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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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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7 11:53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九十七章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上)

  入夜,一名白衣僧人懶散坐在樹下,卻見花瓣隨風飄落。

  寂寥的山谷中,冷冷清清。

  一輪皎月躍出,驚醒了棲息在山林中的夜鶯。它們驚恐的從枝頭飛起,盤旋在夜空中,發出一聲聲悅耳的鳴叫。那山間的溪水,潺潺流淌,樹下的僧人露出笑容……

  每個人的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這樣一幕景色。

  在安靜了片刻之後,王同皎突然大叫道:「好事,好景,好禪意!」

  武延基則露出複雜的表情,看著楊守文道:「青之,憑此一首詩,不負‘謫仙人!」

  這些人的年紀都不算太大,而且一個個都出身不凡。

  要說他們有多麼服氣楊守文?

  還真未必!

  可是這一首詩,竟讓他們有一種人在畫中游的感受,即便是不情願,也不得不稱讚一番。

  裴巽本想要讓楊守文出個醜,卻沒想到變成了出彩。

  眼見其他幾人都開口稱讚,他這心裡面更不平衡了,於是陰陽怪氣道:「青之,你用以前作的詩來應眼前的景,為免投機取巧,與你謫仙人之名,怕是名不其實。」

  他第一次跳出來挑釁,除了王同皎,包括楊守文都沒有在意。

  可當裴巽再次跳出來尋釁時,楊守文又怎可能聽不出來?

  他停下腳步,看了裴巽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而武延基武延暉等人,則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和裴巽拉開了距離。

  就算是詩會,拿出舊作應景,也都是常有的事情。更何況今日又不是什麼詩會,楊守文請大家來他的地盤喝茶,本就是存著善意。你跳出來找事,便是你的不對。

  每一個時代,都有其特定的規矩。

  似這些駙馬,大都出身名門。有的時候對規矩更加看重。

  你要是想找事,大可以挑一個時間,亦或者你扭頭走,不給楊守文面子。我們都能接受。可你先出了題目,人家對上來,你又輸不起,這就是你裴巽的問題了。

  對這種人,我們是不屑與之為友。

  王同皎饒有興趣看著楊守文。想要看他準備如何應對。

  哪知道,楊守文卻沉下臉,看著裴巽道:「裴先生,我和你很熟嗎?」

  「啊?」

  「青之這兩個字,是你叫的嗎?

  我楊守文不才,雖來自偏荒,卻也是名門之後。我父親出身弘農楊氏,我母親是滎陽鄭家有名的才女。我雖不才,十七歲便已獨自著書,十八歲已經能醉酒詩百篇。我曾在昌平抵禦叛軍。也曾千里追殺賊寇,更為聖人找到了億貫黃金。

  父母喚我青之可以,君上喚我青之可以,長者喚我青之可以,朋友喚我青之也可以。

  可你,又算是什麼玩意?」

  楊守文可不會和你講什麼風度,直接破口大罵。

  王同皎等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突然間,對楊守文產生了一種敬重的情緒……

  「我曾奪得武魁,如今替太子出家。

  而你。娶了公主,卻又拈花惹草。你若只是拈花惹草也就罷了,可你藏著點啊?你倒好,還跑去公主面前秀恩愛。你把聖人的臉面置於何處,你把太子的臉面置於何處?你把公主的臉面又置於何處?

  裴巽,似你這種人,走在街上我都不想和你說話,看在公主的面子,我請你前來喫茶。

  你倒好。卻在這裡挑撥是非。

  我有沒有真才實學,用不著你一個廢物在我面前指手畫腳,天下人自然心裡清楚。」

  武延暉在一旁,不禁有些憐憫的看著裴巽。

  你面前這是什麼人?

  那可是敢在聖人面前抗旨,剛越獄前來私會公主的主兒。楊守文膽大包天之名,在洛陽可謂人盡皆知。你不過是個駙馬,而且宜城公主因你被奪了封號,你連駙馬都算不上,居然敢來找楊守文的麻煩?不過,這楊守文罵起人來,真夠勁!

  「你,你,你……」

  裴巽被罵的面紅耳赤,指著楊守文,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家都是文明人,就算是彼此間勾心鬥角,也大都會保持風度,留有兩分情面。

  可是似楊守文這樣肆無忌憚的破口大罵,而且專門朝心窩裡捅刀子,簡直是少有……裴巽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楊守文道:「你,你,你怎敢如此羞辱與某家?」

  「憑我楊守文‘謫仙人’之名,憑我楊青之名動兩京。

  你裴巽又算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這桃花峪是聖人所賜,是為楊某清修之所,非高士不得進入。你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東西,還不給我滾出去。」

  「你說什麼?」

  裴巽氣得快要說不出話來。

  武延基和武延暉見情況不妙,相視一眼後,便準備上前勸說。

  哪知道楊守文在草廬的木梯上驟然騰身而起,一襲僧衣飄揚,輕飄飄落在溪邊的一棵桃樹旁邊。只見他踏步頓足,一拳砸在那桃樹的樹幹上。碗口粗細的桃樹,咔嚓一聲被他一拳打斷。

  「我現在讓你自己滾出去,若是再不自重,就休怪我動手請你出去。」

  這一拳,聲勢駭人。

  武延基已經邁出的腳,立刻又收回來。

  其餘眾人更一副袖手旁觀的模樣,原地四顧,似乎在欣賞谷中的風景。

  「楊守文,你給我等著。」

  裴巽指著楊守文,聲厲色荏喊道。

  「滾!」

  楊守文一瞪眼,厲聲喝道。

  那架勢,如果裴巽再不走,他就要對他動手了。

  楊守文可是武魁……這傢伙可是經過戰場,殺氣逼人。

  裴巽還想再說兩句場面話,但是被楊守文這一個‘滾’字,把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又嚥了回去。

  他看了楊守文一眼,狠狠一跺腳,扭頭往外走。

  「青之,你這又是何必呢?平白得罪了小人。」

  楊睿交畢竟和楊守文有過交情,所以忍不住上前勸說。

  楊守文道:「你也說了他是小人,又何必勸我?我這裡乃高士匯聚之所,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又怎容得小人玷污?不必管他,他走了,我反而覺得暢快許多。」

  說完,楊守文側身擡手道:「諸位兄長,請隨我來。」

  「沒想到,這楊青之還是個爆脾氣。」

  「呵,若非這脾氣,又怎能做得出抗旨不遵,冒死越獄的事情?」

  王同皎忍不住輕聲說道:「聖人鍾愛青之,恐怕也正是因為他這脾氣,流露赤子心性吧。

  換做你我,恐怕是做不得這種事。」

  武延基和武延暉二人聞聽,不由得連連點頭。

  楊睿交在露臺上落座之後,卻扔在責怪楊守文。

  「青之,我知道你是眼裡不揉沙子的人,可那裴巽終究是縣主夫君。你今日這麼折辱他,回去後他必然會在縣主面前搬弄是非。縣主那人,也是個吃不得虧的人。否則她也不可能做出割了小妾耳鼻,還差點拎著劍,把裴巽給砍死的事情。」

  「我是為她好!」

  楊守文沉聲道:「今天就是讓那廝知道,他有今日,能走進我的桃花峪,全賴縣主的面子。

  沒了縣主,他裴巽狗屁不是。

  若縣主想不明白,那就讓她來找我吧……楊某做得這事,就不怕她過來找我麻煩。」

  說完,他拍了拍楊睿交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擔心。

  而後,他在茶船後坐下,又泡了一壺茶,分給眾人。

  對於這新奇的飲茶方式,幾位駙馬自然是嘖嘖稱奇,稱讚楊守文心思巧妙。

  不過,他們也知道,楊守文今日把他們找來,絕不只是請他們喝茶這麼簡單,一定還有別的事情。

  「青之,你今日找我們來,一定有事情。

  先把事情說了,咱們再喫茶也不遲……若不然,我這心裡面不踏實。」

  楊守文沉吟片刻,便點了點頭。

  他從茶船下取出一摞箋紙,然後分別遞給了眾人。

  武延暉接過箋紙,掃了一眼之後,臉色頓時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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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7 11:57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九十八章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下)

  武延暉接過箋紙,掃了一眼之後,臉色頓時大變。

  他擡起頭,厲聲道:「楊青之,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守文微微一笑,沉聲道:「陳王稍安勿躁,我今日請大家來,絕無半點惡意,而是要與大家一樁財路。」

  說著,他拿起手中的箋紙,輕聲唸道:「新都公主自還京以來,受六百戶封邑。然則公主在洛陽,與聖歷元年奪永豐坊清涼寺為別府,後又奪走利仁坊三百畝土地。

  聖歷二年,公主命人在長安強奪延福坊六百畝土地,而後又侵佔崇業坊安國寺一半的田產……

  定安公主同樣如此,聖歷二年奪走青元觀,建為別府。

  觀國公,長寧公主在短短兩年內,把府邸擴建了三倍有餘,同時還在長安,把高士廉的府邸以及左金吾衛的軍營合起來,建成別府。去年末,聖人取消永昌縣,公主卻私自侵佔縣衙,當成宅院。此外,她還意圖拿走魏王李泰在長安的舊宅……」

  楊守文的箋紙上,記載了幾位公主還京兩年來的所作所為。

  幾位駙馬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楊守文唸完後,便把那箋紙丟進了旁邊的火盆裡,然後為幾位駙馬滿上了茶水。

  「幾位兄長,我打聽這些,絕非是要為難諸君,而是有肺腑之言。

  今太子入主東宮,但畢竟根基不穩。他十餘年久居廬陵,在洛陽、在長安並無人望。所以,太子之位,就猶如空中樓閣,一不小心就會坍塌。我今日來,便是想請幾位兄長和我一起,為太子夯實了地基。剛才我唸的那些東西,看似小事,可實際上,卻會對太子產生巨大影響。為子女者。自當為父母分憂……公主們長住深宮,不曉得外面的疾苦。可我不相信幾位兄長,會聽不到下面的埋怨。」

  武延暉眉頭一蹙,沉聲道:「那又如何?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公主還京,拿一些土地,又算得什麼大事?

  不過是一群刁民的抱怨,青之又何必大驚小怪呢?」

  楊守文道:「太宗在世時,曾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兄長所言不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兄長莫忘記了,當今天下,乃聖人之天下,太子根基不固,我等正應為他收攏民心,令百姓們知道,太子之仁德,為他鞏固東宮地位。一味強取豪奪,百姓不會說公主如何。只會說太子失德、昏庸。」

  眾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王同皎道:「青之說的,也有些道理。

  不過,以青之之見,我等又該如何是好呢?」

  「人好奢華,我也喜歡。

  公主們自廬陵返還,乍見帝都繁華,難免會有失態。

  不過,有道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也知道。諸位兄長雖貴為王侯,亦或者出身名門,但是在這繁華之所,也難免囊中羞澀。我常聽人說。洛陽居,大不易。

  平民尚且如此,更何況各位兄長應酬繁多,難免花費驚人。

  公主們更是如此,特別是幾位姐姐開府之後,府中人員雜多。便是一舉一動,都少不得要有開銷。雖說有封地,有月俸,可那些錢財想要過的舒服,卻遠遠不夠。」

  「青之,你說的不錯!」

  楊睿交忍不住拍腿訴苦道:「別的不說,就說我那觀國公府吧。

  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全憑家中那點浮財支撐。這洛陽城裡,你不擺架子,人家不會理睬你,連他媽進城都可能受到刁難;你擺架子,就需要大筆的花銷。不說其他,只那幾百號人吃喝拉撒,每個月就要有一大筆支出,想想也的確是駭人。」

  「誰說不是啊。」

  武延基也是深有體會,表示贊同。

  王同皎道:「青之,你說的這些道理,我們都懂。

  可是,我們該怎麼做呢?」

  楊守文聽罷,突然間哈哈大笑。

  「幾位兄長糊塗,我們守著金山,何必跑去與民爭利?

  諸君,這洛陽城裡什麼人最多?勛貴子弟,名門望族最多;我們最擅長什麼?玩,我們會玩啊!那我們又有什麼優勢?我們的名氣,我們的人脈,誰又能夠比擬?」

  武延基、武延暉和楊睿交相視一眼,默默點頭。

  楊守文一指武延暉,「陳王,我知道你喜歡鬥雞,那我問你,你每月下來,在鬥雞上開銷幾何?」

  「好鬥雞的話,怎地也要百十貫。」

  「是啊,如果你在洛陽設一個專門鬥雞的場所,把那些勛貴子弟聚在一起,然後對外開出盤口,會是什麼景象?更不要說,那些豪商子弟削尖了腦袋想和我們這些人結識,我們就給他這個機會,你說他們進到你的會所之中,會沒有花銷?」

  「這個……」

  武延暉心裡一陣火熱,彷彿看到了數之不盡的錢財,正向他滾滾而來。

  楊守文又一指楊睿交,「觀國公,你好歌舞,流連於青樓瓦舍之中。

  可那些庸脂俗粉又有什麼意思?不過是半點櫻唇萬人嘗,一雙玉臂千人枕,你烏山雲雨就不覺得噁心嗎?你堂堂觀國公,想要找那嬌艷女子,不過易如反掌。開設一間會所,把那教坊中的女子要過來,聽聽曲,看看戲,豈不也是一樁樂趣?」

  「還有你,繼魏王。

  我知道你雖不懂拳腳,卻喜歡那角抵戲。

  可那又有什麼意思?假的!哥哥,那都是做戲……咱們弄一個比賽,讓他們真刀實槍的搏殺,會有大把人過來捧場,到時候你非但不用花錢,反而能賺的大筆金錢。」

  說到這裡,楊守文站起身來。

  他大聲道:「哥哥們,這世上錢路多不勝數,就看你願不願意。

  憑你我的名氣、身份、地位、人脈……何必去斷那些苦哈哈的生路?想賺錢,我們有大把的機會……最重要的是,我們還可以藉此機會,助太子坐穩了東宮……

  想想吧,只要太子一日在東宮,誰敢動我們的生意?

  他日太子若登基九五,我們就把這些生意做到全天下,做到邊塞,做到六詔,做到西域,做到安南,做到吐蕃。這世上,從不缺那錢多人傻之輩,我們更有賺不完的金錢。」

  楊守文說這番話時,不由自主的動用了大蟾氣,使得他的聲音更具蠱惑。

  武延基的臉都漲紅了,連連點頭。

  而武延暉和楊睿交更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呼的站起來,「青之,你說吧,咱們怎麼做?」

  王同皎倒是還保持著冷靜,輕聲道:「青之,那咱們豈不是變成了商人?」

  在這個時代,商人絕對是一個低賤的代名詞。

  楊守文聽了卻笑了,「哥哥,誰說我們要站出來,咱們只要露個口風,就會有一大堆人拿著錢,哭著喊著為咱們站在前臺。咱們只要藏在背後,默默的收錢就好。

  哥哥們,單只是玩,誰都會。

  可是能一邊玩一邊賺錢,那才是真本事。」

  說完,楊守文長出一口氣,復又坐下。

  他把那些已經涼了的茶水倒掉,換上新茶,分發給眾人。

  「哥哥們,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完了,誰贊成,誰反對?」

  武延基四人相視一眼,齊聲道:「青之,此事便交給你謀劃,我等會全力支持你。」

  楊守文見狀,不禁鬆了口氣。

  他沉聲道:「既然哥哥們都不反對,那麼接下來,咱們就好好商議一下,怎麼才能更輕鬆的一邊玩著一邊就把那錢財賺到手中。」

  是夜,李顯坐在書房裡,滿臉笑容的看著身前的茶船,已經擺放在茶船上的精美茶具。

  這是李仙蕙從太微宮回來時,給他帶來的禮物。

  據說,這茶船是楊守文親手所制,那一罐茶葉,更是李裹兒親手炒制。

  不過,李顯打死都不相信,他那寶貝女兒會炒茶。

  但心裡面還是很高興的,畢竟這是楊守文第一次給他送禮物,也代表著兩人的關係得到緩解。

  他坐在茶船旁邊,一會兒拿起茶罐,聞一聞那清茶的芬芳。

  一會兒又拿起茶具在手中把玩,感覺格外有趣。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推開,宜城公主披頭散髮的跑進來,撲通就跪在了李顯面前。

  「父親,女兒不活了!那楊守文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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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 13:30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九十九章 密旨(上)

  「所以,你認為楊守文看不起你,所以才羞辱了裴巽,是嗎?」

  油潤的青瓷茶盅在手中把玩,李顯聽完了宜城公主的哭訴之後,卻顯得很平靜……

  宜城公主一怔,疑惑看著李顯。

  在她的記憶裡,父親是一個非常護犢子的人。

  哪怕那楊守文將來會娶李裹兒,他也不會容忍對方這麼欺負自己。

  可是……

  李顯把茶盅放在茶船上,站起身來。

  他走到書桌前,把一摞卷宗遞給了宜城公主。

  「這是什麼?」

  「你看了便知道。」

  宜城公主疑惑的拿起卷宗,翻開來漫不經心掃了一眼。

  說她漫不經心,倒是一點都不差。因為她並不清楚這卷宗上寫的什麼,也不明白和她會有什麼關係。宜城心胸不寬闊,有的時候很偏執,甚至手段也殘忍。從她割掉了裴巽小妾的耳鼻,就可以看出一個大概的端倪。但如果把這些拋開,宜城的人還算不錯。

  她不喜歡鋪張,生活也不是那種很奢靡的人。

  她很清楚,自己的父親如今正處於一個極其重要的時期,所以對外一言一行還算妥當。

  可是,當宜城的目光在卷宗上掃過之後,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聖歷二年正月,裴巽以宜城之名,強奪萬年縣三千頃良田,致使數千人流離失所。

  聖歷二年六月,裴巽又在長安強占了通濟坊東南角近八百畝土地,並且在曲江坊建造了一座府邸。長安縣曾追查此事,裴巽也是以宜城公主之命,把事情壓了下來。

  在長安,裴巽建造有兩座府邸。

  同時還偷偷養了幾個小妾……他為了討一個青樓女子的歡心,在畫舫中一擲千金;他在西市強占了兩處店面,所為的是給他小妾的父母增添資產……諸如此類的記錄,整整記載了十幾頁,看得宜城公主咬牙切齒。臉色更變得鐵青,不見半點血色。

  這些事情,有的她知道,有的卻不知道。

  比如。裴巽在西市強占的店面,她知道。

  當時裴巽告訴她,之所以要這兩個店面,是為了安置他娘家的親戚。宜城公主當時還稱讚了裴巽,甚至在強占店面的事情上。她也出了力,派人到長安縣調解。

  原來,不是為了裴巽娘家的親戚,而是為了他小妾的娘家。

  宜城公主氣得抓起卷宗,刺啦就撕成了粉碎。

  「裴巽,欺本宮太甚。」

  李顯則坐在茶船後,繼續把玩著茶具。

  他一直在觀察宜城公主,見宜城公主這個反應,便知道那卷宗上的事情絕非編造。

  閉上眼,李顯深吸一口氣。按捺住了內心的憤怒。

  他沉聲道:「至於今日在桃花峪發生的事情,嗣陳王和繼魏王都與孤呈報了。青之在桃花峪邀請大家品茗,本為了一樁天大的好事。可誰知道,那裴巽進了桃花峪之後,卻反覆向青之發起挑釁。他先是要青之賦詩,而後在青之賦詩之後,又說青之的詩為舊作,算不得真本事。青之的脾氣,你應該聽說過,那容得裴巽如此挑釁?於是。他斥責了裴巽,並且把他趕出桃花峪,未曾說過你半句壞話。」

  「啊?」

  宜城公主,冷靜下來。

  李顯的話讓她陷入了沉思……

  如果只是武延基。她或許不會相信。

  誰不知道,武延基對李仙蕙言聽計從,而李仙蕙和李裹兒更好的好像穿一條褲子?

  但如果加上武延暉,那就不一樣了。

  新都公主是大姐,其人低調,有些貪財。愛好奢靡,但是和李裹兒關係一般。由於和宜城公主一樣,新都公主也不是韋氏嫡出,二女有些同病相憐,關係極好。

  同樣,武延暉雖然是武元爽的孫子,但是與武延基交情一般。

  他既然這麼說了,便說明楊守文並未看不起她,而裴巽說的那些話,估計也都是假的。

  「父親,這些是……」

  「你不用擔心,這些是為父扣押下來的奏疏。

  估計上官姑娘那裡也有記錄,但為父懇請過上官姑娘,並未把這些呈遞給你祖母。此前,為父一直疑惑,你知不知道這些事情。因為從奏疏中發現,你曾派人前往調解。可是現在看來,很多事情你並不知道,是那裴巽背著你,肆意妄為。

  另外,青之今日找大家,也是勸說大家不要太過張狂。

  同時他給大家出了一個主意,讓幾位駙馬聯手做事,自會財源滾滾。他雖然趕走了裴巽,但卻把你算了進來。改日你找個信得過的人,和繼魏王他們商議一下。

  若青之的這個辦法真能成功,又何苦背著罵名,做那些事情?

  宜城,我知道你委屈。但是你對那裴巽,卻過於信任,有些時候容易被他矇蔽。」

  還有我的份兒?

  宜城公主聽了李顯這番話,頓時愣住了。

  「父親……」

  「好了,你莫要再說了,也不必去向青之道謝。

  裹兒派人回來,說不管你和她怎麼不對付,可畢竟是姐妹。她是不會看著你欺負青之,但也不會看著你被別人欺負。這件事,你要真想感謝,回頭去看看裹兒吧。

  至於裴巽……」

  李顯露出了森然之色。

  他看了一眼宜城公主,突然又嘆了口氣,輕聲道:「此事,你自己看著辦吧。若你下了決心,為父會為你解決一切麻煩。但如果你還不捨得,只好你自己來處置。」

  宜城公主低下了頭,半晌沒有回答。

  歷史上的宜城公主,被人稱作‘半面修羅’,意思是說她性情多變,難以捉摸。特別是在她發怒的時候,可比之修羅。她和裴巽生活了十幾年,史書中沒有記載她具體的生卒日期。但根據推斷,她應該是死於唐隆政變之中……宜城公主死後,裴巽又娶了唐睿宗,也就是現在的相王李旦第十一女,並在開元十四年病故。

  「父親,裴巽雖不堪,卻畢竟與女兒是夫妻。

  女兒……父親,長安那些地產,女兒願意物歸原主。但是……」

  「好了,我明白了!」

  李顯的眼中,露出了憐惜之色。

  他起身走到了宜城公主身邊,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把她的頭髮揉亂。

  「披頭散髮,成何體統。

  一會兒去梳理一下,孤的女兒不管怎樣,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才是。至於裴巽那邊,孤自會安排。長安的事情,你要儘快的妥善解決,切不可留下什麼話柄。

  最好,你親自前去處理……另外,你安排個貼心的人,卻找繼魏王吧。」

  「女兒明白!」

  宜城公主突然抱住了李顯那略顯臃腫的腰身,臉貼在李顯的肚子上,半晌不動。

  片刻後,她深吸一口氣,鬆開了李顯,擦去臉上的淚水。

  「父親,過兩日我要去看裹兒,然後就去長安。」

  李顯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乖女,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把宜城公主送走,李顯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

  宜城公主仍念著夫妻感情,可是卻不代表李顯會容忍。

  他對家人的愛護,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這個裴巽實在太猖狂,簡直是不可饒恕。

  想到這裡,李顯的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錢豬兒。」

  「奴婢在。」

  從長廊的陰影中,走出一個內侍。

  這內侍名叫錢豬兒,也是跟隨李顯多年的老人。

  當年李顯登基,他就跟隨李顯。後來李顯被貶為廬陵王,錢豬兒也沒有離開過。

  武當山下李顯遭遇刺殺,錢豬兒為保護李顯,瞎了一隻眼睛,斷了一條胳膊。

  可是他的命大,最終活了下來。

  李顯念及他的忠義,讓他跟隨左右,也是他的心腹。

  「派人去桃花峪,告訴召機長老。

  就說孤不想再看到那裴巽肆意妄為,但是也不想他死……讓他想辦法,幫我解決。」

  「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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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章 密旨(下)

  李顯這番舉動,自有他的用意。

  楊守文送了一套茶具,並且開始維護他的聲譽,表明了他的態度和立場。

  李顯也用這種方式告訴楊守文:你是我的女婿,我們的家醜,不可以被外人知曉。

  他相信,楊守文一定知道該怎麼做!

  桃花峪的一次聚會,會帶來什麼樣的變化?

  楊守文其實並不是很清楚!

  他不是什麼商業奇才,同時也不懂什麼發明創造。

  他最大的優勢,在於他領先於這個時代一千五百年的觀念。

  楊守文前世曾看過一本書,裡面有這樣一段話:政治和商業,就如同太陽和大地。

  商業是大地,政治是太陽。

  如果離太陽太近,那些植物就會枯死;可如果離太陽太遠,大地就會變成了冰川。

  所以,政治和商業從來都無法分割……

  而在唐朝,商業是一種賤業。

  哪怕那些世家大族也暗中經營商業,可對外卻恨不得和商業撇清關係,然後再踩上兩腳。在這個時代,商人的地位很低,他們對政治的渴望,遠遠超過了普通人。

  大唐國的有錢人很多,可惜苦於沒有門路。

  而武延基們,卻掌握了這世上最強大的政治人脈。

  楊守文用了一個‘玩’的概念,希望能夠讓武延基們找到一個更為合適的賺錢途徑。他也相信,這幫傢伙絕對能‘玩’出各種花樣,他們的資源,可說是無人能比。

  具體怎麼去運作?

  楊守文不想去過問,因為他相信。憑武延基們手裡的智囊,絕對能‘玩’出花兒來。他身為他們的一份子,該他的不會少一文錢。再說了,他還有李裹兒坐鎮呢。

  裹兒對這件事很有興趣,甚至還拜訪了宋氏。

  因為她知道,宋氏也是個經商奇才。

  而李裹兒最後決定派出的代言人。是宋三郎,也就是宋氏的三哥。

  那也是個精明的主兒,他輔佐宋氏,在短短兩年時間裡,把鹿門春這個原本沒有半點名氣的牌子,生生打造成了洛陽十大品牌之一,甚至有可能成為朝廷貢酒。

  這裡面,有楊守文的名氣作祟,也有楊承烈日漸高漲的地位推波助瀾。

  但如果宋三郎沒有這方面的本事。就算有楊承烈父子相助,恐怕也無法達到這種效果。

  楊守文對宋三郎這個人選,頗為滿意。

  不過,他也有不滿意的事情。

  那日會了狄仁傑後,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他想去西域,時間越久,吉達可能就越危險,所以心情難免有些焦躁。

  一晃。十天過去。

  轉眼間已到了二月十八,蓋嘉運在拿到了狄仁傑的書信之後。也準備告辭離開。

  本來,蓋嘉運想和楊守文一起走。

  但朝廷一天沒有鬆口,楊守文就一天不得動身。

  蓋嘉運如果等,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所以在三思後,楊守文寫了一副字,讓蓋嘉運帶給蓋老軍。到時候轉送給北庭都護郭虔瓘,也算是全了當初在昌平的情意。

  「老三,你這次回去,先拜訪唐都督。

  最好能夠討要一個職務,但不要留在涼州。去庭州。亦或者到安西……回去之後,你可以憑藉你的官身,暗中打探大兄的消息。我相信,大兄一定會留下線索。

  我這邊只要朝廷一旦開口,就會前往庭州。

  不過,不要告訴任何人我要去庭州的事情……對了,你在庭州,有沒有可以信任的人?」

  蓋嘉運想了想,沉聲道:「庭州倶六城南門旅帥,名叫馬味道。

  他是個配軍,因犯了罪,被流放庭州。早先馬味道是獨山旅帥,因為得罪了獨山守捉使,差點喪命。他有一個外孫年僅十歲,我看他可憐,於是就找了人求情。

  再後來,老爹得了高游擊的賞識,我趁機想辦法,把馬味道祖孫調去了倶六城看守城門。馬味道的外孫是個很聰明而且乖巧的傢伙,我因此和馬味道認識,也算有了交情。二哥若是到了庭州又不想被人知道身份,可以到倶六城找馬味道。

  我會讓他配合二哥,有什麼事情,也方便聯絡。」

  有軍方的身份?

  哪怕是個犯官,也是極好的!

  楊守文想了想,就讓蓋嘉運留下了馬味道的聯繫方式。

  「回去之後,什麼都別說,等我前去和你會合。」

  「我明白!」

  ……

  送走了蓋嘉運之後,楊守文繼續在桃花峪耐心等待。

  又過了數日,眼見著清明就快到了。

  楊承烈派人通知楊守文,他準備回滎陽祭拜鄭三娘,讓楊守文寫一篇祭文。

  楊守文當然不會拒絕,於是絞盡腦汁,把祭文寫好。

  他正準備讓小高把祭文送去洛陽,卻忽然收到了李裹兒的口信,讓他去青牛觀一趟。

  楊守文心裡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

  他立刻收拾了一下衣裳,便趕去青牛觀。

  到達青牛觀的時候,陽光正好。

  他立刻覺察到,這青牛觀的氣氛不太正常,週遭似乎有不少人遊蕩,卻又不想等閒之人。

  才一到青牛觀門口,就立刻產生了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

  難不成,有什麼大人物在青牛觀?

  楊守文心中疑惑,但並未因此而遲疑,走上前叩開了山門。

  「召機長老,請隨我來。」

  給楊守文開門的,是一個便裝男子。

  楊守文眉頭一蹙,沉聲道:「你是誰?」

  「長老切莫誤會,是李真人讓奴婢守在這裡,等候長老前來。

  她在禪房,已經恭候多時,長老只管隨奴婢來便是……」

  ‘奴婢’二字出口,楊守文頓時瞭然。

  這是宮裡的人……怪不得看上去有點古怪。

  他心中疑惑,但腳下卻不停頓,隨著那人來到了青牛觀的禪院。

  一進禪院,楊守文更感到了瀰漫在空氣中的凝重氣氛。他睜開開口詢問,卻見禪房門開啟,從裡面走出一個男子。雖然那男子一身便裝打扮,可是楊守文卻一眼認出了對方的身份。正是那天晚上在太微宮裡,自稱是‘張大年’的內侍。

  「長老,快進來吧。」

  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那禪房裡的人是誰,楊守文頓時緊張起來。

  他忙收拾心情,快步走了過去,邁步走進禪房。

  禪房裡,有三個人。

  正中間的人一身男人的裝束,頭大紗帽。

  可楊守文還是能一眼認出,那人正是武則天。而武則天左右,則分坐兩人。男人打扮的,是許久未見的上官姑姑,上官婉兒;另一個一身杏黃道袍的女冠,便是李裹兒。

  「青之……哦,不對,應該是召機長老,別來無恙。」

  楊守文先是拜見了武則天,而後對上官婉兒道:「上官才子別來無恙。」

  「上官才子?」

  武則天鳳目微合,沉聲道:「朕記得,你不是稱呼婉兒做姑姑嗎?怎地現在用不著了,便改口了不成?」

  這老太婆說話夾槍帶棒,好像是來找事的啊。

  楊守文摸了摸自己那光禿禿的腦袋,便笑著道:「貧僧拜見姑姑。」

  那古怪的稱呼,讓武則天三人都笑了。

  「長老,坐吧。」

  上官婉兒笑道:「你如今可是佛門弟子,言語間還是要守清規戒律才是。

  對了,神秀長老托我問你,楞伽經讀的怎樣了?有沒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寫信給他。」

  「姑姑,那楞伽經已經能夠背下,不似某人,至今只背下了道德經。」

  「楊大哥!」

  一旁李裹兒聞聽,頓時滿面羞紅,嬌嗔起來。

  武則天慈愛的看著李裹兒,探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看著楊守文的目光也柔和許多。

  「青之。」

  「臣在。」

  楊守文雖然已經出家,卻還背著個征事郎的散官職務。

  武則天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起身,而後上下打量了幾眼後,沉聲道:「朕聽說,你要去西域?」

  「還請陛下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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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一章 責任

  楊守文目光坦然,昂首和武則天的目光對視。

  不知為什麼,這次再見武則天,楊守文感覺到的壓力,比第一次在上陽宮見到武則天時,要小很多。

  才一年的時間,武則天的暮氣增加了不少。

  她的眼神雖然依舊有神,但是感覺著,好像少了一些精氣。

  「你的事情,懷英已經告訴朕了。

  朕也問了裹兒,她願意成全你這份兄弟情義。不過,如今安西的局勢有些動盪,你此去西域……」武則天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了一下,再次打量了楊守文幾眼。

  「朕有一件事,想讓你做,你可願意?」

  我就知道,老太婆放在後世,妥妥的資本家。

  不過,楊守文倒是驚訝,反而起身道:「臣願為陛下分憂。」

  在桃花峪已小半年,這裡美麗的風景,讓楊守文心曠神怡,同時也讓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當初,明秀被逼剃度,和楊守文一起出家。

  楊守文問過他,為什麼明知道有危險,還要幫他?

  明秀的回答很簡單:你是我的朋友,你有難,我當然幫你!

  這若是用後世一句俗語,就是鐵肩擔道義。

  而楊守文呢?他以前不想摻和到朝堂裡面,更不願意摻和到那帝王的家事之中。

  可是狄仁傑的一席話,卻讓他明白了。

  不管他願不願意,在旁人的眼裡,他是太子的女婿,是裹兒的夫婿,誰也無法改變。

  裹兒入道,還俗之後也不會接受公主封號。

  但又能如何?

  在世人的眼中,裹兒是太子的女兒,這是一個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當楊守文從東城獄越獄而出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打上了太子的烙印,他想不承認都不行。

  既然是這樣,他就要為太子分憂!

  他必須要避免歷史上李顯被妻女毒殺的結局,也要避免,李裹兒被李隆基殺害的結果。

  這是他的責任!

  就如同當初幼娘失蹤,他不惜跋涉千里,追殺慕容玄崱一樣。

  那時候,他把幼娘是為自己的責任;現在,他不但要把裹兒視為自己的責任,太子視為自己的責任,甚至包括武則天,他也要去為她分憂。因為,這也是他的責任!

  這也許就是老天爺讓他重生的原因吧!

  他前世叫楊守文,今生也叫楊守文……他要承擔起的,就是他前世未能承擔起的責任。

  想通了這個道理之後,楊守文也就沒有那麼抗拒了。

  見他回答的痛快,武則天更顯得格外滿意。

  「朕聽說,你從婉兒那邊討要了很多關於西域的情報。

  想來,你也對那裡有了瞭解……如今,器弩悉弄已執掌吐蕃大權,對安西四鎮虎視眈眈。去年,朕收到了密報,說他和大寔人勾結,意欲出兵。朕派人前往西域,但那人卻失蹤了。所以朕要你去西域,把那人找回來,再帶回大寔人的情報。

  青之,此一次前往西域,可能比以往更加危險,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楊守文沉默了!

  他看了看武則天,又看向了裹兒。

  裹兒的眼中,流露出擔憂之色……

  他笑道:「陛下不必試探臣,臣既然已經答應了,若現在反悔,便是小過也會看不起臣。小過當初曾說,要嫁給一個狀元之才,英雄豪傑。臣雖算不得什麼英雄豪傑,可也拿了一個狀元。若臣這時候退縮的話,豈不是被人說小過有眼無珠,找了個膽小怕事的傢伙做夫君嗎?臣不反悔,更何況,西域,臣勢在必行。」

  裹兒眼中的擔憂更濃,可是又憑添了一抹自豪。

  武則天沉聲道:「青之,你真不後悔?」

  「此,臣的責任。」

  「好!」

  武則天呼的站起身,繞過桌案,來到了楊守文面前。

  她個頭比楊守文低不說,於是把一隻手搭在了楊守文的肩膀上道:「裹兒沒看錯人,狄仁傑也沒有看錯人。

  不過,此行你還是要謹慎小心才是。

  你有什麼需要,只管和你姑姑說,她會為你準備。

  三日後,你隨你父親前往滎陽,而後自滎陽渡河,不走長安,經河東過靈州,入隴右道。

  具體的安排,你姑姑會告訴你。

  對外,朕會宣佈,你要代太子前往嵩山參禪……青之,朕的意思,你可明白嗎?」

  你不就是想告訴我,你身邊有可能會走漏風聲嗎?

  楊守文突然明白了武則天組建奉哀府和奉宸府的意思。

  她並非是要張易之兄弟奪上官婉兒的權,而是要借張易之兄弟,來剷除身邊的奸細。

  如果說,上官婉兒是武則天的錦衣衛,那麼張易之兄弟,就是她的東西廠。

  只是,武則天想法雖好,可張易之兄弟……

  楊守文沒辦法勸說武則天,他就算再厲害,能比狄仁傑的影響力大嗎?

  只希望,武則天能掌控住局勢!

  「臣,明白。」

  楊守文躬身一揖,而武則天臉上的笑意,也變得更濃……

  PS:  註:器弩悉弄,也就是杜松芒波傑,吐蕃第三十五任贊普,又名赤都贊普。

  器弩悉弄是唐代的叫法,估計是因為當時的音韻和現代不同,發音所以也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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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二章 裴巽

  眼見已經到了寒食,洛水河畔踏青的人,也逐漸多起來。

  清明臨近,雨水變得更加頻繁。

  不過,大都不是什麼大雨,而是靡靡細雨,時斷時續……

  裴巽在南市的鸚鵡樓裡吃了一頓花酒,有些頭重腳輕從酒樓裡出來,步履踉蹌。

  那日被楊守文趕出桃花峪之後,整個駙馬黨都似乎開始排擠他。

  他向宜城哭訴,結果宜城跑去找了李顯一趟,回來後整個人都好像變了,變得很沉默。

  這也讓裴巽心驚肉跳,不敢再吟花弄月。

  好在沒過多久,宜城就去了長安。

  據說,是幫著韋氏解決一處地產的糾紛。當年中宗李顯登基,韋氏得了不少好處。後來,李顯被武則天廢黜,韋氏名下的財產也被瓜分,更留下了不少的糾紛。

  宜城在幾個女兒中,屬於精明的。

  讓她去處理那些糾紛,倒也合適。

  宜城公主一走,裴巽就立刻得到了解放。她不在公主府,裴巽自然也就不用天天待在府裡做孫子。這幾日,他招呼了身邊的狐朋狗友,流連於煙花巷柳,好不快活。

  前兩日,他還勾搭了一個紅倌人。

  兩人約好了,今天夜遊洛水,欣賞兩岸煙柳。

  洛水河畔的煙柳,與長安煙柳齊名,都是極具特色的風物。

  一想到那紅倌人誘人的小身段,裴巽心裡就一陣火熱。

  「去北斗亭。」

  鸚鵡樓外,停著車馬,是專門用來載運客人。

  裴巽不敢乘自家的車馬,萬一被人發現他趁公主不在,私會紅倌人……等宜城回來一鬧,他少不得又要倒霉。他上了車,便把目的地告訴了車伕,然後靠在軟墊上。

  馬車吱呀吱呀的行進,裴巽靠在柔軟的墊子上。酒意上湧。

  他眼皮子開始打架,於是便閉上眼,想要休息一下。

  反正從南市到北斗亭又不遠,到了目的地之後。那車伕自然會叫醒他。

  只是,當裴巽打了個盹醒來之後,卻發現馬車還在走。

  他揉了揉眼睛,沉聲道:「走到哪裡了?」

  「客人放心,馬上就到了。」

  「快點!」

  裴巽倒是沒往心裡去。又吩咐了一聲,重又靠在車墊上。

  又過了一會兒,馬車停下來。

  伴隨著那車伕一聲‘到了’,裴巽迷迷糊糊從車上下來。只是,當他才一下車,立刻意識到不對勁。

  北斗亭位於洛水上中橋一側,那裡風景如畫,入夜之後,也有不少人在河畔遊玩。

  可是現在,周圍卻黑漆漆的。冷冷清清。

  「這是哪裡?」

  裴巽勃然大怒,厲聲喝問。

  但沒等那車伕的回答,他就感到眼前一黑,有人用布袋套住了他的腦袋。

  緊跟著,他只覺腦袋上被人重重一擊,便人事不省了……

  「沈掌櫃,接下來怎麼辦?」

  從一旁的小巷裡,走出了一個獨臂男子。

  他聲音略顯尖亢,來到沈慶之的身邊,「我家主人說了。不要他死!」

  矮胖的男子,正是沈慶之。

  他微微一笑,輕聲道:「請老爺放心,召機長老吩咐過了。不會傷他性命,但絕對會讓他顏面無存,聲名狼藉。」

  「呵呵,那就好。

  接下來,我就交給沈掌櫃了……召機長老要去嵩山參禪,估計短期之內不會回來。如果沈掌櫃在洛陽遇到了麻煩。就去天津橋南的鬥雞場,告訴那裡的管事人,說你需要幫助,到時候自然會有人為你排憂解難。好好做,別辜負了長老的看重。」

  獨臂男子聲音不大,帶著一股子陰柔之氣。

  當他那隻手掌拍在沈慶之的胳膊上時,雖然隔著衣服,沈慶之仍舊能感受到那手掌的冰涼。

  那感覺,就好像蛇的皮膚。

  他不清楚獨臂人的來歷,但是他得到了楊守文的吩咐,並且獨臂人持有楊守文的鴉九劍。

  楊守文身邊有兩件非常醒目的武器,就是鴉九劍和虎吞槍。

  對方既然有他的鴉九劍,顯然不可能是冒名頂替。

  不過,他還是派人去銅馬陌探聽了消息,而銅馬陌的回答便是:「聽從此人吩咐。」

  也就是說,這個人來歷不簡單!

  「大團頭,快夜禁了……從這裡到西市,萬一遇到巡兵,該如何是好?」

  沈慶之惡狠狠瞪了那不長眼的傢伙一眼。

  楊守文既然這麼吩咐了,又怎可能沒有安排?

  「少廢話,咱們走。」

  說完,他便讓人把裴巽擡上了馬車,而後沿著大街一路西行。

  說來也奇怪,這條路晚上的巡兵不少,可是今天晚上,這一路下來也沒有遇到巡兵。

  在抵達西市之後,沈慶之招手把兩個手下叫來。

  「都安排好了?」

  「大團頭放心,那兩個小娘聽說之後,不曉得有多開心呢。」

  「幹的好!」

  沈慶之點了點頭,一擺手,兩個手下便從車上把裴巽擡下來,朝著西市的一片房舍走去。

  西市,有一座橋,名為白渡橋。

  這裡也是洛陽城一處非常有名的煙花巷柳,住在裡面的,是一群專門做苦力的生意的暗娼。

  按照載初律,暗娼是一種違法的存在。

  但是,有需求就有買賣。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流連於畫舫青樓,至少對於那些苦哈哈們而言,那些花名冠京華的女人,絕非他們能夠碰觸的對象。也正是這原因,洛陽西市就誕生一群做皮肉生意的女人。

  裴巽好像做了個夢,夢到昨夜墮入了脂粉堆,覆雨翻雲。

  清晨,他幽幽醒來,睜開了眼睛。

  頭還有點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

  他想要坐起來。可是觸手卻抓到了一團豐膩。

  什麼情況?

  裴巽感覺有些發懵!不過以他極為豐富的經驗可以感受得出來,那豐膩源自女人的身體。

  於是,他連忙扭頭看去。

  「郎君,你真厲害……昨夜把奴折騰的都沒了力氣。怎地這天一亮又來了精神?」

  聲音有點沙啞,有點粗。

  沒等裴巽看清楚那聲音的主人,就感到一團火熱的身體便擠入懷中。

  「郎君,奴還想要。」

  裴巽低頭看去,卻把他嚇得魂飛魄散。

  懷中的女人。看年紀有四旬出頭,長的那叫一個……

  這也就罷了,關鍵是她還有狐臭。也許是為了遮掩體味,她身上還抹了香油,以至於那味道讓他有些作嘔。女人坐在他懷中,粗糙的大手抓住了胯下的死蛇……

  「郎君昨日那麼厲害,怎地今天一點反應都沒有?」

  「走開!」

  裴巽一把將女人推開,然後回頭看去,卻看到一張肥胖的臉,正撅著嘴唇向他親來。

  「滾開。」

  女人口中噴出濃濃的氣味。讓裴巽一陣頭暈。

  他把身後的女人推開,忙不迭跳下來,卻發現自己已是赤身裸體。

  他連忙抓起衣服就往外走,沒想到其中一個女人已經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郎君,你要走也可以,但是把過夜的錢付了啊。」

  「我付你個頭。」

  裴巽手忙腳亂披上了衣服,一腳把女人踹翻,轉身就走。

  「你別走,把錢付了再說。」

  裴巽見那兩個女人要翻臉。忙不迭探手去錢袋。可是他這一摸,卻發現錢袋已經不見了蹤影。

  「你不會是沒錢,想要霸王嫖吧。」

  兩個女人相視一眼,突然抓起衣服。便衝出了房間。

  「有人霸王嫖啊,有人過了夜,居然不給錢。」

  「你們回來,回來。」

  裴巽那裡見過這種場面,連忙追出去,想要把那女人拽回來。

  可是門外……

  當他出了房間才發現。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男男女女,少說也有幾百人,正衝著他指指點點。

  「怎麼,霸王嫖啊!」

  幾個潑皮模樣的人走上來,一把就抓住了裴巽。

  「小白臉,口味還挺特別嘛。」

  其中一人笑呵呵說道:「小桃花和賽西施可是我們這裡最紅的人,你睡了就想走?」

  「你們要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是要錢!睡了女人不給錢嗎?」

  「就是,這小白臉居然睡了女人不給錢,鄉親們,你們說有沒有道理?」

  這白渡橋魚龍混雜,可謂什麼人都有。

  「不給錢,不給錢就打他。」

  「沒錯,廢了他。」

  人群中,不曉得是誰喊了一聲,人們立刻湧上前來,拳打腳踢。

  裴巽抱著頭,慘叫連連,也不知是誰那麼狠,一腳便踹在了他的胯下,疼得他整個人蜷在一起,好像一隻大蝦……

  武侯,姍姍來遲。

  等到他們聞訊趕來的時候,裴巽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

  「咦?這不是昭武校尉嗎?」

  似乎有武侯認出了裴巽的身份,發出一聲驚呼,「怎地跑來白渡橋玩耍呢?還霸王嫖!」

  昭武校尉是誰?

  人們開始議論紛紛。

  裴巽掙扎著,想要擺手拒絕,可是那武侯卻拔出了佩刀,厲聲喝問:「是誰把宜城縣主的夫君打成這樣子?宜城縣主而今正在長安賑災,你們竟然把昭武校尉打成這個模樣?」

  宜城縣主是誰?

  洛陽人大致上都知道。

  乍聽裴巽是宜城縣主的夫君,人們還嚇了一跳。

  可聽聞縣主在長安賑災,可縣主的夫君卻跑來白渡橋霸王嫖,看裴巽的目光,也頓時有些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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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三章 刺客信條(一)

  裴巽霸王嫖,而且嫖的是兩個其醜無比的女人!

  這消息好像插了翅膀一樣,在最短的時間裡,傳遍了洛陽城。

  原本並不是很出名,甚至因為之前被宜城公主砍掉了頭髮的裴巽,一下子變得人盡皆知。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名字!

  不過,卻沒有人再為他說一句好話。

  之前,裴巽以為被宜城追砍,在許多人的眼裡,似乎是受盡了委屈,故而頗為同情。

  可是現在……

  那兩個女人更成了名人,她們睡得可是公主的丈夫,那可是駙馬啊!

  哪怕宜城公主已經被貶為縣主,可是在普通百姓的眼睛裡,裴巽依舊是一位駙馬。

  宜城,因為裴巽的緣故,被貶為縣主。

  如今她在長安,一方面把先前強占的土地房屋退還,一方面又把長安的宅院變賣,然後拿去銅川賑災。銅川今年出現了大旱,從年初到現在,一滴雨都沒有下。

  宜城的做法,引得不少人稱讚。

  甚至包括一些之前被她搶佔了土地的受害者,也站出來稱讚宜城。

  可這個時候,卻鬧出了裴巽的事情……

  整個洛陽都在討論此事,太子李顯,以及宜城縣主都變成了被議論的對象。不過這一次,宜城從之前的殘暴不仁,變成了一個妥妥的受害者。甚至有人還站出來說,如果不是裴巽蓄養小妾,縱容小妾,令那小妾在宜城面前張狂,宜城怎會爆發?

  ……

  在這件事情中,太子李顯和宜城都成了受害者,被許多人安慰。

  至於裴巽……誰還會在意他?

  甚至連聞喜裴氏宗房,都宣佈要斷絕和裴巽的關係。

  太特麼丟人了!你就算霸王嫖兩個如花似玉的女人也可以啊,怎麼能夠……

  事情,愈演愈烈。

  最終鬧到了武則天的面前。

  武則天聞聽勃然大怒。便要下旨斬殺裴巽。

  宜城此時已返回洛陽,在武則天面前苦苦哀求,更表示願意出家入道,以求免了裴巽的死罪。

  如此有情有義的公主。還能說什麼呢?

  最終,武則天同意宜城入道,並赦免了裴巽。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武則天下旨,廢除了裴巽和宜城公主的婚事。宜城現在已經入道。婚約自然無法繼續。之後,裴巽被封為白渡橋使,命他看守白渡橋。

  這就是在羞辱裴巽了!

  因為在武則天的旨意中,裴巽此生不得離開白渡橋,要在白渡橋當一輩子的白渡橋使……

  「青之這手段,未免有些陰毒了!」

  李顯在裴巽被押送去白渡橋後,忍不住對韋氏道:「不過,這樣的結果,確是極好。」

  韋氏也笑著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心裡面。對楊守文也多了幾分忌憚。

  這小子手段下作,而且陰狠毒辣。不出手則已,出手就讓裴巽永無翻身之日。看洛陽城裡,誰說起裴巽,不是一副不屑之色?甚至包括不少裴巽以前的朋友,提起此人名字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啐一口唾沫。這樣的人想東山再起,根本沒可能。

  若換做自己的話,早就自殺算了,那還有臉繼續活著?

  楊守文這手段。全無名士之風。

  更重要的是,除了李顯和少數幾人之外,根本沒有人知道這是楊守文的主意……

  因為,在事情發生的時候。楊守文正在滎陽!

  聖歷三年三月,清明雨紛紛。

  巴蜀地區,也迎來了多雨時節。

  每年這個時候,巴蜀的雨水格外充沛,而且極為頻繁。

  夜間,細雨靡靡;白晝。陽光明媚。

  一早一晚幾乎是兩種天氣,若非久居巴蜀的人,說不定就會對這天氣很不適應。

  入夜,又是一場小雨。

  陳府已經安靜下來,屋外寂靜無聲。

  幼娘睜開眼,屋子裡漆黑一片。

  不過,她並未感到有什麼不適應,而是翻身坐起,從床上下來。

  她一身夜行衣,輕手輕腳來到窗邊,小心翼翼把窗戶推開。而後,她把那口梅花劍背在身後,腰間繫好了兜囊,縱身從窗戶跳出去,然後如同一隻靈貓一樣,悄無聲息便來到了牆角下。

  梅花劍,是梅娘子留給幼娘的那口劍。

  為了紀念梅娘子,所以取名梅花。

  自從遇到了陳子昂之後,幼娘就在陳府安頓下來。

  憑著陳子昂在射洪的地位,她輕而易舉就獲得了一個新身份。

  楊暖!

  陳子昂說,這是她原來的名字。

  說實話,她對這個名字感覺有些熟悉,也很親切。但不知為什麼,她還是更喜歡公孫暖這個名字!

  也許,是因為梅娘子最後不惜捨身引敵,救下幼娘的緣故。

  她總覺得,公孫暖還有手裡的梅花劍,是梅娘子留給為數不多的記憶。

  如果改回了楊暖,她害怕有一天,會忘記了梅娘子……

  所以,對外陳子昂喚她楊暖,但內心裡,幼娘還是在提醒自己:我叫做公孫幼娘。

  她沒有按照梅娘子的話去做,沒有去洛陽找楊守文。

  她也沒有向陳子昂說明,因為她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陳子昂。

  更重要的是,她至今仍沒有梅娘子的音訊:師父究竟是生是死?她如果死了,屍體在哪裡;如果她還活著,又會在何方?

  所以,唯一的線索就是射洪的黃府。

  她想要打聽明白,梅娘子到底是生,還是死呢?

  「幼娘,一個合格的刺客,首先要具備常人所無法比擬的耐心。

  你要學會忍耐,學會等待,慢慢的觀察,尋找目標的破綻。

  然後,你還要記住,千萬不要隨意出手。頻繁的出手,也代表著你的特點,很快會被人發現。一旦你的特點被人發現,你就會明白,你的行蹤會被對方所掌握。

  記住,哪怕是明明有機會殺了對方,可如果你之前才有過行動,也不要出手。

  那也許是陷阱,也許就會暴露你的行蹤……

  間隔的時間越久,你的特點會隱藏的越深。一個優秀的刺客,絕不是殺人如麻的屠夫。」

  靡靡細雨飄在空中,輕柔落在幼娘的臉上。

  雨水有點涼,卻讓幼娘變得更加冷靜。

  大街上,行人稀少。

  由於下雨的緣故,那些個巡兵也變得極為懶惰。

  幼娘躲在暗處,默默觀察黃府的動靜。上次,她殺了老陸之後,黃府曾經有一陣子的搜查。幼娘曾在黃府生活過,當然知道那黃府猶如龍潭虎穴,危險至極。

  而黃文清,更是能夠比擬師父的絕世刺客……

  想要殺了黃文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師父說過,做刺客要有耐心和足夠的觀察。

  雨水,順著幼娘的臉頰滑落。

  她藏身在暗處,見左右無人,突然似靈貓一般竄出,來到了黃府的院牆外,縱身便翻過了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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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四章 刺客信條(二)

  射洪黃府,已有百年歷史,算得上是射洪本地豪門。

  幼娘曾在此生活過數月之久,對黃府內外,也稱得上熟悉。

  斑駁的圍牆下,是一片灌木叢。幼娘知道,那灌木叢裡藏著許多陷阱。一個不小心,就會有性命之憂。她越過高牆的剎那,雙腳在牆頭輕輕一點,借力騰空而起,猶如一隻百靈鳥般在空中滑行。手裡飛出一根繩索,纏在一棵大樹的枝椏上。而後雙手一用力,身體在空中再次騰起,輕飄飄便落在那枝葉繁茂的枝頭。

  如果楊守文在這裡,會感到無比驚訝。

  因為這一招,他在梅娘子身上看過,在寶珠身上見過。

  但相比之下,幼娘似乎運用的更加巧妙和靈活,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

  黃府大院之中,鴉雀無聲。

  細雨落下,沙沙輕響。

  幼娘想了想,手腕一翻,一顆鵝卵石飛出,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那是一顆在射洪極為普通的石頭,涪江河灘上,隨處可見。

  石頭落地後,就見火光突然亮起。

  幾個家丁僕從走出來,在庭院裡四處張望。

  「什麼情況?」

  「不知道,我就聽到一聲響。」

  「我也是!」

  幾個僕從在庭院裡找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

  於是,他們又熄滅了火把,退到了陰影之中避雨。隱隱約約,幼娘可以聽到他們的交談聲。

  「老爺這是怎麼了?整日裡疑神疑鬼。

  不就是一個小娘嗎?還能翻出天去?她師父都死在老爺的手中。咱們怕她作甚。」

  「你懂個屁。她師父雖然死了。可聽說那小娘已經得了真傳。

  元宵節那天死在街頭的人,就是那小娘師父的僕從,因為出賣了她師父,所以死在箱子裡,連屍體都被野狗啃了個稀爛。那小娘不簡單,我聽二公子說,殺死那倒霉蛋的一劍,絕對是不簡單……那倒霉蛋身手不錯。卻被那小娘一劍斃命。」

  幾個僕從的聲音漸漸低弱,消失在陰影裡。

  幼娘閉上眼,手握身邊的樹枝,不小心啪的這段。

  所幸,那聲音不大,被沙沙的雨聲所掩蓋。但即便如此,也讓幼娘立刻清醒過來。

  「幼娘,一個好刺客,必須要隨時隨地保持冷靜,決不能夠被憤怒、悲傷這些情緒所影響。

  冷靜的刺客。才能隨時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而一個失去了冷靜的刺客,只是一個莽撞的武夫。難當重任……」

  幼娘知道,自己不能繼續留在這裡。

  她冷靜下來之後,便悄然從樹上滑下來,沿著原路退走,翻過了圍牆。

  回到陳府,幼娘輕車熟路回到房間,沒有驚動任何人。

  她把夜行衣脫下來,藏在床下,而後又換上了乾爽的內衣,乖巧的上了床,把被子蓋在身上。

  淚水,從眼角流淌出來,順著臉頰落在木枕上。

  「師父!」

  她喃喃自語。

  雖然早已經有了準備,可是當她聽到了師父的死訊時,仍舊難掩內心的悲傷……

  黃文清!

  幼娘心中暗自發狠,若殺不死黃文清,誓不罷休。

  +++++++++++++++++++++++++++++++

  一夜細雨,在天將亮時停歇。

  黃文清邁步走出了臥房,在屋簷下伸了一個懶腰。

  巴蜀的春天,不冷不熱,氣溫正好。

  他在庭院裡打了一趟拳,感覺精神格外舒爽。

  於是漫步往前院走去,迎面就看到次子黃革走過來。

  黃文清年四十歲,曾三次參加科舉,但都以失敗告終。後來,他索性放棄了科考,回到老家繼承了祖產,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骨子裡,他有一種巴蜀人特有的慵懶氣質。

  巴山蜀水,造就了天府之國。

  這裡物產豐富,足以自給自足,於是逐漸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安逸還京。

  後世說‘少不入蜀,老不出川’,大體上便是這個意思。

  黃文清年紀大了,也不再想去打打殺殺。但是他很清楚,只憑自己那點家業,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靠山,根本難以保存。破家縣令滅門令尹,他一個平民招惹不起。

  所以,他最終還是做出了選擇。

  表面上看,黃文清溫文儒雅,待人和藹可親,是射洪有名的大善人。

  但私下裡他卻是歲寒三君中的竹郎君,也是西南地區,最有名的刺客。巴山蜀水安逸的生活,把他刺客的身份掩飾的極好。事實上,歲寒三君裡的三個人都非常善於隱藏自己。梅娘子、蘭夫人以及竹郎君,各有自己不為人知的藏身手段。

  「父親。」

  黃革見到黃文清,立刻躬身行禮。

  而黃文清則點點頭,露出慈祥的笑容道:「一切都還好嗎?」

  「回稟父親,一切正常……只是昨夜前院出了點動靜,但後來經過查找,沒發現什麼問題。」

  「嗯。」

  黃文清點點頭,和黃革一起來到了前院。

  黃府的下人們正進進出出,忙碌不停。

  不知為什麼,當黃文清在客廳屋簷下站定之後,心裡卻突然生出一種彆扭的感覺。

  「二郎,叫人來。」

  「父親,發生了什麼事?」

  黃文清沉吟不語,蹙眉似乎在沉思。

  不對,這感覺不對!

  身為一名頂級刺客,有著超乎尋常的敏銳直覺。

  一個好刺客,是可以感受到週遭最微小的變化……這黃府,黃文清已經生活了幾十年。一草一木。都瞭然於胸。他說不出什麼不對。卻能感覺得出來,有點不對。

  刺客,必須要對自己的直覺百分百信任。

  黃文清沒有向黃革做出解釋,而是逕自往一旁走。

  走了兩步,他腳下突然被鎘了一下,便停下腳步,低頭看去。

  腳邊,有一顆石頭。

  黃文清彎腰把石頭撿起來。一眼就認出,這是涪江河灘上最常見的石頭。石頭被河水沖刷的溜滑,同時又堅硬無比。他拿著石頭,在手心裡上下拋了兩下,而後用手指掐住石頭,舉過頭頂,身體隨之轉動。

  「你說,昨晚前院有動靜?」

  「是。」

  「是什麼動靜?」

  「據黃三說,他們聽到了一聲響,便出來查看。」

  「哦。」黃文清眯起了眼睛。目光謹慎的掃過庭院中的一草一木,最後目光落在那靠近圍牆的樹上。他也沒說什麼。看上去頗有些悠哉的走上前,圍著那棵樹轉了兩圈後,突然蹲下身子,看著還有些濕涔涔的地面,半晌後,便站起身來。

  「讓人在查看一下,然後在牆下建一個三尺的圍欄,裡面佈下陷阱。」

  黃文清也沒有說是什麼事,吩咐後便轉身離去。

  進得內院,他臉色驀地一下子沉下來,對黃革道:「派人去找梁九郎,讓他幫忙留意一下可疑之人。那小娘昨晚來了!不過她很機警,所以才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父親,你怎麼知道的?」

  黃文清陰沉著臉,用手指了指腦袋。

  「我就是知道,她還在射洪!」

  +++++++++++++++++++++++++++++++++++

  晚飯時,陳子昂把幼娘喊來一起吃飯。

  對外,他宣稱幼娘是他一個遠房的侄女,因為家中發生了變故,所以千里迢迢前來投奔。

  這年月,這種事倒也不算稀奇,所以陳府上下也沒有在意。

  在陳府的下人眼中,幼娘乖巧可愛,而且頗有教養。

  她很聽話,對下人們也從不發火,所以在下人之中,頗有聲譽。

  不過,這位表小姐似乎有點宅,不太喜歡出門。

  而陳子昂對她也很疼愛,專門為她準備了一個獨立的院子,還派了兩個小丫鬟。

  「幼娘,在這裡住的慣嗎?」

  陳子昂面帶笑容,柔聲詢問幼娘。

  幼娘則忽閃著大眼睛,歪著頭想了想道:「挺好的,比之前四處漂泊,要好很多呢。」

  「那你有沒有想起來,以前的事情?」

  幼娘,搖了搖頭。

  她才不會告訴陳子昂,她最近做夢,夢裡總會有一個大哥哥和她說話。

  那個大哥哥的面目輪廓依舊模糊,但是她卻想起來了一些往事。

  比如,昌平!

  比如,虎谷山……

  比如,虎谷山上的小彌勒寺,還有大哥哥對他說過的話:要提防陳子昂!

  陳子昂的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之色。

  他沉思片刻後,輕聲道:「幼娘,我派人去了你的老家,但是你的家人已經搬走了。

  不過你放心,我會繼續派人尋找,一俟找到,就會告訴你。」

  陳子昂有自己的私心,他知道,楊守文在洛陽頗有名望。

  他日後若東山再起,少不得需要楊家的幫助。可是,他和楊家的交情……他曾是楊承烈的情敵,雖說兩人關係不錯,但是卻不確定,到時候楊承烈會不會幫他。

  如果,如果他善待了幼娘!

  等明年三年守孝過去之後,他帶著幼娘去洛陽找楊守文,一定能夠有更大的收穫。

  所以,他不打算告訴幼娘,楊守文他們的消息。

  殊不知在聽完了他這句話之後,幼娘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我會告訴你,我知道兕子哥哥如今在洛陽嗎?

  她也不打算和陳子昂推誠置腹,因為在幼娘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目標:殺死黃文清。

  「陳叔叔,可以給我一張弓嗎?」

  「做什麼?」

  「我在家裡閒的很,所以想學射箭……以前我學過射,但是卻沒有好好練習過。

  左右在家裡沒事,我想練練射術。」

  陳子昂倒是沒有太多想法,便欣然答應。

  而幼娘則起身告辭,返回自己的住所。

  師父說過,刺客要量力而行……越是高明的刺客,距離目標越近。但一開始,要先學會和目標保持距離。

  黃文清武藝高強,刺術高絕。

  我要慢慢靠近他,逼迫他,讓他害怕,讓他發瘋。到最後,再給他致命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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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五章 白龍馬,蹄兒朝西

  從塞北吹來的風很猛,拂動一望無際的草原。

  那碧綠的波浪翻滾,化作一幕極為壯觀的景色,令人不禁生出一種對大自然的膜拜之心。

  已是四月,不知不覺中便進入了初夏。

  這時候,洛陽的天氣想必已經開始熱起來,桃花峪的桃花,也差不多已經凋零了。

  楊守文一身僧衣,頭戴帷帽,站在山丘上舉目眺望。

  風吹動那寬大的僧衣獵獵,而楊守文卻恍若未覺。

  眼前這一幕,有點眼熟。

  在記憶中,居庸關外的那片草原,似乎也是這番景象。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想念昌平了。

  雖然昌平早已經沒什麼熟悉的人,但是那虎谷山,孤竹縣,居庸關,卻好像印在了記憶的深處。

  若有一日,他願意遠離喧囂,回到虎谷山下那冷清的小山村裡。

  一家人快快樂樂,無憂無慮……那似現在,肩膀上好像擔負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離開滎陽,已經一個多月了。

  清明後,楊守文便踏上了西行之路。

  隨他一同出發的,除了明秀和楊存忠之外,還有一個瘦弱的少年。

  他也剃光了一頭青絲,換上了一件白色的僧袍。

  少年名叫楊十六,而在此之前,他是叫做郭十六來著。

  沒錯,就是那個郭四郎身前的捧劍僕,那個為了救郭四郎,冒死獨自闖入觀國公府的少年。

  後來,因為楊守文出面求情,楊睿交饒過了郭十六。

  但郭十六畢竟殺了人,於是被關進了洛陽獄,判了三年的刑期。

  楊守文離開洛陽之前。想到了此人。

  一打聽,他還被關在牢裡。於是,楊守文拜託楊睿交出面,把郭十六從牢裡救了出來。

  之所以救他。是因為他聽呂程志說過:咸陽郭家通商西域。

  郭十六從小在郭家長大,曾多次跟隨前往,對西域的情況也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郭十六精通突厥語、吐蕃語以及吐火羅語。有這樣一個人跟隨,會方便許多。

  但如今的洛陽縣。已經不是當初沈佺期執掌的洛陽縣。

  張昌儀是張易之兄弟的人,未必肯賣這個面子給楊守文。

  好在楊守文還認識一個名叫莊畢凡的洛陽尉,並且在他的幫助下,偷樑換柱把郭十六從牢中換出來,並隨同楊守文前往滎陽。之後,郭十六又在滎陽換了身份,改名叫做楊十六。同時,又有鄭家人出面,為楊十六在洞林寺討要了一個出家人的身份。

  那洞林寺,據說歷史和洛陽的白馬寺相仿。

  不過。它的名氣遠不如白馬寺響亮,可在佛門之中,卻有著不可小覷的地位。

  由鄭家出面,上官婉兒的小鸞臺在背後周旋,一切都不是問題。於是,楊存忠和楊十六同時在洞林寺出家,楊存忠法號度賢,而楊十六則得了一個悟淨的法名。

  楊十六,沉默寡言,不喜言語。

  當楊守文知道了楊十六的法號之後。也不禁愣了。

  這好端端的,怎麼跑出來了一個沙和尚呢?

  當然,這只是一個小插曲。甚至楊十六根本就不知道悟淨這個法名的來歷,所以也沒有反對。

  這一次西行。楊守文並沒有帶楊茉莉。

  因為,楊茉莉的形象太明顯了,若帶在身邊,難免會暴露行藏。

  他在楊守文抵達洛陽之後,一直跟隨在楊守文的左右。後來又跟著楊守文南下,以至於很多人都知道他。認識他。相比之下,楊存忠的存在感則小很多,根本無人知曉。

  上次南下,楊茉莉跟隨。

  這次西行,楊存忠主動請纓,要求跟隨楊守文一同前往。

  他的理由很充分:我會說突厥話。

  楊存忠當初跟著楊從義在天津橋做苦力的時候,認識了不少的胡商,所以突厥話說的非常流利。

  楊守文想了想,覺得帶楊存忠會更好一些。

  茉莉的勇武,少有人可以比擬,但腦子卻不夠靈光。

  上次去長洲還好說,畢竟是大唐治下,就算有麻煩,也容易解決。但這次是去西域!楊守文很清楚,自己此行的危險係數,比之去年南下長洲,要高出數倍之多。

  楊存忠頭腦靈活,相比之下,有他跟隨倒是更安全些。

  就這樣,一行四人,騎著六匹馬,躍過了黃河之後,沿河東道一路北上,而後自河曲出長城,再次渡河,便進入了勝州。他們轉道西進,在長城外行走,一路上過駱駝堰,穿突紇利泊(今毛烏素沙漠),在宥州歸仁縣休整了一天,再次啟程。

  不過,離開歸仁縣的時候,四人的隊伍中少了兩匹馬,多了兩頭駱駝。

  按照歸仁當地人的說法,你們在懷遠渡河之後,最好還是走長城外。若是走長城內,沿途關卡多不說,還時常會遇到一些無法預知的變數。比如,隴右兵馬調動,官道就會封鎖。到時候別說你們,就算是商隊也無法通行,只能在那裡等待。

  相反,從長城外沿賀蘭山一路西進,道路寬闊空曠,越過張掖河之後,便可直接抵達蘇州。而後出玉門關,就差不多算是進入到安西都護府的治下。這條路,會有危險,但相比之下,至少能節省十天左右。最重要的是,可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花費……

  那歸仁本地人非常熱情的向楊守文他們推薦了他手裡的駱駝。

  按照他的說法,楊守文等人雖然有兩匹馱馬,但是到了西域,駱駝才是最好的夥伴。

  明秀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孩子!

  被那歸仁本地人戳哄了幾句之後,就忍不住買下了那兩頭駱駝。

  不過這樣一來,馱馬似乎就不再需要。楊守文乾脆又把馱馬賣掉,帶著駱駝離開歸仁。

  唐時的塞上,並非後世那一望無際的漫漫黃沙。

  此時,這裡還有‘塞上江南’的美譽。至於是什麼時候變成了荒漠,卻不得而知。

  天蒼蒼。野茫茫。

  整個世界都好像變得寂寥而空曠。

  夕陽,正慢慢落山。

  天地,彷彿在剎那間,變得渾淪起來。

  楊守文看著眼前這美景。整個人都好像變得昇華許多。

  當然了,若是沒有某個人在身邊呱噪,破壞了他內心中深藏的文青情懷,感覺可能會更好。

  「召機長老,召機長老。」

  那呱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頓時破壞了楊守文滿滿的情懷。

  他陰沉著臉,轉身向山坡下看去,就見明秀朝他招手,示意他準備開飯。

  再往前,就是玉門關了。

  現在就算趕過去,也無法通行。

  所以他們決定在冥水河畔過夜,等天亮之後,便可以直奔玉門關。

  從冥水到玉門關,之間是一片空曠的荒野。相比之下,倒是這冥水河畔安全一些。

  楊守文手持九環錫杖。緩緩走下山坡。

  那九環錫杖,是上官婉兒送給楊守文。重三十六斤,用玄鐵打造,堅硬無比。這錫杖長約兩米,拿在手中倒是頗為趁手。行走時,錫杖上的鐵環會發出聲響,以驅逐野獸害蟲。

  這也是僧人遠遊,常用的器具。

  楊守文此行,無法攜帶長槍,所以只好用錫杖代替。

  除此之外。上官婉兒還贈給楊守文一口戒刀,鋒利無比,可以削鐵如泥。

  只是如此一來,楊守文還真就相視一個走方僧人。

  「青之。這風景已經看了一路,難道就不煩嗎?」

  明秀已經升起了篝火,看楊守文過來,忍不住開口取笑。

  「徒兒,叫我師父。」

  楊守文把帷帽取下,遞給了楊十六。

  楊十六聞聽。頓時笑了。

  他對楊守文懷有感恩之心,故而聽說這次陪楊守文前往西域,雖然危險,卻毫不猶豫的答應。

  只是這一路上,他可是聽夠了兩人之間的鬥嘴。

  楊守文身為此行的頭領,自然而然就擔當起了師父的責任。

  明秀、楊存忠還有楊十六,則變成了楊守文的徒弟。以至於明秀趕路的時候,就曾抱怨:這哪裡是去西域找人,分明就是唐三藏帶著他的三個徒弟準備西天取經。

  「是啊,我們就是去取經。

  所以明老四,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貧僧座下大弟子,貧僧賜你法名行者,你看如何?」

  「老子姓明,另外老子奉道。」

  明秀咬牙切齒,但是對楊守文的取笑,卻無言以對。

  因為,不知是不是巧合,上官婉兒送給明秀的武器,恰好就是一根行者棒。雖然明秀善於用劍,可是在表面上,還是要提著一根行者棒。這樣子,才符合他的身份。

  倒是楊存忠,依舊使用的是那口祖傳的斬馬刀。

  而楊十六是一對短刀,外加一根鐵棍。

  這還真就變成了西遊取經的隊伍,楊守文這一路上,自然也少不了拿明秀來取笑。

  另一邊,楊存忠獵來了一頭黃羊,在火上燒烤。

  夜幕,漸漸將臨。

  一輪皎月升起,高懸於夜空中。

  楊守文坐在河堤上,看著那皎潔的明月,思緒卻飛回了洛陽。

  小過現在,會做些什麼?是不是又沒有完成功課,被那位桓道彥真人罰抄經文呢?

  父親,應該已經返回洛陽了吧。

  一月這會兒說不定已經睡了,悟空它們估計是守在八角樓外……還有,嬸娘,宋氏和青奴……也不知道她們這會兒在做什麼,真的是有些想念。還有幼娘!原本以為會離她越來越近,可是現在,卻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不知道她過得還好嗎?

  一個個身影,在他腦海中閃現。

  楊守文突然發現,和之前幾次的分別相比,這次的分別,他一下子多出許多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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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 13:42 編輯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六章 春風不度玉門關

  銀河,橫跨蒼穹。

  星光璀璨,匯聚成絕美圖案。

  射洪陳府,幼娘坐在屋簷上,抱著膝蓋,看著那夜空中的繁星呆呆發愣。

  兕子哥哥究竟是什麼樣子?

  他,到底是誰?

  幼娘只有非常模糊的記憶,很多事已經想不起來。

  清風徐徐,吹在身上,讓人感覺很舒服。

  她仰頭,看著繁星點點:那一顆星,才是兕子哥哥的呢?

  北邙,翠雲峰。

  李裹兒漫步走出太微宮的後門,站在那平臺之上。

  從這裡,可以眺望黃河夜景。

  星辰閃閃,她在一塊巨石旁坐下。

  背靠著奇石,思緒卻已不知飄去了何方……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一片瀚海,楊守文便站在那裡。

  此時此刻,我與楊大哥,是在同一片星空下嗎?

  「青之,青之?」

  明秀的聲音,打亂了楊守文的思緒。

  他回過神,扭頭看去,就見明秀已經坐起來。

  而楊存忠和楊十六,也都抄起了兵器,露出警惕之色。

  「你可真行,讓你守夜,你卻在這裡發呆。」

  「怎麼了?」

  「有情況!」

  楊守文站起身,擡手把九環錫杖抄在手中。

  他側耳傾聽,伴隨著夜風,只聽一陣若隱若現的駝鈴聲響,由遠而近,越來越清晰。

  有人!

  他剛才神遊天外,所以並未留意身外的動靜。

  這會兒回過神來,卻發現對方已經到了近前……想要躲避,來不及了!楊守文臉色微微一變,扭頭看了明秀三人幾眼。旋即又把九環錫杖放下,輕聲道:「不要理睬。」

  「嗯?」

  「我們現在的身份,是西行求法的僧人。」

  明秀深吸一口氣,把行者棒放下。

  他倒是忘了這一點……事實上。楊守文四人一路西行,在有外人的時候還好,可是內心裡,始終還是無法真正融入僧人的身份。不過被楊守文這一提醒,三人旋即冷靜下來。他們退回篝火旁。一副輕鬆的模樣,可實際上,卻一直保持警惕。

  楊守文則在一旁盤膝坐下,九環錫杖倒插在身邊。

  那駝鈴聲越來越近,從冥水上游,也就是大澤風向走來一行商隊。

  商隊顯然也看到了這邊的篝火,立刻停下來。

  緊跟著,一個護衛模樣的人縱馬而來,在距離篝火還有二十步左右時,便勒住了繮繩。

  「你們是什麼人?」

  楊守文睜開眼。沉聲道:「貧僧師徒自東土而來,準備前往天竺求法。

  你們又是什麼人?為何在深夜行路,還手持兵器?莫非,你們是那劫道的匪人嗎?」

  那人忙道:「原來是四位長老……長老切莫誤會,我等是從狼山而來的商人,準備明日出關,故而才在深夜行路。既然是四位長老在此休息,那我等便不再打攪。」

  說完,那人便縱馬往回走。

  他似乎和商隊的人解釋了一下,那商隊便繼續行進。

  不過。從篝火旁經過的時候,那護衛又跑了過來,不過這一次,他還帶了一些酒水和食物。

  「剛才驚擾了長老的休息。我家主人感到很不好意思,所以奉來食物,還請長老笑納。」

  說著,他把食物放下,又朝楊守文四人躬身一揖,這才上馬離去。

  駝鈴聲再次響起。在夜空中迴蕩,漸漸遠去。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扭頭向明秀三人看了一眼,旋即笑道:「好了,警報解除,咱們睡覺。」

  「算了,接下來還是我來守夜吧。」

  明秀有點不太放心楊守文了,於是把他趕去了篝火旁。

  幸虧這是個商隊,如果是馬賊的話,弄不好他們今晚少不得一場血戰,很可能就死在這裡。

  此地,雖然還是大唐治下,可是卻並不安全。

  楊守文他們這一路過來,可沒少聽那些馬賊的傳說……

  既然明秀主動請纓,楊守文也不含糊,逕自走到了篝火旁,和衣而臥。

  「青之,你說你那義兄,到底會去了何處?」

  明秀坐在距離楊守文不遠的地方,安靜片刻後突然問道:「你那義兄失蹤的非常奇怪。按照你的說法,他是個很謹慎的人,為什麼連一點線索都沒有給咱們留下?」

  此時,不管是明秀還是楊存忠、楊十六,並不清楚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們只知道楊守文來西域,是為了尋找阿布思吉達。

  可是,楊守文不走關內道,反而繞路從長城外西行,也讓明秀心中感到有些古怪。

  不過,明秀是個聰明人。

  他隱隱猜到,楊守文西行的目的不簡單,可是卻沒有詢問。

  明秀知道,到了楊守文該說的時候,他一定會說;他不說,那一定是有他的苦衷。

  楊守文道:「我總覺得,大兄的失蹤,和他之前在疏勒鎮與邊軍衝突有關。

  所以我思來想去,和老三會合之後,咱們就去疏勒鎮打探消息,說不定會有收穫。」

  「嗯,我也這麼認為。」

  明秀嘴裡咬著一根青草,看上去懶洋洋的。

  那骨子裡的慵懶氣質,讓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正經的僧人。

  楊守文看了他兩眼,搖搖頭,表示無可奈何。

  你總不能讓一個從小奉道的傢伙,真就能變成一個合格的僧人不是?更何況,明秀出家也是無奈,他骨子裡並不想做僧人,只是事到臨頭了,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睡了,警醒點。」

  「廢話,我比你警醒的多。」

  楊守文聞聽,微微一笑,把毯子往身上一裹。便閉上了眼睛。

  夜風呼呼,曠野寂寥。

  從遠方偶爾會傳來野獸的吼叫聲,顯得是那麼模糊,給人一種不是很真實的感受。

  明天一早還要過玉門關。早點睡吧!

  楊守文這一覺睡得很舒服。

  清晨,他被明秀喚醒,就看到楊存忠和楊十六兩人已經起身。

  篝火也熄滅了,繚繞著裊裊青煙。

  楊守文坐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

  朝陽。正從天邊升起。

  楊守文洗漱之後,吃了些早餐,然後四人便上馬,牽著駱駝向西行進。

  那玉門關,始建於西漢武帝時期,大約在公元前111年左右興建。

  秦漢以來,匈奴好戰,對中原造成了巨大的威脅。漢初是,匈奴東敗東胡,西逐大月氏。佔據了河西。並且,匈奴以河西為根基,屢屢寇邊漢境。雖漢天子採取了和親政策,以期能夠換來休養生息的機會。可是,卻依然無法阻止匈奴的貪婪。

  漢武帝時,歷經文景之治,大漢王朝元氣恢復。

  武帝命霍去病率部西征,擊潰匈奴右部,奪回了河西走廊,並把匈奴趕去了漠北。

  之後。武帝下令修建玉門關,置於敦煌,也就是唐代的瓜州治下。

  玉門關又稱作小方盤城,是絲綢之路通往西域北道的咽喉要隘。

  它坐落於一片戈壁中。關城為正方形,城牆高達三丈以上,約有十米左右。整個關城東西長八丈,南北寬八丈五,面積不是很大,共有兩門。分置於西、北兩面。

  楊守文一行人抵達玉門關的時候,已經快到正午。

  等待通關的商旅,排成了一條長龍,有條不紊的行進。

  楊守文讓楊存忠和楊十六兩人排隊,他和明秀則策馬在一旁,舉目向四周眺望。

  駝鈴悠悠,人喊馬嘶。

  商隊絡繹不絕,一派繁榮景象。

  這是大唐連同西域的重要通道,也顯示出了唐帝國無與倫比的恢宏氣泡。

  那四方的小城堡,就如同一塊界碑,向世人宣示著,大唐國在這個時代的地位。

  道路兩旁,有胡楊舞動。

  遠遠的戈壁灘上,傳來悠揚的羌笛聲。

  沼澤密佈,溝壑縱橫。

  長城蜿蜒,烽燧兀立。時值盛夏,玉門關旁的溪水潺潺,泉水碧綠。紅柳花紅,蘆葦搖曳,與那古城雄姿交相輝映。

  見慣了江南小橋流水的明秀,不禁為眼前這景色所震撼。

  而楊守文,更是心懷激盪。

  前世,他臥榻十餘年,難以行走。

  關於玉門關的瞭解,他更多是從那些遊記,亦或者一些影視節目中看到。而現在,他卻站在了玉門關前。內心裡,驟然生出無數感慨和雜念,忍不住輕聲誦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這是詩人王之渙所作《涼州詞》,在後世流傳頗廣。

  楊守文見景生情,忍不住吟誦詩詞。

  明秀,卻驀地回頭,看著楊守文,久久無語。

  他也正準備賦詩一首,可楊守文這一首《涼州詞》作出後,他到了嘴邊的詩詞,又生生嚥了回去。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明秀在口中反覆吟唱幾句之後,突然間放聲大笑。

  他縱聲歌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歌聲悲壯蒼涼,卻與這周圍的景色融為一體。這原本就是一個豪放的時代,一個無拘無束的時代。明秀的縱情高歌,非但沒有讓人產生反感,然而更生出同感。

  一時間,玉門關前,歌聲不斷。

  楊守文不禁目瞪口呆,看著明秀,片刻後旋即展顏而笑。

  反正已經盜了那麼多首詩,也不少這一首吧。只是,可憐了王之渙……

  想到這裡,他不禁輕輕搖頭,手上打著拍子,隨著明秀的歌聲,一遍遍吟唱起來。

  就在這時,忽聽得有人高喊:「長老,好唱,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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