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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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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5 05:03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八十七章 狄公(二)

  楊守文猶豫了一下,沉聲道:「小過可還記得吉達嗎?阿布思吉達!」

  「哦,我記得我記得!」李裹兒忙點頭道:「就是你那個突騎施的結拜大哥嘛……不過我記得,去年你去長洲之前,他就走了,說是去了庭州找他的姐姐。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昨天找你的人是誰啊?我聽那位師兄說,好像是一個胡人。」

  蓋嘉運被人當作是胡人,楊守文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他那裝束,的確是胡人的裝束,一般中原人很少會像他那樣打扮。

  楊守文笑道:「我不是和你說過,當年在昌平的時候,我曾和兩個人結拜為兄弟嗎?

  吉達是我大哥,昨天那個人是我三弟,名叫蓋嘉運。」

  「哦哦哦!」

  李裹兒露出恍然之色,但旋即又蹙眉問道:「他怎麼一身胡人的打扮?」

  「庭州本就是胡漢混居之地,他搬去那邊,自然要入鄉隨俗,有什麼好奇怪的……對了,被你一打岔,我差點忘了和你說正事。小過,我找狄公,是想去西域。」

  李裹兒心裡一顫,手中的漿果便掉在了地上。

  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頓時瀰漫著一抹水氣,她看著楊守文,輕聲道:「你不要我了?」

  那可憐巴巴的模樣,讓楊守文想起了當年菩提故去後,西遊四兄弟的樣子。那麼無助,那麼的可憐……他心一疼,上前把李裹兒輕輕摟抱在懷中,「傻丫頭,我何時說過不要你?」

  「那你……」

  「我不是和你說過嘛,吉達!就是我那結義兄長,在庭州失蹤了。

  老三昨日趕來,就是與我說這件事。雖說他們家在庭州也有些能量,但是卻沒有找到什麼線索。我有點擔心,吉達會不會發生意外?你也知道,吉達與我交情很深。當年幼娘被擄走。他陪著我千里追殺叛軍,後來又陪著我南下來到洛陽。

  如果他真的發生了意外,我如果不去查看的話,一輩子都不得心安。」

  李裹兒小臉紅撲撲的。那可憐巴巴的樣子,也不見了蹤跡。

  那張吹彈可破的小臉貼在楊守文的身上,她甚至能夠感受到,楊守文的心跳聲……

  「要是這樣的話……不如我去和祖母求情?」

  李裹兒擡起頭,輕聲說道。

  楊守文連忙搖頭道:「裹兒。此時你不要出面,只要找來狄公即可。

  聖人為了你的事情,已經法外開恩,饒了我性命。若你再去求情,說不得會讓聖人不快,到時候反而會怪罪你。」

  「那……好吧。」

  李裹兒從楊守文懷中掙脫出來,那小臉兒依舊帶著幾分羞澀。

  只是,她突然間話鋒一轉,拉著楊守文的手道:「楊大哥,如果將來你找回了幼娘。會不會不理我了?」

  「怎麼會呢?」

  楊守文被裹兒這跳躍性的思維打得措手不及。

  不過他還是很爽利回答道:「我只是擔心幼娘會有麻煩,擄走她的那個人,便是之前劫掠黃金的梅娘子。如果梅娘子發生意外,幼娘可能會危險,所以我才會這麼擔心。

  好啦,不要胡思亂想。

  幼娘是幼娘,小過是小過,就算找到了幼娘,我也絕對不會不理小過。

  要不然,我發誓……」

  不等他開口。李裹兒就打斷了他。

  「發什麼誓啊,神經兮兮。

  好啦,我幫你約請狄公……不過,狄公那人耿直。不是很容易說話的。你到時候,也要小心一些。」

  洛陽,狄府。

  月上梢頭,細雨靡靡。

  狄府的庭院被雨霧所籠罩,透著幾分朦朧氣息。

  狄仁傑一覺睡到了天黑,而後披衣下地。

  他點上燭火。推門走出臥室,就見狄光昭匆匆走來。

  狄公三個妻子,不過都相繼過世。

  之後,雖然有人想為他介紹,但都被狄公所拒絕。

  狄府的人不多,之前由狄光遠代為打理。不過現在,狄光遠去了蘇州。由於他在長洲任上頗有功績,不但抓到了毒害王元楷的兇手,更協助找到了皇泰寶藏,還破壞了一樁大案。

  此次,崔玄暐返回洛陽,卸下了蘇州刺史一職。

  朝廷舉薦了幾個接任蘇州刺史的人選,狄光遠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狄仁傑卻知道,狄光遠擔任蘇州刺史的可能性不會太大。一來他入仕途時間太短,資歷遠遠不夠;二來他之前被任命從七品的長洲縣令,已經屬於越級提拔。這才擔當了不到一年,就冒然升任蘇州刺史,朝中一定會有反對的聲音。

  到了狄仁傑這個年紀,很多事情都看透了。

  所以,在得知消息後,狄仁傑立刻寫信給狄光遠,讓他安心在長洲任上,不要亂來。

  他更沒有去走動關係,甚至還謝絕了一切訪客。

  這次狄光遠做不上蘇州刺史不要緊,他姿態已經表現出來,相信會被許多人看在眼中。等下一次機會來了,甚至不需要他出面開口,自然會有人為狄光遠說話。

  爭為不爭,不爭既是爭!

  自永徽二年他以明經科入仕,從汴州判佐小吏,得閻立本舉薦,一步步走到今天。宦海沉浮近五十載,又有什麼事情是他狄仁傑看不透,算不清楚的呢?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的確是已經不如從前,能堅持多久,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如今長子狄光嗣無需他費心,次子狄光遠,也會有一個前程。

  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為狄光昭再謀一個出路……不過,這真的是需要從長計議。

  「父親,你醒了。」

  「哈,一場好睡……倒是舒服了很多。」

  狄仁傑在屋簷下,用力伸了個懶腰,「對了,今天有沒有什麼事情?」

  「倒也沒什麼事,不過晌午後,安樂公主派人送來了名剌,說是她如今在太微宮入道,雖有名師指導,可是很多東西卻不太明白。所以她想請父親有閒暇時去太微宮指導她一下。

  還有,她說召機長老準備了上好的黃芽,請父親前去品嚐。」

  「召機長老?」

  狄仁傑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但很快的,他就明白,所謂的召機長老便是楊守文。

  二目微合,他手捻美髯。

  「父親若是不想去,那孩兒就派人去推了這件事。」

  「去,為什麼不去?」

  「啊?」

  狄光昭聞聽一怔,詫異看著狄仁傑。

  自從狄仁傑病好之後,便足不出戶,除了聖人之外,誰都不見。

  哪怕是鳳閣侍郎姚崇、麟臺天官崔玄暐,鸞臺侍郎同平章事陸元方前來,狄仁傑都閉門謝客。甚至是太子親自登門,也吃了閉門羹。如今,外面盛傳二哥狄光遠很有可能出任蘇州刺史,可是狄仁傑卻恍若不知,對此事也是不聞不問不管。

  狄光昭想不明白狄仁傑的心思,只是對他突然同意前往太微宮,感覺有些疑惑。

  「父親,你別為難……太子之前來拜訪,你也未曾見他。

  公主雖說甚得聖人寵愛,可也沒必要你親自前去啊。」

  狄仁傑看了狄光昭一眼,露出了失望之色。

  他點了點狄光昭,輕聲道:「你不懂,你不懂,你啊……不懂!」

  狄仁傑連續三句‘你不懂’,讓狄光昭懵了。

  「請父親指教。」

  「我說明的你便能明白嗎?」

  「啊?」

  「回去,把道德經給我抄寫十遍,什麼時候你能想明白了,再來與我說話。」

  狄光昭聞聽,頓時哭了臉。

  道德經,洋洋五千字。抄寫十遍,就是五萬字!

  問題是,狄仁傑肯定對他的抄寫會有要求,如果胡亂抄寫下來,估計還要被加倍責罰。

  「對了,派人回覆李真人,就說我後日前往太微宮。

  還有一件事,以後不要再‘安樂公主’長,‘安樂公主’短。見到她,當尊為‘真人’才是。」

  狄光昭聞聽,忙躬身答應……

  PS:失眠,失眠,失眠……晚上睡不著,白天起不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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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八十八章 狄公(三)

  「青之,你很緊張?」

  桃花峪草廬內,楊守文正在緊張的收整茶具。

  不過,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讓一旁的明秀感覺頗為有趣。他看得出來,楊守文在緊張。只是他想不明白,這個敢在武則天面前高喊‘我不怕你’,更敢抗旨不遵,甚至越獄的傢伙,居然會緊張?而他所緊張的對象,卻是一個老人家……

  你一個土著,焉能明白穿越眾的心思?

  後世,對武則天的描述和形容大多有些妖魔化。

  楊守文雖然怕她,但更多是對她的不擇手段以及她的殘忍而畏懼。可是在知道武則天並非那傳說中的可怕之後,他也就沒那麼恐懼了!而狄仁傑則不一樣。雖然他的傳說比不上武則天那麼多,可那些傳說,卻大都是以正面以及睿智的形象出現。

  高羅佩的大唐狄公案,影視劇的狄仁傑斷案傳奇……等等作品中,狄仁傑所展露的,不是他手段有多麼殘忍,也不是他心思有多麼陰毒,而是他的智慧以及能力。

  即將面對此人,楊守文是真有些緊張了!

  不過,表面上他不會流露半點緊張,反而對明秀的取笑,露出了不屑於爭辯的表情。

  「緊張?我會緊張?」

  他冷笑兩聲,沉聲道:「拜託,我這叫敬重,你懂不懂?我是因為敬重,才會如此。」

  「說穿了,還不是緊張?」

  一旁蓋嘉運聽著兩人的鬥嘴,一臉的茫然。

  一個窮鄉僻壤長大的孩子,又哪裡知道什麼大人物?

  當年在昌平,蓋嘉運覺得王賀最大;後來到了庭州,他覺得庭州刺史很了不起。

  但是到了洛陽他才知道,什麼王賀,什麼庭州刺史,在這裡都不足為提。

  二哥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蓋嘉運露出了崇拜的表情。

  他曾聽大兄吉達說過楊守文在洛陽有多厲害,但也僅止於是住上了一件大房子。吉達不擅交際。也不懂得什麼詩詞。而楊守文在文壇中的影響力,在那時候尚處於發酵的階段。吉達當然不太清楚楊守文當時是什麼狀況,只知道他很牛逼。

  後來聽那些胡商說起楊守文,蓋嘉運也不是很相信。

  哪怕是高舍雞他們都表示了敬佩。蓋嘉運也只是覺得,二哥好像有那麼一點點的厲害。

  在桃花峪住了三天,蓋嘉運從明秀和高力士口中,才知曉了一個大概。

  其他的他不是很清楚,可高力士之前是在東宮伺候太子。正八品的典直,如今卻變成了楊守文的跟班?還有,那道觀裡漂亮到了極致的小姑娘,居然是一位公主,為了楊守文不惜出家入道,甚至願意拋棄公主的封號……二哥,真牛逼!

  都摩支白天也會過來,私下裡和蓋嘉運說起楊守文的事蹟。

  原來,二哥在洛陽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那沈慶之據說是洛陽城裡,勢力最大的團頭。可是在楊守文面前。連個屁都不算。

  都摩支說,他在洛陽受到了熱情的招待。

  沈慶之幾乎是全程相伴,陪著都摩支吃喝玩樂,弄的都摩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也使得蓋嘉運,對自家這二哥有了全新的認識。

  老爹和大哥的做法,估計會讓二哥很不高興!

  他突然覺得,大哥絕對是異想天開。讓二哥去給他站臺?一個小小的主簿,竟然要二哥跑去西域?哈,如果二哥去了庭州,估計那北庭都護。都要笑臉相迎呢。

  「高大哥,狄公是誰啊。」

  高力士的年紀,其實比蓋嘉運要小。

  不過,蓋嘉運卻不敢在高力士面前裝大。

  高力士正在燙茶具……這些茶具。是楊守文命人打造而成。金絲楠為底,烏金石為心,還有那一套看上去頗為古怪的茶壺茶盅,都是仿造後世功夫茶茶具製成。

  當然了,在用料和做工上,更加精美。

  水。是高力士帶著蓋嘉運和都摩支,一大早從翠雲峰上取來的初乳。

  所謂初乳,時值泉水在太陽初升時刻湧出的泉水,水質清冽,飲之格外甘甜。高力士用鉗子夾著茶盅,在沸水裡消毒。可惜,這時代沒有紫砂,所以楊守文只能用青瓷代替。

  唐代的瓷器,分為青瓷和白瓷兩種。

  而青瓷可謂是唐代瓷器的代表,其美感、質感和光澤程度,都遠非白瓷能夠比擬。

  只是到了後世,唐青瓷幾乎在華夏失傳。

  人們提起瓷器,總是說元青花,鈞瓷之類的瓷器,卻很少人知曉唐青瓷在華夏瓷器史上所佔據的意義。在後世,青瓷在華夏幾乎無人知曉,但是卻在韓國生根發芽。甚至,大韓民族甚至把青瓷視為他們發明的物品,並註冊了專利,成為大韓民族的國寶。

  前世的楊守文,對於這種結果自然感到心痛。

  可他一****,還是個殘廢,又有什麼用處?

  而今他重生大唐,在茶經問世之後,就讓宋氏買下了一座瓷窯,專門生產瓷器。

  他手裡的這套青瓷,據說是出自名匠之手。

  這次狄公前來,他索性把這套青瓷茶具拿出來,準備用以款待狄公。

  「狄公,就是狄仁傑,狄懷英啊。」

  高力士詫異看了蓋嘉運一眼,面露敬重之色。

  狄仁傑……我去,那不是之前的幽州大都督嗎?

  蓋嘉運在幽州長大,當然聽說過狄仁傑。要知道,在幽州地區,狄仁傑還是很有威望的。

  不過,似蓋嘉運也只是聽說,卻從未見過。

  「長老如今是戴罪之身,想要離開洛陽,必須要有聖人恩准。

  所以長老請了狄公前來,就是希望狄公能夠在聖前為他求情……長老果然是有情有義,我從未見有人似長老這般重情義。之前為了公主,他不惜冒死越獄;這次為了義兄,又懇求狄公出面……不過,若非如此重情義,公主又豈能為他入道?」

  高力士言語中,流露出對楊守文的無限敬重。

  連帶著,蓋嘉運也受到了影響,看著楊守文的目光,更變得越發不同……

  就在這時,峪谷外傳來了車馬聲響,緊跟著就聽到有人叫聲喊道:「楊長老,狄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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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5 13:32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八十九章 狄公(四)

  狄仁傑來了!

  楊守文和明秀相視一眼,同時起身向外走。

  高力士也連忙把手中的活計放下,扯了蓋嘉運一下,示意他跟著楊守文一同前往。

  本來好好的啊,為什麼突然間不會走路了?

  蓋嘉運原本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他站起來之後,卻發現身體僵硬的好像木偶一樣,甚至連路都不會走了。走了兩步之後,高力士就把蓋嘉運給攔了下來。

  「放輕鬆,放輕鬆……你可是征事郎的兄弟,千萬不要失了禮數,令征事郎臉上無光。」

  原來,蓋嘉運剛才竟然走起路來一順邊。

  是啊,我是二哥的兄弟,我要放鬆,放鬆!

  蓋嘉運深吸兩口氣,總算是讓自己平靜下來。雖然身體還是很僵,但至少不會像之前那樣,走路一順邊,惹人笑話。

  峪谷外,李裹兒陪著一位老人,正緩緩走來。

  看到楊守文,她眼睛一亮,指著楊守文道:「狄公,楊大哥來了。」

  那老人正是狄仁傑。

  二月初,春回大地。

  然則之前幾場小雨,卻使得山裡的氣溫比之山外要低許多。狄仁傑輕車簡行,一襲青衫,身外披著一件紅狐狸皮製成領子的大氅,頭戴綸巾,一部美髯用鬚囊固定。

  他也看到了楊守文,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

  楊守文頂著一個光禿禿的腦袋,一身月白色的緇衣在身上,走起路來衣袂飄楊。明秀則落後楊守文半步,但也顯出不凡風姿。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狄仁傑面前。

  「聽聞狄公身體不適,還累得狄公遠足,實小子之過。」

  楊守文說著,雙手合十,稽首一禮。

  狄仁傑則上下打量楊守文幾眼,半晌後才開口道:「久聞謫仙人之名。老夫早就想與征事郎一會。只是征事郎卻瑣事繁多,以至於這麼久,咱們才見面……不過今日一見,征事郎果然名不虛傳。只這份風采。偌大洛陽城裡,便少有人能及。」

  能夠被狄仁傑稱讚,楊守文這心裡還是蠻開心的。

  他連忙客氣,又向狄仁傑引介了身邊的明秀。

  「楊大哥,狄公也不是外人。你們就不要這樣客套了。

  我也想留下喫茶,可是桓真人回來了,說是要我回去修行,若是晚了,便要罰寫經文……山裡風涼,你照顧好狄公。別太晚了,走的時候派人去青牛觀,我已經安排好了車馬。」

  小丫頭挺細心,楊守文讚賞的看了她一眼,點頭表示明白。

  「狄公。請。」

  「啊,征事郎請。」

  楊守文側身請狄仁傑先行,而後他和明秀跟在他身後。

  「沒想到,這北邙山中竟然還有如此風物秀美之地……我原本以為,聖人讓你在桃花峪修行,免不了受風餐露宿之苦。可現在看來,能夠在此修行,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二月的桃花峪,已經滿目蒼翠。

  三面山巒起伏延綿,把峪谷合抱懷中。

  谷內。桃杏爭紛,蜿蜒曲折的溪水從山間流淌而來,自峪谷中穿過……

  楊守文把狄仁傑請上了草廬的露臺上,那裡早已點燃了炭火。一副長約兩米的茶船擺放在露臺之上。金絲楠為底,烏金石為心。茶船上,還放著各式茶具,初乳泉水已經煮開,咕嘟咕嘟冒著水氣,瀰漫在空中。方一走上這露臺。狄仁傑頓感心曠神怡。

  欣賞著秀美山色,在這裡品茗暢談,的確是人生一大享受!

  狄仁傑反對魏晉的清談之風,但對於享受,卻從不會拒絕。

  他在露臺上坐下,待楊守文明秀,還有那個看上去很拘謹的少年坐下來後,便開口道:「我曾拜讀過青之所著《茶經》,端地是大開眼界。今日聞聽青之邀我品茗,雖身體不適,也一定要前來一敘。來來來,還請青之為我一展這茶道之妙。」

  楊守文笑著點點頭,讓高力士把早就準備好的茶葉取來。

  「我這茶,有兩種飲法。

  茶經中所記載的方法,頗為繁瑣,我不甚歡喜。

  今日請狄公來,則是用另一種方法飲茶,也許別有滋味。這茶葉,是蜀州峨嵋山去歲秋後黃芽。我命人將之炒製,而後以這翠雲峰上的初乳泉水為湯,請狄公品鑒。」

  楊守文說著話,便開始了一道道程序。

  一旁狄仁傑饒有興緻的看著,待楊守文把沸水充入壺中,而後茶湯自壺中流出,一股淡雅清香便縈繞在鼻端。明秀也是第一次看楊守文沏茶,更露出了好奇之色。

  「人謂百花好,我稱茶獨王。一杯清肺腑,入夢亦留香。

  狄公,請茶。」

  楊守文把茶湯分好之後,把一個茶盅擺放在狄仁傑面前。

  看著眼前這小小的茶盅,狄仁傑真的是來了興緻,端起茶盅,先學著楊守文在鼻端聞了聞茶香,而後一口飲入口中。閉上眼,任由那黃芽清香在口中縈繞,他吞下茶湯,用力呼出一口氣息,只覺那口鼻之中,都縈繞著滿滿的黃芽清茶的芬芳。

  「好茶,好飲!」

  狄仁傑一口氣吐出,整個人都感覺舒服許多。

  伴隨著茶香吐出,似乎體內的病氣也減弱幾分。

  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飲茶方式,絕對是所有讀書人的最愛。饒是狄仁傑見多識廣,也被這一盅清茶所折服,更讚不絕口。

  連飲三杯之後,狄仁傑感覺體內發熱,有虛汗冒出。

  這倒不是楊守文的茶裡有什麼藥物,所有好喫茶的人都知道,這熱茶入口,若體虛之人,就很容易出汗。狄仁傑自去年一場大病後,身體實際上一直都很虛弱。

  三杯清茶,令他精神為之一振。

  「青之,你今日把我找來,不會只是為請我飲茶吧。」

  楊守文在水罐裡加了一些泉水,笑道:「知我者,狄公也。」

  「好吧好吧,你今日請我吃得如此好茶,欣賞到如此風物,有什麼事情便說無妨。」

  楊守文也不矯情,招手示意蓋嘉運過來。

  「狄公,此我在昌平的結義兄弟,名叫蓋嘉運,而今居住在庭州。」

  「庭州?」

  狄仁傑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記得庭州不是已設立北庭都護府嗎?那郭虔瓘,據說對你的詩文和字帖頗為喜好,曾多次稱讚你詩書雙絕呢。不過,郭虔瓘此人算計太多,可以與之結交,但不可與之深交。他既然是你的結義兄弟,不如我書信一封給涼州都督唐睿。唐休璟那邊事務繁多,你這兄弟也能多一些歷練。」

  涼州都督唐睿?

  蓋嘉運腦袋嗡的一聲響,竟有些懵了。

  郭虔瓘在他眼中,已經是很大的人物了,可是在狄仁傑的眼裡,卻不足為提。

  涼州都督,那可是兼著安西都護府都護之職。那唐休璟更是持節隴右諸軍州大使,就類似乎後世的西北戰區總司令。若是能跟隨他,日後的造化絕對不會小了。

  楊守文聽得一怔,旋即反應過來,狄仁傑怕是誤會了。

  不過,如果蓋嘉運能夠到唐休璟麾下聽令,對他而言絕對是一個造化。

  說實話,楊守文也不想讓蓋嘉運留在庭州,因為蓋老軍和蓋嘉行的算計讓他很不高興。

  「老三,還不謝過狄公提攜。」

  蓋嘉運這時候,仍有些發懵,不過卻非常麻利道:「多謝狄公提攜。」

  狄仁傑哈哈大笑,可是不知怎地,心裡卻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這時候,明秀開口了,「狄公,青之今日所求,並非此事。」

  「啊?」

  狄仁傑笑聲戛然而止,疑惑朝楊守文看去。

  話已出口,他自然不好再收回。只是被楊守文這順桿爬的舉動給鬧得,有點哭笑不得。

  「青之究竟求我何事?若是不說清楚,老夫這茶怕也品不得滋味。」

  楊守文道:「當年小子在昌平與兩人結義,蓋嘉運是我三弟。

  我還有一位兄長……」

  「哦,你是說你那個胡人兄長嗎?他叫什麼來著……吉達,對不對,我記得是叫吉達。」

  「阿布思吉達,狄公好記性。」

  楊守文當下把吉達在西域失蹤的事情和狄仁傑說了一遍,旁邊還有蓋嘉運不斷補充。

  「狄公,當日我三兄弟在昌平結義,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現在我那義兄下落不明,我非常擔心,所以想前往西域一遭,查看一個究竟。」

  「你想去西域?」

  狄仁傑愣了一下,眼中旋即流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只是楊守文並未覺察到,因為泉水煮沸,他正忙著為狄仁傑沏茶。

  「此事,我不敢保證。

  不過,我會找機會與聖人提及此事,只要聖人能夠答應,自然不會有人阻止你去西域。」

  「如此,那就煩勞狄公則個。」

  「哈,不過是舉手之勞,有甚煩勞呢?

  對了,青之回頭為我準備一套這種茶具吧,順便把這黃芽也送我一些。今日飲了這清茶,往日那些茶水,便有些不堪入口了。但我還是那句話,聖人答應與否,全憑聖人決斷,我只能把話帶到……若是聖人不同意,青之到時候不要怪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楊守文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而這時候,狄仁傑突然臉色一變,沉聲道:「青之,我有些話,要與你單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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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九十章 狄公(五)

  明秀出身名門貴冑,而高力士則是經過了宮中的歷練。

  兩個人當然明白狄仁傑這句話的意思,連忙起身,順手還把坐在那裡蒙圈的蓋嘉運拖走了。

  很顯然,狄仁傑要和楊守文談論的事情,不方便為外人知曉。

  蓋嘉運被拖下露臺才反應過來,眼中的羡慕之色更濃。

  楊守文依舊很平靜,用水舀舀了一瓢水,沖入茶壺之中。

  黃芽舒展,在壺中翻滾,沁出淡雅茶香。

  楊守文又為狄仁傑奉了一盅清茶,而後雙手放在腿上,露出鄭重之色。

  對於楊守文的這個態度,狄仁傑非常滿意。從他提出要和楊守文單獨談話的時候,楊守文就表現出了一種寵辱不驚的氣質。這種氣質,也讓狄仁傑確定,他也許可以走的更遠。

  抿了一口清茶,狄仁傑開口道:「青之,你認識一個名叫穆明玉的人嗎?」

  穆明玉?

  這名字有點耳熟!

  楊守文想了想,沉聲道:「有些印象,好像是李真人府上的人。」

  李真人,也就是太平公主。

  很多人都以為,‘太平’二字是武則天給的封號,其實不然。據說太平公主在八歲的時候,曾以替已經去世的外祖母榮國夫人楊氏祈福為名,入道出家。太平一名,便是道號。後還俗,她被賜封為公主,於是選擇了用她的道號作為封號。

  太平公主的真實名字,恐怕只有武則天和幾個兄長知道。

  在宮中,人們或是稱呼她公主,或是喚她真人。

  就連武則天有的時候,也會用‘李太平’來稱呼她。

  楊守文現在是出家的身份,所以便稱呼太平公主為李真人。狄仁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有詢問,只是輕輕點頭。

  「狄公,為何提及此人?」

  楊守文一臉茫然,疑惑看著狄仁傑。

  狄仁傑沉吟片刻後道:「還記得去年。你奉旨南下追查皇泰寶藏,在白水塘遇伏的事情嗎?」

  「記得!」

  「聖人一直在追查此事,想要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

  從目前來開,那路線很可能是從李真人身邊走漏了風聲,而這個穆明玉頗有嫌疑。」

  「哦?」

  「李真人不太可能主動走漏風聲。畢竟薛崇簡也在隊伍之中。

  小鸞臺此前曾調查穆明玉,可是並沒有太大的收穫……根據上官姑娘的調查,穆明玉曾經與孫思觀有過接觸,但卻無法證明孫思觀在八角山伏殺你,是受他指使。

  不過,上官姑娘在調查此人的時候,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此人是在聖歷元年末抵達長安,投靠了史崇玄,而後又由史崇玄把他推薦給了李真人。而在此之前,他的行蹤完全空白。只知道他來自塞北,便沒有任何記錄。」

  塞北?

  楊守文眉頭緊蹙,感覺有些困惑。

  他實在是想不起來曾在塞北見過穆明玉,更想不起來,他以前和此人有過交集……

  狄仁傑見他困惑,便沒有再說下去。

  「既然青之你對此人沒什麼印象,那也就算了。

  不過,你最好對此人多一些提防,畢竟他來路不明,還需小心……你不妨多和上官姑娘聯絡。雖然上官姑娘的小鸞臺如今受到奉宸府的壓制,可畢竟實力猶存……對了,我險些忘記,你稱呼上官姑娘做‘姑姑’。有什麼事情。不妨找她幫忙,也許會避免許多麻煩。」

  楊守文忙道:「小子記下了。」

  最近一段時間,他和上官婉兒的接觸很少。

  特別是在奉宸府和奉哀府組建之後,上官婉兒便主動斷了和楊守文的聯繫……

  由此也可以看出,小鸞臺的確是被壓制的夠嗆。

  之前楊守文並未想到要和上官婉兒合作,被狄仁傑這一提醒。他倒是覺得很有必要。畢竟,上官婉兒和老爹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很奇怪的關聯。據楊從義說,那次他能夠逼迫沈慶之低頭,也是因為上官婉兒向老爹提供了沈慶之的老底。

  而在那之後,武則天對洛陽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清洗,為的是想要杜絕洛陽的防衛隱患。

  想想看,楊守文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洛陽,必然是有人相助。

  但武則天不想詢問楊守文,因為她不想殺楊守文……以楊守文那倔脾氣,真要問他,他也不會回答。到時候,還是武則天丟了顏面。所以,她只有自己來清查。

  可是,沈慶之卻躲過了清查。

  這裡面,恐怕也少不得上官婉兒的暗中回護。

  「青之,水沸了。」

  狄仁傑的聲音,把楊守文從沉思中喚醒過來。

  水罐裡的水沸騰著,水蒸氣瀰漫。

  楊守文連忙用水舀舀了一瓢初乳泉水,倒入水罐之中。

  「青之,為何又把水止沸?」

  「狄公,這黃芽是炒製而成,最好不要用沸水,否則會傷了茶的香氣。最好是水沸之後,加些冷水進去,在水面出現波紋翻滾的時候沖入壺中,效果會更好。」

  後世,講究八十度沸水沖綠茶。

  楊守文無法解釋,就只好用最簡單的方式向狄公介紹。

  狄仁傑露出恍然之色,輕聲道:「原來這泡茶,也有如此多的奧妙在裡面,水溫太高不好,太低也不好,必須要適中方可。」

  那雙略帶暮氣的眼中,閃過一抹精亮之色。

  他自言自語,一副領悟頗深的表情……

  半晌後,他突然又問道:「青之,你為何不肯與太子親近呢?」

  「啊?」

  「自公主入道之後,已有許久。

  我聽人說,太子每每派人送來邸報,可是你卻遲遲不見回應。莫非,你還在為當年的事情不滿?亦或者,真的是為你祖父臨終遺言所困擾嗎?」

  「這個……」

  「你要知道,三年後,李真人還俗。

  不管她是否有公主的封號,只要她嫁入你楊家,你和太子就是一家人。哪怕是現在,你雖然尚未娶親,可你的身上,卻打下了東宮的烙印。除非,你不想娶公主。」

  楊守文心神不禁一顫,整個人都好像呆愣住了。

  哪怕那天李顯為他求情,哪怕後來李顯不斷向他示好,他都始終未曾有過回應。

  真的只是祖父的遺願嗎?

  楊守文閉上眼睛,心中暗自苦笑。

  恐怕不僅僅是因為祖父的遺言,更多還是源自於那可怕的‘刻板偏見’。

  就如同安樂公主一樣,楊守文若不是因為和李過有過接觸,瞭解了她的脾性,說不定到最後,還是會不願接受她的存在。之所以如此,便是源自於後世史書中對安樂的那些不堪記載。同樣,他對李顯也存有這種偏見,於是不願意和他接近。

  史書記載,李顯昏庸闇弱,是個昏君。

  他死於妻女之手,更沒有留下任何建樹,可謂窩囊至極。

  但真是如此嗎?

  楊守文不知道,也從沒有想過要去瞭解真相。

  在他看來,李顯怎樣?和他無關,他也沒想過要去抱李顯的大腿。

  可是狄仁傑這一番話,卻點醒了他。

  他不可能辜負李裹兒,那就不可避免的和李顯產生關聯。正是因為內心裡那固有的觀點,讓他始終無法認同李顯,也不願意去和他產生交集。但是,他將來會娶李裹兒,李顯就是他的岳父。不管李裹兒是不是公主,這個關係都無法改變。

  事實上,從他認識李裹兒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上了李顯的那條船。

  李顯,還會被妻女所害嗎?

  李裹兒,是否會如史書裡記載的那樣,被李隆基所殺?

  楊守文怔怔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而狄仁傑也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起身走到露臺邊上,手扶欄杆,眺望那滿山蒼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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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九十一章 狄公(六)

  「多謝狄公點醒,否則小子還在糊塗之中。

  小子執拗,想來小過被夾在中間也很難過。我今天就會回覆太子,表明我的態度。」

  楊守文想通之後,便向狄公躬身道謝。

  狄仁傑擺了擺手,又返回茶船邊上坐下。

  楊守文再次奉上一盅熱茶,他一口飲盡。

  「青之,我知道你是一個孝順的孩子,你祖父的遺言……說穿了,都是造化作弄吧。這樣吧,我會書信一封與弘農楊執柔,請他在族中求情,把你祖父重新列入族譜。我相信,你祖父一定會很高興,而對於弘農楊家而言,想來也樂見其成。

  太子那邊的事情,你該怎麼處理,是你們的事,我不摻和。

  但我接下來的這些話,出我口,入你耳,再無旁人知曉……」

  「請狄公訓示。」

  狄仁傑突然讓楊守文讓座,自己坐在了茶船後,準備沏茶。

  當然,他的動作不似楊守文那麼熟練,但是在嘗試了兩次之後,便掌握了一些竅門。

  泡了一壺新茶,狄公品了一口,頗為自得。

  「前年,聖人有意立下太子,曾向我詢問。

  當時太子剛從廬陵回來,尚寄居宮外,境況甚是淒涼。聖人問我,是廬陵王合適,還是相王合適?我想了很久,本不願參與此事,但最後還是回覆:廬陵王合適。

  你可知道,是什麼緣故?」

  這段秘辛,楊守文還是第一次聽說。

  他微微一怔,輕輕搖頭。

  「那你說,廬陵王和相王,誰更適合為太子呢?」

  楊守文苦笑道:「狄公,太子也好,相王也罷,我都不熟悉,焉能知曉?」

  「呵呵呵。你這個小滑頭。」

  狄公忍不住笑起來,指著楊守文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也許在你看來,會認為相王更加合適。對嗎?」

  楊守文嘴角抽搐一下,沒有回答。

  「可我知道,當時若我說了相王合適,聖人會二話不說,殺了相王。」

  「啊?」

  「相王此人。極善於隱忍,頗有勾踐之風。

  當初聖人登基,改唐為周之後,滿朝嘩然,宗室激憤,可唯有相王卻表示贊成。為此,他還向聖人懇請,改姓為武。聖人很高興,便讓他住進了東宮。整整八年,相王雖無東宮之名。卻有東宮之實……但也正因為此,聖人對他瞭若指掌。」

  楊守文有點不願意聽下去,但又忍不住內心的好奇。

  他知道,他接下來聽到的事情,將會是一段沒有在史書中記載的秘辛。

  以前,他會用一種聽八卦的想法來打探;可現在,他卻知道,這段秘辛將會對他產生極大的影響。

  狄公自得其樂,滿上一盅茶湯。

  他沒有看楊守文,而是低著頭。看著茶船上的茶湯,順著烏金石和金絲楠木的縫隙流淌出來,而後又順著茶船下方的一個管子,流淌到了露臺的下面。良久。他輕聲道:「太子仁厚,非狠毒之人。只是他有的時候,耳根子會比較軟……也正因此,他有時候會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究其緣由,是因為他性子柔和。

  若為一個閒王,他這性子倒也沒什麼。

  可若為君王。由著性子做事,早晚會有大禍……而相王則堅韌,果敢,是個有擔當,有心思的人。但他做事,會略顯狠辣,為了達到目的,更能夠不擇手段。

  他二人,一個柔,一個狠。

  如果讓我二選其一,我唯有選擇太子,而不是相王。」

  說到這裡,狄仁傑仰起頭,長出一口氣。

  「我提相王,聖人必殺之;但他日若相王得勢,武黨便難以存留。

  相王心思深,手段毒,絕不會念及什麼親情……青之,這種情況下,我只有選太子。」

  楊守文微微一個寒蟬,卻沒有說話。

  狄仁傑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可謂是仁至義盡。

  如果他還聽不出裡面的奧妙的話,那他可真就變成了傻子……相王李旦在武則天跟前做了八年的孫子,甚至不惜改姓,所為的絕不是求生那麼簡單。也許在很早前,他就已經看出來,武則天遲早會還政李唐宗室。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一個目的:入主東宮!

  可惜,武則天卻看出了他的野心。

  把他留在東宮,其實是拿他當幌子,來安撫那些忠於李唐之人。

  但後來,她決意要還政李唐,卻首先把相王排除出去。因為她明白,一旦李旦登基,武家便有滅頂之災。

  這其間,恐怕發生了很多事情,才讓武則天、狄仁傑看出了端倪。

  可是作為李旦,裝了八年孫子之後,眼見著大功告成,卻被李顯得了便宜,搶走了太子之位。

  呵呵,就算是王八也忍不了啊!

  李顯登基,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證武黨的力量,這是武則天的想法。

  而在狄仁傑看來,李顯性子柔和,可以最大限度的調和李唐宗室之間的矛盾,保存李唐的力量。當然了,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李顯不要犯渾,否則還是會有麻煩。

  楊守文的思緒,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狄仁傑是在提醒他,今天李顯最大的敵人不是什麼武黨,而是相王李旦!

  「狄公……」

  楊守文還想再請教,可是狄仁傑已經站起身來。

  「今日出遊,倒是讓我心情舒爽很多。

  青之,你要好好的,更不可以辜負了公主的情意。你想去西域的事情,我會斟酌向聖人提議。但聖人能否答應,我現在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你可以提前準備。

  還有一件事,你要注意。」

  楊守文知道,狄仁傑要走了。

  他連忙站起身來,輕聲道:「請狄公指點。」

  「太子寬厚,加之此前受了很多苦,對身邊的孩子們,總是有一些驕縱。

  公主還好,她也就是任性些,調皮些罷了。但是其他人……你若有能力,便幫他們一下,莫要讓他們在外面惹事。皆為千金之子,為些蠅頭小利便壞了名聲,終究是不太划算。更何況,有些事情非是他們本意,卻因旁人借他們之名妄為,實在是冤枉。太子寬厚,而太子妃嘛……若有可能的話,最好是幫他們一回。

  你要知道,太子現在正是積蓄名望的時候,若是被子女壞了大事,豈不得不償失?」

  狄仁傑話裡有話,楊守文若有所思。

  他先是讓高力士去青牛觀叫車仗,而後又陪著狄仁傑,在桃花峪游轉一圈。

  見狄仁傑額頭直冒虛汗,他連忙上前,攙扶狄仁傑。

  兩人來到了峪谷口等候車仗,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車馬沿著山路緩緩行來……

  楊守文把狄仁傑送上了馬車,臨走的時候,狄仁傑掀起車簾,低聲道:「青之,記得找你姑姑,多要一些西域的情報。若聖人准許,說不定會對你有一些幫助。」

  「小子明白。」

  馬車,吱呀吱呀的沿著山路走了。

  楊守文和明秀並肩站在谷口,目送車仗消失在山路的轉彎處。

  「二哥,到底能不能成啊。」

  蓋嘉運這時候總算清醒過來,困惑看著楊守文道。

  楊守文則微微一笑,和明秀相視一眼。

  「十有八九……小高。」

  「奴婢在。」

  「煩你走一遭洛陽,到大彌勒寺拜見住持方丈,就說我需要最近兩年來,關於西域的情報。各方面的情報都可以,只要是和西域有關,便送過來,我有大用處。」

  「喏!」

  高力士聞聽,二話不說從峪谷裡牽了一匹馬,便直奔洛陽城而去。

  「二哥,要那麼多情報作甚?」

  蓋嘉運仍有些糊塗,不明白楊守文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而楊守文則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一轉,落在了明秀的身上。

  「四郎,你怎麼看?」

  明秀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已經知道了,何必問我?不過,別說我沒提醒你,事情不會小了。」

  「我明白。」

  「二哥,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蓋嘉運越發感覺糊塗,茫然看著楊守文二人。

  楊守文沒有理他,對明秀道:「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西域嗎?」

  明秀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倒是沒去過,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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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九十二章 帝王之家無小事(上)

  二月的洛陽,天氣變幻無常。

  才晴了不到兩天,又開始下起了小雨。

  春雨不大,卻很纏綿,淅淅瀝瀝,斷斷續續,從晌午後一直下到了入夜,但仍沒有止息的跡象。

  李顯帶著些醉意,走進殿內。

  只是他一入大殿,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太正常,家中幾個女兒,除了李裹兒之外,全都來了。

  李顯膝下,算起來一共有八個女兒。

  其中永壽公主在李顯被貶去廬陵的時候就已經病故。

  其他幾個女兒,除了李裹兒和李仙蕙是韋氏所出,大都是庶出之女。長女新都郡主嫁給了武延暉;次女義安郡主嫁給了裴巽;三女定安公主嫁給了王同皎;四女長寧公主,也就是那個嫁給楊墽的公主;長壽公主已經病故,所以可以不必計算。

  除了以上幾個公主、郡主之外,李仙蕙也來了,還有李顯的小女兒,年僅十四歲的成安公主李季姜。

  這麼一大堆女兒同時出現,著實嚇了李顯一跳。

  畢竟,幾個女兒都已經開府、嫁人,很少這麼整齊的回家。

  「今天這是什麼日子,怎麼大家都在?」

  韋氏苦笑,起身迎上前來,攙扶著李顯坐下。

  她抽了抽鼻子,輕聲道:「吃了多少酒?」

  「呵呵,沒吃多少……文宣今晚還要在西山校場值守,不可能吃很多酒,兩個人也不過吃了一罈。

  文宣的酒量還不如我呢,我離開的時候,看他走路都不太穩。」

  原來,李顯今天是和楊承烈一起喝酒了。

  李、楊兩家的關係很複雜,楊大方當年救過李顯,卻因此而背井離鄉。隱姓埋名。楊承烈秉承祖訓,不太願意和李顯交集,但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和公主扯上了關係。

  楊承烈對李顯有很大的怨念?

  那倒是不一定!

  只是兩家的關係始終若即若離。一直都保持距離。

  可是今天,楊承烈卻突然送來名剌,邀請李顯吃酒。

  李顯當然不會拒絕,欣然前往……至於酒席宴上說了些什麼?只有李顯和楊承烈知道。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非常開心。

  韋氏見狀。有心責備兩句,但想到兒女都在,這到了嘴邊的話語,便又嚥了回去。

  「你回來的正好,幾個丫頭找你有事。」

  「什麼事?」

  公主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宜城公主站出來,沉聲道:「母親,是這樣……今日我府上收到了裹兒的名剌,說是明日邀請我們前往翠雲峰賞花。女兒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狀況。所以想要與母親商議。畢竟裹兒入道,女兒不知道是否應該去打攪她清修。」

  宜城公主是李顯的二女兒,去年以義安郡主的身份下嫁裴巽。

  聖歷二年末,由義安郡主晉封宜城公主。

  宜城公主雖然是次女,但是卻極為潑辣。

  家中姐妹中,新都郡主倒是很安分,不似宜城那樣開朗,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她出來說話。

  只是,這位宜城公主現在也面臨著麻煩。

  起因就在她那個駙馬的身上。駙馬裴巽有小妾。而且極為疼愛。這引起了宜城公主的憤怒,於是把那小妾的耳鼻割去,還提著劍砍裴巽,把裴巽的頭髮給砍斷。

  這件事。已經激怒了武則天。

  割了小妾的耳鼻事小,你堂堂公主,竟然提劍去砍自己的夫婿,天家的顏面何存?

  更重要的是,去年楊守文寫了半部《打金枝》。

  那戲文裡就表明了公主的驕橫奢靡,同時也是以這個理由。拒絕和李裹兒成親。

  好嘛,這裹兒的事情剛解決,你就鬧這麼一齣來。

  傳揚出去的話,豈不是說太子教女無妨,我天家不懂綱常?這,豈不是更坐實了楊守文的說法,毋寧死,不駙馬嗎?所以,這件事發生之後,武則天直接就把宜城的公主封號奪去,如今她應該是宜城縣主才對。

  「裹兒請你們去翠雲峰?」

  李顯靠在榻上,從韋氏手中接過溫熱的毛巾蓋在臉上醒酒。

  聽聞宜城的話語,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這有什麼為難?裹兒入道,想來是寂寞了,所以邀請你們前往,又有什麼問題?這是好事,去那邊散散心也很好。」

  李顯倒是很樂意看到這幕場景,家庭和睦,方能萬事興嘛。

  「可是,裹兒還邀請了我們的夫君。」

  「啊?」

  李顯愕然,扭頭朝韋氏看去。

  韋氏道:「你不用看我,那丫頭的心思,我也猜不出來。」

  「裹兒可有說,是什麼事嗎?」

  「這個……」

  宜城公主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倒是長寧公主顯得很平靜,淡定道:「管他什麼事,既然是裹兒找我們,總不會是壞事。」

  「對啊,大家一起出去走走,也挺好的。」

  新都公主懦懦開口。

  李仙蕙道:「二姐,實在不知道你怕什麼,裹兒難不成會吃了你?」

  宜城公主聞聽,頓時大怒,「永泰,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哪裡怕了裹兒?只是裹兒現在被那個楊守文迷得發痴,萬一明日的聚會是那楊守文的意思,該怎麼辦?」

  「召機長老的意思又怎樣?他也不可能害大家啊。」

  「可是……」

  「二姐,你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永泰你住口,我能做什麼虧心事……只是那楊守文的身份很敏感,這個時候突然大張旗鼓的把我們找去,一定是有事情。永泰,你和裹兒關係最好,難道不清楚嗎?」

  「不清楚,明日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李仙蕙和宜城公主似乎不太對付,說起話來,也是針鋒相對。

  李顯見此狀況,頓感頭疼。

  宜城公主和李仙蕙的關係的確不是很好,和李裹兒也不太對付。

  這原因嘛……李顯已經記不清楚了。反正記得,當初在廬陵的時候,新都性子糯,不怎麼愛說話,所以宜城就變成了孩子王,在幾個姐妹之中喜歡充當老大的角色。

  李仙蕙文弱,卻是嫡出。

  她對宜城喜歡充大姐的派頭不喜歡,從來不聽宜城的吩咐,於是便產生了矛盾。在裹兒沒長大前,李仙蕙被宜城帶著其他姐妹孤立,甚至有時候還會被宜城欺負。但是在裹兒大了之後,局面就發生了變化。裹兒比宜城更強硬,也更霸道。

  宜城比李裹兒大四歲,但是八歲的裹兒,能追得宜城滿院子跑。

  有時候,宜城欺負李仙蕙,李裹兒就站出來維護李仙蕙,慢慢的把局勢給扭轉過來。

  這種事,做家長的怎麼辦?

  更不要說李顯更寵愛李裹兒,也使得宜城對李裹兒怨念很深。

  「都住嘴。」

  李顯不知如何是好,卻不代表韋氏也會沉默。

  她沉聲喝道:「一個個的全都長大了,都翅膀硬了不成?

  姐妹聚會,原本是好事,哪來的那麼多猜忌?再說了,就算是楊青之在背後唆使,又能如何?難不成,他還會害了你們的夫君嗎?宜城,你別胡思亂想,裹兒既然找你們,肯定是有事情與你們商量。都是姐妹,為何不可以齊心協力呢?」

  眸光中,透著一股子森然。

  宜城立刻閉上了嘴巴,低下頭不敢再看韋氏。

  「不過,宜城你現在的情況,的確不適合前往太微宮。

  聖人還沒有決定如何處罰你,你這時候出去,弄不好會惹來聖人震怒。而且,我看你也不太願意出門,既然如此,那就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太子,你看如何?」

  李顯愣了一下,旋即點頭表示贊同。

  「夫人所言極是,既然宜城不願意去,那就在家裡待著吧。」

  宜城公主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她的確是想破壞李裹兒的這次聚會,可是在這麼多人面前被韋氏訓斥,也讓她倍感委屈。

  但沒辦法,韋氏是太子妃。

  而她呢,不過是一個庶出女,而且剛惹了禍事。

  「你們,還有誰不願意去,現在說出來,我不會阻攔。」

  幾個女兒哪還敢再說話?

  於是在新都公主的帶領下,幾個女兒都起身道:「裹兒入道也有數月,我等也想念的緊,怎會不去呢?」

  韋氏,這才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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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6 14:55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九十三章 帝王之家無小事(下)

  幾個女兒離去之後,韋氏留下了李仙蕙。

  她想要打聽這究竟是誰的意思,如果是楊守文的主意,他又想要做些什麼。

  只是很明顯,李仙蕙也不太清楚狀況。

  「唉,你操這心做什麼?裹兒雖然調皮一些,但卻不會害自家人。」

  「可是,臣妾總覺得,這件事說不定真的和楊守文有關。裹兒那脾氣你也知道,雖然調皮,可實際上天真的很。整日裡和楊守文在一起,萬一受了他的蠱惑怎麼辦?」

  「受了蠱惑又如何,那還不是孤的女婿?」

  李顯有點不高興了,沉聲道:「梓童,我知道你對青之不滿,可你要明白,青之說到底,將來都是咱們的女婿。哪怕裹兒沒了封號,也改變不了他是我女婿的事實。

  放心吧,青之不會害咱們。

  我倒是覺得,裹兒這次把大家找過去,說不定會是一件好事。

  你沒聽說嗎?昨日狄公去了桃花峪,和楊守文暢談許久……也許,和這件事有關?」

  「狄公去了桃花峪?」

  韋氏聞聽一怔,忙看向李顯。

  李顯那胖乎乎的圓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輕聲道:「這對我而言,也許是一件好事。」

  +++++++++++++++++++++++++++++++++++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

  狄公坐在書房裡,翻閱邸報。

  他雖然已經不問朝政,可是這朝廷的邸報,卻從未斷過。

  為了李唐江山,他已經嘔心瀝血的五十年。哪怕現在他的精力和身體都不如從前。但是對朝堂的關心,卻從未停止過。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武則天對他始終保持尊敬。

  「安西,安西!」

  狄公看完了一份邸報之後,閉上眼睛,喃喃自語。

  片刻後。他站起身,走到了地圖前。

  這是一幅大唐疆域圖,看成色很新,應該是才貼上沒多久。

  事實上,狄公書房裡的地圖,在他身體康健的時候,差不多每個月都要更換一次。

  有時候,一個月更換三五張地圖,也都很正常。

  地圖上。標註著不同顏色的箭頭,也代表著大唐周邊的情況。

  他背著手,左手食指輕輕叩擊右手的手背,眼中流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大唐的疆域廣袤,但實際情況,並非想像的那般美好。群狼環視,真的是群狼環視啊……吐蕃、突厥、契丹、靺鞨、六詔、安南……以及新近才標註的日本國。

  蘇我三郎的供詞,令得朝堂震動。

  武則天也是頗為惱怒。感覺自己被日本人所迷惑。

  在去年的時候,武則天就想要興兵征討。但狄仁傑勸阻了武則天。不是他不想征討,而是日本的情況還遠遠達不到興兵的程度。他更重視週遭的那些個胡人。

  吐蕃!

  自當年太宗皇帝與之和親之後,平靜了一段時日,又開始蠢蠢欲動。

  僅僅是安西四鎮,吐蕃和大唐之間已經數次交鋒……

  儀風元年,松贊乾布的孫子芒松芒贊病逝後。他的兒子赤都松贊繼位,成為吐蕃第三十五人讚普。赤都松贊,又名杜松芒波傑。很多人以為,他是松贊乾布的子孫,和大唐的關係密切。可實際上。從芒松芒贊開始,吐蕃和大唐的關係已經不復從前。

  在赤都松贊執政前期,吐蕃由葛爾家族所控制。

  葛爾家族的論欽陵戰功卓著,使得葛爾家族的威望越來越高。赤都贊普也許是學習越王勾踐,臥薪嘗膽達十餘年。萬歲通天元年,他趁葛爾家族在西域戰敗,誅殺了勃論贊刃。但次年,論欽陵與正贊藏頓大敗王孝傑,使得吐蕃再次取得上風。

  杜松芒波傑有意趁熱打鐵,奪取青海。

  可是論欽陵卻擅自和武則天議和,令杜松芒波傑惱羞成怒。

  聖歷元年,杜松芒波傑與大臣論岩合謀,誅殺論欽陵所部,赤都松贊隨即掌控大權。

  這赤都松贊對大唐疆域一直是虎視眈眈,自聖歷二年起,不斷髮起挑釁。

  也正是這原因,西域的局勢一直都處於極其混亂的狀態之中……

  狄仁傑蹙眉,看著地圖上幾處用紅色塗抹的地方,不禁搖頭嘆息。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突然被人叩響。

  「誰?」

  狄仁傑露出不耐之色,沉聲喝問。

  「父親,有客來訪。」

  是狄光昭……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房門打開。

  從屋外走進來一個人,身穿黑色大袍,頭戴帷帽,遮掩著面孔。

  不過,從她走路的姿勢可以看出她的性別。她走進房間,然後把帷帽輕輕摘下。

  「臣狄仁傑,拜見聖人。」

  狄仁傑看清楚來人,心裡一頓,但是卻沒有太吃驚。

  來人,正是武則天。

  「懷英,看起來朕的到訪,是在你的意料之中啊。」

  武則天把帷帽放下,然後擺了擺手,房門旋即被人關上。她邁步走到書桌前,看了一眼書桌上的那些邸報,然後又朝牆上的地圖看了兩眼,便繞過了書桌坐下來。

  她看起來對這書房很熟悉,似乎不是第一次造訪。

  狄仁傑微微一笑,輕聲道:「老臣從昨日便等待聖人前來,沒想到等了整整一天。」

  「你是說朕來的晚了?」

  「臣,不敢。」

  武則天和狄仁傑說話很隨意,乍聽上去不似君臣,更像是朋友。

  而事實上,她和狄仁傑的確是朋友。

  從她執掌後宮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了狄仁傑。

  而在她登基之後,面對內憂外患,也是因為狄仁傑的盡心竭力,陪伴她渡過一個個難關。

  她,已經七十五了,而狄仁傑今年,也已經七十。

  她和他之間,沒有什麼男女私情,但很多時候,在武則天看來,狄仁傑更像是她的知己。

  兩人相視一笑之後,武則天的目光,便落在了屋中的茶船上。

  「這是你從召機長老那裡得來的?」

  「正是!」狄仁傑也不隱瞞,笑呵呵道:「聖人來的正好,臣剛學會了一種飲茶的新方法,正好與聖人演示。」

  他也不客氣,直接在茶船後坐下,燒起水來。

  「可惜,我這邊不似青之那邊的講究,他為了喫茶,只取翠雲峰的初乳泉水。這兩日一下雨,老臣便無法派人去取,也使得這茶水的滋味,比不得青之那般香醇。」

  武則天也不見怪,走到茶船旁坐下。

  「沒想到剛直不阿的狄懷英,居然也收受別人的禮物。」

  「哈哈哈,他楊青之有求於老臣,老臣便收了這禮物,也是理所當然。」

  武則天眼中閃過一抹精芒,沉聲道:「他有求於懷英你嗎?」

  對武則天的脾氣和性格,狄仁傑絕對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瞭解的不能再瞭解。你越是和她兜圈子,她的疑心就越大。有些事情,若敞開來說,她反而可以釋然。

  狄仁傑笑道:「他有求於老臣,又有什麼奇怪?」

  「他求你什麼?」

  「聖人,請先飲茶。」

  狄仁傑已經泡好了一道茶,把茶盅呈到了武則天的面前。

  武則天微微一笑,接過茶盅,抿了一口。

  「嗯……不錯,清香淡雅,倒是與朕之前所飲茶湯不同。

  而且,這飲茶的方法,和楊青之所著《茶經》裡記載的方法也不一樣,但似乎滋味更好。」

  說完,她便一飲而盡。

  「滿上滿上,這清茶的滋味更好。」

  「呵呵,老臣就知道,聖人會喜歡。

  來來來,老臣還有一首茶詩奉上:人謂百花好,我稱茶獨王。一杯清肺腑,入夢亦留香。

  聖人,請茶。」

  「一杯清肺腑,入夢亦留香。」

  武則天眼中的笑意更濃,又吃了一盅,而後閉上眼,慢慢品味回甘。

  良久,她睜開眼道:「懷英,這首詩可是出自青之手筆。」

  狄仁傑一笑,卻沒有回答武則天的問題,而是為她又滿上一盅之後,輕聲道:「楊青之想去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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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九十四章 時鳴春澗中(上)

  「西域?」

  武則天並未露出什麼奇怪的表情,而是平靜地把茶水飲盡。

  「懷英,好端端他為何要去西域?」

  狄仁傑倒是很坦然,笑著把吉達的事情與武則天講述一遍。

  「老臣年已近古稀,以前常聽人說先人重義,但卻從未親眼見過。時人重利,為利背信棄義者如過江之鯽。楊青之如此重義,倒是讓老臣有些吃驚。說他愚蠢,也許並不為過。但老臣還是覺得,應該幫他這次,權作是全了他這番義氣之名。」

  武則天沉思不語,茶盅在手裡把玩。

  她已年過古稀,但保養的很好。燭光下,那雙手依舊是白皙緊至,未見許多皺褶。

  良久,她放下茶盅。

  「懷英以為,朕應該同意嗎?」

  狄仁傑道:「數日前,陛下曾派人詢問老臣,欲派人前往西域,卻不知該派何人。

  老臣不知陛下往西域究竟何事,但細思起來,如今楊守文正可擔當。」

  武則天一雙鳳目微合,似乎在謀劃什麼。

  片刻之後,她開口道:「去年,杜松芒波傑誅殺論欽陵,論欽陵的弟弟贊婆葛爾部來投,曾密奏於朕,說杜松芒波傑與大寔秘密勾結,似乎有意圖謀安西,再生戰端。於是,朕命人前去打探消息,可沒想到卻是一去不回,至今杳無音信。

  朕很擔心,暗自再生戰亂。

  據婉兒打探的消息來看,那杜松芒波傑也是個野心勃勃之輩。

  當初他父親芒松芒贊病故。為了穩定政局。竟把芒松芒讚的死訊隱瞞了三年之久。此後葛爾部掌權。他隱忍不發十八載,直至聖歷元年才露出了獠牙,並且在一年之間就拉攏了吐蕃大部將領,更誅殺了論欽陵,使得葛爾部不得不逃離吐蕃。

  此子,不可小覷。

  而那大寔,也非等閒,如今盤踞波斯。屯兵火尋,已數次越過烏滸河,犯我邊疆。

  如果杜松芒波傑與大寔人勾結一起,則整個安西都將陷入戰火,實非朕之所願……

  懷英,你覺得楊青之能夠擔此重任嗎?」

  武則天目光灼灼,凝視狄仁傑。

  而狄仁傑卻笑道:「陛下莫非已經有了合適人選?」

  「這個……」

  狄仁傑見武則天沒有回答,便接著道:「這幾日你也在翻閱之前的邸報,發現大寔人的確是活動猖獗。楊守文年紀雖小,可是卻很有主見。況且他現在是僧人身份。派遣出去,也不會引起別人的關注。聖人可以下旨。就說讓楊守文到嵩山參禪,代太子祈福。如此一來,便可以封鎖他西去的消息,不會引起別人關注。

  陛下,老臣以為,若陛下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不妨讓楊守文去嘗試一下。」

  「可他萬一有危險呢?」

  武則天蹙眉道:「安西混亂,局勢不明。

  如果他在那裡發生意外,又該如何是好?懷英,你應該知道,裹兒對他是什麼感情。」

  「若他連這等保命的手段都沒有,又怎配得上公主?」

  「這個……」

  武則天很猶豫,低著頭沒有再開口。

  而狄仁傑也沒有催促,只坐在茶船後,一邊悠閒的泡茶品茶,一邊偷偷打量武則天。

  武則天保養的確實很好。

  明明比狄仁傑還大,可看上去,卻彷彿五旬婦人一般。

  恍惚間,狄仁傑的目光變得迷離起來。他彷彿又回到了五十年前,那時候他才二十,才考中明經科進士。那天,他和一幫好友在長安城遊玩,路過一座寺廟的時候,他看到一個女尼在山門外勞作。那女尼不過二十四五的樣子,卻格外嫵媚。

  當時狄仁傑看呆了,甚至連什麼時候那女尼離開都不知道。

  回到住所後,與友人閒聊,才知道那寺院名喚感業寺……

  十年之後,他因在并州都督府擔任法曹政績卓絕,而被舉薦,升任為大理寺丞。

  然後就在他面聖的時候,又看到了那個女尼。

  十年不見,她已長出長髮,並且沒有絲毫的老態,看上去更加美麗。

  當時她就在高宗身旁,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狄仁傑才知道,她就是太宗的武才人。

  當時武則天雖然已經執掌大權,但是朝中反對的聲音依舊不絕。

  她趕走了長孫無忌,驅逐了來濟等人,極大程度的觸動了當時李唐勛貴集團的利益。

  狄仁傑把那滿腔的愛慕藏在心中,盡心竭力的做事,希望能夠給予武則天幫助。此後,武則天展現出了超人的政治才華,不斷清洗異己,把朝政牢牢掌控手中。

  也就是在那時候,狄仁傑最為苦惱。

  他已經感受到了武則天的野心,卻不知道該怎麼阻止。

  狄仁傑忠於李唐,但同時又無法忘懷當年感業寺外的匆匆一瞥。無奈之下,他做出了一個決定,捨棄大理寺的職務,懇請離京外放。他不想再去參與那朝堂上的爭鬥,於是遠離京城。也就是從那時起,狄公之名開始在大唐的各地傳唱。

  武則天發動武周革命,狄仁傑再次返回洛陽。

  那時候的他,已經是六旬老朽,卻要忍受來俊臣一干小人的折磨。

  後來武則天釋放了他,並且開始重用他,視他為左膀右臂,肱股之臣。一晃,又是十年……

  「懷英!」

  「啊?」

  武則天的呼喚聲,終於讓狄仁傑從沉思中醒來。

  他擡起頭,疑惑看著武則天,「陛下喚老臣何事?」

  「懷英,你剛才在想什麼?」

  「我……」

  狄仁傑期期艾艾,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好在,武則天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於糾纏,話鋒一轉道:「楊青之的事情,朕還需要三思。不過懷英你的這個建議,朕記下了!若實在無人,就讓他前往西域。

  你,也順便讓他準備一下吧。」

  「老臣明白!」

  武則天雖然沒有肯定的予以認可,但狄仁傑已經知道,這件事成了!

  接下來,就要看武則天什麼時候才能下定決心。

  狄仁傑相信,那時間不會很久……

  武則天和狄仁傑又閒扯了一陣子,便起身準備離開。

  「陛下!」

  當武則天走到門口的時候,狄仁傑突然喊住了她。

  她停下腳步,回頭向狄仁傑看來,臉上帶著幾分困惑之意,卻又露出了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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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九十五章 時鳴春澗中(中)

  回眸一笑,大概便是如此。

  到了武則天這個年紀,‘百媚生’怕已經算不上了,但是在狄仁傑的眼中,那一笑,絲毫不比五十年前,感業寺山門外的那一笑遜色。一時間,他竟有些痴了!

  「懷英,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武則天感到很疑惑,總覺得狄仁傑今天有些古怪。

  不過,和狄仁傑相知十年。

  十年來,她知道狄仁傑忠於李唐,但是卻始終把他視為知己,並且委以重任。她見過狄仁傑各種失態,甚至是八年前,狄仁傑重獲自由後,曾在她面前放聲大哭。

  可是,武則天覺得,都沒有今天這樣的怪誕……

  狄仁傑忙甩了甩頭,把腦海中的雜念驅走。

  他走到門口,輕聲道:「陛下新設奉宸府,老臣也明白陛下的苦衷。

  但是,張易之兄弟為中山狼,一朝得志必將猖狂。陛下可以用,但絕不能重用……」

  對於奉宸府,狄仁傑是反感的。

  亦或者是,他對張易之兄弟反感,有甚於當年的薛懷義。

  武則天蛾眉一蹙,看著狄仁傑,半晌後,她輕聲道:「懷英的話,朕記下了。」

  說完,她戴上了帷帽,便走出房門。

  心裡越發感到古怪,她知道狄仁傑反感張易之兄弟,但是似今日這樣直言不諱,還是頭一遭。婉兒的小鸞臺雖然不弱,可是在處理一些事情上,卻不免縮手縮腳。

  只所以任用張易之兄弟。武則天也是不得已。

  去年發生了太多事!

  特別是白水塘、八角山……

  從表面上看。這兩件事和她並無關係。針對的也只是楊守文。

  但如果往深處想,武則天就發現,她對朝堂的掌控力,似乎變得薄弱許多。在幾年前,哪裡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她親手制定的路線,卻在使團尚未離京時,就已經暴露出去。

  這說明,朝堂上有一股暗藏的力量。讓她感到擔心。

  張易之兄弟?

  子是中山狼,她焉能不知?

  可是,她的確是不知道還有誰能夠相信。

  在狄府外上了馬車,武則天一言不發,陷入沉思之中。

  她今晚之所以突然駕臨狄府,的確是因為聽說了狄仁傑昨日前往桃花峪的消息。

  那消息,也是張易之告訴她的。

  本來,她倒也不甚在意。可張易之卻巧舌如簧,讓她也不禁有些懷疑。於是,她才有了今晚夜訪狄府的舉動。武則天堅信。滿朝文武中,最不可能背叛她的。是狄仁傑!

  她說不出緣由,只是有這樣的一種直覺。

  正是這種直覺,讓她對狄仁傑深信不疑……而今晚的見面,也似乎證明了這一點。

  或許,狄仁傑是忠於李唐,但依舊不會背叛她……

  淅淅瀝瀝的靡靡細雨,時斷時續,一直持續到了黎明前。

  當一輪驕陽升起後,天光大亮,碧空如洗。

  桃花峪那滿山桃杏在經過了一整日的細雨澆潤後,陽光下更顯嬌艷。那滿山的桃紅杏白,鑲嵌在一望無際的蒼翠之中,更為那盎然生機,平添幾分別樣的生趣。

  楊守文陪伴著李裹兒在青牛觀外的觀山亭內,迎來了一行車馬。

  五位公主,還有五個駙馬,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在觀山亭外停下。

  「裹兒,好久不見,卻越發的漂亮了。」

  新都公主一下車,就快步迎上前,拉住了裹兒的手。

  李裹兒往車隊裡看了一眼,疑惑道:「為何不見二姐呢?」

  「呃……你二姐近來有些麻煩,故而被祖母下旨,閉門思過……不過,你二姐夫卻來了。」

  李裹兒這些日子來,一直在太微宮裡修行。

  除了楊守文之外,她幾乎對洛陽城裡發生的事情一點都不關心,自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裴巽這時候也走來,嬉皮笑臉的朝李裹兒一拱手道:「裹兒別來無恙。」

  對這個二姐夫,李裹兒說實話並無什麼好印象。

  不因為別的,這因為這個二姐夫油嘴滑舌,眼神總是色眯眯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裴巽出身名門,乃河東聞喜裴氏族人。

  當然了,他在族裡的身份地位不高,不過長得卻很俊俏,故而才被選中了駙馬。

  李裹兒臉色微微一沉,「貧道乃修行中人,還請居士放尊重。」

  她和宜城的關係不好,可以說是從小打到大。

  但關係再不好,宜城是她的姐姐。現在姐姐被圈禁,裴巽卻好像沒事人一樣嬉皮笑臉,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讓她頓時心生厭惡。故而,他對裴巽也沒什麼好臉色。

  裴巽被李裹兒這一句話給噎得有些說不出話,臉色也變得難看許多。

  也難怪,就算李裹兒噎他又能如何?

  她可不是宜城公主!別看李裹兒現在沒有了公主的封號,可是武則天和太子一家對她的寵愛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李顯越發絕對愧疚李裹兒!以前他愧疚,是因為裹兒出生在路上,出生的時候險些被害,當時甚至連包裹她的襁褓都沒有,還是用的楊守文脫下來的皮襖。正因為這樣,才讓李顯對裹兒寵愛至極。

  如今,正因為他當年和楊家定了親事,又是因為他,楊家背井離鄉。

  女兒也因此受到了牽累,不得已出家入道……李顯對楊守文固然有些不滿,但同時對李裹兒的愧疚之情越來越深。宜城砍斷了裴巽的頭髮,結果被奪了封號,便為縣主;如果是裹兒拿刀砍了楊守文,估計也就是一頓訓斥,什麼事都不會有。

  這,就是嫡出和庶出的分別。

  裴巽心中窩火,可又不敢表達出來。

  因為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道姑,內心裡絕對藏著一隻惡魔。真要是激怒了她,保不齊會做出什麼事情。到那時候,憑他一個不受寵的駙馬,又怎是李裹兒的對手?

  想到這裡,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目光,落在了李裹兒身後,那個一身白色僧衣的俊俏和尚身上。

  裴巽看楊守文的目光,頓時變了樣子……憑什麼他就能得到裹兒的心?不就是會作兩首詩,奪了個武魁嘛!如果不是裹兒的庇護,你這傢伙現在,怕已人頭落地。

  人啊,這怨恨有的時候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的就會恨上一個人。

  楊守文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一直站在裹兒的身後。

  可就是這樣,便被人嫉恨在心裡……若他知道,不定又會是什麼感受。

  「你四姐夫今日值守,故而不能來。

  不過,他讓人帶了禮物,說是以後若有空暇,一定來向裹兒賠罪。」

  李裹兒的四姐夫,就是永壽公主的丈夫,名叫韋鐬(音hui,四聲),是貞觀名臣韋慶植的侄子。永壽公主過世的早,兩人可以說才定親不久,永壽公主便過世了。

  但韋鐬卻沒有另娶,而是守著永壽公主的靈柩,從廬陵送到了自己的家鄉。

  而後,他更因此而傷心很久,甚至至今沒有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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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7 11:50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九十六章 時鳴春澗中(下)

  李顯極為重視韋鐬,如今官拜右金吾將軍,公務也很繁忙。他和裹兒以及李仙蕙的關係不錯,不僅是因為他對永壽公主的情意,也因為永壽公主和李裹兒是同父同母所出。雖然名義上,永壽公主是李裹兒的四姐,可是在裹兒心裡,永壽公主才是大姐。

  「那好可惜啊!」

  李裹兒露出了失望之色。

  不過,她很快就換了心情,一手拉著新都公主,一手拉著長寧公主,「幾位姐姐,翠雲峰的桃樹剛開了花,正漂亮的緊。咱們先去賞花,待會兒再去楊大哥那邊吃飯。

  對了,楊大哥找幾位駙馬有事商量,咱們不要管他們,先去遊玩吧……」

  李裹兒歡呼雀躍,新都公主等人自不能拒絕。

  李仙蕙和楊守文算是比較熟悉,從楊守文身邊經過的時候,她低聲道:「青之,你留意裴巽。」

  「怎麼了?」

  「他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小心一點。」

  「我知道了!」

  看起來,幾位公主對裴巽的感官都不是很好。

  也難怪說,公主們之間再不和睦,也畢竟是同胞姐妹。而且,她們曾經歷過人生中最為灰暗的時刻,跟隨李旦在廬陵受了十四年的苦,彼此間的感情終歸存在。

  如今,宜城公主被圈禁,而罪魁禍首,便是這個裴巽。

  若你沒有去蓄養小妾,亦或者你一碗水端平,沒有冷淡了宜城公主。宜城公主都不會發怒。說一千道一萬。就是這個裴巽不識好歹。才害得宜城公主被奪走封號。

  對這種人,公主們要是有好臉色才真的是有鬼了。

  「諸君,公主們要去遊玩,咱們就不要去打攪他們的雅興,不如到我那裡飲一杯清茶吧。」

  五個駙馬之中,楊守文最熟悉的是李仙蕙的丈夫武延基,還有長寧公主的丈夫,觀國公楊睿交。至於其他三人。裴巽他已經認識了。新都公主的丈夫名叫武延暉,是武家人,也是武延基的族弟,武元爽的孫子,嗣陳王,古羽林將軍之職。

  他的情況,和武延基很相似,都不是很得武則天的喜愛。

  故而,武延基是繼魏王,而武延暉則是嗣陳王。意思大體上是一樣的。

  武延暉其實不想來,但是受武延基之邀。再加上新都公主懇請,也就沒有拒絕。

  而另一位駙馬名叫王同皎,是南朝齊國駙馬都尉王寬的曾孫,算是名門之後。

  他是定安公主的駙馬,同時又是雲麾將軍,行右衛將軍職。

  聽到楊守文的話語,幾位駙馬都齊刷刷拱手,「久聞桃花峪被長老裝扮成了一處仙境,正要前去見識一番。」

  裴巽有點不太樂意,可是見大家都沒有拒絕,自然不好駁斥。

  於是,楊守文在前面領路,領著幾位駙馬前往桃花峪。

  從觀山亭到桃花峪,也需要走些山路,不過沿途的景緻,倒也讓人們心曠神怡。

  「青之,你把我們找來,究竟有什麼事啊。」

  楊睿交和楊守文認識的時間最久,所以便湊上去,輕聲打探。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武延基一旁聽到,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指著楊守文道:「青之,誰不知道你也就是三年的和尚命,怎地真打算出家嗎?」

  「繼魏王,出家別有一番滋味,有沒有興趣來與我作伴呢?」

  楊守文一邊說著話,一邊手上比劃著,「繼魏王的頭型若是作僧人,說不得正合了佛祖之意。」

  武延基長的很俊美,不過呢,臉型有點圓,頭型也比較圓。

  所以曾有人打趣他說,這腦袋很適合做和尚。

  楊守文拿這個開玩笑,倒也沒有別的意思,但卻和眾人的關係一下子融洽許多。

  「是啊,繼魏王,永泰郡主與李真人姐妹情深,不如你也出家,在這裡和青之作伴,也能讓永泰郡主和李真人相陪啊。」

  武延基頓時一個大紅臉,連連擺手。

  眾人嘻嘻哈哈,一路走進了桃花峪……

  這一路下來,楊守文神態自若,武延基也是面不改色。

  倒是楊睿交和武延暉有些微喘,裴巽則面紅耳赤。

  王同皎一派文人打扮,可是和楊守文差不多,並未露出半點疲態。

  桃花峪裡也沒有旁人,因為今天有事商議,所以明秀帶著高力士和蓋嘉運,一早就去了洛陽城。

  「果然好風物!」

  一進桃花峪,幾位駙馬便連聲稱讚。

  昨日一天的細雨,把峪谷中的桃杏滋潤的更加嬌艷。放眼望去,蒼翠之中紅白點綴,溪水潺潺。兩幢草廬分列小溪兩邊,相互呼應,細微雅緻。空谷裡,鳥鳴聲陣陣,更顯得別有風情……

  裴巽的面頰,一陣抽搐。

  心裡面在狂罵不止:你這叫做清修?你這叫做出家嗎?

  如此景緻,卻因為你出家,變成了你私人之地。聖人太過偏心,怎地可以如此?

  裴巽本就不是個心胸開闊之人,加上之前被李裹兒頂了一頓,早就看楊守文不順眼。如今,又見楊守文在如此美景中居住,這心裡的嫉妒之情,已經氾濫不可收拾。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於是快走了兩步,笑道:「久聞青之文采過人,如此美景,何不賦詩留念?」

  王同皎看了裴巽一眼,嘴角一撇,露出不屑之色。

  而其他人,則明顯沒有想太多。

  楊守文詩名動兩京,說起來,裴巽這要求倒也不算過分。就連他們,也是心動不已。

  「青之,自總仙會後,你便少有佳作問世。

  今日大家聚會,面對如此美景,理當賦詩一首,留作紀念。」

  「沒錯沒錯,青之快快吟來。」

  這幫子駙馬,倒是沒什麼惡意,純粹是湊熱鬧。

  王同皎雖然清楚裴巽的心思,但是也想聆聽大作,故而笑著在裡面起鬨,喊得最響。

  楊守文一怔,旋即笑了。

  他想了想,沉聲道:「昨夜雨後,月出驚了山中夜鶯。

  我當時心有所感,於是作了一首詩,今日正好獻醜,還請諸君指教。」

  他說著,負手登上草廬露臺。

  山風吹拂,拂動那僧衣獵獵,恍若出塵脫俗一般。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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