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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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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3:17:2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0 03:32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二十七章 紅忽魯奴兒(三)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探子遠遠的站在街角,就看到那彌勒瓷坊突然間熱鬧起來。

  由於距離遠,所以他們也沒有看清楚狀況。片刻後,待瓷坊外看熱鬧的人散開了,他們才攔住了一個人。

  沒辦法,內心裡有恐懼,他們不敢距離楊守文太近。

  那看熱鬧的人道:「方才有位法師,說瓷坊賣給他的佛器不好,非常生氣,還把佛器給摔了。瓷坊的夥計一開始也是非常不滿,甚至想要動手。後來瓷坊的掌櫃出面,才算是平息下來……這不,那掌櫃請法師到庫房裡再去挑選一套佛器。」

  原來如此!

  兩個探子相視一眼,頓時鬆弛下來。

  兩人在彌勒瓷坊的斜對面找到了一個陰涼地坐下,一邊聊著天,一邊等候楊守文出來。

  +++++++++++++++++++++++++++++

  與此同時,彌勒瓷坊的內間裡,楊守文撩衣盤坐。

  「李客,你知道紅忽魯奴兒嗎?」

  李客愣了一下,忙開口道:「當然知道。」

  楊守文一大早上門,而且還大鬧瓷坊,李客就感覺到不太正常。

  他不敢怠慢,忙開口道:「長老所說的紅忽魯奴兒,本名阿史那魯奴兒,是默啜的女兒。她的母親,便是薄露的小女兒,後來嫁給了默啜,並藉此打開了漠北商路。

  默啜有六子三女,魯奴兒年紀最小。

  不過。我聽人說。這魯奴兒在去年被默啜許配給了烏質勒之子娑葛為妻……烏質勒和薄露的關係非常密切。據說魯奴兒嫁給娑葛,還是薄露在中間牽線搭橋。

  昨天傍晚,娑葛抵達碎葉城,如今就住在薄露家中。」

  楊守文再次蹙起了眉頭。

  好像有哪裡不太正常,讓他感到有些緊張!

  楊守文對自己的直覺很相信,每次出現這種不安感受的時候,一定會發生狀況。

  可是,有哪裡不對呢?

  他擡起頭。看著李客道:「李客,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去年年底,碎葉城可發生過什麼事情?亦或者說,安西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去年底?」

  李客蹙眉想了想,輕聲道:「這兩年,碎葉河谷還算平靜。

  去年烏質勒盤踞俱蘭城後,朝廷也沒有表示什麼不滿,所以風平浪靜的,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要說真有什麼不尋常……對了,我想起來了!去年十二月時。阿芒出去打獵,遭遇匪人襲擊。死傷了三四十人。為此,薄露還派出他的手下四處追查,整整持續了一月之久才算平息。除此之外,好像就沒什麼事情了……」

  「阿芒遭遇了伏擊?」

  楊守文呼的坐直身體,看著李客。

  「那你知道是誰做的嗎?」

  「不太清楚……好像薄露也沒有抓到兇手。

  而且,阿芒很快就恢復了,薄露好像也不想再追查下去,於是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那你覺得,這件事符合薄露的性情嗎?」

  李客愣了一下,露出了沉思之色。

  片刻後,他輕聲道:「薄露這個人,睚眥必報,心胸狹窄,從來都不是那種肯吃虧的人。若非長老提醒,我險些忽略了這件事……細想下來,的確是有些不正常。」

  楊守文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他思忖了很長時間,突然道:「李客,我總覺得,碎葉城要出事。」

  「出事?」

  「你看,顏織去年八月前往洛那州,之後便音訊全無;我義兄去年底也失蹤不見,而我昨日,卻在薄露家的馬場裡,看到我義兄的坐騎。據我所知,聖歷元年默啜寇河北時,其長子訇俱曾進犯夷播海。是烏質勒出兵抗擊,才擊退了訇俱。

  為此,朝廷還嘉獎了烏質勒……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烏質勒和默啜應該是敵對關係。

  可是去年,兩家卻結了親,隨後烏質勒退出夷播海,並且盤踞在了俱蘭城……烏質勒盤踞俱蘭城之後,顏織失蹤,緊跟著倭馬亞大寔人屯兵烏滸河畔,虎視眈眈。

  再之後,我義兄失蹤。

  而在此前,黃鬍子曾在瓜州試圖攔截紅忽魯奴兒,不久之後,便發生了阿勒皮滅門慘案……李客,你好好想一想,這一系列事情之中,會不會存有某種聯繫呢?」

  李客聞聽,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他在屋中徘徊,忽而點頭,又忽而搖頭,半晌後才停下來苦笑道:「長老,被你這一說,我都有些緊張了……不過,如果聯繫起來的話,似乎的確有些不太正常。

  長老,那我該如何是好?」

  「距離碎葉城最近的官軍,有哪些?」

  「大清池旁邊,有三千保大軍,除此之外,就是絜山都督府和嗢鹿都督府。再遠一點,則是雙河都督府以及北庭瀚海軍。此外,濛池都督府倒是也有駐軍,不過大多是五弩失畢中,恐怕不是我們可以調動起來。其他的嘛,就算距離不遠,也需要安西都護府發出兵符才可以調動。安西都護府距離碎葉城,可是不太近。」

  「你上次說,保大軍軍使和薄露關係密切?」

  「正是。」

  「那估計很難聽信我們。

  絜山都督府屬突騎施所屬,前年烏質勒擊退訇俱之後,朝廷曾任命他為絜山都督,無法調動;嗢鹿州都督府,和阿悉吉部落關係密切,未必會聽從我們的指揮。

  如此說來,唯有瀚海軍……

  李客,你可有親信之人?我是說。那種心腹手下。」

  李客被楊守文這一番話說的心亂如麻。二話不說便道:「龐煥龍。這碎葉城中,我最相信他。」

  「筆墨伺候。」

  楊守文思忖片刻之後,命李客取來了筆墨。

  他鋪開紙,想了想,提筆書寫了一首俠客行,而後書名青之。

  把書信收好,他讓李客把龐煥龍叫來,然後道:「龐煥龍。我剛才問李客,這碎葉城裡誰可信任,他毫不猶豫的就提到了你。現在,我有一樁非常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做。此事關係重大,甚至可能關係到碎葉河谷,乃至整個安西的安危。

  你,可願前往?」

  一個大帽子丟出去,震得龐煥龍臉色大變。

  他猶豫一下,一咬牙道:「長老,小龐我跟隨李老爺多年。願意為老爺分憂。」

  「很好,這件事若是你做的成。我可以保證,你和你家老爺的榮華富貴,指日可待。甚至說,你想回中原,做個一官半職,我也能夠為你解決。但前提條件是,你必須要把我交代你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告訴我指定之人,你有沒有把握?」

  「請長老吩咐。」

  說實話,李客也好,龐煥龍也罷,道現在都不是很清楚楊守文的來歷。

  李客只知道,楊守文有級別最高的暗語,說明他來頭不小。

  但楊守文的具體身份,他不太清楚。可現在,他知道了,眼前這僧人的來歷絕對不小。

  他朝龐煥龍點點頭,龐煥龍馬上答應。

  「拿著這封書信,到庭州金滿城,找北庭大都護郭虔瓘。

  見他之前,你就說是奉了狄國老之命前來,有緊急家書一封,需要當面呈送給他。

  記住,到時候找一個叫蓋嘉行的主簿給你帶路,其他人都不得相信。」

  李客旁邊聽了,不由得一呲牙。

  這位爺到底什麼背景?

  連狄國老的名義都敢隨便使用?

  狄仁傑在唐帝國是什麼地位?哪怕是李客身在安西,也心知肚明。

  心裡,不由得對楊守文的身份越發好奇,於是便看著他,等待楊守文繼續發話……

  「見到郭虔瓘之後,把這封信給他。

  他若是詢問,你只要告訴他,看完這封書信便一切明了。

  接下來這一番話,你要記好,因為這才是關鍵所在:郭虔瓘看完了我的書信之後,一定會問你有什麼事。你就告訴他,是寫信人讓你說的:安西大變將至,請及早做準備。碎葉城恐有變故,郭大頭你若是不出兵救我,小心聖人要你的腦袋。」

  龐煥龍看看楊守文個,又看了看李客,只覺有點發懵。

  這位爺,口氣真大!

  楊守文沒有囉唆,盯著龐煥龍道:「龐煥龍,我剛才的話,你可記清楚了?」

  「記清楚了。」

  「重複一遍。」

  「見到郭虔瓘後,就說寫信的人讓我轉告他:安西大變將至,請及早做準備。碎葉城恐有變故,郭大頭你若是不出兵救我,小心聖人要你的腦袋。」

  楊守文聽罷,不禁長出一口氣。

  「把這些話牢記心裡,不見郭虔瓘,誰也不許說。

  李客,你立刻安排一下,儘早送龐煥龍出城。」

  「長老,那你怎麼辦?」

  李客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楊守文的安危。

  從他的口氣中可以聽出,楊守文來頭不小,絕非等閒之輩。如他所說,如果這碎葉城發生了變故,那他若繼續留在城裡,豈不是萬分危險?李客不得不考慮,萬一楊守文發生了意外,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所以,他希望楊守文也能夠離開。

  離開?

  楊守文聽罷,不禁苦笑搖頭。

  「李客,我現在恐怕是無法離開……我已經被那紅忽魯奴兒懷疑,並且派人暗地裡跟蹤。如果我現在離開碎葉城,也就說明,我的身份有問題。到時候,很可能會刺激他們提前髮作。而我留下來,哪怕只是一兩天,也能夠為朝廷爭取機會。

  倒是你,最好能儘早離開碎葉城。

  我記得你妻子已經有了身孕,萬一碎葉城真的發生了變故,你留在這裡會很危險。」

  不知為何,聽了楊守文這番話之後,李客這心裡就不由得一暖。

  想當初,他隨父親離開家鄉,不遠萬里來到這西域偏荒之所。那時候,他並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來這裡。直到他長大以後,父親臨終前才告訴他,他是朝廷派來安西的密探。當時,父親曾勸說讓他離開,可是年輕的好奇心,讓李客留了下來。

  密探,聽上去好像很威風,可實際上……

  他的名字,可能根本不為聖人知曉;他在西域所做的一切,估計也不會留在史書之中。

  隨著年齡的增長,李客慢慢感受到了密探的艱辛。

  他不能告訴任何人他的身份,甚至連妻子都需要隱瞞。

  這讓李客感到非常痛苦,卻連個可以傾訴之人都沒有……楊守文這一番話,讓他非常感動。

  至少,這年輕的上司知道關心他,這也是此前那些密探頭領們從未做過的事情。

  「長老……」

  「好了,你別再說了。

  待會兒,就把店舖關了,然後設法離開碎葉城……去安西都護府,找記室參軍蓋嘉運,到時候自會有人關照你。」

  說完,楊守文便站起身。

  他在房間裡掃了一眼,拿起一尊佛像,便大步離開。

  立刻跟在他的身後,走出內室大門後,立刻變成了一副商人模樣的嘴臉,把楊守文送走。

  「龐煥龍,關門!」

  李客深吸一口氣,命龐煥龍把店門關上。

  但願得,長老的猜測是錯的,否則這碎葉城……

  一時間,李客的心裡沉甸甸的,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小說章節內容有誤,問題,請連繫我。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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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0 19:01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二十八章 碎葉之變(一)

  走出彌勒瓷坊,楊守文故意把那尊佛像抱在懷中,在店門口掃了一眼。

  兩個探子進入了他的視線。

  只能說,兩個探子的跟蹤技術實在太弱。當他從店舖裡走出來的時候,那兩個探子的反應明顯有些不同尋常。別人都是該幹什麼幹什麼,他二人卻立刻站起身。

  這一起身,也就把兩人徹底暴露!

  楊守文渾似不見,抱著佛像往客棧走。

  兩個探子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也急急忙忙跟在楊守文的身後。

  目送楊守文返回客棧,兩個探子才算鬆了口氣。

  他們相視一眼後,磨磨蹭蹭的也跟著進入了客棧,然後找了一處陰涼地,繼續監視。

  大雨過後的涼爽來去匆匆。

  那清涼甚至連一天都未能堅持下來,很快被炎炎烈日驅散。

  楊守文回到客房,便把佛像擺放在屋子裡,然後把楊十六和封常清找了過來。

  「十六,醜奴,碎葉城怕是要出事情。」

  兩人愣了一下,楊十六忙道:「師父,究竟是什麼情況?」

  「我現在還不清楚,但我有一種預感,要有變故。」

  「那……咱們趕快離開?」

  楊守文苦笑著搖搖頭,輕聲道:「我也想現在脫身,不過……我現在已經被人盯上,如果撤走,很可能會引來更大麻煩。而且這裡是碎葉城,我估計只要我前腳出城,後腳就會被人追殺。所以,我現在不能離開,以免刺激對方提前發作。」

  楊十六和封常清聞聽,不由得相視無語。

  兩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擔憂之色。

  封常清道:「師父。那咱們該怎麼辦?」

  「明日一早,我會去參加薄露的壽宴……我離開之後,你二人就帶著斧頭離開。」

  「啊?」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總之要離開碎葉城。

  出城之後。十六你帶醜奴立刻南下,前往龜茲找到明秀,告訴他安西可能會有變故。然後,你們就跟著明秀,等我回去找你們。記住。千萬不要節外生枝。」

  楊守文的口氣凝重,讓兩人都緊張起來。

  封常清脫口而出道:「師父,我要留下來陪你。」

  「陪我作甚?你能打嗎?」

  「啊?」

  「一旦碎葉城發生變故,你手無縛雞之力,跟著我只能是拖我後腿。

  聽我的話,隨十六出城。師父別的本事沒有,打打殺殺倒也不懼……你們不在我身邊,我也方便行動。總之一句話,如果真的發生變故,你二人一定要小心。

  十六。醜奴的性命就交給你了……」

  未來的名將,可不應該隕落於此。

  人封常清本來是好好的,如果因為他楊守文的出現致使封常清提前隕落,那可是罪莫大焉。

  封常清還想爭辯,可是被楊守文瞪了一眼之後,那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好了,不要再和我討論此事。

  就這麼決定!你二人好好養精神,到時候設法出城就是。」

  楊守文說完,便起身抱著佛像返回房間。

  楊十六和封常清相視一眼。知道想要勸說楊守文,似乎不太可能。可是讓他們丟下楊守文一個人在碎葉城,他們又不太甘心。楊十六的心思單純,當年為了郭四公子。甚至不惜殺進觀國公府。後來楊守文救了他,並且放走了那郭四公子。

  郭四把十六趕走,也使得他心灰意冷。

  楊守文重又把他召到麾下,也使得十六的人生又多了光明,感覺自己是有用之身。

  而封常清更不用贅言。

  楊守文不嫌棄他長的難看,更對他關照有加。

  只這一點。就讓封常清感恩,更不要說他心裡清楚,他祖孫的未來和楊守文連在一起。

  只是,楊守文是個心智堅定的人。

  他決定的事情,絕不會更改,他二人,又該何去何從?

  兩人坐在屋簷下的門廊上呆呆發愣,看著斧頭悠然自得的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

  這一夜,無事。

  第二天楊守文起了一個大早,不過並沒有立刻出門。

  他在房間裡打了一套拳,而後做了一套拉伸身體的引導術,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

  而後,他洗了一個涼水澡,貼身換上一件千層甲。

  這千層甲是上官婉兒從大內庫府裡挑選出來的內甲,以蛇皮鞣製而成,內襯金蠶絲。貼身穿戴之後,在一百步距離內,可抵禦一石弓的力道。這也許算不上非常保險,但卻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防護的作用。最重要的是,這千層甲貼身穿戴,絲毫不會影響到身體的協調性,從外表看去,和普通的汗衫內衣沒有區別。

  唯一的缺陷,就是這內甲沒有袖子。

  不過這麼熱的天氣,倒也算不得什麼。

  楊守文又拿出一對金蠶絲織成的護臂,而後在護臂內藏了兩把匕首。

  穿上僧衣,從外面看去,看不出半點破綻。

  他從桌上拿起佛珠,戴在了脖子上。

  打扮梳理妥當後,楊守文又在銅鏡前照了照,確定沒有什麼問題之後,他擡手抄起九環錫杖,而後把挎兜斜跨,拿起褡褳便走出房間。

  楊十六和封常清,也都穿戴整齊,站在院子裡。

  「師父。」

  當楊守文走出來之後,兩人忙雙手合十見禮。

  楊守文點點頭,看了一眼斧頭,而後上前輕輕拍了拍斧頭的腦袋。

  「把斧頭帶走,就說是出去遛馬。」

  「那咱們的坐騎呢?」

  「不要了!」

  楊守文說著話,走到封常清面前,輕聲道:「醜奴,路上聽十六的話,休要逞強。」

  「師父!」

  封常清忍不住抓住了楊守文的袍袖,露出不捨的表情。

  楊守文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腦袋,而後和十六點點頭,便邁步從小院裡走出。

  待楊守文離開,封常清的臉色立刻變了。

  他看了看楊十六,就見楊十六朝他點點頭,兩人轉身回到屋中,收拾妥當後,便牽著馬,從客棧離開。他們沒有帶什麼行禮,只一人背了個挎包,楊十六則把一對彎刀藏在馬背上。兩人溜溜躂達離開了客棧,出門的時候,還和客棧的夥計打了招呼。

  「師兄,咱們先找一個藏身之地。」

  「好。」

  封常清和楊十六才不會離開碎葉城,他們要等楊守文回來。

  用封常清的話說:「我們是三位一體,走了誰都不可以。

  如果今天沒出事,晚上咱們再回去;如果今天出了事,咱們在暗處也可以幫助師父。

  一旦咱們走了,若沒有發生變故,師父便被暴露了。」

  對封常清的這番話,楊十六深以為然。

  他們也知道,楊守文不會沒有想到這個。

  但是為了他二人的安全,楊守文卻讓他們離開……阿郎可以為我們涉險,我們有怎能棄阿郎不顧?這原本就不是十六的風格,所以封常清提出建議之後,他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到時候,阿郎怎麼責怪我都可以,但讓我棄主逃命就是不行。

  這兩人一個是性子倔強執拗,一個是古靈精怪。

  說穿了,都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楊守文說一千道一萬,終究是忘了算楊十六和封常清的性子。他可以趕他們走,但是他們,卻不會丟下他。

  這,也是這個時代裡,最為樸素的價值觀。

  忠義仁孝,於楊十六而言,他是楊守文的僕從,必須要盡忠守義;而對於封常清來說,楊守文是他的師父,師徒如父子,他既然拜楊守文為師,就必須要盡孝守義。

  楊守文並不清楚,他離開之後,楊十六和封常清兩個傢伙自作主張,沒有離開碎葉城。

  他出了大清坊之後,便直奔雪山坊。

  在碎葉城已經待了兩天,各坊的位置自然熟悉。

  而就在楊守文前往薄露家的時候,一行商隊也抵達碎葉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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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8:43:3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0 19:04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二十九章 碎葉之變(二)

  今天的碎葉城,顯得很熱鬧。

  自剿殺了阿勒皮在碎葉城的實力之後,薄露可謂是氣焰熏天,無人敢觸其鋒芒。

  碎葉城共有四個元老家族,但隨著阿勒皮家族被滅門,其餘兩個元老家族似乎被嚇破了膽,都不復抗爭。沒辦法,薄露勢大,連阿勒皮這種老牌家族都被滅了門,剩下的兩個元老家族實力還比不上阿勒皮,又怎敢再去和薄露家族爭鋒?

  當然了,明面上不爭,暗地裡爭。

  只是大家都不會撕破臉,以免再開啟戰端。

  楊守文來到薄露家的時候,大門外已是車水馬龍。

  薄露五十大壽,絕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再加上他剛滅了阿勒皮家族,整個碎葉城,誰敢不給面子?不僅僅是碎葉城,還有碎葉河谷其他幾座城鎮的大人物也紛紛前來道賀。不過,就算來道賀,也要分三六九等。如葉支城城守,如賀獵城城守這種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自然能夠得到熱情招待,並且從中門進入。

  似一些小門小戶的商人,則只有從側門而入。

  楊守文抵達的時候,哪怕是側門外,也排起了長龍。

  時方晌午,陽光尚不算熾烈。

  他也不急著進去,於是找了一個陰涼之地坐下,看著那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面……

  自古以來,從來都是錦上添花。

  今時今日,恐怕有不少人,已經忘記了那個被滅了門的阿勒皮家族。

  楊守文心裡,驟然產生出一種荒誕的感覺。

  看著那一個個曲意迎逢,笑臉示人的客人,讓他感覺非常怪誕。

  當初阿勒皮家族還在的時候。這些人也許就是這樣子捧阿勒皮的臭腳。而今,阿勒皮家族……

  楊守文不認識什麼阿勒皮家族的人,只是更深刻的感受到了。成王敗寇的含義。不管是在什麼年月,人們只會追捧勝利者。誰又會在乎那些失敗者的生死呢?

  自己,如今不也處在這樣的一個情況之下。

  他會成為李顯的女婿,日後會成為李裹兒的夫婿……然後呢?他將會和李顯一家休戚相關,成為一體。一旦李顯失敗,他也將墮入深淵。所以,為了李裹兒,為了他自己,以及他身邊的人……楊守文覺得。他沒有別的出路,唯有不斷勝利。

  失敗者總是說自己儘力了,只有勝利者才能搞定選美皇后!

  這是前世看到的哪一部電影裡的臺詞?

  楊守文記不太清楚了!

  不過,他覺得沒錯,只有勝利者才能搞定公主,而失敗者……他也許連說儘力的機會都沒有。

  思緒,突然間變得有些混亂。

  時間,也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陽光漸漸吞噬著那些陰涼地,楊守文突然感覺到身上有些灼熱。

  原來,已近正午。

  就在這時候。一隊車仗來到了薄露家的大門外。

  楊守文好奇的朝那車隊看去,心裡想著:這又是誰來賀壽?這排場看著可不小啊。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隊伍中的一個人身上。

  眸光不由得一凝。他邁步想要上前,卻聽得有人喊叫:「長老,長老,你怎在這裡?」

  一個胡人從側門裡快步走出來,站在門外打量了一下,目光便落在了楊守文的身上。一群衣裝各異的胡人之中,一個白衣飄飄,俊俏豐朗的年輕僧人,就顯得格外與眾不同。好似鶴立雞群一般。有道是腹有詩書氣自華,楊守文便是如此。

  他那種氣質太過於獨特。以至於在人群中,也很容易被找到。

  胡人正是坎高。他滿面笑容,快步走來。

  「長老怎麼在這裡?剛才阿芒老爺還有紅忽魯奴兒詢問長老,特意讓小人來看看。」

  「呃,貧僧見人多,所以便在這邊等候。」

  「哈哈,那快些隨小人來,待會兒就要誦經了,莫耽擱了時辰。」

  坎高一副熱情的笑容,拉著楊守文就走。

  他越是如此,楊守文就越是警惕……他不過一個誦經的僧人,何至於被如此厚待?這也說明,薄露家的那個紅忽魯奴兒絕對是對他產生了懷疑,所以要更加小心。

  至於阿芒……

  楊守文倒是沒有放在心上。

  他被坎高拉扯著從側門進入,而車隊中,一個男子看到了他的背影,不由得一怔。

  「吉達,你怎麼了?」

  在他身邊的女子,輕輕比劃手勢。

  吉達也隨之比劃道:剛才看到了一個人,有點眼熟。

  是熟人嗎?

  不是,估計只是像而已……他如今應該是在洛陽,怎可能來到這裡?我可能看錯了。

  嗯,那小心點,咱們該進去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比劃著,很快隨車隊自大門進入。

  不過,當吉達走進大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朝側門方向看了一眼。

  我真的是看錯了嗎?

  他想了想,又旋即笑著搖搖頭。

  不可能的……二弟而今應該是在洛陽才對,怎可能會來到這碎葉城呢?

  +++++++++++++++++++++++++++++++++++++

  唐代的增福增壽經,又名報父母恩咒。

  這是孩子在父母壽辰時誦讀的經文,據說誦讀七七四十九遍,可為父母祈福增壽。

  相傳,鳩摩羅什東渡傳法時,途徑西域某個城鎮。

  時逢當地一位老人做壽,老人的兒子攔下了鳩摩羅什,並贈送千金,祈求鳩摩羅什為老人祈福。

  於是,鳩摩羅什便在老人的壽宴上誦經一篇。

  老人後來活到了百歲高齡,被當地人傳頌。有人就問那位兒子,你老爹為什麼能如此長壽?那位兒子就說,當年有位法師曾傳我佛咒,每日為老爹誦讀祈福。

  於是。這篇佛咒,也就流傳開來,逐漸成為了壽宴上不可或缺的儀式。

  有錢的人家。會請來高僧加持。

  沒錢的人家,則會把子女聚在一起。為老人祈福。

  薄露身為碎葉城的元老,阿悉吉家族如今更是碎葉城最大的家族,這場面自然不會小了。

  南無密慄多,哆婆曳,娑訶1。

  楊守文雖然是個假和尚,確是注定要成為神秀和尚弟子的人。

  他熟讀《楞伽經》,同時對於佛教的一些科儀齋醮也多少有一些瞭解。特別是這次要以遊方僧人的身份前來西域,這增福增壽經。報父母恩咒更需要牢記心中。

  身為東土來的僧人,他雖然年輕,卻地位超然。

  加之魯奴兒有心考驗,所以特意把他安排在最前面,就是想要考驗一下楊守文的水平。

  如果他連這增福增壽經都不會唸,那絕對是有問題。

  一篇增福增壽經誦讀完畢之後,楊守文隨眾僧人準備起身。

  紅忽魯奴兒突然道:「召機長老,我聽說東土佛道昌盛。長老孤身西行求法,想必也是佛法精深。我想請長老再為我父誦經一篇,權作我這個外孫女為他祈福。不知可否?」

  這娘們的花招可真多啊!

  楊守文知道,魯奴兒對他仍懷有深深的戒心。

  好在,這次西行他著實做了一番準備。聽魯奴兒說完。他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女施主有此孝心,佛祖定會保佑。」

  說完,他又盤膝坐下,手中拿起木魚槌,鐺的敲擊磬鐘。

  扮高僧,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幸好出發之前,上官婉兒曾對他進行了一次培訓,才讓他多少有了一些把握。

  「願此報恩經功德。普及父母與一切。

  四生六道與含靈,皆共同登聖覺岸。」

  楊守文宏聲頌道。身後眾僧人聞聽,不由得面色一肅。宏聲道:「南無密慄多,哆婆曳,娑訶。」

  本來,這些被阿芒請來的本地僧人,對於楊守文坐在第一排本不甚服氣。

  但隨著楊守文這一首佛詩誦出,僧人們也頓時莊重起來。

  紅忽魯奴兒跪在一旁,在她身邊,還跪著一個青年。

  除此之外,尚有阿芒等人也都跪在兩側。

  楊守文手捻佛珠,沉聲道:「父母十大恩,此生當牢記。

  懷胎守護恩,臨產受苦恩。生子忘憂恩,咽苦吐甘恩。

  回甘就是恩,哺乳養育恩。洗濯不淨恩,遠行憶念恩。

  深加體恤恩,究竟憐憫恩。

  此十大恩,子女需牢記心中,不可忘懷。」

  「謹遵佛旨。」

  楊守文為了加強效果,在誦讀十大恩的同時,運轉大蟾氣,聲音中帶著一絲蠱惑之音。

  那聲音雖不大,卻可以清楚的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即便是在後堂的薄露,聽完這十大恩後,也不禁動容。

  「待會兒請聖僧入席,此乃大德聖僧,魯奴兒這番試探,未免是褻瀆了佛祖……」

  而此時,楊守文則繼續道:「善男子,於諸世間,何者最富?何者最貧?父母在堂,名之為富;父母不在,名之為貧。父母在時,名為日中,父母死時,名為日沒……2

  子事父母,當有五事:一當念治生,二早起令奴婢於時做飯時;三不增父母憂;四當念父母恩;五父母有疾病時,當恐懼求醫治之3……」

  楊守文誦經聲陣陣,合著那磬鐘和木魚的聲響,以及身後眾僧人口誦佛號的聲音,迴蕩不止。

  一場經文誦完,楊守文明顯可以感受到,眾人對他態度的變化。

  阿芒在前,魯奴兒和那青年在後,齊刷刷向楊守文躬身施禮,以表達內心中的感謝。

  「諸位施主,如今誦經祈福完畢,貧僧且先行告退。」

  「我等,送長老。」

  「且慢!」

  就在楊守文準備隨眾僧人離開的時候,忽聽得有人高喊。

  緊跟著,就見一個胡人男子從屋內走出,在魯奴兒身邊低聲細語兩句,魯奴兒連忙點頭。

  她快走幾步,恭聲道:「長老,我外公吩咐,長老佛法高深,想請長老留下,為他化解怨力,祈求長生。外公已命人在後院安排了靜室,還請長老莫要推辭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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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三十章 碎葉之變(三)

  自從瞭解了紅忽魯奴兒的來歷之後,楊守文就覺得,薄露這場壽宴有一點古怪。

  按道理說,剛滅了阿勒皮滿門,他應該投入更多精力收整阿勒皮家族的勢力才對。可是,薄露卻急火火的開辦壽宴,感覺著似乎有點不太符合常理。而紅忽魯奴兒的突然返回,還有娑葛的駕臨,讓楊守文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要發生什麼事情。所以,今天就算是薄露不留他,他也會想一個藉口,留下來觀察。

  他要弄清楚,這薄露究竟想要做什麼!

  薄露為楊守文安排的靜室,是一個帳篷。

  考慮到楊守文出家人的身份,所以這帳篷的位置有些偏僻。

  帳篷裡,一應傢俱齊全,還拜訪了酒水瓜果供客人食用,也顯示出了薄露的用心。

  「長老,請在此間休息,待酒宴開啟時,自會有人前來邀請。」

  「如此,多謝施主。」

  楊守文送走了家奴,在帳篷裡坐下。

  外面,很安靜。

  楊守文閉目養神,運轉大蟾氣。

  方才以金蟾引導術融入梵音,令他感到有些吃力。

  但如果不用這種方法,楊守文很清楚,憑他那點佛學的造詣,很容易就會露出馬腳。

  時間,就這樣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差不多到帳篷裡的光線已經變得昏暗時,他被一陣輕弱的腳步聲驚醒。

  楊守文睜開眼,就見帳篷門簾一挑,從外面走進一個女人。

  「長老,酒宴已經開始,請長老隨我來。」

  「啊……有勞女施主帶路。」

  那女人。正是紅忽魯奴兒。

  楊守文沒想到,會是她來迎接自己,不禁有些吃驚。

  「怎麼,長老很吃驚?」

  「哦,是有一些。」

  魯奴兒展顏而笑,柔聲道:「長老佛法精深。令魯奴兒獲益匪淺。

  本來,我外公讓其他人前來迎接,可魯奴兒卻覺得,還是應該親自前來才是。算起來,魯奴兒和長老也是有緣。玉門關兩度相遇,而後又在這碎葉城裡重逢。」

  說著話,她挑起了帘子。

  楊守文覺得魯奴兒有些古怪,但又說不清楚是什麼。

  於是,便隨著魯奴兒走出了帳篷。一邊走一邊道:「佛曰前緣相生,也因;現相助成,緣也。」

  「是嗎,長老也這麼想?」

  「哦……是吧。」

  楊守文感覺著,有點不對勁了。

  魯奴兒說話的口氣,好像,好像有點怪異。

  「對了,長老這次西行。到底想要求什麼法呢?」

  「這個……甚深般若,一行三昧。唸佛者誰!貧僧求得是心安之法。」

  「難道,長老心裡不安?」

  「阿彌陀佛,三千紅塵,誰人敢言心安?」

  魯奴兒愣了一下,若有所思,輕輕點頭。

  「長老言之有理。人活在世上,難免許多慾望,誰又能真個算得心安呢?」

  「聽女施主言,似乎有諸多煩惱?」

  「煩惱倒也算不上,只是……」魯奴兒突然話鋒一轉。輕聲道:「長老,這碎葉河谷風光可好?」

  「甚美,可謂塞外江南。」

  「比之東土如何?」

  「嗯,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若小女子請長老留下,在這碎葉河谷弘揚佛法,不知長老願意嗎?」

  楊守文腳步一頓,詫異看著魯奴兒。

  他這才發現,此刻的紅忽魯奴兒似乎是經過了刻意的打扮。她抹了腮紅,還描了眉,更換上了一身新衣服,看上去若出水芙蓉,透著一股子清麗動人的風采。

  見楊守文向她看來,紅忽魯奴兒的臉有些發燙。

  她甚至不敢和楊守文的目光相觸,低著頭,一隻手輕輕纏繞髮辮。

  「阿彌陀佛!」

  楊守文到這時候,如果再不明白魯奴兒的心思,那可真就是不解風情的魯男子了。

  可問題是……

  他正要開口,忽聽得遠處有人喊道:「魯奴兒,你怎在這裡,我找了你很久。」

  一個青年快步走來,在魯奴兒的身邊停下來。

  他旋即向楊守文看過來,那目光中,隱隱流露出一絲敵意。

  「原來是召機長老。」

  楊守文認出了來人,正是魯奴兒的未婚夫,烏質勒之子娑葛。

  下午誦經時,他就在魯奴兒的身邊,並且言談舉止中,莫不以魯奴兒的夫婿自居。

  這娑葛年紀大約在二十四五,生的魁梧壯碩,想要英武。

  嗯,如果以胡人的眼光來看,他算得上美男子。身材很高,比楊守文還要高一些,深目黑瞳,皮膚白皙。一雙濃眉,平添了幾分威武之氣。而那高挺的鼻梁,則盡顯英氣。

  楊守文容貌不差,但相比之下,似乎比娑葛少了幾分剛猛和威武,多了幾分書卷氣。

  他感受到了娑葛的敵意,也明白這敵意從何而來。

  當下,他微微一笑,雙手合十與娑葛見禮。

  而後他對魯奴兒道:「女施主,既然娑葛施主有事找你,那貧僧就不打攪了……告辭。」

  正愁著該怎麼拒絕魯奴兒,見此情況,楊守文也就藉機準備離開。

  可沒想到,那娑葛卻不願放過楊守文。

  亦或者說,他想要在魯奴兒面前展示一下,於是開口道:「聽魯奴兒說,長老身手很高明。我從小學習騎射,對拳腳也頗為精通。不如咱們比試一下,你看如何?」

  說著話,他橫跨一步,便橫在了楊守文和魯奴兒之間。

  「娑葛,你幹什麼?」魯奴兒頓時大怒,厲聲呵斥。

  楊守文臉色微微一變,但旋即笑道:「貧僧不過是會寫粗鄙的拳腳,如何能比得上娑葛施主?比試一事,就算了吧。貧僧是出家人,實在不好動手,免得佛祖怪罪。

  好了,貧僧還要去為薄露施主祝壽,就先告辭了。」

  說完,楊守文手持九環錫杖,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了娑葛張狂的聲音,「膽小鬼,我就知道你們這些中原人只會耍嘴皮子,一點真本事都沒有。」

  我忍!

  楊守文腳步微微一頓,沒有回頭,逕自離去。

  魯奴兒則怒視娑葛,沉聲道:「娑葛,你這是什麼意思?」

  「魯奴兒,你要弄清楚,你是我的妻子。

  可是從正午到現在,你連個好臉色都沒有給我,反而對那個中原來的和尚擠眉弄眼。」

  「誰擠眉弄眼了?你能不能讀讀書,省的亂說話。」

  「讀書?」娑葛張狂大笑道:「我阿爹不識字,卻盤踞俱蘭城,在這碎葉河谷,誰人可比?我也不識字,可是死在我手裡識字的中原人卻有無數,讀書有什麼用?」

  魯奴兒聞聽,氣得臉通紅。

  「算了,我懶得和你說。」

  「慢著,你把話說清楚一些,什麼叫做懶得和我說?難道和那個唐國和尚便有話說嗎?」

  魯奴兒的面頰抽搐了一下,看了娑葛一眼,一把甩開了他的手。

  「至少,那唐國來的長老不會似你這般粗魯。」

  說完,魯奴兒轉身離去。

  娑葛追了兩步,便停下來。

  他看著魯奴兒的背影,片刻後又突然轉身,看向楊守文離去的方向。

  唐國和尚,你給我等著!

  阿嚏!

  楊守文用力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

  薄露的壽宴,沿用了阿悉吉部落,亦或者說是草原民族最為古老的宴會模式。

  在廣場上,點燃起十幾個高約有三米的巨型篝火。

  火光熊熊,照亮了夜空。

  而廣場周圍,則零零散散搭起了百餘座帳篷。

  每一個帳篷前,也有篝火點燃。

  身穿屁股,赤膊的壯漢把牛羊擺放在篝火上燒烤,肉香瀰漫在空中。

  正中間,是一個巨大的帳篷。

  薄露端坐在正中央,兩邊則有十幾個前來祝賀的客人。

  能坐在這個帳篷裡的人,都是碎葉河谷有頭有臉的人物……而楊守文也被安排在了這裡。

  當然了,他的位置比較靠後,在最外面。

  但能夠坐在這裡,也是一種榮耀,表明了薄露對他的重視。

  廣場上,歌舞聲此起彼伏。

  楊守文手捻佛珠,把九環錫杖擺在一旁,默默觀察著阿悉吉薄露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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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三十一章 碎葉之變(四)

  阿悉吉薄露,一身胡服,結辮披散。

  今天是他五十大壽,自然也就不用再猜測他的年紀。他長的有點肥胖,體型壯碩,膀大腰圓。一張富態圓臉,頜下鬍鬚濃密,同時又有些灰白,使得他在雄壯的外表下,有些許暮氣。他坐在主位上,與身邊眾人談笑風生,似乎很愉快。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薄露朝楊守文這邊看過來。

  楊守文倒是沒有露怯,而是雙手合十,向薄露微微一揖。

  而薄露則笑了笑,舉起手中的大號牛角杯,朝楊守文晃了晃,而後仰頭一飲而盡。

  廣場上,傳來了悠揚的歌聲。

  歌聲中帶著喜氣,似乎是突厥人的祝壽歌。

  伴隨著歌聲,薄露的幾個兒子,包括阿芒在內,領著家人進入大帳,向薄露祝壽。

  魯奴兒也在其中,不過楊守文卻沒有看到娑葛的影子。

  在兩邊的客人紛紛站起身來,一邊唱著歌,一邊看著阿芒等人祝壽。

  楊守文冷眼旁觀。

  似乎沒有什麼狀況,難道說是我想多了嗎?

  一切看上去都顯得是那麼正常,絲毫看不出半點異常。

  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心裡感到有些困惑。

  也就在這時,薄露起身,端著牛角杯,挨個向在座的人道謝。他走到了楊守文面前,把牛角杯交給了跟隨在身後的魯奴兒手中,雙手合十道:「長老能留下來參加我的壽宴,讓我感激不盡。聽魯奴兒說,長老準備西行求法?如今西域有點動盪,這路上有些危險。若長老不棄,不妨留在這裡,待局勢穩定後再啟程?」

  「這個……」

  局勢動盪?

  楊守文露出為難之色,輕聲道:「施主美意,貧僧愧領了。

  只是貧僧還有兩個夥伴不日前來,到時候何去何從。還要與徒弟們商議後決定。」

  薄露倒是沒有強求,聽楊守文這麼說,便點了點頭。

  他的眼中,流露出欣賞之色。

  與楊守文又寒暄兩句。便走出了帳篷。

  作為壽星,他不說要每個人都去敬酒,但是這必要的場面還需應付。他挨個每一個帳篷前駐足,向前來賀壽的客人道謝。這一圈下來,薄露面膛紅潤。臉上也露出了熏然之色。

  回到大帳裡,他再次坐下。

  薄露拍了拍手,守在帳篷外的下人們,立刻擺手示意,歌舞停止。

  「今日,是我阿悉吉薄露五十歲的生日。

  感謝大家前來吃我的壽宴,我非常感激。阿悉吉世居碎葉城,轉眼也有幾十年了。我從小在碎葉城長大,二十年前從我父親的手中接過了阿悉吉闕斤部落的重任。這二十年來,我盡心竭力。為阿悉吉闕斤的興盛而努力。在此過程中,難免會得罪之處……還望大家能夠海涵。請大家相信,薄露所為,都是為碎葉而著想。」

  他的聲音洪亮,傳出了帳篷,在廣場上空迴蕩。

  一開始,大家並沒有覺察什麼。

  可是漸漸的,一些人卻聽出了一些異常。

  楊守文眸光一凝,下意識抓住了身邊的九環錫杖。

  這時候,一隻小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緊跟著耳邊傳來魯奴兒的聲音,「長老不必緊張,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害怕。過了今日。碎葉城會一切太平。」

  楊守文一怔,扭頭看去。

  只見,紅忽魯奴兒站在他的身旁,朝他笑著點了點頭。

  「知道我薄露的人,都應該清楚我的性子。

  我這個人,或許有些小氣。有時候會斤斤計較,但對於我的朋友,我卻從來不會虧待。可是,有一些人,卻總把我的善良視為軟弱,把我當成一直任人宰割的羔羊……呵呵,對這些人,我從來都不會心慈手軟……比如,阿勒皮那老東西。」

  「薄露,今天大家是來為你祝壽,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帳篷裡,突然站起一人。

  他深目綠眸,個頭魁梧壯碩,身高在190公分上下。

  薄露聞聽,不由得哈哈大笑,朝那人一擺手,「蘇巴什,你說的不錯。今天是我的壽宴,不該說這些掃興的事情。不過,感謝你的到來,我為你準備了一個禮物。」

  「禮物?」

  名叫蘇巴什的男子,愣住了。

  楊守文在碎葉城三天,也算是惡補了一些知識。

  蘇巴什,粟特人,也是碎葉城四大元老之一,手握天山南路的通商之路,是碎葉城中頗為重要的人物。

  薄露大笑著,一擺手。

  就見阿芒帶著幾個人,捧著幾個盒子走來。

  「蘇巴什,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何不打開來看看?」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味道,不少前來道賀的人,下意識向帳篷裡縮了一下。

  阿芒帶著人,把盒子擺放在蘇巴什的面前。

  而後在薄露的指揮下,把蓋子打開。

  「薄露,你……」

  楊守文距離蘇巴什並不遠,清楚的看到,那幾個盒子裡,每一個盒子裡都裝著血淋淋的人頭。

  「蘇巴什,你既然是為我賀壽,為什麼派人潛入我的後宅,想要劫持我的家人?」

  「還有你,哥舍處。

  我們同是突厥人,我把你視作我的兄弟。

  可是你,卻勾結蘇巴什想要加害我,為什麼?」

  哥舍處,屬於西突厥十姓部落之一,和薄露同為西突厥人,也是這碎葉城中,另一位元老。

  他穩穩坐在位子上,聽到薄露的質問,頓時笑了。

  「薄露,怪就怪你太霸道。

  阿勒皮和你的私人恩怨我不想插手,可是你讓人搶走了我在熱海的牧場,這筆帳該怎麼算?還有,你一直都清楚,我和沙陀人在合作。但你還是插手進去,破壞了我和沙陀人的合作。許多事情,我不是沒有和你說過,可你卻從不在意。

  如今,阿勒皮被你殺了,下一個,恐怕就是我和蘇巴什。

  我不想死,更不想有你這樣的兄弟,我想要在碎葉城繼續生活,所以便饒不得你。」

  說完,就見哥舍處把手中的牛角杯啪的摔在了地上。

  「蘇巴什,既然已經被看破了,咱們就不必在躲躲閃閃。」

  盒子裡的幾顆人頭,是蘇巴什的子侄。

  蘇巴什惡狠狠看著薄露,突然間擡腳,蓬的一下子便踹翻了酒案。

  「都給我動手!」

  伴隨著蘇巴什和哥舍處兩人的翻臉,外面廣場上,立刻衝出了幾十個人。

  薄露則看著蘇巴什兩人,冷笑一聲道:「到了這個時候,你們還想困獸猶鬥?阿芒,幹掉那些嘍囉。」

  阿芒聞聽,立刻答應一聲,帶著人便撲進了廣場。

  這時候,大帳裡又有一人站起來,沉聲道:「薄露,今日我們來是為你賀壽,並不想插手你們之間的恩怨。你們要打,只管打就是了,恕我不能奉陪,先告辭了。」

  說話的人,名叫蘇彌射。

  楊守文方才聽得清楚,這個人就是碎葉河谷保大軍的軍使。

  蘇彌射,這名字聽上去有些怪異。事實上,他也是突厥人,全名叫做鼠尼施蘇彌射。由於西陲距離中原遙遠,為了方便統治,同時也為安撫當地人,所以這西陲的不少官員,都是有胡人擔當。蘇彌射就是其中之一,看他樣子,似乎不願趟這渾水。

  只是,你老老實實坐在這裡可能還好,你這一站起來……

  廣場上,已經亂成了一團。

  阿芒帶著阿悉吉的家臣和蘇巴什、哥舍處兩家的人打在一處。

  刀槍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更伴隨著一聲聲淒厲慘叫。原本熱鬧的廣場,此時已經血流成河。

  薄露冷笑道:「蘇彌射,你想回去調集兵馬嗎?」

  蘇彌射腳步一頓,凝視著薄露,厲聲道:「薄露,你別亂來,否則休怪我不講情面。」

  「哈哈哈,到了這時候,你還和我說情面。

  蘇彌射,這些年來我待你不薄,可是你卻和蘇巴什還有哥舍處兩個人聯手想要算計我。你以為你們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嗎?你以為你們和黃鬍子勾結,我不清楚?這碎葉河谷,是阿悉吉的碎葉河谷,你們的那點心思,我一直都很清楚。」

  這一次,蘇彌射的臉色也變了。

  他顯得有些慌張,厲聲道:「薄露,你想造反嗎?」

  「哈哈哈,你這蠢貨,現在才反應過來嗎?

  沒錯,我是要造反……過了今天,整個碎葉河谷都將歸於阿悉吉所有,你們這些人,休想離開。」

  大帳外,傳來了一陣騷亂。

  一群人衝進了廣場,和阿芒等人戰在一處。

  這些人比之剛才那些家丁,有非常明顯的不同。他們出手更加狠辣,阿芒和他的手下雖然兇狠,卻有些抵擋不住。其中一部分,大約有二三百左右,向大帳衝來。

  眼看著他們就要靠近,卻聽到一連串的號角聲響起。

  大帳兩邊,衝出數百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為首的,楊守文也認識,正是當初和他在玉門關外結識的拔悉密阿吉和阿合莽。

  薄露,這是想要把碎葉城中所有的敵對力量一舉殲滅?

  楊守文似乎已經明白了薄露的意圖,他今日舉辦這壽宴的目的,恐怕就在於此。

  慢著……紅忽魯奴兒、娑葛……

  楊守文激靈靈一個寒蟬,一下子明白了薄露的底氣從何而來。

  他已經和默啜以及烏質勒聯合起來……怪不得他敢造反,原來他有這樣的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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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3 03:11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三十二章 碎葉之變(五)

  大帳中的氣氛,劍拔弩張。

  魯奴兒帶著人守在大帳門口,盯著蘇彌射三人。

  這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手裡卻緊握一口彎刀。而在她身後,尚有數十名突厥武士,虎視眈眈。

  薄露要造反!

  楊守文見狀,不禁向後退了兩步。

  他的舉動,自然被魯奴兒看在眼中。見他後退,魯奴兒的眼中,頓時閃過一抹喜色。

  楊守文的身手,她見過。

  說實話,她不希望楊守文和她站在對立面。

  楊守文的後退,在魯奴兒看來,也是表明了立場。既然不是敵人,那日後便可以作為朋友。

  「現在,誰支持,誰反對?」

  薄露沉聲說道:「碎葉河谷,是我們一手建立起來。

  從一片廢墟,變成如今的繁華局面。這明明是我們的心血,唐國人何曾出過力?可是現在,我們卻要聽從唐國人的命令,為唐國人賣命!當年,阿史那斛瑟羅拋棄了我們,帶著他的族人離開西域,去東土享受榮華富貴。現在,當我們已經把碎葉河谷完全經營起來之後,唐國人卻要讓他回來,讓我們聽從他的命令。

  你們願意嗎?有誰願意?」

  薄露振臂,嘶聲咆哮。

  「想當初,吐蕃人打過來,唐國人走了。

  我們和吐蕃人周旋多年,眼見著勝利在望,唐國人來了。他們不費一兵一卒,卻讓我們臣服在他們的腳下……我不願意!所以我要反抗,我要統治碎葉河谷。

  我不妨把話說明,如今我已經和默啜可汗,烏質勒達成了協議。

  他們會支持我統治碎葉河谷,我也希望你們能夠支持我,咱們一起來抵禦唐國人。」

  蘇彌射三人相視一眼,冷笑起來。

  「薄露,你以為憑你可以承受唐國人的雷霆震怒嗎?

  你知道安西都護府如今有多少兵馬?你清楚唐女皇在庭州開設都護府,為的是什麼?聽我的勸說。你現在停止抵抗,我可以保證你不會有事。但你若一意孤行……」

  「嚇我嗎?」

  薄露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唐國人的厲害,可你真的以為,唐國人能夠奈何的我嗎?我告訴你。用不得多久,唐國人會自顧不暇,根本無力在顧及碎葉河谷。嗢鹿州的阿悉吉人已經封鎖了昆陵山古道,就算是庭州兵馬想動,也動彈不得。」

  他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至於唐女皇……我再說一遍,你們可願臣服我?」

  哥舍處臉色微微一變,片刻後嘆息一聲,「原來,薄露你已經準備周全……我也是突厥人,不願為唐國人效力。我願意輔佐你,可前提條件是,你要把熱海牧場還給我。」

  「哥舍處,你瘋了。」

  「蘇彌射,蘇巴什。你們應該也看到了,薄露現在佔據了上風。」

  哥舍處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向薄露。

  兩人距離越來越近,突然間,他臉色一變,拔刀出鞘便撲向了薄露。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

  薄露穩如泰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眼看哥舍處的刀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一個一直站在他身旁的護衛卻橫身攔在薄露身前。兩手向身後一探,身形噌的竄出,兩道彎月幻化而出。只聽鐺的一聲響,緊跟著便和哥舍處擦身而過。

  哥舍處手中的鋼刀斷為兩截,他踉蹌幾步,噗通便跪在了薄露身前。

  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未等他出聲,脖中噴出了一蓬血霧,鮮血順著哽嗓處一道細若游絲般的傷口噴出來,而後順著身體流淌。就在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交鋒中。他的脖子已經被對方割斷……

  大帳中,頓時安靜下來。

  哥舍處以頭觸地,倒在了薄露身前。

  薄露則一隻腳踩著哥舍處的腦袋,厲聲道:「動手!」

  薄露身旁,跟著幾個護衛模樣的人,聽到了薄露的喊叫聲,立刻便衝了出來。

  與此同時,蘇彌射也拔刀出鞘。

  「蘇巴什,快叫幫手。」

  蘇巴什聞聽,忙取出一枚哨子,含在口中。

  他鼓足了力氣,用力吹響哨子,發出一種讓楊守文感到非常耳熟的聲音。

  他一邊吹哨,一邊後退。

  與此同時,十幾個護衛也從他身後撲出來,和薄露的護衛戰在一處。

  黃鬍子!

  那哨聲對楊守文而言,並不算陌生。

  他曾聽過這種哨聲,是黃鬍子獨有的一種哨聲。

  同時,楊守文的目光也落在那十幾個護衛的身上。這些人身材高大,手中清一色是雙刀反握,與正常的握刀手法大相庭徑。這不是中原的握刀方法,也不是常見的突厥人握刀手法……這種握刀方法,楊守文見過!那晚在昆陵山古道上,幾個異族人就是用的這種握刀方法。刀,是波斯彎刀;招數是波斯彎刀的招數。

  楊守文隱隱感覺的,薄露似乎還藏有後手。

  於是,他也不上前阻止,靜靜站在原處,靜觀事態發展。

  「走水了!」

  廣場上,一座三米高的篝火轟然倒塌,火星飛濺。

  廣場周圍的幾座帳篷,也紛紛被點燃……那些前來祝壽的人,四散奔逃,倉皇如喪家之犬。

  本想祝壽,趁機討好一下薄露,卻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

  雙方顯然都是有備而來,不管是蘇巴什他們的人,亦或者是薄露的手下,都已經殺紅了眼。雙方在寬闊的廣場上絞殺在一起,也使得很多無辜者受到波及。

  阿芒赤膊而上,一手持盾,一手舞動一柄大鎚。

  大鎚翻飛,只殺得蘇巴什等人的手下人仰馬翻。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渾身浴血,但是滿身的殺氣,卻越來越濃。

  就在這時,從薄露後宅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哨聲。

  緊跟著,喊殺聲四起。

  又有百餘人從後宅裡殺出。迅速加入戰團。

  一開始,薄露的手下還以為這是自己的同伴。可沒想到這些人衝過來後,二話不說就朝他們砍殺。

  阿芒臉色驀地一變,一雙牛眼圓睜。厲聲吼道:「黃鬍子!」

  這些人,是黃鬍子!

  他怒吼一聲,輪錘便衝上去。

  手中盾牌架住了一名黃鬍子手中的鋼刀,鐵鎚橫掃,啪的就砸在那黃鬍子的頭上。頓時血肉橫飛。鮮血,合著腦漿噴濺在他的臉上,可是阿芒卻渾若不覺。

  眨眼間,就有五名黃鬍子死在了阿芒的手中,也使得廣場上的局勢,為之一滯。

  「吉達,攔住阿芒。」

  人群中,米娜見狀,一拍身邊的吉達。

  吉達立刻會意,縱身便撲向阿芒。

  手中大槍撲棱棱顫動。好像一條劇毒無比的毒蛇。

  人隨槍走,槍隨人動,那桿槍使開了之後,槍影重重。

  五名薄露的家臣瞬間便倒在了血泊中,而吉達也在這時候,攔住了狂飆猛進的阿芒。

  「啞巴?」

  火光中,阿芒看清楚了吉達的樣貌,不由得驚叫一聲。

  「你沒有死?」

  吉達卻不回答,向前踏步,身形一扭。那桿大槍好像毒蛇一般探出,便刺向阿芒。

  阿芒舉盾相迎,和吉達戰在一起。

  不過,他被吉達攔下來之後。黃鬍子的攻勢立刻暴漲。

  阿吉與阿合莽被打得連連後退,局面似乎變得對薄露有些不利了……

  而此時,薄露已經走出了大帳,站在一旁觀戰。見黃鬍子加入後,對方的攻勢越來越猛烈,他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娑葛那邊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

  「差不多了。他們的後招已經差不多都使出來了……魯奴兒,放信號,讓娑葛動手。」

  薄露臉上,露出一抹狠色。

  今晚的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幹掉了蘇彌射和蘇巴什,接下來他會控制保大軍。

  只要把保大軍吞併過來之後,碎葉河谷一帶將再也無人能與之抗衡。到那時候,他會讓嗢鹿州的阿悉吉部落封鎖住昆陵山古道,然後再與烏質勒聯手,拉攏五弩失畢中各部落的力量,雄霸濛池……到那時候,唐國人想對付他可不容易。

  然後他會等待,等待唐國的內亂。

  那時候,他就會成為這濛池地區真正的霸主。

  紅忽魯奴兒二話不說,取出幾支特製的長箭。那箭身上綁著爆竹,她點燃引線,而後彎弓搭箭把長箭射向空中。只聽蓬蓬蓬一連串的爆炸聲響起,空中出現了五彩焰火。

  就在焰火炸開的一剎那,薄露家宅外圍,突然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

  一隊隊突騎施武士衝入了廣場,人數大約有六七百人的模樣。這些人手持長刀,躍入廣場之中後便是兇狠的砍殺。黃鬍子和蘇巴什等人的手下見此情況,也不禁大吃一驚。怎麼薄露手下還有援軍?這麼分明是一個陷阱!他們,恐怕上當了。

  「吉達,快走!」

  米娜見狀,連忙高聲呼喊。

  阿芒獰笑道:「啞巴,想走可沒那麼容易……上次被你跑了,這次看你還怎麼逃。」

  吉達的臉上,顯得很平靜。

  似乎周圍發生的這一切,對他並沒有產生任何用處。

  他突然舍了阿芒,迎著那些突騎施武士便衝了過去……

  薄露看得清楚,眉頭不禁一蹙。

  他扭頭對身後兩個護衛道:「席吉爾,是時候結束這場動亂了……請你出手,為我殺了那個小子吧。」

  薄露說著話,用手一指身陷重圍的吉達。

  而那個名叫席吉爾的男子,和身邊的同伴相視一眼之後,輕聲道:「薄露首領放心,那小子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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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三十三章 碎葉之變(六)

  不對!

  這些人好像不是安西人。

  大帳中的廝殺已經接近尾聲,蘇巴什和蘇彌射兩人的護衛幾乎死傷殆盡。

  蘇巴什遍體鱗傷,鮮血已經濕透了衣服。不過,他仍手持鋼刀,和對方拚死搏殺。

  蘇彌射的情況要好些,畢竟行伍中人,身手比蘇巴什強悍不少。

  可即便如此,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薄露的這些護衛都是近身搏殺的高手,而且他們的武器和招數,也頗為詭異,舉手投足間,無不透著一種決死的狠辣。

  大帳中的無辜之人,紛紛躲在角落。

  楊守文便混雜在其中,默默觀察。

  這些護衛,雖然身著胡服,但是卻以黑巾蒙面,看不出樣貌來。

  楊守文貼著帳篷橫移兩步,走到一具屍體旁邊。這是薄露的護衛,方才被蘇彌射所殺,就倒在地上。楊守文蹲下身,輕輕揭開了那護衛臉上的黑巾。他,有著非常明顯的西方人特徵,是個白人。膚色略有些黑,顯然是長時間風吹日曬,皮膚有些粗糙。而那一部濃密的鬍子,更讓楊守文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奇妙感覺。

  是個綠綠?

  也就是這個時代,俗稱的大寔人。

  楊守文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隱隱約約猜測出,薄露隱藏的後招是什麼……

  就在這時,廝殺也即將結束。

  蘇巴什的手下傷亡殆盡,面對著三個大寔人的圍攻,他突然睜大了雙眼,朝其中一個人撲去。任由對方的彎刀兇狠斬在他的身上,可蘇巴什卻好像失去了知覺,絲毫不感覺疼痛。一下子撞入那大寔人的懷中。蘇巴什的身體龐大,體型也很壯碩。他這一撞,力量極為強橫,把那大寔人一下子撞飛了出去。長刀順勢從那人的身體中拔出。

  「蘇彌射,快走……殺出去,調集兵馬回來。」

  蘇巴什滿臉是血,嘶聲吼叫。

  他很清楚今天的局面,薄露顯然是準備趕盡殺絕。

  只有蘇彌射出去。重振旗鼓才可能有一線生機。如果他們今天都折在這裡,那麼蘇巴什家族和哥舍處家族也將步阿勒皮的後塵,成為碎葉城的歷史。蘇巴什,可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

  他的拚死反擊,也使得大寔人有些慌亂。

  蘇彌射頓時感到壓力倍減,也顧不得蘇巴什,扭頭就走。

  「蘇巴什,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他說著話,手中長刀便劈開了結實的牛皮帳篷。

  但就在他準備衝出去的剎那,一個大寔人手中的彎刀突然飛出。那口彎刀。在空中劃出一刀如同彎月似的弧光,狠狠斬在蘇彌射的後背上。蘇彌射慘叫一聲,一頭倒在地上,正摔在楊守文的身前。

  「救我!」

  也許看到楊守文是唐國人,蘇彌射大聲喊道:「薄露要造反,他要背叛大唐國。」

  大寔護衛手持彎刀,向蘇彌射撲過來。

  楊守文蹲下身子,輕聲道:「你知道詳情?」

  「我知道,我知道。」

  蘇彌射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大聲喊道。

  楊守文也在這瞬間。做出了一個決定!

  說實話,他不想插手這件事,因為他身上,還背負著使命。

  吉達到現在生死不明。顏織更音訊全無。可是現在,他不插手不行了……因為他很清楚,那薄露一旦控制了碎葉河谷,會給安西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碎葉,不能亂;碎葉河谷,更不能亂……它是安西的重鎮。如果一旦失去控制,後果不堪設想。

  大寔人輪刀,向蘇彌射劈落。

  楊守文手中的九環錫杖,卻在這時候唰的揚起。

  鐺,一聲金鐵交鳴的聲音響起,彎刀狠狠砍在了九環錫杖的杖頭之上。

  那大寔人立刻高聲喊喝,不過楊守文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無心想要理睬他說什麼。

  九環錫杖在手中突然旋轉,那杖頭崩開了大寔人手中的彎刀,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巨大的力道,直讓你大寔人慘叫一聲,便飛出兩三米遠。趁此機會,楊守文伸手從蘇彌射的肋下穿過,把他攙扶起來。

  「咱們走。」

  蘇彌射不能死!

  他是保大軍軍使,可以調動保大軍。

  這也是奪回碎葉城的唯一機會,楊守文自然不可能把他丟下。

  而這時候,蘇巴什已經倒在了血泊中。他在幹掉了兩個大寔人之後,終於支撐不住,被對方一刀砍在了要害之上。就在蘇巴什倒地的剎那,剩下的三個大寔人衝上來,雙刀輪開,一陣劈斬,把蘇巴什砍成了一灘爛肉。可是他們沒想到,楊守文會突然間出手……因為在此之前,薄露似乎還表現出想要招攬的意圖。

  三個大寔人見狀,齊聲喊叫,便追了上去。

  「席吉爾,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在大帳外的薄露聽到裡面的響動,感到有些不太對勁,連忙對站在身後的席吉爾說道。

  席吉爾聞聽,二話不說便轉身衝進大帳之中。

  一進大帳,他就看到遍地的屍體,以及那破開的帳篷外,楊守文和蘇彌射的背影。

  「別走!」

  席吉爾大聲喊喝,不過用的卻是波斯語。

  薄露也聽到了他的喊聲,臉色不由得一變,「魯奴兒,跟我來。」

  他大喊一聲,拔刀衝進了帳篷裡。

  而這時候,廣場之中,吉達再也無法似之前那樣橫衝直撞。

  他被阿芒和一個大寔人聯手夾擊,雖然未處在下風,可是想要衝過去支援米娜卻有些難了。

  阿芒兇猛,手中鐵鎚有千鈞之力。

  大寔人招數刁鑽,兩口彎刀翻飛,圍著吉達打轉。

  與此同時,米娜帶著黃鬍子也是節節敗退。那些突騎施騎士的出現,令廣場中所有的人,都感到心驚肉跳。不少人,特別是哥舍處和蘇巴什的手下,已經有人投降。倒是阿勒皮家的那些殘餘之人,和黃鬍子匯合一處,拚死抵擋著對方。

  「吉達,不要戀戰,有機會就跑。」

  米娜心知,這一次恐怕是真的危險了,於是大聲喊叫。

  可就在她說話間,一個不留神,被砍翻在地,鮮血頓時染紅了衣衫。吉達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米娜,一雙眼睛頓時充滿了血色。手中大槍一顫,他發出如同狼嚎一樣的聲音,槍法隨之變得如同狂風暴雨一樣,生生從阿芒兩人之間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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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三十四章 碎葉之變(七)

  咦?

  楊守文架著蘇彌射正準備突圍,忽聽得一聲淒厲的吼叫從廣場傳來。

  那聲音,對楊守文而言並不陌生。

  雖然吉達很少出聲,但是他的音色特質,楊守文卻能分辨的非常清楚……沒錯,就是吉達!

  「長老,快走啊。」

  蘇彌射咬牙,從身上拔出了那口彎刀。

  好在他身體肥碩,彎刀入體,雖然鮮血直流,卻沒有傷及筋骨要害。

  眼見楊守文停下來,他頓時急了。

  楊守文看了蘇彌射一眼,但是卻沒有猶豫。

  「要麼你跟著我走,要麼你自己走……我要救人。」

  「啊?」

  蘇彌射還想再開口,席吉爾已經追上來。

  他雙手背在身後,身形微微前傾,步幅極大,眨眼間就到了楊守文的跟前。

  「想走?都給我留下來!」

  說著話,他雙手划出半圓,兩道弧光驟然出現。

  楊守文一把推開了蘇彌射,九環錫杖向前一推,鐺的就架住了席吉爾手中的彎刀。

  不過,不等楊守文再進一步,席吉爾身形卻借力後退。

  就見他手腕一抖,只聽嘩楞兩聲脆響,那刀柄和刀身驟然分開,中間連接著兩根銀鏈。彎刀,也在瞬間變成了鏈刀……席吉爾一手翻動手腕,手中鏈刀啪的打在錫杖上,便把錫杖纏繞起來。與此同時,另一隻手的鏈刀已破空旋飛而來。

  楊守文臉色一變,錫杖想要掙脫,卻被那席吉爾死死纏住。

  眼見鏈刀飛來,他眼睛一眯。手握杖尾,手腕隨之一抖。

  只聽倉啷一聲響,那九環錫杖被席吉爾甩飛出去,而楊守文的手中。卻出現了一口刀身長約四尺,刀柄一尺半左右的細窄斬馬刀。刀身,呈現出一個流線弧度,刀口鋒利。原來,這口斬馬刀才是九環錫杖的核心所在。大約有十三斤重。

  本來,這口刀是扣在錫杖裡,一般是不會取出。

  而此刻,楊守文也顧不得再去隱藏,拔刀出鞘,身形一矮,快步上前。一隻腳落地的剎那,他腰間用一個肉眼無法察覺到的小幅度扭動,斬馬刀隨即揚起……

  鏈刀,自楊守文頭頂掠過。

  席吉爾和楊守文錯身而過。踉蹌了兩步,才站穩身形。

  從他的胸口一直到胯骨,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臟器混合著鮮血從肚子裡流出來,那一根腸子垂在地上……席吉爾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嘴巴張了張,噗通便倒在地上。

  而楊守文的胸前的僧衣,則被鏈刀劃破。

  只是,他內襯千層甲,所以毫髮無傷……

  這時候。薄露和魯奴兒帶著人也衝過來。

  看到這一幕,薄露臉色不由得一變,厲聲道:「長老,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守文收刀而立。斬馬刀拖在身體一側。

  他看著薄露,又看了看魯奴兒。

  魯奴兒的眼中流露出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嘴巴張了張,但是沒有發出聲音。

  不過,楊守文卻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水色。

  魯奴兒的心意。他又怎能看不出來?

  只是,他無法接受。

  並不是說他不喜歡魯奴兒,其實魯奴兒給他的印象非常不錯。

  但是,且不說他已經有了裹兒,就算沒有裹兒,他和魯奴兒都注定只能成為對手。

  楊守文並非那種品格高尚之人,他很執拗,同時也很自私。

  在他的身上,有許多缺點,比如臉皮厚,盜竊詩詞;比如心眼也不算太大,有時候喜歡斤斤計較。

  可是,薄露要造反!

  他既然已經在這碎葉城中,就不能袖手旁觀。

  更不要說,還有一個吉達……

  楊守文擡手,一把扯下身上破爛的僧衣,露出裡面的勁裝。

  「薄露首領,感謝你對我的看重……你不是問我,這次西行求的是什麼道嗎?我現在告訴你,我求得是兄弟之道。我的義兄,正在前面廝殺,所以我不能袖手旁觀。」

  「你,是黃鬍子?」

  魯奴兒突然大聲道。

  楊守文搖搖頭,「什麼黃鬍子,什麼阿勒皮,與我無關。

  紅忽魯奴兒,咱們走的是兩條路,注定了會成為對手。當初在玉門關,我就覺察到了不對勁,可沒想到最終……什麼都不要說了,今天,我一定要帶走我義兄。」

  楊守文說話間,踏步便撲向薄露。

  薄露的臉上也露出了猙獰之色,厲聲道:「長老,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他振臂一揮,身後家丁護衛齊聲吶喊,便撲向了楊守文。

  蘇彌射見狀,不由得暗自叫苦。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想要單獨逃離,幾乎不太可能……可若是不走……

  罷了,權當今天要死在這裡吧。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老子還能賺一個。

  「長老,我來助你。」

  他手持彎刀,衝到了楊守文身邊。

  薄露的家丁護衛有幾十個,而且後面越來越多。

  楊守文卻毫無懼色,手中斬馬刀呼的揚起,刀光閃閃。

  這斬馬刀,幾乎和陌刀相仿。

  比之陌刀要輕一些,但是卻經過名匠鑄造,可謂是削鐵如泥。而楊守文曾跟隨楊從義學過陌刀,所以把斬馬刀做陌刀使,雙手握刀,腳下在一個極小的空間中迴旋,那口刀就如同判官的勾魂筆一樣,刀光過處,血肉橫飛,慘叫聲不斷。

  魯奴兒身體微微顫抖,握刀的手指關節都已經發白。

  外孫女的心思,薄露又怎能不明白?

  他之所以想要楊守文留在碎葉河谷,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為外孫女著想。可現在……

  「魯奴兒,去幫助娑葛。」

  魯奴兒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點頭,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了薄露的咆哮聲,「誰殺了這和尚,賞百金。」

  那些奴僕家丁聞聽,好像打了雞血一樣便衝上來。

  只是,他們卻無法靠近楊守文,因為楊守文的斬馬刀實在是太長了,更鋒利無比。

  加之楊守文的神力驚人,靠近的家丁幾乎無人能抵擋楊守文一刀。

  不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百金賞賜的刺激讓這些家奴家丁好像瘋了一樣,向楊守文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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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5 13:55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三十五章 碎葉之變(八)

  斬馬刀斜撩,化作一道電弧閃過。

  鮮血,噴灑在空中,一隻斷掌落在地上。那家丁跌跌撞撞退後兩步,胸前出現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血口子。鮮血噴湧而出,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很快便氣絕身亡。

  大蟾氣化作奇妙的精神異力,使得楊守文進入一種奇妙的精神狀態。

  他小墊步、探步、錯步、迴旋步……以蘇彌射為中心,楊守文在方寸之間,猶若鬼魅。一邊,要斬殺對手,另一邊,又要保護蘇彌射的安全。可是他卻顯得遊刃有餘,絲毫沒有慌亂。沉甸甸的斬馬刀,在他手中卻混若無物一般,划出一道道,一條條奇亮的刀光。刀光過處,血流成河……在片刻之間,就有六七個家奴被殺。

  薄露的臉上,露出凝重之色,同時又不禁讚賞的點頭。

  這個和尚,果然不尋常,怪不得魯奴兒會對他傾心……可越是如此,薄露就越是覺得,必須要把楊守文留下。他有一種預感,若是被他逃脫,必惹來殺身之禍。

  「上,給我上,殺了他!」

  薄露拔出佩刀,指著楊守文厲聲喊喝。

  這時候,原本在廣場上參與絞殺的阿合莽帶人趕來。

  火光衝天,他也看清楚了楊守文的樣貌。阿合莽先是一怔,旋即聽到薄露的命令,二話不說便帶人衝上前來。

  「長老自尋死路,我便送長老去見佛祖吧。」

  阿合莽手持一口板門大刀,厲聲吼道。撲向楊守文。

  斬馬刀和板門大刀在瞬息間撞擊了十數次,只聽叮噹聲音不絕,兩道人影旋即分開。

  楊守文落地之後。根本沒有去管阿合莽的死活。

  因為蘇彌射在這眨眼的功夫,已陷入了危機之中……

  他連忙衝過去。一刀逼退了兩個家奴,然後扶著蘇彌射,大聲道:「蘇彌射,咱們去廣場。」

  楊守文要和吉達匯合,只有這樣,才好集中力量突圍。

  可就在這時候,有人突然喊道:「著火了,著火了……馬廄著火了!」

  從後宅。傳來希聿聿戰馬的嘶鳴聲。

  薄露忙回身看去,就見後宅方向,火光衝天。

  還有賊人?

  薄露臉色一變,忙喊了幾個人向後宅跑去。但沒等他跑出多遠,就看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匹色澤純黑的戰馬,領著一匹棗紅色的戰馬跑過來。而在兩匹馬的身後,還有幾十匹戰馬緊緊跟隨。那匹黑馬,薄露並不認得,可他卻認得那匹棗紅馬,正是他娑葛剛從俱蘭城帶來。送給他作五十大壽的禮物……

  據娑葛說,這匹馬是烏質勒愛馬的後代,血統純正。

  沒想到……

  「快閃開!」

  黑馬一馬當先。風馳電掣般跑來。

  一個家奴上前想要阻攔,就見那黑馬仰蹄,一蹄子便踹在他的額頭,當場倒地身亡。

  而隨後,棗紅馬帶著幾十匹馬便衝過去,把那家奴踩成了爛肉。

  薄露連忙閃身躲開,黑馬卻直奔楊守文而去。

  它希聿聿長嘶一聲,在他身後的棗紅馬驟然加速,便到了楊守文的身邊。楊守文愣了一下。探手抓住棗紅馬的轡頭,翻身跨坐馬上。

  「蘇彌射。上馬!」

  他大吼一聲,蘇彌射二話不說。也忍著痛選了一匹馬騎上去。

  楊守文上馬之後,刀勢驟然變化。

  此前,他的刀法詭異多變,可是上馬之後,卻頓時大開大闔,殺法也變得格外兇狠。

  「斧頭,走!」

  他在馬上大喊一聲,縱馬便走。

  斧頭緊隨他身邊,在後面是蘇彌射。兩個人,一群馬如同風一般掠過,衝出重圍,殺入了廣場之中。

  薄露後宅,馬廄已經被熊熊烈焰吞噬。

  兩個瘦小的身影躲在暗處,其中一個個頭矮小的人道:「十六哥,咱們趕快撤退。」

  「醜奴,咱們去哪兒?」

  「不管去哪兒,先找地方躲藏。

  師父如果能殺出去,一定會設法來救咱們;如果……那咱們就留下來,把碎葉城鬧個天翻地覆。」

  「好!」

  兩個瘦小的身影旋即沒入黑暗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大兄,我來了!」

  楊守文這時候,已經來不及去考慮斧頭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他縱馬衝進了廣場,迎面就看到一個騎士攔住了去路。

  那騎士,倒也不陌生,正是坎高。

  他縱馬擰槍,便撲向楊守文,口中同時高聲喝道:「我就知道你這和尚不是好人。」

  說時遲,那時快,坎高已經到了楊守文面前。

  他二話不說,手中鐵槍分心就刺。

  楊守文也懶得再廢話,斬馬刀揚起,鐺的崩開了鐵槍,二馬旋即錯鐙而過。跟在楊守文身後的蘇彌射頓時傻了……他現在連揮刀的力氣都沒有,如何能敵得過坎高。

  「長老,救我!」

  他話音未落,就見楊守文在馬背上突然扭身,一隻手臂揚起,一道寒光掠過。

  坎高本惡狠狠挺槍正要擊殺蘇彌射,卻不想身後暗器襲來。

  等他覺察到危險,向躲避已經來不及。一口短劍正中他後腦勺上,坎高慘叫一聲,便跌落馬下。

  而這時候蘇彌射也縱馬從他身邊掠過。

  好險!

  如果楊守文晚出手一點,蘇彌射便難以活命。

  他這時候,哪敢再考慮太多,忙催馬便向楊守文追來。

  斧頭衝入廣場之後,就看到了吉達。

  它興奮不已,長嘶一聲便向吉達衝去……吉達背著米娜,騰身一槍,把一個騎士刺落馬下。他雙腳剛落地,斧頭就到了他身旁。就見斧頭前腿一軟,便匍匐地上。

  吉達看到斧頭,頓時愣住了!

  但他並沒有呆愣太久,旋即跨坐斧頭背上。

  斧頭再次一聲長嘶,呼的站起身來。匍匐在吉達身上的米娜身體一歪,險些從他背上摔落。吉達忙伸出一隻手,托住了米娜,讓她在馬背上坐穩。可就是這麼一分心的功夫,就見兩個騎士縱馬馳來,一左一右,對吉達形成了夾擊之勢。

  吉達想要反擊,卻有點來不及了。

  而就在這時,一匹棗紅馬從他身旁掠過。

  那馬上的人擡手,一口短劍呼嘯飛出,正中一名騎士的面門。幾乎就是在那騎士落馬的一剎那,棗紅馬上的人猛然長身而起,手中斬馬刀劈出,口中更發出一聲暴喝。

  「流星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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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三十六章 碎葉之變(終)

  流星九擊,是從九子連環槍的流星九擊演化而來。

  所不同的在於,九子連環槍的流星九擊,核心在一個快,而斬馬刀的流星九擊關鍵在一個猛。九刀連環,刀刀相連,最終化為必殺一擊,也是流星九擊的核心。

  那馬上的騎士舉槍相迎,但隨著咔嚓一聲響,他手中的鐵槍被斬馬刀斬斷,大刀力道絲毫不減,順勢向下劈斬。那騎士慘叫一聲,被一刀劈成了兩半,在落馬下。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吉達有點發懵。

  等他看清楚那棗紅馬上的騎士樣貌時,嘴巴張大,幾乎說不出話來……

  不僅吉達認出了對方,還有在吉達背上的米娜,也認出了楊守文,脫口而出道:「小和尚?」

  「大兄,還不隨我突圍。」

  吉達幾乎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眼圈禁不住紅了。

  楊守文為何會在這裡出現?

  他甚至不用想,就能猜出一個大概。

  想當初他離開洛陽,一方面是希望能夠磨練自己的武技,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太依靠楊守文。可是沒想到,楊守文竟然來到了西域……不過,他怎麼變成了和尚?

  楊守文的出現,令吉達精神大振。

  原本疲憊的身體,彷彿一下子又充滿了力量。

  手中大槍一振,他縱馬便向外衝去。與此同時,楊守文也保護著蘇彌射,緊隨在吉達身後。

  幾十匹戰馬衝進了廣場之後,令場面頓時大亂。

  原本已經無力再戰的黃鬍子,也立刻抖擻精神,跟在楊守文身後飛奔。有那騎術過人的黃鬍子,縱身躍上了戰馬。但也有一部分人卻留下來。拚死攔住了追兵。

  娑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阿芒和阿吉反應迅速,連忙呼喊著。朝楊守文他們追去。

  魯奴兒追了幾步,突然勒住了馬。

  看著楊守文等人消失在夜色中,眼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撲簌簌流淌出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對一個男人動心,雖說她此前已經有了婚約。但說實話,對娑葛的感覺一般。可是……她的第一次動心,卻換來如此結局,讓她怎能不傷心?

  怪楊守文嗎?

  事實上,楊守文從頭到尾都沒有對她表示過任何情意。

  從頭到尾……

  魯奴兒站在原地,身體輕輕顫抖。

  這時候,一隻大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魯奴兒扭頭看去,卻是薄露來到她的身旁。

  「外公!」

  她忍不住,一頭紮進了薄露的懷裡。

  薄露摟著魯奴兒,輕輕拍打著她的香肩。低聲道:「魯奴兒不哭,唐人詭詐,你心思單純,難免受騙。放心,他們跑不掉,這碎葉城已經被我封鎖,今日我定會把那個和尚抓住,到時候交給你來處置。」

  魯奴兒嬌軀微微一顫,心思,卻突然間變得更亂了……

  她說不清楚此刻的感受。是希望抓到楊守文?還是希望他逃走呢?

  「大兄,走走走,不要回頭。」

  楊守文胯下的棗紅馬,血統較之斧頭更加純正。

  它很快就追上了斧頭。而楊守文在馬上,更是連聲呼喊。

  身後,除了蘇彌射之外,還跟著幾個黃鬍子。此時,碎葉城的大街上冷冷清清,道路也非常通暢。楊守文等人縱馬一路狂奔到了城門口時。楊守文突然勒住了戰馬。

  碎葉城,城門緊閉。

  數百名家丁正手持刀槍,嚴陣以待。

  在城頭上,還點著熊熊篝火,把城門照映的通通透透。

  吉達來到楊守文身邊,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露出了苦澀笑容。

  這,怎麼辦?

  「開城!」

  就在眾人感到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城門下,突然有人高聲喊喝。

  一個男子衝出來,手持大刀厲聲道:「動手!」

  那看守城門的家丁中,有一些人二話不說,舉刀便看。其他的家丁頓時傻了,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己身邊的人會朝自己動手,頓時陣腳大亂。與此同時,幾個人也打開了城門。那為首的男子衝著楊守文揮手喊道:「長老,快點隨我出城!」

  李客?

  楊守文看清楚那人時,不禁愣住了。

  日間他路過彌勒瓷坊的時候,發現那瓷坊大門緊閉。

  當時他還以為李客已經帶著家人離開,可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這裡。

  這傢伙,是個人才!

  楊守文喜出望外,便縱馬飛馳而來。

  城樓上,那守城的首領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驚呆了。等他反應過來,準備指揮人馬抵抗的時候,楊守文和吉達已經帶著人衝出了碎葉城們。李客等人也紛紛上馬,緊隨楊守文等人的身後離去。當阿芒帶著人追到城門的時候,一行人已經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客,你怎會在這裡?我不是讓你離開了嗎?」

  楊守文一邊縱馬飛馳,一邊大聲問道:「這些人,又是什麼人?」

  「長老,你不走,我怎敢離開?

  你可是朝廷派來的欽差,若真個發生了意外,我便是百死也難辭其咎。顏織首領不在,這碎葉城便以我為主。我好歹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年,也招攬了一些人。

  他們是我的耳目、眼線……

  昨日你離開之後,我就安排家眷離開,前往龜茲鎮。我留下來,便混入了門卒之中,準備著在必要的時候接應你。沒想到薄露的動作這麼快,真是太危險了。」

  這傢伙,可是從沒有和我說過,他在碎葉城還有人。

  不過,這也說明,李客的警覺性很強。同時,他也很有想法,才會秘密招攬手下。

  碎葉城,已經漸漸遠去,消失在夜色中。

  一望無際的空曠原野上,寂靜無聲。

  追兵已不知去向,楊守文突然勒住了戰馬。

  「李客,那薄露家的馬廄,不是你放的火嗎?」

  「啊?」

  李客一臉茫然,疑惑看著楊守文,露出了不解之色。

  吉達則催馬上前,沖楊守文比劃手勢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該死!」

  楊守文在馬上,氣得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那兩個小子不會聽話……斧頭,原本應該跟著楊十六和封常清一起,離開碎葉城。可現在,斧頭就在眼前,再加上之前薄露家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

  楊守文撥轉馬頭,遙望碎葉城的方向。

  不用問,楊十六和封常清兩個混帳傢伙,肯定被困在了碎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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