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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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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 13:45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七章 商隊

  說話的是幾個突厥人,來到楊守文等人面前,為首那突厥人手放胸口,微微欠身。

  「未曾想,又見到長老,還聽到如此美妙的詩詞,實在是我的榮幸。」

  楊守文不認識這幾個胡人,露出了疑惑之色。

  到時候說話之人身後的一個突厥人走出來,「長老,你忘記了?昨天晚上我們還在冥水河畔見過。」

  「你們是……」

  楊守文一聽那聲音,立刻反應過來。

  他指著那人,卻又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

  這個說話的突厥人,就是昨天晚上,冥水河畔那個和他們說過話的商隊護衛。

  也就是說,這幾個突厥人,都是那商隊裡的人?

  想到這裡,楊守文稽首一禮,「原來是幾位施主,貧僧有禮了。」

  那幾個突厥人連忙還禮,之前開口說話的人道:「昨天夜裡,因為急著趕路,所以未能與幾位長老見禮。中原有句俗話:相見既是有緣。我們能夠在這裡重逢,也說明我們與長老有緣分。若長老不嫌棄,不妨隨我們一同出關,也能快一些。」

  楊守文舉目看了一眼那排成人龍的出關隊伍,而後看了看明秀。

  明秀道:「敢問施主,這玉門關出塞,都是這麼慢嗎?」

  「哦,也並非都是這樣。」

  突厥人笑著說道:「從前我們出關很快的……不過,前幾日黃鬍子在瓜州邊境洗劫了一個商隊,據說死傷挺嚴重。所以合河戍便加強了守備,盤查也比較嚴密。」

  合河戍,是玉門關的別稱。

  屯駐在這裡的軍隊,被稱之為合河戍,歸屬於玉門軍所轄。

  「黃鬍子?」

  見楊守文露出疑惑之色,那突厥人連忙又解釋道:「黃鬍子是一群亡命之徒,橫行於伊州、沙洲和瓜州三地,人數眾多。來去如風,專門洗劫往來的商隊。這夥人手段很兇殘,同時也非常狡猾。因為他們行動時會蒙面露鬚,鬚染黃色。故而稱之為黃鬍子。

  官軍曾多次圍剿,但是這些人非常狡猾,行蹤飄忽,所以一直未能消滅。

  本來,黃鬍子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沒想到前幾日卻突然出沒於瓜州境內。以至於官軍不得不加強了守衛,對往來的商隊,盤查也嚴密許多,速度自然變慢了。」

  原來如此!

  楊守文露出恍然之色。

  他和明秀相視一眼,再次看了一眼排的不見盡頭的隊伍,想了想,便點頭答應。

  很簡單,他們現在的位子距離關卡還很遠。

  看這行進的速度,估計到天黑也不會排到。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幾個突厥人的商隊,似乎排的很靠前。如果和他們一起出關的話。倒真的是可以節省下來很多時間。

  「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哦,我叫拔悉密阿吉,長老喚我阿吉就好。」

  「我叫阿合莽。」

  那個昨日和楊守文招呼過的護衛,也報上了自己的性命。

  拔悉密,是鐵勒九姓之外的一個姓氏。楊守文還記得,他們昨日說是從狼山而來。狼山,位於葛邏祿部落東北,正是拔悉密的大本營。這麼一說,倒也沒什麼問題。

  「若是不叨擾的話,當然可以。」

  「哪裡哪裡。能有長老隨行,是我們的福分。」

  兩個突厥人連連擺手,然後客套的請楊守文兩人過去。

  楊守文叫上了楊存忠和楊十六兩個人,跟隨在兩個突厥人的身後。昨天晚上天色很暗。楊守文也沒有看清楚,這支商隊的規模。這時候走到了近前,楊守文才發現商隊著實不小。僅駱駝,差不多就有二百多頭。此外一百多輛大車,以及一百多匹馬。

  整個商隊,總人數加起來近八百人。絕對是一個了不起的規模。

  楊守文不由得暗自吃驚,隨著阿吉兩人便走到了隊伍之中。

  對於他們四人的加隊,倒也沒人表示反對。

  西域,本就是佛教盛行之所。胡人對僧人很尊重,更何況還是一行有才的僧人?

  很快的,就到了輪到了阿吉的商隊通關。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看到楊守文四人,便走了過來。

  「剛才的詩,是你們所作嗎?」

  「哦,是貧僧的師父所作。」

  明秀連忙一指楊守文,便退到了旁邊。

  軍官走上來,打量楊守文幾眼。

  而楊守文則一臉恬靜,也看著那軍官……

  此人明顯不是漢家兒郎,應該是在本地招納的歸化胡人。從他的髮式,就能看出端倪,和之前蓋嘉運所留的髮式幾乎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他穿著一身官軍鎧甲。

  已經快五月了,氣溫逐漸升高。

  玉門關的正午的陽光更非常毒辣,照在身上很不舒服。

  可是,他卻衣甲整齊,雖然額頭上密佈汗水,卻絲毫不改儀容。有道是什麼樣的將領,帶什麼樣的兵。身為軍官,他能如此注重儀容,手下的軍卒也不敢懈怠。

  他手裡拿著毛巾,那張黑紅透亮的面膛,透出一股精氣神來。

  「長老,在何處出家?」

  「貧僧是在滎陽洞林寺修行。」

  說著話,楊守文便遞上了度牒。

  軍官接過度牒,打開來看了兩眼,「召機長老……滎陽我聽說過,好像是在澤州?」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他微笑著搖搖頭,「將軍怕是記錯了,滎陽是在鄭州,怎會是在澤州?不過我此次前來,倒是路過了澤州,那裡的風景不錯!將軍若是有機會,不妨前去遊玩。」

  「哈,我也想呢。」

  軍官說著,把度牒還給了楊守文。

  他從楊十六的手裡接過度牒,「悟淨長老……你們既然西行,何不走關內道,卻取道河東呢?

  這豈不是繞了遠路?」

  楊十六何等機靈,立刻回答道:「貧僧隨師父西行,自當聽從師父的吩咐。

  貧僧是咸陽人,本來也建議師父走關內道。可是師父卻不同意,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方不負人間一場修行……為了這場修行,我們至少在路上多耗費了半月。」

  說著話,他還露出了委屈之色。

  那軍官聞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把度牒換給了楊十六,對楊守文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負人間一場修行……哈哈哈,長老說的好,哥舒道元受教了。」

  說完,他退到了一旁,擺擺手喊道:「放行放行,莫要耽擱了長老的修行。」

  「多謝將軍。」

  「我可不是什麼將軍,不過是合河戍的一個兵馬使。」

  哥舒道元說完,話鋒一轉,又說道:「長老,你方才所作的詩,叫什麼名字?」

  「哦,初臨貴地,為雄關所震撼,故而賦詩一首,名為《涼州詞》。」

  「涼州詞?」

  哥舒道元點點頭,在口中又反覆唸叨了兩遍。

  他雙手合十,向楊守文一揖,「多謝長老贈詩,從此玉門關,定會名揚西域。」

  這哥舒道元,似乎也是個有情懷的人。

  雖然他長相很粗豪,但是言語間卻有一種文青氣質。

  楊守文和他道別,隨著車隊行進,很快便走出了玉門關。

  站在玉門關外,他又回頭眺望。

  雄關依舊,卻又有一種與在關內時完全不同的感受。

  站在關外,會感覺到這座雄關猶如一個氣概雄渾的壯士,靜靜站在這戈壁之中,守衛著大唐疆域。

  玉門關,玉門關,西出陽關無故人!

  楊守文的情緒,在走出玉門關的那一刻起,突然間變得有些低落了。

  這感覺,就好像是離別故土,遠赴他鄉……

  「師父,師父?」

  明秀突然呼喚楊守文,並且在他耳邊,低聲道:「這些人,有點不對勁。」

  「嗯?」

  楊守文聞聽一怔,扭頭看向明秀。

  卻見明秀的目光,掃向了旁邊的商隊。

  這商隊不對勁?

  楊守文眯起眼睛,朝正在整理車隊的那些胡人看去。突然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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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八章 黃鬍子(一)

  阿吉和阿合莽正站在一輛馬車旁說話。

  他們找到楊守文的時機非常好,正是楊守文剛作出涼州詞的時候。也正是因為這樣,楊守文並沒有去懷疑他們的動機,便答應了和他們一起出關。可是明秀這會兒一提醒,讓他立刻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被利用了!他們利用他,順利通關。

  目光,在車隊掃了一眼。

  原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車隊,突然間變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一般而言,似這樣規模的商隊,大都是幾個商戶聯合組建起來。哪怕是中原的那些大商賈,要組建其這樣一支商隊都力有未逮。更不要說,這是來自狼山的胡商。

  楊守文從沒有看不起胡商,但是狼山的胡商……

  傾拔悉密所有的力量,或許能夠組建起這麼大的商隊,但可能嗎?

  從阿吉和阿合莽的言行舉止來看,他們在這支商隊裡,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他二人邀請楊守文四人加入的時候,商隊裡竟無人反對。

  而現在……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輕聲道:「稍安勿躁,見機行事。」

  「明白。」

  明秀帶著楊存忠去整理行囊,楊守文和楊十六則站在路旁,沒有和商隊匯合一處。

  那哥舒道元,顯然是個敬重文人,同時有崇佛的將軍。

  他身為合河戍的兵馬使,也就等同於這玉門關的最高指揮。

  阿吉他們要出關,必然打聽過玉門關的情況。

  雖然不知道那車隊裡到底有什麼東西,阿吉不想被官軍發現,於是便找到了楊守文。

  如果當時沒有楊守文的話,阿吉他們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

  楊守文想通了這其中的奧妙之後,對阿吉等人,自然也就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很快的,他就發現,阿吉和阿合莽兩人在馬車旁。似乎並不是單純的對話。

  如果從之前展現的情況來看,阿吉的地位高於阿合莽。

  他二人交談,理應是阿吉會居高臨下才對。但是楊守文發現,他二人站在馬車旁邊。都微微的彎著腰。也就是說,在兩人對話的時候,所展現的是一種謙卑姿態。

  有必要這樣彼此謙卑嗎?

  楊守文的目光,便落在了那輛馬車上。

  難道說,馬車裡有人。而那個人,才是商隊真正的主人?

  「師父,要不要通知合河戍?」

  楊十六輕聲詢問,一臉警惕之色。

  「放輕鬆,放輕鬆一點,咱們現在是遊方僧人。」

  楊守文回過神,輕輕拍了拍楊十六的肩膀。

  楊十六跟隨他時間雖然不久,但展現出來的能力,卻甚得楊守文所重。

  論武藝,他比不上楊存忠;論機智。他也比不上明秀。察言觀色,更非他所長,但他卻綜合了各方面的能力,給人一種八面玲瓏的感覺,所以也就更讓楊守文稱心。

  「悟淨,咱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倶六城,不要節外生枝。」

  如果這時候通知了哥舒道元,勢必要回去配合調查,弄不好就可能暴露了身份。

  而此次,楊守文身負使命。絕不能暴露。

  商隊夾帶私貨?

  這並不是罕見,甚至算不得什麼大事。

  朝廷還禁止私鹽販賣呢,可是每年在市面上流通販賣的私鹽也沒見減少。朝廷對私鹽的打擊力度很大,但又有什麼用處?而這邊塞走私。與販賣私鹽也沒什麼區別。

  估計,官軍查到了,也未必會真較真。

  而為了這麼一件事情,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等回到洛陽後,武則天不知道會怎麼收拾自己。

  所以。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吧!

  想到這裡,楊守文也就釋然了。

  而這時,阿吉快步走過來,行了一禮之後道:「長老,接下來我們將前往碎葉川,不知長老要去何處?」

  楊守文合十笑道:「遊方僧人,四海為家,走到哪裡是那裡。

  此次我們的目的是前往天竺求法,不過在此之前,貧僧倒是有心嘗試一下西遊之路。」

  「西遊之路?」

  很顯然,楊守文的《西遊》在塞外並未流傳開來,所以阿吉不太清楚。

  楊守文倒也不在意,笑著解釋了一下。

  而後他沉聲道:「貧僧離開滎陽的時候,有人委託我,順便給倶六城的一個朋友帶些禮品。所以我要先到倶六城,若是你們急著趕路,不妨先走,我們還想在路上遊覽一番。」

  阿吉顯然愣了一下,但旋即就反應過來。

  「我正要問長老要不要和我們一同走,既然如此,那就不強求了。

  我們這趟貨物有點急,若不然和長老同行,說不得路上還能多聆聽幾首詩歌呢。」

  「心有所感,故才賦詩一首。

  若非如此,以貧僧才能,又如何作的出來?」

  言下之意就是說,我不過是偶然間得到一首好詩,並非是我的才學有多麼出眾。

  不管楊守文是實話實說,亦或者謙虛,反正阿吉是沒有再說下去。

  他們還需要整理一下車馬,於是楊守文四人便先行告辭。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阿吉又匆匆走到馬車旁,在車窗外低聲道:「紅忽魯奴兒,那四個僧人走了……他們說要先去倶六城拜訪朋友,我們要不要派人到路上……」

  如果楊守文在這裡的話,一定能夠聽明白他們的談話。

  這半年來,他的突厥語進步很快。

  紅忽,在突厥語裡是公主的意思,魯奴兒才是名字。也就是說,那馬車裡,竟有一位公主?

  「算了,不要再節外生枝。

  我想那位召機長老恐怕也看出了什麼,所以才會匆忙離開。

  既然他們不想惹事,咱們也不要招惹是非……傳令下去,收拾妥當後立刻出發,今晚兼程趕路,務必要在明日天亮前越過折羅漫山。父親那邊也一定等的急了,咱們早日和他會合,便多一分安全。」

  「明白!」

  阿吉答應一聲,便匆匆離去。

  過了一會兒,車隊整頓完畢。伴隨著一連串的號子聲響,悠揚的駝鈴再次響起,朝著西面緩緩而去。

  是夜,楊守文等人抵達柳谷水河畔。

  這柳谷水,已經算是伊州治下的河流,也就是後世的新疆哈密地區。

  楊守文一行路上走得並不快,但是卻未曾見到阿吉那支商隊趕上來。按道理說,他們往碎葉川,就要過庭州。而楊守文他們也是往庭州走,沒有遇見,說明兩邊並非走得一條路。亦或者說,對方也覺察到了什麼,故而選了另一條路和他們錯開。

  在柳谷水下游的河灘上安頓下來,一行四人並未去狩獵,而是升起篝火,取了些乾糧充飢。

  西域,是個崇佛的世界。

  在這裡若是行為太過不檢點,難免會遇到麻煩。

  所以,楊守文他們也很小心,吃完了乾糧後,楊守文和楊十六守夜,而明秀和楊存忠則早早睡下。

  明秀昨天就值守一夜,今天又趕了一天的路,自然有些疲乏。

  而楊存忠則要看護兩匹駱駝,隊伍裡的力氣活幾乎都是由他來做,也非常的辛苦。

  看他二人睡下,楊守文也在篝火旁邊閉目養神。

  「十六,你也休息吧,晚上我來守夜就好。」

  一路上都很聽話的楊十六,這一次卻沒有答應。

  他輕聲道:「十方師兄方才說了,師父容易走神,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神遊天外,所以讓我陪著師父,這樣會安全一些。」

  楊守文聞聽,臉頓時一紅。

  他狠狠瞪了一眼已經和衣而臥的明秀,又看了一眼楊十六,最後擺了擺手,隨他去吧。

  這個明秀,什麼時候都不忘記讓我丟臉!

  可也怪自己,誰讓他昨晚失神,差點出事呢?

  想到這裡,楊守文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閉上眼睛調息打坐。

  楊十六則坐在不遠處,背靠著一頭駱駝,懷抱雙刀,一雙靈動的眼睛,警惕觀察四周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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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 01:22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九章 黃鬍子(二)

  西域,一片戈壁。

  也許走上一整天,都不會遇到一個人。

  這是一片空曠的土地,冷冷清清,甚至連空氣中都帶著幾分令人窒息的寂寥味道。

  不過,這片看似平靜的土地上,卻隱藏著許多常人想像不到的危險。

  出沒於曠野中的野獸,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現的風暴。各種族之間的矛盾和衝突,以及兇殘的馬賊土匪……總之,在這塊土地上,有你一切可以想像的到,以及想像不到的危險存在。

  這種情況下,相較於其他三人,對西域更熟悉一些的楊十六,又怎可能放鬆警惕?

  沒聽白天那阿吉說了,有黃鬍子出沒!

  楊守文偷偷觀察著楊十六,突然道:「十六,你對這裡很熟悉嗎?」

  楊十六靠在駱駝身上,聽到楊守文的話,忙直起身想站起來。

  不過,楊守文卻阻止了他。

  這孩子很機靈,也很忠誠。

  可也許正是這樣,在咸陽郭家被調教的狠了,一舉一動裡都夾帶著一些奴顏屈膝的味道。

  奴顏屈膝,絕不是什麼好詞。

  用在楊十六身上或許不是非常準確,但又有那麼一絲貼切。

  楊守文道:「十六,我們現在是師徒,不是主僕。

  長夜漫漫,你我師徒夜談,怎麼舒服怎麼來,沒有那麼多規矩。我不知道你以前在郭家是什麼樣子。但是在我這邊。那些的規矩不必在意,你放輕鬆一些。」

  楊十六,露出赧然之色,搔搔頭,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他復又靠在駱駝身上,但依舊是緊繃著身體。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頭小狼崽子,雖然努力放鬆下來,卻依舊保持著幾分警惕。

  「以前隨阿郎……哦,是四公子家裡來過幾次

  最遠的一次,是到鐵門關,最近的則是到過壽昌。說熟悉倒也算不上,不過走過一些地方,和這邊的人也接觸過,所以會比較瞭解。但也只是一些皮毛的瞭解。」

  瞭解就好。最怕是兩眼一抹黑。

  楊守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又問道:「那你聽說過黃鬍子?」

  楊十六點點頭,「我聽說過,但是沒見過。」

  「那你知道他們的底細嗎?」

  「不太清楚……」楊十六想了想,便回答道:「黃鬍子在安西很神秘,知道他們底細的人不多。我只聽說過,黃鬍子在三十年前就出沒安西,最早好像是在白水城出現。做下了幾個大案子,殺了不少人……後來。黃鬍子就失蹤了,再出現時,應該是二十年前。當時安西正處於動盪,朝廷捨棄安西四鎮,吐蕃佔據上風。

  那時候也是黃鬍子最猖獗的時候,行蹤遍佈大半個安西都護府。做下了不少驚天大案。

  但後來,朝廷重又佔領四鎮,又把都護府設立在了龜茲。

  黃鬍子便老實許多,雖然還是會出沒於安西,但是比之早先卻收斂不少。也沒有那麼猖狂了……我最近一次聽說黃鬍子,還是三年前他們在蔥嶺洗劫了一支康國商隊,並且殺死了商隊裡所有的人。當時,這件事在安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楊守文出發之前,曾經研究過一段安西的情報。

  但說實話,上官婉兒的情報裡,大多是一些宏觀上的情報,有助於楊守文瞭解全面。

  可具體的細節,小鸞臺也不是特別多。

  小鸞臺的情報裡,倒是有幾次提及到西域的馬賊橫行,不過卻沒有具體的闡述。畢竟,武則天執掌天下,她會去瞭解安西各國的國主每天吃什麼東西,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卻未必有那個精力,去瞭解橫行於安西的馬賊到底是什麼樣子。

  不過,從楊十六的話語中,楊守文還是聽出了一些有意思的內容。

  吐蕃佔領安西四鎮的時候,黃鬍子猖獗。

  而在唐軍復得安西控制權後,黃鬍子就顯得不是那麼頻繁了……這裡面是什麼意思?

  黃鬍子親唐軍,而仇視吐蕃嗎?

  楊守文覺得,他應該加強一下這方面的信息瞭解。

  「十六,天不早了,睡吧!」

  楊守文擡頭看了看天色,對楊十六輕聲道:「我會在這裡盯著,你休息一會兒,明天咱們還要趕路。」

  「可是……」

  「哈,怕什麼,難不成你覺得,那黃鬍子會找上門來?」

  楊守文話音未落,寂靜的戈壁灘上空,突然迴響起一陣刺耳的哨聲。

  那哨音悠長,極為尖銳,在空蕩的戈壁灘上,也就顯得格外突兀!伴隨著那一聲哨音響起,緊跟著就聽到哨聲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駱駝和戰馬,都被驚醒,顯得慌亂起來。而明秀和楊存忠也紛紛起身,楊存忠更探手抄起了那口陌刀。

  什麼情況?

  楊守文只覺有點發懵!

  楊十六則臉色發白,輕聲道:「師父,是黃鬍子!」

  「你怎麼知道?」

  「那是羯笛,羯笛的聲音……我聽人說過,黃鬍子每逢出擊,必是羯笛相連,相互呼應。

  這是黃鬍子獨有的特點。

  師父,真的被你說中了,黃鬍子來了!」

  我這烏鴉嘴啊!

  楊守文也頓時緊張起來,因為他已經聽到,隱隱的馬蹄聲從四面響起,在戈壁灘的盡頭,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把,正在朝他們飛速逼來。看那些火把,對方的人數少說也有數百人。黃鬍子還真的找上門來了?楊守文抄起九環錫杖,露出凝重之色。

  他們想跑,已來不及了!

  黃鬍子顯然是有備而來,提前安排妥當,四面合圍。

  楊守文把錫杖橫在身前,沉聲道:「十六,看好行李馬匹……四郎,哥奴,不要輕舉妄動。」

  他現在,不過是一個遊方僧人,又如何能吸引黃鬍子的注意?

  楊守文隱隱感覺到,這黃鬍子的出現,很可能和日間拔悉密阿吉的那支商隊有關。

  而且,他們是僧人,在西域的地位挺高,應該不會有危險才是。

  想到這裡,楊守文便放輕鬆了一些,他默默看著從四面八方合圍過來的馬賊,但卻一臉平靜之色。

  馬賊在距離楊守文等人約二十步左右時,停下來。

  對方人數大約有二三百人,清一色白馬黑衣,臉上蒙著黑紗,同時又用白幘裹頭。

  一匹白馬上前十步,大聲喊喝。

  楊守文聽得懂突厥話,但是對方的語言……不是突厥話!

  楊十六忙上前道:「師父,他說的是波斯語,讓咱們過去回話。」

  波斯語?

  楊守文愣了一下,點點頭,邁步便要上前。

  「師父,小心。」

  「沒關係……悟淨隨我一起。」

  楊守文示意明秀和楊存忠不要衝動,然後帶著楊十六,邁步上前,走了五步。

  這樣一來,他總算是看清楚了對方的裝扮。

  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大袍,裡面則是短衣勁裝。看裝束,偏於胡人裝束,但又有些不太一樣。他腰間繫著一根大帶,脖子上還掛著一串流珠,式樣也非常的獨特。

  「師父,他們問你,是什麼人?」

  楊守文沉吟一下,示意身後的十六不要開口。

  「你們誰會說突厥話,亦或者會說中原話?」

  楊守文用突厥語大聲喊道,那馬賊愣了一下,突然撥轉馬頭,退回了隊伍之中。

  片刻後,又有三匹馬上前。

  為首一人明顯是個首領,因為他胯下的那匹馬,最為神駿。

  他上前,打量楊守文兩眼,開口道:「你們是哪裡的和尚?為何會在這裡?」

  是個女人?

  她一開口,便暴露了身份。

  雖然,黑巾下有黃色的鬍鬚飄揚,可是那聲音卻掩蓋不住,她是一個女人的事實。

  黃鬍子,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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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 01:24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章 真主信徒

  楊守文是萬萬沒有想到,大名鼎鼎,叱詫安西的黃鬍子首領,會是一個女人!

  不過,他依舊保持平靜之色,把九環錫杖倒插在身邊的地上,雙手合十微微欠身。

  「貧僧召機,來自東土,欲效三藏法師前往西方求法。

  途徑此地,故而在此留宿。敢問施主前來,把貧僧試圖圍困,又是什麼意思呢?」

  「你是佛門弟子?」

  「正是。」

  「唸得什麼經,修得什麼法?」

  這黃鬍子首領,似乎對佛門弟子很有興趣,於是開口問道。

  可楊守文卻知道,如果他一個回答錯誤,就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

  於是,他雙手合十道:「貧僧愚魯,唸得《楞伽經》,修得唸佛禪。」

  「哦?那唸得什麼佛?」

  「甚深般若,一行三昧,唸佛者誰?」

  楊守文這半年的佛經,可不是平白看得。

  別的不說,身為神秀弟子,這東山法門諸般要點,他還是能夠朗朗上口,抵擋一下。

  黃鬍子首領道:「原來修得東山佛。」

  「正是。」

  「和尚,那我問你,你從玉門關來,可曾見過一支從狼山來的商隊?」

  楊守文合十回道:「施主所說的,可是一個名叫拔悉密阿吉的商隊?」

  「正是。」

  「貧僧見過……在玉門關的時候,他曾邀請貧僧一同出關。不過在出關之後,貧僧便與之分道揚鑣。」

  「為什麼?」

  「貧僧在出關時,感覺那位施主似乎有利用貧僧之嫌。

  他那車隊裡,不知道藏了什麼物品。也許知道玉門關的哥舒將軍喜好詩詞。而當時貧僧見玉門關景色,一時興起,賦詩一首,得哥舒將軍所重,也就沒有為難貧僧。

  出家人雲遊四方,所為者乃無上佛法。

  貧僧不想招惹是非。所以覺察到被利用之後,便與那位拔悉密施主分開,帶著這三個徒弟上路。這一路上,未曾再見到那位拔悉密施主,估計他是走了另一條路。」

  楊守文侃侃而談,一臉坦然之色。

  黃鬍子首領看著他,而後又把目光從明秀三人身上掃過。

  「大和尚,西行之路可不安全……我聽人說,你們中原有一部書。叫做《西遊》。套用那書上所言,這西行之路有很多妖魔鬼怪,難道你就不怕死在這西行路上?」

  「若得無上法,安得惜此身?」

  「大和尚果然是佛心堅定,既然如此,那就祝你西行成功,能獲得你雖追求的無上法吧。」

  說著話,黃鬍子擡手。啪的擲出一物,落在楊守文面前。

  「拿著這牌子。若是有危險時,說不定能夠救你們一命。」

  說完,那黃鬍子首領撥轉馬頭就走。

  羯笛聲再次響起,緊跟著哨聲不斷,馬賊們呼嘯而來,眨眼間有呼嘯而去。只留下了滿天煙塵。

  目送黃鬍子離去,楊守文只覺腿一軟,險些坐在地上。

  別看他剛才表現的從容不迫,可是在看清楚了對方的身份之後,心裡面卻頗為緊張。

  「你這是怎麼了?」

  「沒想到。這些個黃鬍子,居然是真主信徒。」

  「啊?」

  「你沒有看到她脖子上的流珠嗎?那打結的方式,是真主信徒特有的手法……沒想到這西域之地,竟然還有真主信徒?莫非,那大寔人已經向西域滲透了嗎?」

  每一個宗教,都有其獨特的流珠式樣。

  佛門弟子的流珠稱為念珠,道家弟子的珠子,則喚作流珠。

  據說,這佛門念珠還是從道家的流珠而來……除此之外,真主教徒也會佩戴獨特式樣的流珠,乍看與道家和佛家的流珠相似,但若是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區別。

  公元661年,倭馬亞家族的敘利亞總督繼位哈里發,以大馬士革為首都,建立了倭馬亞王朝。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哈里發由原來的推舉,而轉換為世襲,從而使得,真主教從此開始了大規模的軍事擴張,聲勢也隨之越來越大。

  由於倭馬亞家族的旗幟是白色,故而在華夏歷史上,把倭馬亞王朝也稱之為白衣大食王朝。

  此時,白衣大食又喚作白衣大寔,佔領了波斯之後,與大唐以烏滸河為界,陳兵對峙。

  而安西,則是以佛教以及諸多原始教為主。

  至少在小鸞臺的情報裡,是這樣記載。可沒想到,那大名鼎鼎的黃鬍子居然是真主信徒。這也就說明,白衣大寔已經開始向安西滲透,並且已經開始取得成果。

  明秀和楊存忠,顯然對真主教徒並不瞭解。

  也難怪,楊存忠出身坊市,可以說一直是在洛陽長大;而明秀生而奉道,或許對佛教徒有瞭解,但是對於其他的宗教信仰,顯然就不是很清楚,更談不上瞭解。

  相比之下,楊十六對真主教徒的認識,顯然更加深刻。

  他聽到楊守文的話,忍不住道:「阿郎居然還知道真主教?」

  「廢話。」

  楊守文瞪了楊十六一眼,輕聲道:「黃鬍子是真主信眾,你之前怎麼沒告訴我呢?」

  楊十六腦袋搖的好像波浪鼓一樣,「我也不知道啊!

  我只聽說黃鬍子猖獗,但是卻不知道他們是真主信徒。不過,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那黃鬍子第一次出現時,是在康國地區。而康國地區卻是有一些真主信徒。」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暗自在心裡叫苦。

  武則天讓他來找人,原以為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可現在看來,這安西地區,恐怕比他想像中的更加混亂。這裡不僅有各種族之間的矛盾和衝突,還有宗教之間的矛盾和衝突。想要完成武則天的任務,恐怕會有些困難。而且,吉達的失蹤,莫非也與這宗教有關?他到底為什麼會失蹤呢?

  一想到這些,楊守文就不僅感到一陣頭大。

  ++++++++++++++++++++++++++++++++++++++++++++++++++

  前路,充滿了未知和危險。

  但是對楊守文他們而言,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便沒有別的退路,只能繼續下去。

  他們在柳谷水河畔休息了一晚之後,第二天便繼續啟程。

  安西的氣候,越來越熱。

  而戈壁的氣溫,更是晝夜溫差巨大。

  白天好像抱著一個火爐,到了晚上,又想要抱著一個火爐。

  就是在這種寒暑交替變幻的環境裡,楊守文四人一路西行,穿越了金山之後,便進入到了庭州境內。

  庭州,也就是後世的烏魯木齊地區。

  進入庭州之後,楊守文明顯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相比起瓜州、伊州的空曠戈壁灘,庭州顯然是熱鬧很多。

  它治下不過三縣,原本與高昌相連結。貞觀十四年,唐滅高昌,設立了庭州。它東聯伊州,西通弓月城,碎葉川,也是大唐帝國在天山以北地區重要的軍事重鎮。

  文明元年,也就是公元684四年,唐在此設置瀚海軍。

  於是,庭州也就隨之演變成為絲綢之路上一個非常重要的貿易樞紐,同時又擔負著統轄西突厥十姓部落,以及防制突騎施、堅昆等少數民族,有著重要的戰略意義。

  道路,變得通暢許多,路上往來的胡商,也變得頻繁不少。

  這裡,充斥著濃濃的異域風情。

  甚至連那些佛寺,和中原的寺觀也不太一樣,呈回字形狀,遍佈於庭州各地……

  北庭都護府設置以來,往來於庭州官路上的巡兵也增加不少。

  楊守文一行人進入庭州後,也遇到過多次盤查。

  好在他們的度牒真實,而且上面有沿途的通關印信。加之西域本身就是一個崇佛之地,僧人的地位相對較高。所以,他們雖然受到盤查,但是卻沒有遇到刁難。

  在數日之後,楊守文一行人繞過了金滿城,來到倶六城外。

  這倶六城,其實是一個小鎮。

  但由於倶六城位於金滿西北,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關隘,更駐紮了兵馬,於是便有了不小的名氣。

  楊守文此行到倶六城,目的非常明確。

  蓋嘉運曾對他說過,到了倶六城之後,找到一個名叫馬味道的人,便可以與他取得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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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一章 是非只為多開口

  倶六城的面積,比玉門關要大很多。

  城分西、南兩座城門,設守捉使,麾下共有八百健卒。

  守捉,是唐代獨有,而任何朝代都未出現的職官。在唐代,主要的外敵源自西北和東北兩個方向,其中西北邊塞又為嚴重。這裡,不僅僅有吐蕃、突騎施、堅昆等遊牧民族,更有十姓突厥部落,以及混居在安西地區大大小小的部族……比如沙陀,比如回紇。如果仔細算起來的話,這片廣袤土地上,混居著數十個不同信仰,不同種族,不同國家的百姓。如此一來,安西若是不動盪,那才讓人奇怪。

  而唐代西北軍的來源主要有四個。

  官軍,佔據主體;配軍犯人,進行屯墾;歸化胡人,以及應募而來,想要在這塊土地上建功立業的戍兵。

  唐帝國想要鞏固在安西的地位,就必須要派駐許多兵馬。

  有的地方屯軍數量大,於是便稱之為‘軍’,主官則喚作軍使;有的地方屯駐兵馬少,則稱之為‘守捉’,主官稱之為守捉使。不過,在胡人的口中,皆稱作‘都督’亦或者‘將軍’。

  整個隴右道,包括安西都護府在內,共設有三十三個守捉。

  俱六城便是這三十三個守捉之一,其主要的職能,便是監視金滿城以北的沙陀部落。

  ++++++++++++++++++++++++++++++++++

  站在俱六城外,楊守文也不禁暗自感嘆。

  這座要塞的歷史遠不如玉門關久遠,所以看上去,似乎少了幾分歷史沉澱的蒼茫氣概。

  但是,論險,俱六城遠在玉門關之上。

  它一邊是沙陀。一邊是憑洛州,一邊是鹽祿州。

  兩座覊縻州,一片戈壁,俱六城便卡在這中間。城牆高十二米,堅厚無比。

  而守衛城門的官軍,看上去也令人讚嘆。

  他們的盔甲。遠遠比不上洛陽十六衛兵馬的華美,武器也不似中原之地官軍那麼精良。

  可是站在那裡,卻有一股子彪悍之氣。

  常年累與征戰的士兵,和守在繁華之地的官軍截然不同。

  他們外表看去有些落魄,但骨子裡的那種煞氣,直讓人感到心驚肉跳。

  「幾位長老,從滎陽來嗎?」

  當楊守文四人到城門下的關卡時,有官軍攔住了他們的道路。

  楊守文忙雙手合十,沉聲道:「我等自東土而來。路過此地,是要拜訪一位朋友。」

  「朋友?誰?」

  「敢問軍爺,這俱六城裡可有一位名叫馬味道的人嗎?」

  「馬味道?」

  那官軍愣了一下,「你們找馬味道?」

  「正是!」楊守文道:「我們是受一位朋友所托,給馬味道帶一封信。我那朋友說,馬味道就在這俱六城南門值守。不知那位是馬味道?軍爺可否為貧僧引見呢?」

  那官軍一看就是個普通軍卒,而蓋嘉運說過,馬味道是軍中校尉。

  官軍頓時笑了。沉聲道:「長老且稍候。」

  說著話,他向前走了幾步。衝著城門樓上,用帶著濃郁本地口音的大嗓門喊道:「封呆子,封呆子在嗎?上面的,看封呆子在不在上面,有人找馬校尉,是不是他要等的人?」

  嗯?

  封呆子是誰?

  楊守文心裡不由得一愣。也退後兩步向城樓上看去。

  不等他開口詢問,就聽那官軍道:「馬校尉這兩日生病了,所以一直在家休養。

  他之前有吩咐過,說會有人找他。

  結果等了很久,都以為他是在說笑呢……不過馬校尉讓他的外孫守在這裡。不曉得是不是等你們。待會兒他過來,你們和封呆子說吧。若是的話,便進城去吧。」

  正說著話,卻見從城裡跑出來了一個少年。

  他身體看上去很單薄瘦弱,個頭也不是很高。但卻生了一張著急的臉,看上去年紀不小。那張臉配著那身板,總給人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手裡拿著一本殘破的書,跑過來時氣喘吁吁,一張小臉通紅,看得出來,他的身體也不是很出色。

  只是那雙眼睛……

  對,就是那眼睛!

  他的眼睛裡,有一種超乎同齡人的成熟,而且隱隱透著幾分渴望。

  他在渴望什麼?

  楊守文看到這少年的時候,愣了一下。

  倒是那官軍,笑著說道:「封呆子,你不會又在上面看書,看得入迷了吧。」

  少年氣喘吁吁,聽到官軍的調侃,卻沒有生氣。

  「你懂什麼,看書能學到很多事情呢。」

  「能學會舞刀嗎?能長力氣嗎?封呆子,咱們這是安西,你讀書多有什麼用處?還不如跟著我們好好習武,增長力氣。將來斬將殺敵,建功立業才算得上前途。」

  哪知那少年卻眼皮子一翻道:「夏蟲不可言冰,蟪蛄不知春秋!」

  楊守文對這個回答倒是不顯得很在意,可是明秀卻眼睛一亮。

  夏蟲不可言冰,出自於《莊子》。

  明秀奉道,雖然是一身僧人打扮,可是對少年口出《莊子》之言,還是感覺很親切。

  「這小子,不簡單啊!」

  是啊,這裡是安西,不是中原。

  在這裡,識字的人本就不多,更不要說能夠把道家經典的內容信手拈來的少年。

  哦,會背兩句道經,就是不簡單了?

  楊守文沒好氣的瞄了明秀一眼,輕聲道:「你現在是和尚。」

  「呃……」

  明秀被他這一句話,給噎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而那官軍,則是一臉迷茫之色,好半天道:「封呆子,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你看你,不讀書,別人誇獎你你都不知道。」

  「你剛才那兩句,是誇獎我?」

  少年哼了一聲,沒有再理睬官軍,而是逕自走到了楊守文四人面前。

  「你們就是外公讓我等的人嗎?」

  言語中,透著一股子傲氣。

  他長相雖然不怎麼樣,可這傲氣,卻是一等一。

  楊守文笑了,「若你外公叫做馬味道的話,想來讓你等的人,便是貧僧師徒。

  我師徒自東土而來,在洛陽受人之託,前來拜訪馬校尉。不知你可否為貧僧帶路?」

  「嗯,好吧,那應該就是你們了。」

  少年臉上的傲氣隱去一些,側身一讓,輕聲道:「請隨我來。」

  「封呆子,你剛才那兩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官軍看少年要走,頓時急眼了,大聲問道。

  少年卻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回頭說道:「魏大嘴,你自己好好想,我若告訴你了,你印象不深。」

  說完,他領著楊守文四人就走。

  那官軍卻撓著頭,一臉茫然。

  還是有個在關卡外等的不耐煩的書生道:「軍爺,他在嘲笑你呢。」

  「嘲笑我?」

  官軍看著那書生,疑惑問道:「他嘲笑我什麼?」

  書生聞聽,卻來了精神。

  在西域這地方,到處不是胡人便是武人,想找人掉個書袋都難。如今難得有人向他請教,這書生好像找回了一些自尊,便搖頭晃腦:「這句話出自《莊子外篇.秋水》。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你別廢話,到底什麼意思?」

  書生嚇了一跳,看著那官軍的兇殘模樣道:「意思就是說,你是井底之蛙。」

  「你說我是井底之蛙?」

  「我沒說,那個小孩子說的。」

  「狗屁!」官軍勃然大怒,厲聲道:「他剛才可沒說一句關於‘井底之蛙’的話,他說的是什麼冰……哦,我明白了!你欺負我讀書少,所以找機會諷刺我是吧。」

  書生臉色大變,忙用力搖頭道:「軍爺,真不是我說的。」

  「你敢罵我?」

  官軍一把就攫住了書生的衣服領子,破口大罵道:「你敢罵我是井底之蛙,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一下,什麼是井底‘死蛙’。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訓你,我魏大嘴就算不得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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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人老奸,馬老滑

  書生的慘叫聲不斷,迴蕩在城門上空。

  楊守文則看著那少年,就見他似乎對此司空見慣,甚至沒有回頭觀瞧。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停下腳步,看著楊守文道:「我叫封常清,封常清的封,封常清的常,封常清的清。」

  明秀一旁,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封常清,很有名嗎?」

  「嗯,很有名,以後一定會很有名的。」

  少年眼中透著一股子堅定,那瞳孔中,似乎燃燒有一團火焰。

  他個子不高,相貌也不出眾。但不知為什麼,明秀卻止住了笑聲,看著他久久不語。

  「小子,你以後一定會出人頭地。」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明秀會給出他這樣的答案。

  說實話,這句話他和很多人說過,但得到的,只有恥笑和嘲諷。他其貌不揚,又算不得健壯。他的外公雖然是校尉,卻是個犯官出身。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種情況下,封常清想要出人頭地,根本不可能。除非,有朝一日他會有貴人相助。

  他看著明秀,卻沒有看出半點嘲諷之色。

  明秀輕聲道:「小子,保持住這股子傲氣,你將來肯定能出人頭地。

  人若是連自己都不信,又能做得什麼大事?」

  那話語聽上去很暖人心,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從記事起,除了外公再沒人用如此語氣與他說話。

  眼中,蒙上了一層水氣。

  少年卻梗著脖子,強作傲慢之色道:「我也這麼認為!」

  小子,你日後絕對能出人頭地!

  你不僅僅會出人頭地,還會成為安西大都護。是盛唐與高仙芝、哥舒翰齊名的名將!

  楊守文沒有開口,但是看少年的目光,卻顯得有些與眾不同。

  少年說的那些話,若放在後世,絕對會被看做是中二少年。但是楊守文卻知道,他並非吹噓!他的道路。並不平坦,甚至很坎坷。但他的成就,卻是眼前之人,都不會想像得到。

  想到這裡,楊守文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個周身上下都帶著濃郁中二少年氣息的傢伙,會很了不起,非常了不起的……

  ++++++++++++++++++++++++++++++++++++

  馬味道身為俱六城的校尉,雖然是個基層軍官。但畢竟是軍官。

  他住在俱六城的清水坊裡,房間不大,但是卻很整潔,並且保持著一些中原的習慣。

  比如,他的房子裡,沒有胡床,而是保留了席榻的習慣。

  當封常清帶著楊守文四人抵達時,原本還算寬敞的房舍。立刻變得狹小許多。

  馬味道年逾五十,卻已經鬚髮花白。

  他看到楊守文和明秀時。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精光,整個人都好像精神不少。

  「公子,你們終於來了。」

  他對楊守文的稱呼,也與眾不同。

  楊守文一怔,輕聲道:「你知道我是誰?」

  「呵呵,當日蓋二郎找到老朽。說會有一個中原的兄長過來,讓我幫他招呼一下。

  他雖未說公子姓名,但老朽卻能猜出一二。」

  楊守文微微一笑,示意楊十六和楊存忠在門外守著。

  他撩衣跪坐席榻上,沉聲道:「那說來聽聽。」

  馬味道在封常清的攙扶下坐起來。絲毫不顯慌亂,反而在舉止中流露出一股子書卷氣。

  「蓋二郎性子高傲,眼高於頂。

  雖然他在庭州交友廣闊,但我卻能感覺得出來,那些被他稱作朋友的人,他大都看不太起。可是那天,他對我提起公子的時候,卻在不經意裡流露出了一股子敬重之意。據我所知,能夠被他如此敬重,而又稱之為兄長的,其實只有一人。」

  楊守文微笑不語,只看著對方。

  馬味道接著道:「蓋二郎的大哥,是個鑽營之輩,他一向看不太起。

  我還聽說,他有一個名叫吉達的結義大哥,但是從他之前的談話中我能看得出,他對吉達更多是畏懼,但要說敬重,卻是未必。我還知道,他還有一個結義二哥。」

  「好了,你不用再說下去。」

  這是飽經風霜,有著豐富人生經驗的老人。

  蓋嘉運在同齡人當中或許算得上出色,可是在這老人面前,估計是存不住什麼秘密。

  楊守文笑了,輕聲道:「老人家,看起來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馬味道道:「公子說笑,比起公子來,小老兒那些事情,又算得什麼故事呢?」

  「聽口音,你好像是蒲州人?」

  「正是!」

  馬味道臉上,露出落寞之色。

  他回答道:「小老兒是蒲州猗氏人,早年間曾為蒲州司馬。

  大約八年前,突厥寇邊,小老兒不聽刺史之命,率部出擊,卻遭遇突厥人的埋伏,麾下八百健兒幾乎全軍覆沒。之後刺史把戰報呈送朝廷,小老兒也因此被杖八十,流放庭州。好在小老兒認得些字,得貴人相助,才在軍中做了一個校尉。」

  馬味道這麼一解釋,楊守文倒釋然了。

  能夠做到一州司馬,應該是有點本事的人。

  至於他說的那件事情,聽上去好像沒什麼問題,他之所以被流放,也是咎由自取。

  可楊守文卻覺得,未必似他說的那樣簡單。

  不過,馬味道好像不願意再去討論這件事,亦或者說,他已經認命了!既然他不願意在談及,楊守文也就不想去追問。這政治上的是是非非,誰又能說得清楚?

  有一點,楊守文很清楚。

  那就是他的身份,馬味道已經猜了出來。

  想到這裡,楊守文微微蹙眉,看著馬味道的目光裡,也多了些許玩味之色。

  他為什麼把底牌掀開來呢?

  目光,轉移到了攙扶著馬味道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也正看著楊守文,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顯然,他並不清楚楊守文和馬味道在說什麼,亦或者說,馬味道沒有告訴他,楊守文的真實身份。

  「他爹娘呢?」

  「醜奴的父親,死於天授元年。

  那年,醜奴才出生,他母親聽聞噩耗,悲傷過度,第二年也就撒手人寰了……」

  倒是一樁人間慘劇啊!

  楊守文忍不住又看了封常清一眼,這小子甫一出生便父母雙亡,而後又跟著馬味道從蒲州流落到西域,倒真稱得上是坎坷。

  「二郎,如今去了何處?」

  馬味道倒是沒有推脫,很爽快回答道:「蓋二郎之前去了一趟洛陽,卻得了貴人相助。這次回來之後,他被唐都督闢為安西都護府的記室參軍,如今已前往龜茲。」

  「他去了龜茲?」

  「既然是安西都護府的記室參軍,本就應該前往龜茲,又有什麼問題?」

  說的是啊!

  安西都護府就設立在龜茲鎮,蓋嘉運前往龜茲,也是情理之中。

  「他,可有什麼交代?」

  「交代倒是沒有,只是讓小老兒帶話,若公子到了,可以前往龜茲找他。」

  龜茲鎮,距離疏勒鎮倒是不遠。

  若蓋嘉運為安西都護府的記室參軍,想必也會和疏勒鎮的官軍產生交集。那麼他也許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甚至有可能會調查得出來,當初吉達為何與疏勒鎮的官軍發生衝突。

  想到這裡,楊守文不禁眉頭一蹙。

  他扭頭向明秀看了一眼,「四郎,我恐怕暫時無法前往龜茲,不如你和哥奴先行去龜茲找二郎?我要去碎葉川見一個人,之後就去龜茲和你匯合,你看怎麼樣?」

  既然那馬味道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楊守文也就不需要再掩飾。

  他沒有說自己去碎葉川到底要見什麼人,明秀更沒有詢問,只微笑著點了點頭。

  「馬味道,我此去碎葉川,人地生疏,想要請你家醜奴為我帶路,你看如何?」

  楊守文有兩個辦法解決眼前的問題,要麼殺了馬味道祖孫,要麼讓馬味道投鼠忌器。

  說是讓封常清帶路,實則是讓他做人質。

  馬味道聞聽,卻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哥奴能夠為公子效力,是他的福分。」

  慢著!

  楊守文愣了一下,看著馬味道。

  突然間,他笑了!

  馬味道還真是……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

  這一個不小心,就被這老傢伙給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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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三章 金山雛鷹

  馬味道的笑容很詭異!

  在楊守文提出讓封常清給做嚮導的時候,他幾乎不帶思考的便答應下來。

  這老傢伙……

  楊守文和明秀相視一眼,突然有了一種在面前圍榻上坐著的是一個修行千年的老狐狸的感覺。

  從一開始,馬味道就在等待這個機會。

  「馬校尉,佩服。」

  楊守文嘆了口氣,對馬味道拱了拱手。

  這老傢伙還真是掐住了他的七寸,讓他不得不就範。除非,他真能狠下心來,殺死馬味道祖孫。可即便是這樣,也會帶來不小的麻煩,弄不好有可能暴露了身份。

  楊守文此次西行,最大的軟肋便是秘密行事。

  他不能暴露身份,並且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不能夠和當地的官軍聯絡。他的任務,就是弄清楚密探的失蹤之謎。一旦暴露了身份,很可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情況。

  馬味道不愧是當過官的人,他猜出了楊守文的身份,也看破了楊守文的軟肋。

  不過,他並沒有惡意,更不是為自己謀劃。

  馬味道所為的,是封常清。

  他想要給封常清找一條出路,而不是讓封常清留在這動盪不堪的西域……

  馬味道是犯官,而且他這年紀就算返回中原,在沒有任何背景和靠山的情況下,也不太可能有什麼出路。所以,他並不介意留在西域,唯一擔心的,便是自己的外孫。

  封常清是犯官之後。日後想迴轉中原。難度很大。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有一個靠山。

  而楊守文的出現,無疑給了封常清一個堪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馬味道,又怎可能放過?

  +++++++++++++++++++++++++++++++++

  「醜奴,你去買些酒食回來吧。」

  被楊守文看穿了意圖的馬味道,並沒有露出任何尷尬之色。

  他扭頭看了一眼仍顯得有些茫然的封常清,沉聲吩咐道。

  封常清輕聲道:「外公,家裡已經沒錢了,如何買得酒食?」

  馬味道一怔。那張佈滿了歲月溝壑的老臉上,難得露出了一抹羞愧之色。

  而楊守文則看出了他的心思,於是沉聲道:「醜奴,你帶十六和哥奴去買些酒食,他們身上有錢。」

  「這……」

  封常清別看叫做封呆子,卻並不是真呆。

  他總算是反應過來,外公似乎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楊守文談,而且談論的事情,也和他有關。

  「醜奴,按公子說的去做。買些好酒食來。」

  「知道了。」

  封常清懷著一腔困惑,走出房間。

  而明秀則閃身來到門口。擔當起了警戒的任務。

  「馬校尉,有什麼話,你直說吧。」

  「我就知道,我這點小心思瞞不過公子。」馬味道等封常清離開之後,突然間好像變了個人一樣,靠在圍榻上,精神也變得很差。他先是一陣劇烈咳嗽,然後又喝了一口水,才說道:「小老兒如今已近花甲,身體是越來越差,有些撐不住了。」

  只這一轉眼的功夫,馬味道看上去就老了很多。

  估計,此前他一直是在強撐著,為了封常清而撐著……

  「公子,醜奴很聰明,也讀過很多書。

  也怪我,從他記事開始,我就和他說一些打仗的故事,讓他從小就對武事痴迷不已。他若是個健壯的孩子也就罷了,偏他身體很弱,想在安西出人頭地會很難。」

  楊守文沉默不語,端起陶碗喝了口水。

  「他,只有我這一個親人。

  我活著,還能照顧他;可現在,我這身體越來越糟糕,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走了。我很擔心,我如果走了,以他那倔強的脾氣,說不定會惹來什麼殺身之禍。

  小老兒只這一個親人……所以我想給他找個靠山。」

  楊守文點點頭,表示理解。

  「為什麼是我?」

  他輕聲道:「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留在西域。」

  「我知道……但我實在是想不出更合適的人。

  蓋二郎人不錯,可他那父親和兄長,特別是他那個大哥,卻不是一個能夠信任的人。本來我想過,實在不行,就只有讓醜奴跟隨蓋二郎。但我能看得出來,醜奴未必服氣蓋二郎。都是少年心性,萬一醜奴得罪了蓋二郎,日子怕會更加難過。

  那日,蓋二郎與我說起了這件事。

  當時他雖然沒有說起公子的身份,但小老兒後來細一想,便隱隱約約猜出了端倪。

  方才小老兒提及此事的時候,公子並未反駁,也說明小老兒猜對了!」

  馬味道的言語中,有著很清晰的邏輯。

  楊守文看著他,心裡卻突然有一種疑惑:這馬味道不是一個莽撞的人,那當時在蒲州,為何要做出抗命出擊的事情?這裡面,恐怕是有些周折,不為外人所知吧。

  「既然如此,那你當年在蒲州,為何要抗命出戰?」

  明秀突然開口,沉聲問道。

  馬味道顯然沒想到明秀會問這個問題,所以在愣了一下之後,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吧,這件事就不說了。」

  看得出來,馬味道似乎不想提及此事。

  楊守文擺擺手,沉聲道:「馬校尉,我必須說你掐住了我的要害。

  醜奴的事情,我可以答應你。但你必須要保證,關於我的身份,不能為外人知曉。」

  「公子放心,小老兒知道該怎麼做。」

  馬味道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他顫巍巍站起身來,便要給楊守文行禮道謝,但是卻被楊守文攔住。

  他的神色,變得輕鬆許多,而整個人的精神,也一下子發生了變化……過了一會兒,封常清回來。馬味道本來還打算請楊守文吃飯,但是卻被楊守文給拒絕了。

  「馬校尉,非是我不答應,實在是我還有事情要做。

  我想趁天黑前動身,前往碎葉川。所以就不吃酒了……等我回來,咱們再痛飲一番。」

  馬味道連連點頭,便把封常清叫了過來。

  「醜奴,以後要聽公子的吩咐,公子的話,就是我的話,你絕不可以違背半分。」

  「外公,我走了,你怎麼辦?」

  「傻小子,你外公我如今好歹也是個校尉,害怕找不到人照顧?

  記住,公子是貴人,你要盡心為他做事。將來有朝一日,能返回家鄉的話,記得給你爹娘祭拜一番。你還記得你爹娘的墳地位置嗎?我以前和你說過很多次的。」

  「當然記得。」

  馬味道讓封常清又陳述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這才鬆了口氣。

  他從圍榻後面取出一個小包裹,還有一口短刀,遞到了封常清的手裡。

  「醜奴,好好的,外公等你回來。」

  「嗯!」

  中二少年封常清用力點頭,然後和馬味道告別。

  「公子,醜奴就交給你了,請你多多費心。」

  馬味道起身,送楊守文一行人出了房門。他手扶門框,頗有些不捨的看了封常清一眼,而後鄭重其事拜託道。

  不知為什麼,有一種非常古怪的情緒在心頭縈繞。

  楊守文迎著那雙渾濁的眼睛,看著馬味道,良久後沉聲道:「馬校尉,你放心吧。」

  「醜奴,去吧!」

  馬味道衝著封常清擺了擺手,臉上笑意盈盈。

  「外公,醜奴走了。」

  「走吧,走吧……記得你的夢想,向金山的雄鷹那樣在天空中翱翔,讓封常清三個字,被所有人都知道。」

  封常清用力點點頭,然後邁步向外走。

  楊守文又忍不住看了馬味道一眼,見他朝著自己擺手,便點點頭,轉身離去。

  目送楊守文、封常清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馬味道那雙渾濁的老眼中,突然間泛起了淚光。

  「醜奴,別怪外公。

  外公這是為了你好,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你這一輩子恐怕就再也難走出安西,更無法為你父親報仇……飛吧!公子會帶你飛的更高!唯有如此,你才有報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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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四章 拜師

  「封呆子,這是要出遠門嗎?」

  離開俱六城的時候,之前被封常清調戲的魏大嘴,一臉詫異之色問道。

  「嗯,外公要我給幾位長老帶路,所以要出一趟遠門。」

  「你這一走,豈不是沒人給我說《西遊》了?封呆子,你要出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吧……對了,魏大嘴,我出去這些天,你幫我照顧一下外公。」

  「放心吧,我每天都會去探望他的。」

  別看封常清在家裡表現的無所謂,可是當準備離開的時候,還是表現出了對外公的牽掛。

  楊守文站在一旁,看著他,也不說話。

  「這孩子,不錯。」

  「嗯。」

  「你怎麼想?」

  「看他的意思了……若是他願意,我倒不介意幫他。可若是不願意,我也沒辦法。」

  他和明秀在一旁低聲交談,另一邊封常清也交代完畢,一路小跑過來。

  「長老,咱們出發吧。」

  他微微有些喘息,卻依舊昂著頭道。

  楊守文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會騎馬嗎?」

  「這個……」

  封常清一怔,旋即露出了羞愧之色,輕聲道:「我從小身體不好,所以不會騎馬。」

  「那你和我一起吧。」

  楊守文說著話,把封常清抱起來,放在了馬背上。

  而後,他翻身上馬。

  明秀等人也紛紛上馬,牽著駱駝,沿著官路行進。

  「長老,咱們這次去碎葉川,多久能回來啊。」

  「很快吧!」

  楊守文發現,封常清真的是很聰明。

  在家裡的時候,他稱呼楊守文做‘公子’。可是出門之後,便一直以‘長老’代替。這也說明,封常清恐怕也覺察到了什麼。所以他還會在人前。稱呼他為‘長老’。

  一個很敏銳的小傢伙!

  楊守文在心裡讚歎一聲,輕聲道:「怎麼,捨不得你外公嗎?」

  封常清點了點頭,卻沉默下來……

  離開俱六城向西行進。大約在傍晚時分,楊守文一行人來到一條河邊。

  河名白楊河。

  接下來,他們將順著白楊河而走,而後沿著伊麗河逆流而上,穿越昆陵山西進。就可以抵達碎葉川。

  不過在白楊河,他們必須要迎來一次短暫的分離。

  由於蓋嘉運前往龜茲鎮就職,所以楊守文只好讓明秀帶著楊存忠南下,前往龜茲與蓋嘉運匯合。而楊守文呢,則要前往碎葉川,見一個人,一個小鸞臺的密探。

  他此次前來西域尋找吉達,同時還背負著一道密旨。

  這一路西進,楊守文已經感受到了安西這塊土地上的複雜和危險。

  他需要和小鸞臺取得聯繫,不僅僅是為了完成密旨。同時也是為了方便尋找吉達。

  有小鸞臺的情報網幫助,總好過他在安西大海撈針。

  「四郎,你們到了龜茲鎮後,切莫輕舉妄動,等我前去匯合。」

  明秀依舊是一副懶散的模樣,沉聲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把事情交給明秀,終歸是放心的。

  別看他整日裡吊兒郎當,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可要知道,在此之前他曾經是長洲的大團頭。把整個蘇州地區的地下世界打理的井井有條,其能力也可見一斑。

  「那,你保重。」

  「好!」

  明秀不會流露出什麼小兒女的姿態,和楊守文拱手道別。

  在白楊河河畔。楊守文目送明秀和楊存忠兩匹馬,一頭駱駝,踏踩著夕陽的餘暉南下。

  背影越來越遠,直至看不清楚。

  楊守文這才擺了擺手,而後上馬,領著楊十六和封常清西進。

  明秀這一走。原本並不算冷清的旅途,突然間變得有些索然無味。

  明秀在的時候,時時刻刻與楊守文鬥嘴,並且和楊守文有著非常強大的默契。那時候,楊守文還覺得呱噪。可現在分開了,他卻有些想念明秀,更感到莫名寂寞。

  楊十六是個不好說話的傢伙,封常清嘛……

  算了,一個才十歲的小子,又能和楊守文說些什麼?

  不過,楊守文也很好奇,這小子才十歲,怎地長的恁成熟,看上去好像十五六似地。

  一輪皎月,自昆陵山躍出。

  行進在曠野中,可以感覺星辰裡自己很近。

  楊守文一行三人,走了大約一兩個時辰之後,看封常清露出疲乏之色,於是便停了下來。

  他們在伊麗河畔找了一處避風之所,點起篝火。

  楊十六熟練的架起鍋,然後把攜帶的肉乾切碎,丟進鍋裡熬成了肉湯。把饟餅泡進肉湯裡,待饟餅徹底把肉汁吸收進去之後,他用缽盂盛了一些,端給了楊守文。

  饟餅泡肉湯,滋味濃郁。

  吃完了饟餅,再把肉湯喝完,楊守文也不禁出了一頭的汗。

  「醜奴,只吃這麼一點怎麼可以?」

  楊守文發現封常清吃的不多,於是便開口勸說,「咱們接下來還要走好幾天的路,若吃不飽肚子,便沒有力氣行走。」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看著封常清那瘦弱的身體,楊守文也無可奈何。

  按道理說,十歲的孩子,個頭大多在140-150公分左右。可是封常清的個頭,甚至不到140公分。加之他身體瘦小,再配上一個超乎尋常的大腦袋,總給人一種怪誕的感受。

  大頭娃娃!

  就是這種感覺,有點像後世的火柴。

  楊守文忍不住嘆了口氣,輕聲道:「醜奴,你這樣子可不行……這樣吧,等到了碎葉川,我教你一套拳腳。雖不見得能讓你變成勇冠三軍的猛將,但也不至於如此羸弱。我聽你外公說,你好兵法,喜歡聽打仗的故事。可從古至今,又有幾個身體不好,能建功立業的名將呢?就算有,也大都是壯志未酬!如果他們身體好,說不定活的更久,能夠建立更大的功業……再說了,有好身體,才能學更多的事情。」

  封常清坐在篝火旁邊,呆愣愣看著楊守文。

  楊守文發現,他的眼睛裡,不知在什麼時候,蒙上了一層霧氣。

  「醜奴,你這是怎麼了?」

  「長老,你做我師父好不好?」

  「啊?」

  楊守文被封常清這突如其來的請求弄懵了,疑惑看著封常清,半晌說不出話來。

  封常清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後揉了揉眼睛。

  那滿頭的小辮隨著晃動,看上去可笑極了。

  「我想請長老做我的師父,因為從小到大,除了外公,沒有人似長老這樣對我好。」

  「我對你好,你便要拜我為師?」

  「不是不是!」

  封常清用力搖頭,輕聲道:「我知道長老是有本事的人……長老來之前,外公就對我說,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蓋二郎那麼傲氣的人,可是提到長老的時候,也是低眉順眼。我想學本事,我想將來帶外公回家鄉,所以我想拜長老做師父。」

  臭小子一邊說,一邊晃著頭。

  楊守文不禁眯起了眼睛,看著封常清,並未立刻答應。

  如果按照歷史的軌跡發展,即便是沒有他的出現,未來的封常清也會成為盛唐名將。

  說實話,楊守文倒是不介意收封常清做徒弟,甚至也很願意有這麼一個名將徒弟。只是他心裡有些發毛,因為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收了封常清做徒弟的話,封常清還會成為那個名將嗎?前世,他看過不少小說,主角收了古時候的牛人做弟子,然後那些小牛變得越來越牛。那只是一種yy,楊守文可沒有這個把握。

  萬一……

  他猶豫了一下,可是面對著封常清那雙充滿渴求的目光,到了嘴邊的拒絕,又嚥了回去。

  因為楊守文不知道,他的拒絕會給封常清帶來怎樣的影響。

  「醜奴,你真想拜我為師嗎?」

  「嗯!」

  罷了罷了,老子連安樂公主都給掰過來了,收一個名將做學生又能如何?

  我的水平不行,但我可以給他找老師。薛訥,薛楚玉這些都是名將,難道還怕毀了他不成?

  想到這裡,楊守文這心裡,也就隨即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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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五章 追殺

  古代的師徒,遠不是後世的老師學生關係可比。

  一日師徒,終身父子。

  這八個字聽上去或許有些誇張,卻又從某種程度上體現出當時對師徒關係的重視。

  要不然,天地君親師,三綱五常之中,師父被列在其中?

  收這麼一個名將做徒弟的感覺不錯,不過也給楊守文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他可不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如果封常清將來不能出人頭地的話,他這個師父可就成了罪人。

  「醜奴,你既然要拜我為師,我答應了。

  不過有些話我要和你說清楚……你很聰明,想必也猜出來我這次來西域,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件事,可能會有危險……所以,明日一早,我會送你回俱六城。等我的事情解決了,回返回俱六城找你,到時候再帶你和你外公回中原。」

  楊守文自然是一番好意,可沒想到,卻激怒了封常清。

  「師父這話是怎麼說?

  醜奴既然拜你為師父,自然要牽馬墜蹬,跟隨左右。哪有師父有危險,弟子卻躲在一旁的道理。師父既然收了醜奴做徒弟,醜奴便要跟隨師父。再說了,醜奴在安西長大,對安西更加瞭解。或許幫不得什麼忙,但也可以為師父做些事情。

  師父既然認下了醜奴,就請不要再說讓醜奴回去的話。」

  小傢伙還挺有尿性!

  楊守文非但沒有生氣,看封常清的目光,也變得有些不同了……

  「也罷,既然如此,那你可要跟好我才是,免得到時候我還要分心照顧你。」

  「師父放心吧,醜奴在安西長大,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還有幾分自保的本事。」

  「哦?」

  封常清咧嘴一笑,把馬味道給他的包袱打開來。

  裡面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一把手弩。

  這手弩和楊守文以前見過的手弩有些不太一樣,體積更小,式樣更為奇特,可以貼在手臂之上。從外面看,根本無法覺察到有什麼異常。而這支手弩所用的弩箭,更短,而且通體是用生鐵打造而成。把弩箭置於手弩上,把機括張開。而後手腕一壓,便可以發射弩箭。不過,由於體積的原因,手弩發射的距離不算遠。

  可即便如此,楊守文試了一下之後,發現這手弩在十步之內,可穿透堅硬的胡楊木。

  「這是……」

  「這是外公專門為我製作的。

  我從小身體不好,外公擔心我在外面遇到危險,所以就為我打造了這副手弩……去年,外公之所以會得罪了獨山守捉使。也是因為我不小心,射傷了他的兒子。

  從那以後,外公就把這副袖弩收藏起來,若非這次隨師父出來,他也不會拿給我。」

  楊守文把玩那副袖弩,嘖嘖稱奇。

  這副袖弩的結構有些複雜,想必製作不易。

  沒想到,在這個時代居然能夠見到如此工藝的武器,著實出乎楊守文意料之外。

  由此也可以看出,馬味道絕對不是蒲州司馬那麼簡單。

  楊守文在欣賞了一陣子後。把袖弩還給了封常清。

  「醜奴,把這個收好,說不得將來會有大用。」

  「醜奴知道。」

  封常清見楊守文不再堅持趕他回去,頓時笑逐顏開。他把袖弩收好。站起來去幫楊十六收拾東西去了。而楊守文看著他的背影,心道:等這件事結束之後,一定要找人把馬味道治好,然後把他帶回洛陽……這傢伙,再不濟也是一個巧匠。

  +++++++++++++++++++++++++++++

  封常清體弱,所以早早便睡著了。

  而楊守文則沒有睡意。於是便靠在駱駝的身上假寐。

  楊十六則坐在篝火旁邊,看著那篝火呆呆無聲。一陣風吹來,拂動篝火舞動,裡面的木柴劈啪作響,爆出一片火星。

  楊守文突然睜開眼,坐直了身體。

  「聽到了嗎?」

  楊十六這時候,也站起身來。

  「聽到了。」

  楊守文點點頭,指了指封常清,「十六,保護好這孩子,我去查看情況。」

  「阿郎小心。」

  楊守文沒有再贅言,轉身便飛奔離去。

  山風拂來,隱約夾帶著喊喝聲,以及兵器碰撞的聲音。

  風,是從山裡吹來,那聲音也應該是從山裡傳出,而且距離楊守文他們不會太遠。

  楊守文健步如飛,好像一隻穿行在山間的幽靈。

  他速度很快,時而停下來,側耳聆聽片刻,就再次動身。

  跑出去大約有一公里左右,楊守文突然停下來,而後縱身便躍入了路旁的灌木叢中。

  他剛匍匐下來,就聽到從山路的另一邊,傳來腳步聲。

  一個身著胡服的男子,從山路的一邊踉蹌而來。看得出,他身受重傷,甚至走不穩路。手裡,拖著一支鐵矛,走了幾步之後,便撲通倒在地上,鐵矛也脫手飛出。

  他掙扎著站起來,只是沒等他站穩,一枝利箭從他身後飛來。

  那男子顯然已筋疲力盡,連躲閃的力氣都沒有。利箭正中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量把他再次掀翻在地。他想要爬起來,可才站起一半,就聽到弓弦聲響,又一枝利箭射中他的大腿。這男子也真是個狠角色,沒有發出聲響,只咬著牙想起身。

  「米爾金,到這個時候,你還想跑嗎?」

  馬蹄聲響器,從山道的另一端,緩緩行來三騎。

  為首之人,說著一口突厥話,但是發音好像帶著口音,與楊守文此前學的突厥話有些不太一樣,所以聽著有點費力。

  楊守文只聽出了,那個受傷的男子,叫做米爾金。

  月光照在山路上,也照映出了米爾金的相貌。

  他披頭散髮,渾身是血。

  他吃力的站起來,對那三人一陣破口大罵。嗯,應該是罵人的話,只不過這傢伙的語速太快了,楊守文跟不上他的語速。隱隱約約,他只聽到米爾金罵對方做悉萬斤,應該是三人之中,某一個人的名字。米爾金一邊罵,一邊踉蹌著向路邊走去。

  那桿鐵矛就在距離楊守文不遠的地方,他是想要把鐵矛重新拾起。

  一個騎士,彎弓搭箭。

  旁邊的人突然攔住了他,對米爾金道:「埃蘭沙赫爾已經滅亡了五十年,阿爾達的子孫如今聚集在米倫家族的身邊,等待著王朝的再一次復興。你,身為米倫家族的後代,卻跟隨著庫思勞的後人好像喪家之犬一樣的流亡,如何能夠復興帝國?

  只要你說出庫思老後人的下落,我可以保證,米倫家族會歡迎你重歸家族的懷抱。」

  米爾金拾起了短矛,突然間話語一變,用一種楊守文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喊叫。

  與此同時,一個袋子落在了灌木叢裡,正落在楊守文的面前。

  他一愣,旋即反應過來。

  難道這個米爾金,發現他了嗎?

  就在他感到困惑的時候,米爾金咬著牙,持矛便衝向了山道上的三人。

  說話的人似乎被米爾金剛才那一連串楊守文根本聽不懂的話語激怒了,躍馬便向米爾金撲來。

  只聽一聲金鐵交鳴,戰馬從米爾金的身旁掠過。

  米爾金向前踉蹌著衝出十幾步,噗通便跪在了地上,手中的短矛也斷成了兩截。

  一蓬鮮血,從他脖頸處噴射出來,他仰起頭,喉嚨裡發出一連串嗬嗬的聲響,而後身體便直挺挺,摔倒在了地上。那個騎士手中的彎刀,顯然是一口大馬士革彎刀,削鐵如泥。

  他撥馬回到米爾金的身邊,縱身從馬上跳下來,蹲在米爾金的屍體旁邊。

  片刻後,他擡起頭,對另外兩名騎士說了幾句話。

  那兩個騎士點了點頭,於是那人便把米爾金的屍體抱起來,放在了馬背之上……

  他翻身跨坐上馬,與兩個騎士沿著山路離開。

  楊守文在灌木叢中等了許久,確定那三個人不會再回來之後,才慢慢從灌木叢中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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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凉州詞 第五百一十六章 碎葉川

  「阿郎,這枚徽章上的圖案,我好像見過。」

  夜色已深,篝火熊熊。

  楊守文在確定了那些人已經離開之後,才返回宿營地。

  見他安全回來,封常清和楊十六都鬆了一口氣。封常清也睏了,於是早早去睡覺。

  而楊守文則打開了那個布兜,從裡面取出了一枚徽章。

  嗯,就是徽章!

  徽章是用黃金打造而成,上面雕刻有火焰的圖案。

  而徽章背後,有一行古怪的文字。

  楊守文不認得這文字,看上去好像外語。不過,不是英語!有點像後世的阿拉伯文。楊守文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見過阿拉伯文,只是那些文字不認得他而已。

  形似,卻不一定是阿拉伯文。

  楊守文看了很久,也沒有認出這徽章的來歷,便遞給了楊十六。

  原本他也沒抱有什麼希望,只是沒想到楊十六看了一會兒之後,卻說對徽章上的圖案似曾相識。

  「十六,你在哪裡見過?這是什麼徽章?」

  楊十六聞聽,露出了苦惱之色。

  他搔搔頭,盯著那徽章又看了好半天,才輕聲道:「阿郎,我說不來……」

  「你不是說見過嗎?」

  「我是說,這圖案有點眼熟,但是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嗯,我應該是見過的……」

  見楊十六那一臉糾結的樣子,楊守文也就沒有再逼問。

  「沒關係,等你想起來再告訴我吧。」

  他擺擺手。示意楊十六不必再苦惱。而後看了一下天色。沉聲道:「十六,快去睡吧,明天一早咱們還要趕路,爭取儘快趕到碎葉川……今晚,就由我來守夜。」

  ++++++++++++++++++++++++++++++++++++

  這一夜,風平浪靜,沒有再出什麼亂子。

  天亮之後,楊守文三人洗漱完畢。又吃了一點早餐,便踏著晨光,繼續在山中行進。

  伊麗河的源頭,便在這昆陵山內。

  循著伊麗河一路西行,三天後他們終於走出了昆陵古道。

  碎葉城,是唐代設置於安西地區的重鎮,同時也是華夏曆代王朝在西部地區設防最遠的一座邊陲城市。在安西,碎葉城與龜茲、疏勒、于田並成為‘安西四鎮’。

  它始建於貞觀年間,據說最初是由粟特人建造。

  後來,隨著唐帝國對安西地區的控制力度加大。原本用於貿易的樞紐城市,逐漸演變成為唐帝國西陲重鎮。

  碎葉城建立在碎葉河河谷之內。兩邊有雪峰高聳,山裡有很多溫泉。

  谷地的氣候宜人,堪稱絲綢之路上的又一個‘河西走廊’。

  根據玄奘法師的記述,碎葉城坐落在碎葉河畔,城市周長約七里,雜居各國商胡。

  這裡,繁花似錦,四周風光秀美。

  所謂的碎葉川,也就是以碎葉城為中心,散落在整個碎葉河河谷之上的幾座城鎮的合稱。而碎葉城,便是這碎葉川的中心所在,有一點類似於後世的省會城市。

  進入碎葉河河谷之後,楊守文總算是鬆了口氣。

  至少這裡有很多人,不似那昆陵古道上,常常會一整天不見一個人。

  只是,這裡與庭州又有些不太一樣,異域風情更濃,儼然好像進入了另一個國度。

  「師父,咱們到碎葉城做什麼?」

  在抵達碎葉城外的時候,封常清坐在馬背上,疑惑問道。

  楊守文牽著馬,而楊十六則跟在他的身後。

  「找一個人,很快就可以離開這裡。」

  楊守文朝封常清笑了笑,輕聲道:「醜奴,記得從現在開始……」

  「叫召機長老。」

  楊守文頓時笑了,便扭頭牽馬,直奔碎葉城而去。

  碎葉城的規模,有著明顯的模仿長安城的痕跡。其面積或許沒有長安那麼大,但城市的格局,卻和長安相差不大。根據楊守文的瞭解,碎葉城是一座坐落於西陲的不夜城,整個城市並不設防。唐帝國以此來展現其雍容大度的一面,對前來碎葉城的人,都採取了一種包容的態度。而這,也進一步刺激了碎葉城的發展。

  可是,當楊守文抵達碎葉城的時候,卻愣住了。

  碎葉城外,氣氛有些嚴肅。

  城門外扎著幾十根木樁子,每根木樁子上,都吊著一具死屍。

  而城門口,則有身著異族服裝,看上去好像家丁一樣的胡人對進出碎葉城的行人進行盤查。

  楊守文眉頭一蹙,於是攔住了一個剛從城裡出來的人。

  「施主,貧僧稽首了。」

  「哦,長老有什麼事嗎?」

  「這裡可是碎葉城?」

  「正是。」

  「那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發現這城外吊著這麼多的屍體,不知是什麼人?」

  「噓!」

  那行人一身胡服,披散著頭髮。

  他個頭不算很高,但是卻顯得很精壯。

  膚色略顯白皙,鬚髮濃密,更長著一個鷹鉤鼻,看上去是個胡人。

  不過,他卻能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也從某種程度上說明,在唐帝國時代,漢語也是整個西域地區的常用語言。這胡人說得一口流利漢語,只是口音有些古怪和彆扭。

  他示意楊守文不要去看那些屍體,輕聲道:「長老有所不知,五天前這裡發生了一場叛亂。一群牽利人試圖攻擊薄露老爺,但是被薄露老爺發現,並將之鎮壓。

  那些人是牽利人的叛徒,薄露老爺下令,要把他們懸吊示眾三十日。」

  牽利人。是于田語的諧音。而後傳入中原。便翻譯成了牽利文,也就是牽利人。

  如果用後世的語言來解釋,所謂的牽利文,就是粟特。

  楊守文對碎葉川做過一些瞭解,這裡雜居有許多種族,其中粟特人便是其中的一部分。

  自長壽元年,也就是公元692年,武則天下旨改安西都護府治於龜茲之後。碎葉城便不再設立官員。整個碎葉城是依照西域的模式進行管理,從幾大種族中選取強有力的人物組成一個團體,共同治理。這種模式,楊守文感覺有點像羅馬帝國的元老院模式。不過,這碎葉城的元老院,必須要服從於唐帝國的指揮。

  薄露,就是碎葉城元老院的一位元老。

  根據那胡人的介紹,楊守文得知,薄露世居碎葉城,是西突厥部落阿悉吉部落的首領。這阿悉吉部落。遊牧於碎葉川,因為人口眾多。也是西突厥右廂五弩失畢中之一。

  五弩失畢中,是西突厥的官名。

  後來這阿悉吉部落一分為二,一部分投降了唐帝國,駐紮在昆陵山古道的東面,歸於蒙池都護府管轄;而另一部則不願意歸降,於是留在碎葉川,稱之為阿悉吉闕斤部落。

  這薄露,便是阿悉吉闕斤部落的首領。

  由於阿悉吉闕斤部落在碎葉川頗有實力,所以這薄露也就成為了碎葉城的元老。

  粟特人襲擊薄露?

  楊守文有心再詢問一些情況,可就在這時,從城中行出一隊人馬。

  那胡人看到那些人之後,立刻變了臉色。

  「長老,那個人就是薄露長子阿芒,是個很兇殘的傢伙,你待會兒可不要得罪他。」

  說完,他頭也不回,便匆匆離去。

  與此同時,那一隊人馬也朝著楊守文等人走來。

  楊守文忙牽馬往路邊躲閃,才站穩了腳步,那些人已經到了他們身前。

  「吁!」

  為首一個精壯漢子,突然勒住了戰馬。

  他年紀看上去大約在三十左右,生就一部絡腮鬍鬚,臉上的毛髮也非常的茂盛。

  身穿一件赤膊的坎肩,腰間繫著一根大帶,馬背上還拖著一口大刀。

  他縱馬來到楊守文的面前,看看楊守文和楊十六,又看了看坐在馬上的封常清……

  「小和尚,哪裡人?」

  他的年紀,喚楊守文做小和尚,倒也不算很突兀。

  楊守文忙雙手合十,「施主,貧僧召機,乃滎陽洞林寺出家僧人。

  因仰慕玄奘法師的事蹟,故而西行求法。」

  「那他呢?」

  壯漢一指坐在馬上的封常清,大聲喝問。

  楊守文不慌不忙道:「他叫封常清,是北庭人。

  其外祖父是瀚海軍的一個校尉,早年因犯了罪,故而被貶到了庭州。貧僧這次途逕庭州,他的外祖父便讓他拜在了貧僧的門下,希望日後貧僧中原時帶他回去。

  貧僧在西域人地生疏,他因為能說西域話,所以便讓他帶路……」

  「既然你是師父,他是徒弟,為何是他騎馬,你走路?」

  「我佛有好生之德,封常清年少體弱,走不久便氣喘吁吁。

  貧僧既然做了他的師父,便要照顧好他,所以讓他騎馬,貧僧步行,還讓施主見笑了。」

  「你這小和尚,倒是好心腸。」

  壯漢點點頭,突然從腰間取了一塊金餅。

  「三日後是我父親五十大壽,請你去唸個增福增壽經。

  這些錢你先拿著,唸得好,還會有賞……就這麼說了。如果在城裡有人找你麻煩,就說你是我阿芒的人。不過,你要是敢跑了的話……我告訴你,我認得你,可我的刀卻不認得。」

  唸增福增壽經?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一怔。

  「怎麼,不願意?」

  那阿芒見楊守文猶豫,牛眼一瞪,厲聲喝道。

  楊守文忙雙手合十道:「施主,非是小僧不願意,實在是小僧很快會離開,怕是……」

  「很快,也是三日之後再走。」

  阿芒不再給楊守文分辨的機會,便催馬離開。

  這傢伙,還真是霸道!

  楊守文拿著金餅,不禁苦笑搖頭。

  他想了想,把金餅隨手丟給了楊十六,沉聲道:「不管他,咱們進城!」

  ps:今兒有點糟心,只有一更了!

  明天會四更,還請見諒……

小說章節內容有誤,問題,請連繫我。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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