異教徒的攻擊。寺裡的法師面對異教徒圍攻時,齊頌法咒,令異教徒匍匐投降。

  之後,那些圍攻昭估厘寺的異教徒便留在寺中出家,更成為佛教的忠實信徒……

  這故事是真是假?已經無從考證。

  可由此也能看出,昭估厘寺的法師絕對有秘術在身。

  如今,讓他去面對一個很可能是和昭估厘寺法師一樣來歷的僧人,坎高雖然勇武,卻不免心生忌憚。

  對這種人,能避開就避開,還是儘量不要去招惹為好!

  ++++++++++++++++++++++++++++++++++++++++++++

  第二天,楊守文讓楊十六照顧封常清,留在客棧。

  斧頭在經過一夜的安撫後,也變得不再那麼粘人。雖然不捨楊守文出門,可它也知道,楊守文還會回來。所以,它送楊守文走出了院門,而後又溜溜躂達回去了。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

  兩個躲在暗處的探子,臉色發白。

  「那馬好像成精了似地,竟然還會送人?」

  「是啊,你看到了嗎?剛才它回去的時候,居然擡腳關門……佛祖保佑,若非成了精,它如何知道關門?」

  因為得了坎高的提醒,兩個探子本能的就認為,楊守文有秘術在身。

  他們並沒有發現,斧頭返回院子後,雖然擡起了後蹄子,可是那門後卻站著一個封常清。

  這也讓探子感到心驚肉跳,對楊守文更多了幾分畏懼。

  他們雖然跟在楊守文的身後,卻不敢離得太近,甚至有些提心吊膽……

  楊守文不知道,封常清的無意動作,在探子的心裡,卻坐實了他是一個身懷秘術法師的身份。

  不過,他走出大清池客棧後,依舊能夠感受到,好像有人在暗中監視。

  猶豫一下,他手持九環錫杖,斜跨褡褳邁步離開。

  那種被監視的感覺,驟然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那種感覺重又出現,但似乎卻減弱了許多。

  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但旋即就恢復了平靜。

  他大步流星,直奔彌勒瓷坊。既然他們要監視,隨他們監視去吧,無非是做一場戲而已。

  想到這裡,楊守文反而冷靜下來。

  在邁步走進了瓷坊的大門之後,他從褡褳裡取出一個白瓷佛器,啪的一聲便摔在地上。

  瓷片飛濺,那佛器也隨之,被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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