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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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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23:56: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處置

      如果自己的猜測是真的,那當年出了什麼事讓程池在郭老夫人去世之後就離開了程家呢?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周少瑾想到了二房老祖宗對程池的打壓,想到了程池的行事作派……如果程池這個時候就有了離開程家的打算,那,一切都說得過去了。包括他對程許的冷淡,對身邊僕婦的安置,對自己婚姻大事打算……都統統有了答案。

  她甚至想,如果是自己,恐怕也會這樣做。

  既然決定離開,牽掛自然越少越好,感情自然越疏遠越好。

  周少瑾正想的出神,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想什麼呢?」集螢冷豔的面孔出現在她的眼前,「喊你好幾聲你都沒反應。」

  周少瑾忙歉意地朝著她笑了笑。

  集螢道:「今天的酒是喝不成了——我被禁了足,不能踏出這個門檻;你又手無縛雞之力,挖不動。只有等晚上秦子平過來的時候讓他幫忙了。」

  周少瑾也沒有了心情和集螢喝酒,留下了螃蟹,約了明天再來,回了畹香居。

  而在離這不遠立雪齋裡,程池卻在看賬本。

  他問雙手攏袖站在他書案前的懷山:「廣東十三行的二當家怎麼說?」

  懷山恭敬地道:「說今年接了九邊的餉銀,要墊一成,一時間拿不出那麼多現銀,能不能先拿一半,剩下的一半他們用廣東、番禺、佛山、惠州四家分號做保,按三點的利算,以兩年為期還完……」

  「不行!」懷山的話還沒有說完,翻了一頁賬冊的程池已態度堅決地打斷了他的話,道,「跟他們說,讓一個點,全部付清,若是他們還拿不出現銀,就跟福建安家回話,讓他們準備銀子。」

  懷山忍不住道:「四爺,廣東、番禺、佛山、惠州四家分號是十三行最早的幾家分號,也是十三行的臉面。他們拿了這四家分號做保,顯然是誠心想把我們的船行接過去的。而且我也打聽清楚了,十三行這次為了接九邊的餉銀和京城的永福盛拼了個兩敗俱傷,這趟差事下來,肯定是虧的,只看虧多少了。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十三行的大掌櫃,可是個人物。而福建安家卻是靠勾結倭寇起的家,手裡的錢不乾淨。萬一朝廷查起來,很麻煩的……」

  「懷山!」程池放下了手中的賬冊,頗有些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我們需要現銀,我沒時間等他兩年。兩年,變化太大了。我不想再等了!」

  「四爺!」懷山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程池看著,就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希望我還能頂著程家四老爺名頭在這江南繁阜之地做我的風流名士。可我卻膩味了。我想飲一壺濁酒,在大漠的風沙中醒過來;煮一壺清茶,聽著海浪的潮汐入眠……」

  「四爺!」懷山有些激動地抬起頭來,眼睛微微有些濕潤,道,「你別說了,我這就去通知福建安家!」

  程池擱在懷山肩膀上的手卻微微一頓,道:「算了!你說得也有道理。安家行事太囂張,遲早是要出事的,萬一牽連到程家就不好了。你去跟十三行的二當家說吧,就按照他們之前說的,先交付一半的銀子,兩年以後結清。」

  「四爺!」懷山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程池決定的事,很少會更改的。

  「或者是因為我的年紀越來越大,心腸越來越軟了。」程池也知道,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可以不顧別人,卻不能不顧我娘。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懷山點頭,遲疑道:「四爺,集螢姑娘那邊……」

  「你是說茂記米舖的事。」程池淡淡地道,轉身重新坐在了書案後面的太師椅上,道,「讓人跟著那個小廝就行了。就算是集螢不知道好歹,計家也不會跟著犯糊塗。不然當初就不會跟焦家劃清界線了。不過,這件事也提醒了我,周家的那位二表小姐,你派人去摸摸她的底細。能指使著集螢幫她跑腿,只怕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他想到她幾次往自己跟前湊,還以為她只是小姑娘家的好奇。現在看來,卻未必。

  程池目光微凝,眉宇間就如劍鋒般凌厲起來。

  懷山身子一震,猶如不敢直視般低下了頭,道了聲「我這就去安排」,躬身一直退到門口,這才離開。

  程池一個人坐屋裡,看著屋裡的光線一點點的暗下來,直到黑暗把他籠罩。

  ※

  第二天,周少瑾沒有去集螢那裡吃螃蟹。

  因為蘭汀吵著要見她,還為此開始絕食。

  周初瑾非常的煩躁,對來報信的馬富山家的道:「她若是捨得死,早就死了,你不必管她,你只管照著一日三餐送就是了,她吃不吃,是她自己的事。」

  周少瑾覺得這不是個事,想了想,道:「我去見見她吧!」

  周初瑾不同意,道:「她就是想逼著你去見她。」

  周少瑾知道,大家都覺得她是個軟柿子,在姐姐那裡行不通的事就來找她。前世她是一律搖頭,今生卻不能把這些事都推到姐姐的身上,讓姐姐背上「不孝」的惡名。

  何況這件事也是因她而起!

  「她不是口口聲聲地奉了母親之命嗎?」周少瑾對姐姐道,「那我們就把話說清楚,看我母親當初是怎麼交待她的。但凡是我母親交待的,我們都照做就是了。可不是母親交待的,我們也不能就由著她亂來。不然那些奶了我們的媽媽們又該怎麼辦呢?」

  周初瑾聽著這話有理,不由對妹妹刮目相看,笑道:「也好。我和你一塊去。由你和她說話,我就在屏風後面聽著。」

  姐姐還是怕她上當。

  但這已經是個很大的進步了。

  周少瑾笑咪咪地點頭,和關老太太說明了緣由之後,由馬富山家的陪著,和周初瑾回了周家的祖宅。

  馬富山家的把蘭汀安置在上房後面的廂房裡,安排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服侍」她。

  前世,周少瑾對蘭汀的印像只限於「去母留子」的事上,今生見到,不由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眼。

  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白皙光潔的皮膚,小巧的瓜子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說不出來的楚楚動人。

  周少瑾很意外。

  母親已經去世十一年了,蘭汀最少也有二十四、五歲了。

  她沒有想到蘭汀看上去這麼年輕。

  看見周少瑾,她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周少瑾的面前,眼淚如雨般的落了下來。

  「二小姐,我可算是見著您了。當初我離開的時候,您才這麼一點點。」她抹著眼淚,「可憐我天天掛念著二小姐,卻又不敢違背太太的意思讓老爺一個人去任上……」

  周少瑾突然間就理解了姐姐的煩躁。

  母親已經去世了,她卻還拿母親的名義謀私利……真是太無恥了!

  周少瑾打斷了蘭汀的哭訴,道:「起來說話吧!地上涼。」

  蘭汀一愣,隨後眼淚落得更厲害了,道:「二小姐,您真像太太,一樣的心善……」

  周少瑾笑笑沒有作聲,徑直在堂屋的太師椅上坐下,問蘭汀:「你會寫字不?」

  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讓蘭汀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想了想,道:「會,從前太太教的。」

  「那就好。」周少瑾柔聲道,「我知道母親臨終前把我們姐妹託付給了你,這些年來,父親因此也很敬重你。這次讓你回來送珍珠,實際上是我們姐妹的意思。」

  蘭汀愕然。

  周少瑾像沒有看見似的,慢條斯理地繼續道:「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們姐妹還小,如今想起來,若不是父親書房裡還掛著母親的小像,只怕我們連母親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了。我們姐妹一合計,就叫了你回來。你既然會寫字,不如把母親臨終前都說了些什麼寫給我們,也算是給我們姐妹留了個念想。」

  蘭汀立刻意識到周少瑾這是煩她總拿莊氏做藉口。

  她在心裡冷笑。

  莊氏臨終前說了些什麼,周鎮又不在,還不是任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誠惶誠恐地點頭。

  周少瑾讓馬富山家的給她準備筆墨。

  馬富山家的朝周少瑾投來一記佩服的目光。

  周少瑾汗顏。

  她知道馬富山家的誤會了。她只是單純的不想聽蘭汀聒噪而已。

  很快,蘭汀就把莊氏的「遺言」寫好了。

  周少瑾一目十行地掃了遍,問蘭汀:「你是說,母親讓你照顧父親和我們?」

  「是啊!」蘭汀紅著臉道,眼瞼微垂,看上去羞答答。

  當然不止這些,但這句話最重要。

  周少瑾笑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願意留在周家呢?父親現在有繼母照顧,我們姐妹身邊卻少了個拿主意的人。莫非你不願意照顧我們姐妹?」

  蘭汀愣住。

  周少瑾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

  她望著周少瑾那精緻漂亮卻略帶幾分青澀的面孔,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找錯了人!

  可是,周初瑾更厲害。

  她在周初瑾手裡,一點勝算也沒有。

  蘭汀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她又跪在了周少瑾的面前,道:「大小姐、二小姐有程家的人照​​顧,可老爺卻孤身一個人在外面做官,我怎麼能把老爺一人丟在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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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23:56: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發賣

      周少瑾笑道:「不打緊,父親在外做官都快十年了,想必早已適應。我這就給父親寫封信,讓他把你讓給我們姐妹。我想父親肯定會給我們姐妹這個面子的。」說著,就讓馬富山家的準備筆墨。

  蘭汀總算明白過來。

  敢情她們姐妹早就商量好了,不管她說什麼,都要把她留在金陵。

  這一定是周初瑾的主意!

  她立刻跪下來抱住了周少瑾的腿,哭道:「二小姐,求您把我送回保定吧?你都不知道那李家有多可惡。他們把李氏嫁進來,根本不是看中了老爺的人品才學,而是看中了老爺位高權重,可以幫他們打通官場上的關節,好讓他們的生意做得更大,也不管老爺是不是為難,也不管這樣做會不會連累老爺的聲譽。他們根本就是要吸老爺的血……」

  可周少瑾卻被她那一撲嚇得臉色大變,「啦嘩」就站起身來,還沒來得及避開,就被蘭汀抱了個正著。

  看著腳下嚶嚶直哭得蘭汀,周少瑾很是尷尬。

  兩世為人,還沒有人這樣在自己面前哭過。

  她忙道:「你有什麼話站起來說,站起來說。」

  蘭汀卻把她抱得越發的緊了。

  馬富山家的看著臉都氣紅了,上前去拉她:「二小姐面前你這樣哭哭啼啼的算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力氣比較大,蘭汀被她拽得東倒西歪的就是不放手:「二小姐,我可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您和大小姐。您是不知道啊,那李氏一嫁進來,就把太太的小像給收了起來,要不是老爺斥責,她就丟了。老爺說要接了您和大小姐去任上,讓她收拾宅子,她不情不願的,後來關老安人來信,要留了您們姐妹,又是李氏慫恿著老爺讓您和大小姐繼續留在程家的。她這是想割斷您們父女的情份啊……」

  周少瑾聽著很膩味。

  李氏有私心,難道她自己就沒有?既然頗此半斤八兩,又何必去指責別人。

  眼看著蘭汀怎麼也不放手,她只好唬了臉道:「你若是這樣,我就喊人進來了。」

  周少瑾骨子裡透著股嬌柔,就是發脾氣,舉手投足間也透著幾分溫婉,根本不可能威懾蘭汀,反而讓她三下兩下掙脫了馬富山家的。

  周初瑾就鐵青著臉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你這是要做什麼?威逼著二小姐要聽你的話行事才行?既是忠僕,又怎麼做得出這樣的事來?」

  蘭汀看著周初瑾就兩眼冒煙。

  要不是她被李氏買通了,自己又怎麼可能落得這樣的地步?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李氏先後送了她們姐妹快五百兩銀子的私房錢,普通人家有了這筆嫁妝哪怕是個瘸子都能找個四肢齊全的嫁了。

  「大小姐,您到底也只是太太的繼女。」蘭汀看周初瑾的目光像淬了毒藥的刀子似的,「再怎麼說,這也是二小姐的事,二小姐的事,您還是別抽手的好。」

  她知道金陵的周家是這位大小姐當家,她也知道自己鬥不過周初瑾。可她的事情已經鬧到這個地步了,她就是想退也退不了了,還不如趁機在周初瑾和周少瑾之間撒點鹽,她就不相信,同父異母的兩姐妹,就一點罅隙也沒有。就算沒有,周初瑾這麼強的個性,周少瑾怎麼也有受委屈的時候。只要周少瑾受委屈的時候想起她的話就行了。

  周初瑾氣得臉色發白,吩咐馬富山家的:「叫兩個婆子進來,把人綁了。」

  馬富山家的忙出去喊人。

  蘭汀跳起來就朝周少瑾撲過去。

  她是想抱住周少瑾的胳膊躲一躲。

  可看在周初瑾的眼裡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她以為蘭汀是拿了周少瑾威脅自己。

  周初瑾大驚失色,厲聲喊了聲「少瑾,快躲開」。

  周少瑾早有警覺,還沒有等蘭汀近身,就轉身跑到了太師椅旁的落地柱旁。

  蘭汀落空。

  周初瑾三步並作兩步攔在了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忙去拉周初瑾:「姐姐,姐姐,我沒事。」想把周初瑾攔在身後。

  周初瑾不為所動,對著蘭汀冷笑,道:「怎麼?你還想傷人不成?」

  蘭汀眼底閃過一絲兇狠的光芒,只是還沒有來得及有所行動,馬富山家的已帶了兩個粗壯的婆子飛奔而至。

  周初瑾看著蘭汀眼底的光芒心裡「咯噔」了一下。

  她不應該讓周少瑾過來的。

  蘭汀現在就像走投無路的困獸,會孤注一擲的反撲的。

  她想也沒想,拉著周少瑾就躲到柱子後面。

  蘭汀追了過來。

  周初瑾帶著周少瑾躲在了花盆後面,並隨手搬起了花盆,準備蘭汀再追過來就砸過去。

  而馬富山家的看到這情景早已魂飛魄散,不顧一切地就朝蘭汀撲過去。

  蘭汀一個趔趄,被撲倒在地。

  兩人粗使的婆子立刻跑了過去,把蘭汀給綁了起來,還順手把她的嘴給堵上了。

  周初瑾氣得直哆嗦,好一會才能找到自己的聲音:「給我叫了牙行的人來,把這不知道好歹的東西給我發賣了。」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忙抱了姐姐的胳膊,安慰姐姐:「別氣,別氣。小心氣壞了身子。」

  心裡卻幽幽地嘆了口氣。

  事情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可見有些事能改變,有些事卻不能改變。

  那她的命運,程家的未來是能改變還是不能改變呢?

  周少瑾在這一刻有些迷茫。

  周初瑾卻拉開了周少瑾,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關心地道:「她有沒有傷著你?」

  周少瑾搖頭。

  周初瑾停頓了片刻,低聲道:「我知道蘭汀是母親留下來的人,可你剛才沒有看見她的眼神……我看著心底都發涼,還是打發了她的好。」又道,「到底是服侍過母親的,又在父親身邊待了那麼久,我也不會虧待她。」

  姐姐是怕她心裡不舒服吧!

  「我知道,我知道。」周少瑾依偎在姐姐身邊,低聲道,「姐姐不必顧忌我,該怎樣處置她就怎樣處置她,我雖心中不忍,中山狼的故事卻是知道的。」

  周初瑾摸了摸她的頭,欣慰地笑了笑。

  那邊馬富山家的幾個已經把蘭汀綁好了,聽到周初瑾的吩咐,她猶豫道:「大小姐,真的叫牙行裡的人來啊?」

  周家還從來沒有發賣過人。

  周初瑾點了點頭,低聲道:「這人留不得。」

  「那兩位小姐先去上房喝口茶,歇一會。」馬富山家的人道,「這事就交給我了。」

  周初瑾頷首,囑咐她:「找個死了老婆一心要續弦的,不拘賣了多少銀子,拿二十兩出來給買她的人,說是我打發的嫁妝,以後若是有什麼事,也可以找你。但要守著蘭汀過日子,不能讓她跑了。」

  馬富山家的應聲而去。

  蘭汀被按在地上,嗚嗚咽咽的,紅著雙眼睛盯著周初瑾。

  周少瑾看著心裡發寒,挽了周初瑾的肩膀就往外走:「姐姐,我們去上房去吧!」

  周初瑾也不想妹妹看到這骯髒場面,隨著周少瑾就出了堂屋。

  兩人在上房的宴息室坐下,喝了幾口茶,心情這才平靜下來。

  馬富山家的已領了牙行的人過來,問周初瑾要不要見見。

  「不用了。」周初瑾有些疲憊地道,「你看著辦就行了。」

  馬富山家的應喏退下。

  周初瑾對周少瑾道:「我一想到以後我要過這樣的日子,就覺得嫁人沒什麼意思……」

  周少瑾愣住。

  兩世為人,姐姐還是第一次和她說這樣的心裡話。

  她上前蹲在了姐姐的面前,握住了姐姐的手,真誠地道:「不會的!姐夫是很好的人。他會為你遮風擋雨的。你和姐夫一定會琴瑟和鳴、白頭偕頭的。」

  周初瑾臉色一紅,赧然地嗔道:「小丫頭片子,什麼話都敢說。快別讓人聽見。」

  周少瑾嘻嘻地道:「姐姐要是不相信,可以讓人去打聽嘛!姐夫是很好的人。」

  廖紹棠真的是很好的人。

  成親之前有個通房,和姐姐定下婚期之後就打發了出去。之後和姐姐一直都很好。不管廖家的人說什麼,還是後來程家出事,姐夫都護著姐姐。

  如果能早點有個孩子,那就更好了。

  周少瑾決定早點把送給姐姐的觀音像繡出來。

  如果明年真的有幸能跟著郭老夫人去普陀山進香,她還是供奉本經書替姐姐祈福好了。至於她自己……她年紀還小,以後還有機會。

  周少瑾笑著站了起來。

  馬富山家的闖了進來。

  「大小姐,二小姐,」她神色有些慌張,「你快去看看吧!蘭汀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周初瑾手中的茶盅就哐哐噹噹地落在了茶几上:「那就告訴她,她是想讓我灌了她的啞藥把她發賣了?還是想這樣全鬚全尾的走出去?」

  馬富山家的嘴角翕翕,卻站在那裡沒有走。

  周初瑾眉頭一挑。

  馬富山家的上前兩步,在周初瑾耳邊道:「蘭汀說,太太是被程柏害死的。」

  周初瑾跳了起來。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緊張地拉了姐姐的手,道:「怎麼了?怎麼了?」

  周初瑾沒有說話,目光停留在了周少瑾的臉上。

  她想到妹妹剛出生時抱在襁褓裡粉粉的樣子;想到她做錯了事被自己訓斥時靦腆地對著自己笑的樣子;想到她受了委屈撲在自己懷裡小聲抽泣的樣子… …可更多的,卻​​是想到妹妹給自己做衣裳的樣子,抱著自己的胳膊咯咯笑的樣子,怕蘭汀傷害了自己要攔在她身前的樣子。

  妹妹,慢慢地長大了。

  知道心疼她,知道關心她了。

  周初瑾眼眶濕潤起來,她神色微毅,道:「少瑾,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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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當年

      堂屋還是那個堂屋,甚至因為太陽升了起來,光線更加明亮了。

  可屋子裡的人卻個個神色凝重。

  周初瑾坐在中堂前的太師椅上,端起茶盅,用盅蓋輕輕地浮了浮水面上的茶葉,沉聲道:「說吧!怎麼一回事?」

  粗使的婆子,牙行的人都已經退了下去,為了防止蘭汀做出什麼激動的事來,她依舊被用繩子綁著,丟在了周初瑾的面前,周少瑾站在姐姐的身後,馬富山家的在門外守著。

  蘭汀眼裡閃爍著狡黠的目光,道:「大小姐送我回保定,我就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您!」

  周少瑾冷笑,站起身來,高聲喊了馬富山家的進來,道:「你去向那些道姑虔婆討副啞藥過來給她灌了——她既不想說,那就讓她永遠給我閉嘴。」說罷,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周少瑾急急跟上。

  蘭汀道:「你就不想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周初瑾不屑地嗤笑:「你有什麼證據?當我是三歲的孩子似的?你就是說一千道一萬我還要人去查證,你還痴心枉想地和我談條件?母親死的時候,你最多也就十二、三歲,以你的年紀,還輪不到拿一等的月例。就算是程柏害了母親,你恐怕也只是事後想起些蛛絲馬跡。等我把你灌了啞藥,挑了手腳,發賣到了最下等的娼寮,再去查證當年幾個服侍母親的大丫鬟,還怕查不出個丁丑卯寅來!若是你說的屬實,我就讓你待在娼寮裡苟延殘喘。若是你胡說八道,你放心,不過是多花些銀子把你送到九邊去做官妓。」她說到這時,吩咐馬富山家的,「對了,你發賣她的時候跟那虔婆說清楚了,不要灌她避子湯,我不僅要讓她為娼,還要讓她生的女子都世世代代為娼……」

  周少瑾聽著都打了個寒顫。

  蘭汀這才變了顏色。

  「不!」她淒聲厲叫,「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你父親的人……」

  周初瑾「呸」了蘭汀一口,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說是我父親的人?是我母親喝了你的磕頭茶?還是我父親去衙門裡給你正了名?不過是個給我父親暖床的玩意兒,也配稱是我父親的人?你可別忘了,你的賣身文書還在我周家!我抬舉你,你就是個人,我作賤你,你就是灘泥!馬富山家的,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難道我連你也指使不動了不成?」

  馬富山家的臉色發白,一個哆嗦,連聲應「是」,連聲音都變了。

  「不,不,不。」蘭汀掙扎著想朝周初瑾爬過去,可被五花大綁著,不僅沒能爬過去,反而讓自己跌倒在了地上,「大小姐,您不能這樣,您不能這樣。」

  周初瑾笑,冷冰冰地瞥了蘭汀一眼,昂首挺胸地朝前走去。

  周少瑾忙上前虛扶了周初瑾的肩膀。

  她這才發現周初瑾身子微微地打著顫兒。

  姐姐,也害怕不能製服蘭汀,所以才會說出那番話來。

  周少瑾像打氣似的,緊緊地握住了周初瑾的手。

  妹妹的手,纖細柔軟,卻溫暖有力。

  周初瑾立刻明白了周少瑾的用意。

  她側頭望了一眼周少瑾,眼裡暖意濃濃。

  周少瑾就朝姐姐抿著嘴笑了笑。

  她們身後就傳來蘭汀急促而又焦慮的聲音:「大小姐,我說,我說。您只要不把賣到那骯髒的地方,我什麼都告訴您。」

  周初瑾回頭,冷漠地道:「你覺得你可以和我講條件嗎?」

  「不能,不能。」蘭汀看著周初瑾如霜似雪的面孔,心中寒意瀰漫,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角色,若是一個不慎,就會淪落煙花之地不能翻身,她忙道,「大小姐,是我說錯了話,我什麼都告訴您,什麼都告訴您。」

  周初瑾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角,道:「說說看,當初都發生了些什麼事?」

  蘭汀打起精神來,語帶幾分巴結奉承地道:「正如大小姐所言,當初我只有十三歲,是太太屋裡的二等丫鬟。當初服侍太太的,是欣蘭,太太的陪房。」她說著,語氣微頓,道,「大小姐可知道存義坊的程柏程大老爺?」

  「知道!」周初瑾淡淡地道,重新回到太師椅上坐下。

  馬富山家的立馬跑過來給周初瑾續了杯茶,這才關上門,走了出去。

  蘭汀聽周初瑾說知道存義坊的程柏,很是意外,道:「他不僅是程家的旁支,早些年,還和太太有些淵源……」

  周初瑾打斷了她的話,不以為意地道:「不就是和母親訂過親嗎?這件事大家都知道。」

  這件事什麼時候變得大家都知道了?

  蘭汀愕然。

  當初周鎮可是花了大力氣才把這件事給壓下去的。

  她睃了眼周氏姐妹。

  不僅周初瑾神色如常,就是周少瑾,也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來。

  蘭汀這才相信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

  她惴惴不安起來。

  看來她這幾年不在金陵城,發生了很多事,自己等會得小心翼翼作答才是。

  蘭汀神色微緊,道:「當時太太和老安人住在官街,老太爺又不在家,內院進進出出的事都交給了欣蘭。程柏對太太緊張得很,隔三岔五的送些東西來,有時候還會寫信寫詩送給太太,這些全都是交給欣蘭帶給太太的。太太不喜歡程柏的這些小利,讓欣蘭把東西還給程柏,程柏再給太太送東西,也會買些頭花帕子之類的送給欣蘭,求欣蘭在太太面前說幾句好話。一來二去的,欣蘭就和程柏熟悉起來。」

  「太太和程柏的婚事沒成,欣蘭也就跟著太太嫁到了周家。」

  「偏偏那程柏不死心,求著欣蘭又給太太送了幾次東西。太太說了欣蘭幾次,欣蘭反而為程柏說好話。太太就和老爺商量,把欣蘭嫁了出去。」

  「欣蘭嫁的是個做棉花生意的行商。早些年那行商還在杭州一帶收棉花,後來這邊的生意不好,就帶著欣蘭去荊州府。」

  「大家都以為欣蘭嫁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實際上太太懷著二小姐的時候,欣蘭曾經回來探望過太太。不過太太身邊服侍的都是欣蘭嫁了之後進府的,她又變了模樣,太太好像也不太想讓人家知道,大家一時沒有想到她是誰罷了。」

  「她當時想在家裡住幾天,太太沒有留她。她很失望地走了。」

  「我就是因為這個才留心到她的。」

  「後來她又來了幾次,太太漸漸待她也就沒有剛開始時候的冷淡了,偶爾還會和她說說閒話。」

  「我記得,太太生二小姐的時候,是難產,當時家裡的人都慌了手腳。欣蘭突然來拜訪太太,管事把她安置在了花廳就匆匆忙忙去請大夫了。」

  蘭汀陷入了回憶中。

  「我頭天晚上值了夜的,太太發作的那會我正在屋裡睡覺。聽說太太難產,哪裡還躺得住。我就尋思著去小佛堂裡給太太上柱香。」

  「結果上房到處都是人,老爺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的,看誰也不順眼。」

  「我沒敢上前,拐著彎去了廚房。」

  「遠遠的,我就看見欣蘭提了個熱水壺走了過來。」

  「她看見了我就和我打著招呼,還很擔心地問我太太現在怎麼樣了,然後舉了手中的銅壺告訴我,說上房一直嚷​​著要熱水,茶房的爐子太小了,燒不及,她見那些小丫鬟嚇得毛手毛腳的,就自告奮勇地幫著提提水。」

  「我當時也沒有細想,還說,您是客,哪能麻煩您。這壺水還是我送進去好了。」

  「誰知道欣蘭聽了像嚇了一大跳似的,連聲道著『不用』,提著壺就匆匆往上房去。」

  「我見她一個嫁出去的都這樣殷勤,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誰知道等我到了上房,她卻不見了影子。」

  「我正在心裡嘀咕,她又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提著那銅壺,就站到了簾子旁。」

  「我記得,當時老爺看見了還皺了皺眉,想說她什麼的,結果屋裡的人喊著『再送壺水進來』,欣蘭忙把水遞了進去,老爺也就沒說什麼。」

  「沒多久,穩婆就臉色蒼白地從簾子後面擦了頭出來,跟老爺說,血止不住,她也沒有辦法。」

  「老爺當時的樣子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了。衝著那穩婆道,你剛才不是說血止住了嗎,怎麼又說血止不住。到底止住了還是沒止住?你要是胡說八道,以後就別想再吃這碗飯了。」

  「穩婆當時就嚇得哭了起來,說,開始是止住了的,誰知道剛把太太安頓好,又開始大出血。」

  「老爺是真心待太太好。別人生產的時候都請的是醫婆,老爺請的是個大夫。還陪著那大夫進了產房給太太把脈,太太這才留下了一條命。」

  「可太太到底是傷了元氣,拖了半年,還是去了。」

  蘭汀說到這裡,神色有些茫然地了理來。

  周少瑾聽著自己小時候的事,想像母親去世後父親的傷心,一時間有些痴了。

  屋子裡頓時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周初瑾冷哼了一聲,道:「這就是你所說的『程柏害死了我母親』?我看不是程柏害死了我母親,是你無事生非吧?你就是想編個故事哄騙我們姐妹,也編個像樣的啊!」

  「大小姐,我沒有編故事。」蘭汀回過神來,焦燥地道,「真的是程柏害死了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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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話說

      周初瑾不屑地笑,抬瞼目光就落在了門口。

  馬富山家的守在門外。

  蘭汀心中一緊,急道:「大小姐,我沒有騙您。大夫是老爺的一個熟人,最擅長看婦科。事後那大夫很奇怪,說他的藥方是祖傳的,從來沒有出過錯,更沒有遇到這種情景,還把當時的穩婆、屋裡服侍的媳婦子等都叫去問了話說,可硬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那大夫走時候直搖頭,稱『是件怪事』 。」

  周初瑾道:「那也不能憑這個就斷定欣蘭送的那壺水有問題啊?」

  「可沒過幾天,我遇到了欣蘭啊!」蘭汀道,「太太身子骨不好,老爺全身心地都撲在太太身上,家裡的事也不怎麼管。眼看著要過年了,家裡的年貨還沒有置辦齊整。幾個大丫鬟都輪流地在太太屋裡服侍著,有經驗的媳婦子不是守著大小姐就是守著二小姐,特別是二小姐,」她說著,看了周少瑾,「生下來像小貓似的,過了兩天才有力量吮吸,老爺一頭是二小姐,一頭是太太,還要抽空去看看大小姐,整個人都瘦了下來。管事就叫了我們幾個小丫鬟幫著去清點年貨。」

  「我跟著太太學過識字,又懂點算術,管事就讓我在貨行裡和伙計們對賬單。」

  「那伙計的字跡十分潦草,我剛學認字不久,對賬的時候不時要問問那伙計寫的是什麼。」

  「我一抬,就看見了欣蘭。」

  「她穿了件銀紅色妝花褙子,頭上戴著點翠大花,耳朵上垂著赤金的銀杏葉垂子,手上戴著三、四個金馬蹬戒指,金光閃閃的,比一般人家的太太裝扮的還要華麗。只是身邊連個丫鬟小廝也沒有帶。」

  「我當時就喊了她一聲。」

  「她好像沒有聽見,徑直去了雜貨舖隔壁的銀樓。」

  「我原想過去給她打個招呼,但東西還只點到一半,我怕出錯,沒有挪腳。等我把貨點完了,等在那裡等管事過來裝車的時候,看見欣蘭從那銀樓走了出來。」

  「她身邊還跟著個男的。穿了件青色的襴衫,大冬天的,只戴了個網巾,看上去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人瘦得很厲害,神色憔悴。」

  「我就問鋪子裡的伙計那男的是誰。」

  「鋪子裡的伙計告訴我,是存仁坊的程柏程老爺……」

  周少瑾有些透不過氣來。

  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周初瑾卻眉頭緊蹙,道:「那伙計怎麼認識程柏?」

  蘭汀道:「程柏當時在太平街那塊兒也開了南北貨行,和我們買東西的那家雜鋪貨有貨品上的往來,因而認識。」

  周初瑾微微點頭。

  蘭汀繼續道:「我當時很好奇。」

  「欣蘭不是嫁了個收棉花的嗎?怎麼又和存仁坊的程老爺攪到了一起了。我又想到她身上戴的那些東西,少說也值二、三十兩銀子,正好有小廝過來說,江東門外有船相撞,拉魚的船一時不能進城,管事要去江東門看看,讓我們清點好了東西就先拉回去。」

  「我就藉口想到街上去給自己買兩方新帕子過年,把東西交給了小廝裝車,自己悄悄地跟了過去。」

  「欣蘭和程柏七拐八拐的,在個小巷裡停了下來。我就聽見蘭汀道,我一個女人家,孤身一人住在客棧裡,那些正經人只當我來投靠親戚無著的,那些登徒子卻以為我是風塵女子,半夜三更還去敲我的門,嚇得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我什麼時候才能跟著您回家啊?俚語不是說,有錢沒錢,娶個老婆好過年。眼看著快過年了,您總不能讓我一個人在客棧裡過年吧?」

  「程柏就安慰她說​​,快了,快了。等他把這段時間忙完了,就接她回來。然後掏了一錠銀子給她,讓她隨便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還說,讓她這段時間不要亂跑,小心讓有心的看出點端倪來。」

  「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太太曾經訂過親,也不知道這程柏是什麼人,還以為欣蘭不守婦道,丟下丈夫跟這男的跑了,不屑她的為人,轉身就走了。」

  「是後來太太快不成了,莊舅爺跑到家裡來大鬧,說是老爺害死了太太,要讓老爺陪銀子,我這才知道原來太太和程柏定過親。」

  「可我那時候也沒有往這上面想。」

  「就是覺得欣蘭做得不應該,打了太太的臉。」

  「話雖說如此,但我還是很好奇欣蘭最終進了程家的門沒有?她要真是給了程柏做妾,太太知道了,她會不會羞愧?就想辦法去打聽程柏的消息。我這才知道,原來程柏也病了,程家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蘭汀這個人。沒多久,程柏也死了,這件事就更加沒有人知道了。」

  「我心裡也只是猜測,卻不敢跟老爺說。」

  「這麼多來,就像塊心病似的,每每想起就睡不著覺,吃不下飯。這次要不是遇到了大小姐,我就準備把這件事爛到肚子裡去的。誰知道我最終還是把這件事給說了出來。可見這是太太在天之靈保佑著大小姐和二小姐,讓大小姐和二小姐不至於什麼也不知道,讓她老人家沉冤昭雪。」

  前世可沒有這一齣!

  蘭汀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周少瑾細細地加快想著蘭汀所說的話。

  周初瑾譏笑道:「我看,不給你顏色看,你是不會說真話的。馬富山家的,讓那兩個粗使的婆子進來!」

  蘭汀臉色大變,哀求道:「大小姐,我知道的都說了,沒一句是假。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拿我的性命發誓!」

  馬富山家的探了個頭進來,看到屋裡的情景,又很快地縮了回去。

  「好!」周初瑾目光如刀地盯著她,道,「你現在就發誓,如果有一句隱瞞,生的兒子世代為奴,生的女兒世代為娼。」

  蘭汀愕然地望著周少瑾,嘴角翕合,卻像喉嚨被堵住了似的,始終沒有發出聲響。

  「怎麼?不敢!」周少瑾譏諷地笑了笑,道,「我問你,你進府的時候,欣蘭應該已經嫁出去了嗎?」

  「是!」蘭汀點頭,神色間帶著幾分不確定的猶豫和小心翼翼。

  「既然如此,你看到蘭汀和個陌生的男子一起走出了銀樓,為什麼要問雜貨舖的伙計那男子是誰?一般的人看到這樣的情景,不都會覺得那男子是欣蘭的夫婿嗎?」

  「我,我忘記跟您說了,」蘭汀望著周初瑾,神色緊張,「她來看太太的時候,曾說過自己是一個人來的……」

  「是嗎?」周初瑾道,「她一個人來的,母親難道就不好奇她為什麼會一個人嗎?就算是你是小丫鬟,不知道母親和欣蘭都說了些什麼,那麼長時間了,欣蘭的夫婿找過來不是很正常的嗎?」

  「她當時說她和夫婿的關係不好,所以我才……」蘭汀急急地補充道。

  「蘭汀,」周初瑾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累,我累了。你有所隱瞞,也不過是想和我談條件,讓我放你回保定,待在父親的身邊罷了。你也是服侍父親這麼多年的人了,父親的脾氣你應該是最了解的,父親最敬重的人就是母親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都在我們面前說了些什麼?」

  蘭汀目光微轉,面如死灰地頹然癱在了地上。

  「不,不,不……」她厲聲尖叫道,「我沒有說,我什麼也沒有說……」

  周初瑾壓根就沒準備放過她,繼續道:「我只要把你今天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寫信告訴父親。若你說的屬實,你惡意隱瞞,你說,父親會怎麼看你?又會怎麼處置你呢?若是你在造謠,拿母親的生死造謠,你說,父親還會讓你待在他的身邊?還會像從前那樣的對你嗎?」

  最後一句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蘭汀再也無暇去算計什麼,無暇去顧忌什麼。她喃喃地道著:「不會的,不會的。老爺不會那樣待我的……老爺是這世上最重情重義的人了……」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聽著覺得不膩味。周初瑾索性喊了馬富山家的進來,道:「提兩桶河水來,把她給我澆醒了。」

  這時候已經仲秋,井水是溫的,河水卻是涼的,澆在身上已有了寒意。

  馬富山家的應聲而,很快帶著兩個提著水的粗使婆子進來,指了蘭汀道:「淋上!」

  兩個婆子捋著衣袖把水淋在了半汀的身上。

  蘭汀一個冷顫,清醒過來。

  馬富山家的立刻帶著兩個粗使的婆子退了下去,出去的時候還細心地帶上了門。

  「說吧!」周初瑾望著沐得像落湯雞卻因為被綁著連抹一下臉上的水也不能的蘭汀,道,「你說了,我一高興,說不定就放了你一條生路。可你若是不說。我就把這件事寫信告訴父親,然後讓他來處置你。」說完,她笑了起來,道,「不過,我覺得李太太對你的興趣肯定比父親還大,我是不是應該先寫封信給李太太,然後再寫封信給父親……」

  「不,你不能這樣!」蘭汀尖叫。

  周初瑾站起身來,道:「那你就看看我能不能這樣!」

  「我說,我說!」蘭汀一下子潰不成軍,哭泣道,「大小姐,你放過我吧,我告訴你欣蘭在什麼地方?」

  這才是蘭汀的底牌吧?

  周少瑾思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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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推薦

      這的確是蘭汀的底牌。

  所以之後不管周初瑾如果威脅利誘,她只咬緊了一點,讓她說出欣蘭的下落可以,周氏姐妹得放過她。

  周初瑾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並示意馬富山家的把蘭汀的手筋挑了。

  蘭汀淒聲厲叫。

  和姐姐站在院中的周少瑾嚇得抱著姐姐的胳膊直發抖。

  不一會,馬富山家的從堂屋裡走了出來,低聲道:「她說了。欣蘭可能在荊州府。」

  她滿臉的疲憊,顯然這樁差事對她也是件難事。

  「可能?」周初瑾蹙了蹙眉,沉吟道,「具體在什麼地方沒說嗎?」

  「沒有!」馬富山家的畢恭畢敬地道,「具體在什麼地方,她也不知道。她說,欣蘭的男人早些年在附近收棉花,後來發現荊州府的棉花要比這邊便宜很多,就辭了太太,帶著欣蘭去了荊州府。」

  「欣蘭回府的時候,太太問起她的近況,她也說她就住在荊州府,這次回金陵是想把之前留在金陵的老宅子賣了,以後就在荊州府定居了。」

  「後來她發現欣蘭與程柏關係曖昧,覺得她肯定是騙太太的,就悄悄地去了欣蘭從前住的宅子,發現那宅子已託了牙行買賣,還沒有賣出去。她懷疑欣蘭是偷了男人的地契,還讓人佯裝是買家去司衙看那宅子的文書,手續齊全,那欣蘭還就真是回來賣宅子的……」

  「後來程柏病了,她沒有看見欣蘭,又去了欣蘭的宅子。隔壁的鄰居告訴她,前些日子欣蘭的男人從荊州府趕了過來,把宅子賣了,帶著欣蘭回了荊州府。」

  「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欣蘭了。」

  周初瑾沉默了一會,對馬富山家的道:「她這樣,只怕還存著僥倖之心,想著我既然知道了欣蘭的事,肯定是要把欣蘭揪出來的,不會要了她的性命的。你這就進去,說我根本不相信她的話,要你挑了她的腳筋……」

  挑了腳筋,那可就一輩子都癱在床上了。

  馬富山家的駭然道:「真,真的挑了她的腳筋啊?」

  周初瑾氣極,道:「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你懂不懂?」

  馬富山家的立刻明白過來。臉漲得通紅地唯唯稱諾。

  周初瑾道:「你要讓她相信,我之所以不灌她啞藥的原因是那藥不好找,一時還沒有送過來。如果她再不說實話,一碗啞藥灌下去,就算是她想說話也說不了了。金陵府雖然有能接筋的大夫,可若是不及時醫治,就算是請了大夫來也沒有用。……要讓她相信,我根本不信任她的話——她憑什麼懷疑太太是被程柏害死的?那欣蘭不過是幫著小丫鬟提了壺水進去,那程柏也不過是和欣蘭關係曖昧。也許欣蘭什麼也沒有做,也許程柏無意間遇到了欣蘭,兩人之間才有了糾纏……你要勸她,她想活命,就得好好地把知道的都講出來。就算她不講,我知道欣蘭在荊州府,大可通過程家派了人去查,除非她是胡言亂語,十年前搬過去的外來戶,很容易查到的。」

  馬富山家的連聲應「是」,想了想,進了堂屋。

  周少瑾還有些擔心,道:「那她要是不相信呢?難道我們還真的挑了她的腳筋手筋不成?」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周初瑾沉吟道,「也就只能這樣了。」

  周少瑾唏噓,陪著姐姐去了上房等消息。

  過了大約一柱香的功夫,馬富山家的過來了。

  「大小姐,」她神色有些窘迫,道,「蘭汀說,太太去世之後,老爺要把她們都放了。她為了取信於老爺,就想到了曾在銀樓裡看見過的一對和太太私底下貼補給莊家舅老爺差不多的羊脂玉鐲子,可她沒錢買,最後主意就打到了程柏的身上。但程柏根本不理睬她,她沒有辦法,就大著膽子寫了張『你和欣蘭合夥害死了太太』的字條給程柏,程柏竟然乖乖地照著她說的在城隍廟的大樹放了二百兩銀子。她發現後嚇得半死,怕被程柏報復,沒敢拿,之後程柏就病了……至於欣蘭,她是真不知道她具體住在什麼地方,只知道她見程柏病得厲害,就算是進了程家也沒什麼好日子過,她男人找來的時候,她就跟著她男人回了荊州府。」

  也就說,所謂母親托咐她照顧妹妹的遺命也有可能是假的!

  周少瑾目瞪口呆。

  周初瑾像呼吸困難般摀住了胸口,半晌才道:「暫且先留她一條狗命,等我把那欣蘭找到了,再通知父親過來審問,到底是什麼情況,也就一清二楚了!」

  馬富山家的低頭應是。

  周初瑾叮囑她:「你可要把她盯好了。如果她拿了銀子打點你們,你們只管收下好了,就算是她讓你們悄悄地給她找大夫續筋,你們也給她找人,別讓她覺得沒有了希望,不管不顧地尋了短見。我指望著她和欣蘭狗咬狗呢!」

  馬富山家的忙拍胸保證。

  姐姐這是要用希望吊著蘭汀的命!

  周少瑾這才真正的體會到周初瑾有多厲害。

  她十分的羨慕,可更多的卻是佩服。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周初瑾問她「你都學到了些什麼」時候,她嘻嘻笑著搖了搖頭,道:「姐姐,我還是躲在你和父親身後安安分分地過我的小日子好了。」

  周初瑾怒其不爭地搖頭。

  周少瑾只是抱著她的胳膊笑。

  周初瑾無奈地嘆氣,想到了外祖母所說的「一根草一滴露水」。

  對於妹妹來說,自己要走的這條路也許並不適合她。相反,她的路在她自己的腳下,她只要走好自己的路,就能找到幸福……說不定,她會更幸福!

  周初瑾釋然,輕輕地摸了摸妹妹的頭。

  周少瑾問姐姐:「欣蘭的事,怎麼查?」

  周初瑾笑著反問她:「你說該怎麼查好?」

  周少瑾想了想,道:「我覺得馬富山最合適,可就怕馬富山家的沒空。」

  「嗯!」周初瑾贊同道,「他的確不太合適。寒衣節之後就是立冬,要準備春節的年節禮了。很多堂官都是江南人,他們喜歡的是杭州的蓮子米高郵的鹽鴨蛋,這些東西都得馬富山幫著準備,他走不脫身。」

  周少瑾想到了一個人。

  馬富山的堂侄馬賜。

  前世,馬賜是姐姐出嫁要在周家的世僕裡挑選陪房的時候由馬富山做保進的府。他不僅吃苦耐勞,而且精明能幹,忠心耿耿,跟著周初瑾去了廖家沒多久就冒了出來,成為周初瑾最倚重的人。後來她出嫁,身邊沒有合適的人幫著打理陪嫁,姐姐問過她之後,把她的陪嫁交給了馬賜打理。不過幾年,她的體己銀子就翻了一番。直到她重生之前,馬賜都幫著她們姐妹在做事。

  她的雙手就緊緊地握在了一起,道:「姐姐,我偶爾聽說馬富山有個堂侄,人很能幹,好像叫什麼馬賜的,你不如問問馬富山,看能不能讓他的這個堂侄給我們跑跑腿!」

  周初瑾很是驚訝。

  她不是驚訝周少瑾突然提到了馬富山的堂侄,她是驚訝周少瑾突然想到辦法克服自己一緊張就絞指頭的壞毛病。

  「你是什麼時候想到這個主意?」周初瑾指著她的手道,「不過,你放輕鬆點,這樣看起來就更自然了。」

  周少瑾不好意思說是程池告訴的,「哦」了一聲,調整了一下姿態,追問姐姐:「你覺得我這個主意好不好?」

  周初瑾壓根不相信周少瑾是偶爾聽到了馬賜這個名字,在她看來,這肯定是馬富山家的求周少瑾給她的堂侄安排一個差事。如果是別的事,她立刻就答應了,但這次是要調查欣蘭的下落,她道:「你讓他來見我吧!如果行,就讓他去。」

  周少瑾鬆了口氣,笑盈盈地應了,回到畹香居就讓施香去給馬富山家的帶信,讓馬賜去見周初瑾。

  馬富山知道自己的這個侄兒一直以來都想進周府當差,只是周鎮在外為官,兩位小姐又長住程家,平橋街這邊實在沒有空缺,這才一直閒著了。聽說周初瑾要見馬賜,他還以為馬賜走了其他的什麼門路,也沒有多問,交侍了他幾句應該注意的事,就讓他去了九如巷。

  馬賜才十六歲,但已長得高大壯實,很穩重。

  周初瑾問過話之後很滿意,許了他二百兩銀子跑趟荊州府。

  周少瑾聽說後呆了半晌。

  姐姐讓馬賜去荊州府,才給了二百兩銀子……她讓樊祺去京城,給了五百兩銀子……

  她忙讓施香去查她私房錢。

  每一筆進出施香都記了帳的,還要時不時地清點,以保證帳實相符。

  周少瑾問起來,她張口就來:「您還有拾六兩三錢的體己錢。」

  周少瑾立刻汗流浹背。

  她許了樊祺事成之後賞二百兩銀子加十畝上等的水田……

  樊祺回來,她拿什麼銀子賞他?

  她在屋裡急得團團轉,問施香:「我支銀子的時候,你怎麼不告訴我說我只有五百多兩銀子?」

  施香奇道:「你說要拿了銀子去買地……我想著買地是百年大計……何況您又沒什麼用銀子的地方,待到過年的時候,老安人、大太太、大老爺等都有賞賜下來……」

  周少瑾道:「可那些都是銀錁子,銀錁能換錢嗎?」

  施香睜大了眼睛,道:「銀錁子當然可以換錢啊,要不然詣二爺他們賭博的銀子從哪裡來的?」

  「是哦!」周少瑾應著,心裡卻想著等讓施香把自己歷年來得的銀錁子都攏到一起,看能不能湊二百兩銀子……如果實在不行,就寫信向父親要好了……不過,以什麼做藉口呢?總不能說自己要打賞樊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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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視線

      財物的危機困擾著周少瑾。

  前世,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家裡,很少用銀子,也沒有這方面的苦惱,唯一一次缺銀子是從程家跑出來,在通州遇到了大風雪,耽擱了幾日,銀子花完了,但樊劉氏很快就當了樊家祖傳的鐲子,帶著她找到了姐姐。後來嫁給了林世晟,她有自己的陪嫁,又有馬賜幫著打點,她大筆的開銷就是去廟裡捐香油錢,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就更不缺銀子了。

  可沒想到再世為人,她竟然手裡沒錢!

  周少瑾坐在寒碧山房的佛堂裡,越想越糟心,連著寫壞了兩個字。

  她索性擱了筆,決定先把心靜下來,就聽坐在門口打絡子的小檀對施香道:「……把留聽齋翻了個底朝天,才把識大爺說的那個羨陽盆給找出來。」

  留聽齋,是二房程識的宅子。

  周少瑾不由留了心聽。

  施香道:「羨陽盆?識大爺要養水仙嗎?這東西也不稀罕吧?我們院裡就有好幾個,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就會拿出來給大小姐和二小姐擺水仙。」她說著,「哎喲」一聲,道,「你不說我都忘了,這兩天忙東忙西的,竟忘了去跟暖房的婆子說聲幫我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留幾株好一點的水仙花。去年我們說晚了,好點的水仙花都讓人挑走了。」

  小檀道:「去年我們院的水仙倒開得好,連顧家的大太太過來拜年的時候都讚了一聲。」

  施香笑道:「你們院裡的東西什麼時候不好了?」

  「那倒也是。」小檀笑道,「不過我們這邊的珍珠姐姐會養花,我們這邊的水仙花都是珍珠姐姐親手刻的花莖。珍珠姐姐說,識大爺說的那個羨陽盆是梯形的,識大爺十之八九要擺個進士及第模樣的水仙花來。不比我們尋常的羨陽盆,不是圓的就是方的,再不就配個紫檁木的架子,要擺個進士及第的模樣兒出來,那可得費工夫了,識大爺多半是要送人!」

  「送人?」施香奇道,「還有誰能讓識大爺這麼花心思。」

  「不知道。」小檀笑道,「識大爺和識大奶奶都是喜歡和人往來的人。這不,識大奶奶還沒有滿月,已經準備臘八節的時候請親戚朋友到家裡喝臘八粥了。」

  這件事施香知道,她笑道:「說起來識大奶奶這人真得不錯,自嫁到程家來,每年都會親手煮了臘八粥送到各房頭。」

  小檀聞言就撇了撇嘴,道:「她就是再賢淑又能怎麼樣?我們家大爺才是長子嫡孫,我們家大爺的奶奶才是宗婦。」

  施香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笑道:「那是!我也不過是這麼一說。你也別放在心上。」

  小檀這些日子和施香像姐妹般的相處,聞言頓覺自己說話太生硬,不禁暗暗後悔,解釋道:「我是因為看不慣二房那逢高踩低的樣子才這麼說的。姐姐你是不知道,那閔公子的胞兄不是壬辰科的狀元嗎?我們房的四老爺也是那年金榜題名的,卻是二甲十二名。識大爺就一門心思地巴結那閔公子,好像巴結上了那閔公子就是巴結上了狀元郎,就把我們房的四老爺踩在了腳下似的。」

  周少瑾並不意外。

  施香卻愕然道:「還有這種事?」

  小檀半是憤怒,半是為了彌補她和施香剛才產生的裂痕,義憤填膺地道:「何止啊!上次閔公子和大爺去梅花巷顧家做客,識大爺不知怎麼知道了,非要跟了過去。過去之後,顧家設宴招待閔公子,拿了家中珍藏的葡萄酒出來待客。閔公子當時就開玩笑地說了句『可惜無緣見那夜光杯』,識大爺就急巴巴的不知道從哪裡弄了隻所謂的『夜光杯』送給了閔公子。可惜閔公子瞧不上識大爺,不僅把那『夜光杯』還給了識大爺,還跟識大爺說什麼『君子之交淡如水』,把識大爺臊了個臉紅。」

  「我們聽說的時候可真是解氣。」

  「識大爺仗著他比大爺年長,總喜歡在大爺面前指手劃腳的。可他也不想想,就算是他比大爺年長又怎麼樣,以後掌管程家的,還不是我們家大爺。」

  施香連連稱是。

  周少瑾卻在心裡琢磨著:袁氏想娶閔氏女,閔行強在家裡做客,這麼好的機會,她沒道理不好好利用利用?閔行強這麼得罪程識,難道是知道了什麼?而且還對程許的印象很好,想讓程許做他的妹夫?

  她站起身來喝了口熱茶。

  不管怎樣,都與她無關。她只求菩薩保佑,讓她平平安安、風平浪靜地度過這兩年的光陰,至於程許會娶誰?程輅會怎樣?都統統與她無關。

  ※

  那邊立雪齋裡,偌大個庭院靜悄悄的沒有一聲人語。寒氣還沒有襲來,書院的書案前已擺了個斗大的火盆,上等銀霜炭燒得紅彤彤,把屋子都照亮了。

  屋裡的書架空著,地上卻到處都丟著線箋、書冊、畫本,一片狼藉。

  程池長身玉立,穿了件靚靛藍色細布夾袍站在火盆前,筆直的身姿像北方原野上的白樺樹,安靜的面龐像亙古不變的雕像,正不時地把書案上的賬冊打開看上幾眼,丟進火盆裡。

  火苗迅速地攛起來,吞噬了他丟在火盆裡的賬冊。

  懷山抱著一大撂賬冊走了進來,看見眼前的情景他微微一愣,遲疑道:「四爺,這些都燒了它嗎?」

  「全都燒了。」程池眉眼都沒有動一下,繼續往火盆裡丟著賬冊。

  懷山把抱著的賬冊放在了大書案上,猶豫良久,還是道:「四爺,這可都是府裡幾十年的賬冊,一旦燒了,可就再也沒有了。以後就是想查什麼,也無處可查了。」

  火光照亮了程池臉龐,他的眉梢顯得有些冷:「我就是把賬冊給他們留了下來,他們看得懂嗎?」

  懷山一哽。

  程池又往火盆裡丟了一本賬冊,淡淡地道:「方鑫同怎麼說?」

  懷山道:「他說兩千架織機,他一個人吃不下去,問能不能找幾個同行一起……」

  程池鬃角的青筋跳了跳。

  懷山臉色微變。

  四爺的心情好像很差。

  他離開書房之後,難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垂下了眼瞼,耳邊就傳來程池聽上去依舊頗為溫和的聲音:「他這個嘉興首富都吃不下我兩千架織機,我想別人就更沒有能力了……這樣好了,上次不是有個叫什麼鄭四的,想從我們這邊接點活做,我看著他還是個拎得清的。你去問問他,看他有沒有膽量把我這兩千架織機,三百熟練的織工一起接在手裡。我現在不要他一分銀子,兩年以後結清。但我有個要求,這兩年的時間裡,他得跟我把方鑫同拉下馬,我不喜歡他做嘉興的首富。」

  「是!」懷山汗淋淋地道。

  「反正十三行欠我的銀子兩年以後才能結清,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程池又丟了本賬冊在火盆裡,銀霜碳彷彿經不起賬冊的力道,「嘭」地一聲灰塵四濺,眼看著就要揚到了程池的身上。

  懷山的衣袖卻快如閃電般地劃了個弧,所有的灰塵都像碰到了一張無形的網,全落在了火盆裡。

  程池又丟了本賬冊進去。

  這次賬冊輕輕巧巧地落在火盆裡,乖乖地被燃了起來。

  懷山鬆了口氣,道:「四爺,您讓我查周家二表小姐的事……」

  「怎麼樣了?」程池漫不經心地翻了一本賬冊。

  「周家二小姐自六個月大進府到現在,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甚至可以說是自從今年三月二十四日之前,她從來沒有單獨出過門。」懷山道,「三月份之後,她先後出去過幾次,一次是四月份,端午節之前,她和姐姐回周家的祖宅祭祖;一次是莊家從前服侍過她外祖父的人求她的恩典……」他事無遺細地把周少瑾自三月份之後所做的事都稟了程池,並道:「四爺,我可以肯定,她真是周知府的女兒,四房的二表小姐。」

  程池問:「京城那邊可有消息傳過來?」

  「有。」懷山道,「那小廝十分的機靈。計家的人把他送去了京城,轉眼間就把人給跟丟了。他雇了個外地的行商,謊稱是他的叔叔,要去天津收貨,把他寄居在了祟仁坊附近的上清宮……」或許是機靈的孩子人人都喜歡,說到這裡,懷山露出了淺淺的笑容,聲音也變得活潑起來,「盯著他的人說,他看上去每天無所事事,不是聽戲就是上館子、逛大街,還和上清宮的一個小道士攪和到了一塊去了,幫那個小道士還了二十個銅板的點心錢。可實際上他每天有意無意都會經過祟仁坊的一條胡同和胡尚書胡同和那些街坊鄰居說說話,其中問到的最多的就是一條胡同的林家和胡尚書胡同的沐家……」

  程池聽了也有些意外,道:「這兩家有什麼特別嗎?」

  懷山眼底閃過一絲困惑:「林家是世襲的三品指揮使。沐家雖是讀書人,在都察院任御史。兩家是兒女親家……雖然不是門當戶對,但林家和沐家是老鄰居,又是通家之好,林家的兒子長得一表人才,品行也為人稱讚,和沐家的女兒年紀相當,青梅竹馬,也勉強算是門好親事……現在還不知道周家二表小姐讓那小廝打聽林、沐兩家做什麼?」說完,他補充道,「那小廝叫樊祺,是周家二表小姐的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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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23:5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四章 無知

      能讓懷山記住名字,還在他面前提一句,這個小廝必有過人之處。

  程池揚了揚眉。

  懷山道:「他今年才十二歲,懷裡揣了五百兩銀票。」

  五百兩銀子,可以在京城買個小小的宅院外帶四​​、五十畝良田;可以在淞江府最繁華的大街上盤下兩間鋪子;可以在寧波入股海上貿易……更可以讓兄弟反目,父母成仇。

  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賺到過五百兩銀子。

  程池笑道:「讓人盯著他,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麼?」

  懷山恭敬地低應喏,道:「那周家二小姐那裡……」

  「先派人看著,」程池不以為意地道,「她既派了樊祺去京城,我們只要盯著樊祺,遲早會知道她想要幹什麼的?」

  懷山應「是」,退了下去。

  程池靜靜地站了一會,慢慢地翻出一本賬冊。

  打開,最前面的一行用楷書寫著「冬月十二日,收灰鼠皮四十四張。」

  字跡方正,是最標準不過的館閣體。

  雖然年代久遠,卻可以看得出寫這幾行字的人提筆收勢間流露出來的果斷和毅然。

  程池的手指輕輕地劃過那行字,然後拎起那本賬冊丟進了火盆裡。

  火光四射,濺在了程池的衣角,燒了個洞。

  ※

  那邊周少瑾回到了畹香居,施香已把她歷年所得拿了出來,除了銀錁子,還有幾顆金豆子。

  周少瑾望著雕紅漆海棠花托盤堆著的銀錁子、金豆子恍如隔世。

  那個步步高升的銀錁子是有一年程詣去給他的外祖母拜年,他的外祖母賞了他六個步步高升的銀錁子,她覺得很有意思,過完年,程詣就送了一個給她,並歉意地告訴她:「如果不是長輩賜的,我就全都給你了。」

  那幾個萬事如意的銀錁子則是姐姐給的,好像是姐姐到誰家做客,別人賜的,姐姐給了幾個給她。只是她不記得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那幾顆金豆豆,則是長房的程笙表姐給的——長房向來富貴,程笙又是郭老夫人的掌中寶,每到過年,郭老夫人就給程笙一袋子金豆子,她看著很是羨慕,程笙就給了她幾顆。

  施香道:「二小姐,這些加起來也有快兩百兩銀了,全都兌換了嗎?」

  周少默然。

  這些或是長輩所賜,或是姐妹們所送……

  她想想就捨不得,好像自己為了銀子辜負了長輩的祝福,姐妹的心意似的。

  「暫時先別兌換。」周少瑾吩咐道,「等我缺銀子的時候再說。」

  施香不疑有它,笑著應了,把那些賞銀又重新收在了箱籠裡。

  周少瑾就在屋裡打起轉來。覺得還是嫁人好,嫁了人就有了自己的體己銀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捉襟見肘。

  也不知道別人是怎麼過的?

  她的晚膳是在嘉樹堂用的,飯後,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商量給二房程識的次子送滿月禮的事。

  除了小孩子的衣服鞋襪,還有金銀長命鎖、手鐲、腳鐲,七七八八的也得五、六十兩銀子。

  周少瑾咋舌。

  這還只是滿月禮,百日禮的時候豈不是更重!

  關老太太自然不知道周少瑾在心裡想什麼,吩咐她和周初瑾:「你們是未出閣的姑娘家,拿幾件針線活送過去就行了。」

  周少瑾又覺得做姑娘家也不錯,人情客往的時候她們只是應個景,不算在內。

  可這銀子的事到底怎麼辦,她心裡還是沒有底。

  等長房的外孫和二房的孫子做了滿月禮,就到了寒衣禮。

  祭祖、送年節禮、收租、盤點、趕製過年的新衣……不管是外院還是內院,都開始忙碌起來,大家也都喜氣盈盈地開始盼著過年。

  靜安齋已經恢復上課。周少瑾的日子一如往昔般的平靜有序——每天早上去靜安齋上課,下午到寒碧山房裡抄經書,晚上做針線,偶爾和程笳鬥鬥嘴,隔三岔五地去探望集螢。

  集螢終於趕在臘八節之前抄完了五百遍《女誡》。

  周少瑾有些不相信,睜大了眼睛悄聲道:「我前幾天來的時候還看見你案頭上只放了五、六本,怎麼突然就抄完了。」

  集螢瞪了她一眼,低聲道:「你難道就不能裝著不知道嗎?」

  周少瑾恍然,眼睛瞪得更大了。

  集螢扑哧地笑。

  周少瑾道:「誰幫的你?」

  集螢得意洋洋地道:「我給了秦子平一百兩銀子,秦子平就幫我抄了。」

  有這麼好的事?

  周少瑾狐疑地望著她。

  集螢就「喂」了一聲,道:「你這是什麼眼神?難道我做得不對嗎?我爹說過,能用銀子解決的事就盡量用銀子解決,傷筋動骨的劃不來。」

  周少瑾抹汗。

  集螢的父親屢有高見……可你有的時候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很有道理。

  周少瑾就問她:「臘八節的時候,你有什麼安排?要不要去我那裡喝粥?我姐姐說,今年要告訴我熬臘八粥。」

  「好啊,好啊!」集螢高興地應了,可轉瞬間又改變了主意,「還是算了,我去了又要給這個磕頭,給那個磕頭的。」

  周少瑾希望姐姐也能喜歡集螢。

  她忙道:「只是去我們屋裡,我們幾個自己過臘八節。」

  集螢有些心動。

  周少瑾忙道:「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到時候還可以帶些回來給南屏姑娘、池舅舅他們嚐嚐。」

  「你池舅舅就不用了。」集螢道,「他臘八節的時候受邀去甘泉寺喝粥。」

  周少瑾還以為可以趁機在程池面前掙點印象分,結果泡湯了。

  她略有些失望,道:「我沒聽說甘泉寺的臘八粥煮得好吃啊?他為什麼去甘泉寺喝粥?」

  「你傻吧!」集螢笑道,「誰會請他去喝粥,是到了年尾,甘泉寺催著他捐香油錢呢!」

  周少瑾道:「不是開春後吃新餅的時候才開始捐香油錢嗎?」

  「你說的是北方的寺廟吧?」集螢道,「我們北方人就是爽朗,不像你們南方的人,九曲十八彎,想著名目讓人掏銀子。」

  周少瑾嬌嗔道:「又不是我讓甘泉寺的請池舅舅去喝粥的。再說了,他可以不去啊!」

  「不去?」集螢撇了撇嘴,不屑地道,「不去你就等著那些大和尚每天蹲在家裡給你講經吧!」

  這倒也是。

  那些知客和尚都很厲害。

  像她,剛開始去大昭寺禮佛的時候,也不過是為了陪婆婆,可後卻發展到每年都會定時給大昭寺捐五百兩銀子。

  集螢道:「算了,我們別說他的事了,說起他的事我就沒有一句好話。我有件事告訴你,過兩天我就要搬去立雪齋住了,你再來找我,就直接去立雪齋找。」

  周少瑾愕然,道:「為什麼啊?」

  集螢翻了個白眼,道:「小山叢桂院裡服侍的人不夠,你池舅舅決定大家都住到立雪齋去,把這邊關了。」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道:「是今年的生意不好嗎?」

  她把集螢給問住了。

  集螢想了半天,道:「看不出來啊……難道程子川今年的生意做垮了?我爹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程子川已經走了十年的鴻運,該不會是從今年開始走霉運吧?」

  「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嗎?」周少瑾「呸」了她一聲,雙手合十朝著西邊拜了拜,喃喃地道了幾句「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菩薩莫要怪罪」。

  集繭氣結,道:「我是童言,那你是什麼?」

  周少瑾這才驚覺自己的年紀……她哽了半晌。

  集螢就對她道:「你說,我跟我爹爹說,讓我爹爹拿銀子來贖我,程子川會不會答應啊?」

  周少瑾這點拿不准。

  她總覺得池舅舅看上去和氣,可卻從骨子裡隱隱透出幾分驕傲來。如果他生意順利,集螢的父親拿了銀子來贖集螢,他心一軟,也許就會答應。可他的生意如果遇到了困境,不說別的,就算是為了預防那些生意對手落井下石,他也不會答應集螢的父親。

  可什麼事都有萬一。

  她也希望集螢能早點回到自己的父母身邊,做個倍受人寵愛大小姐。

  只是可惜集螢如果真的走了,她們以後恐怕就再也難以見面了。

  「你試著跟池舅舅提一提唄!」周少瑾道,「不管答應不答應,總要試一試。」

  集螢若有所思地頷首。

  施香氣喘吁籲地跑來找周少瑾,道:「二小姐,馬賜讓人從荊州府帶了信回來,大小姐讓您趕緊回去!」

  周少瑾哪裡還坐得住,立馬就站了起來,匆匆地對集螢說了句「我先回去了」,就急急地離開了小山叢桂院。

  誰家還沒有點要緊的事。

  集螢沒有放在心上。

  程池那邊卻得了信:「……周家二小姐又來拜訪集螢。話說到了一半,被周家大小姐叫走了。」

  程池「嗯」了一聲,吩咐懷山:「臘月二十二之前,必須搬完。」

  懷山應聲退了下去。

  周少瑾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她一面往回趕,一面問施香:「姐姐什麼時候接到信的?可說了些什麼?」

  「就剛才接到信的。」施香跟在周少瑾身後趕,道,「什麼也沒有說,也看不出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那到底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呢?

  馬賜那裡至少有個信來,樊祺那邊卻連個紙片也沒差人遞給​​她。

  這眼看著要過年了,他要是再不回來,她怎麼向樊劉氏交待?

  周少瑾急急地回了畹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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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4 23:53: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 消息

      因快過年了,各房頭已經開始除塵,畹香居的丫鬟婆子們多在嘉樹堂幫忙,因而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什麼聲響。

  周初瑾手裡捏著封信,眉頭緊鎖地在書房裡走來走去的,顯得有些急燥。

  周少瑾看著心裡「咯噔」一聲,忙朝著施香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下之後,這才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進了書房,笑道:「姐姐,聽說馬賜那邊有了音訊……」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聽到動靜的周初瑾已經回過頭來。

  「少瑾!」她滿心歡喜,拽了妹妹就往東邊去,「你可算回來了。」

  周初瑾和周少瑾在書房裡坐下,眼角眉梢就止不住地飛揚起來:「你給我推薦的那個馬賜可真行!他不僅打聽到了欣蘭的下落,還佯裝是去荊州販棉花的行商,把欣蘭倆口子誆到了金陵來。」她說著,把信攤開了給周少瑾看,「你看!馬賜在信中說,他報的是大市街李記緞綢莊,讓我們想辦法在江東橋頭接應,免得露了馬腳!」

  周少瑾又驚又喜,一面問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面接過姐姐手中的書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周初瑾則在一旁感慨:「家醜不可外揚。不管蘭汀說的是真是假,我也不能跟那馬賜明言。可我又怕馬賜摸不著頭腦地撞了進去,打草驚蛇,讓那欣蘭跑了,再也找不著了。所以只當著馬賜說這欣蘭是我們家的舊僕,近日家裡出了樁盜竊案,可能與欣蘭有關,讓他想辦法打聽欣蘭的下落。我還怕馬賜行事急燥,讓欣蘭有所驚動,馬賜一個外鄉人,在那裡人生地不熟的,反被欣蘭挾制。還拿了張父親的名帖給馬賜,讓他若是走投無路了,可拿著父親的名帖向官衙求助。」

  「沒想到他卻是個心裡用事的。一到武昌府就稱自己是從金陵來荊州府收棉花的,雇了兩個慣在這行裡做的熟手做嚮導,又買了身好衣裳,去了荊州府。」

  「欣蘭的男人一直做這一行,他去了荊州府隨便一問就問到了欣蘭的下落。」

  「原來欣蘭從金陵城回去之後沒兩年就遇到了水患,兩個兒子都溺水而亡,丈夫也因為嗆了水得了肺癆,不能做重活,家境就這樣漸漸的敗落下來。這幾年更是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全仗著欣蘭幫別人家洗衣漿裳賺兩個錢。」

  「馬賜雖然不知道欣蘭和我們家的恩怨,可想到那欣蘭已經嫁到了荊州府我們還派人去悄悄打探她的消息,他就懷疑那欣蘭的事不簡單。索性佯裝是大市街李記綢緞莊的少東家,因貪玩不懂事被家裡人差到了荊州府來收棉花,請了欣蘭倆口子幫著押送棉花到金陵。」

  「欣蘭不答應。」

  「可欣蘭的丈夫卻貪圖馬賜許的那二十兩銀子的報酬。不僅一口答應了,還慫恿著欣蘭回周家看看。說她畢竟是周家放出來的,雖然太太不在了,可我們姐妹還在。看在從前太太的份上,我們姐妹怎麼也要打賞她幾十兩銀子的,有了這幾十兩銀子,又有周家這座靠山,他就能東山再起。還說,從前是想回去沒銀子,現在​​不僅不用花銀子就能回金陵,還可以賺二十兩銀子,她要是敢不答應,就把她賣到街頭的李婆子那裡去做半掩門的。」

  「欣蘭一開始還咬著牙不答應,她丈夫把她狠狠地揍了一頓,她這才同意一起來金陵。」

  「因為我給的銀子不多,馬賜怕被欣蘭倆口子看出破綻,拿著父親的名貼請荊州知府幫著賒了二百多兩銀子的棉花,又謊稱還要繼續收棉花,讓欣蘭倆口子先押了錦花回金陵城。」

  「算算日子,欣蘭倆口子這兩天就要到了。我喊了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看這件事怎麼辦好?」

  「我嗎?」周少瑾奇道。

  她以為姐姐早就有了對策。

  「嗯!」周初瑾道,「我想,這件事得馬富山出馬,跟李記綢緞莊的打聲招呼,讓他們幫著出面把棉花收下,等到欣蘭倆口子去賬房結賬的時候,把他們綁了回來,讓蘭汀和欣蘭對質。如若蘭汀所說屬實,再寫信告訴父親。然後拿了父親的名帖告官,由官府審判。」

  周少瑾遲疑道:「由官府審判,那豈不是鬧得人盡皆知?」

  「父親是官員,可以要求官府不公開審訊。」周初瑾道,「我想吳大人會答應的。」

  周少瑾頷首。

  周初瑾道:「那你事後記得給父親寫封信,我已經讓人去叫馬富山了。他應該很快就會來了。還要請幾個靠得住的人躲在李記綢緞莊的賬房門口……」

  很多事要忙。

  周少瑾忙道:「姐姐放心,寫信的事就交給我了。」

  周初瑾欣慰地笑了笑,去了廳堂等馬富山。

  周少瑾不由地嘆了口氣。

  姐姐這邊好像也超支了……她要不要提醒姐姐一聲呢?

  下午,周初瑾和馬富山家的去了平橋街周家的祖宅,周少瑾去了寒碧山房抄經書。

  郭老夫人看上去情緒很好。

  周少瑾悄悄地問碧玉:「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碧玉笑道:「大爺來信了。」

  程許是十月初六走的。

  他和閔行強去了京城。

  周少瑾「哦」了一聲。

  碧玉笑道:「大爺說,平安到了京城,見到了大老爺、二老爺和二老太爺,二老太爺和兩位老爺都讓他代問老夫人好。還說二老太爺的精神很好,兩位老爺的身體也好,大老爺、二老爺和二老太爺都留了大爺在京城過年,還去拜訪了閔行健閔修撰,請了閔修撰看了他的文章製藝。閔修撰很熱心,給大爺提了很多建議,大爺受益匪淺。閔修撰說如果大爺沒事,可以常去閔府走動。老夫人看了非常的高興,剛讓我執筆給大爺回了一封信。說讓大爺聽從二老太爺和二位老爺的教誨,就留在京城過年。要常去閔府走動走動,既要沉下心來讀書,也要多結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說到這裡,碧玉抿嘴一笑,和周少瑾耳語道,「老夫人還讓送信的管事給大爺捎了一千兩銀票過去。」

  長房可真有錢啊!

  周少瑾唏噓著,又想起了程池。

  程池今年的生意到底是做得好還是不好呢?

  她決定抽個功夫去問問集螢。

  不過,當務之急是要把自己和集螢的事告訴姐姐,請集螢到畹香居來喝臘八粥。

  周少瑾從寒碧山房出來先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還沒有回來。

  周少瑾有些擔心,讓施香在門口等周初瑾,自己一個人去給關老太太問了安。

  關老太太就朝著她招手,塞給了她一個大紅錦繡年年有餘的荷包,笑咪咪地道:「快過年了,你們姑娘總想著買這買那,這個你拿去給自己買點喜歡的小玩意。」

  周少瑾臉色微紅,知道這是外祖母私下補貼給她的。

  她忙道了謝。

  回到畹香居一看,是二十兩銀票。

  比往年要多十兩。

  她把二十兩銀票收在了箱籠裡,越發不想兌換那些銀錁子金豆子了。

  可不兌換那些銀錁子金豆子,她又拿什麼補這個漏洞呢?

  姐姐那邊肯定是不能開口的。

  要不就向父親借三百兩,以後慢慢還?

  不過,父親肯定不會要她還的!

  周少瑾胡思亂想著,姐姐回來了。

  她快步迎了上去。

  冬天的夜晚很冷。

  周少瑾幫姐姐解了披風,沏了杯熱茶。

  周初瑾喝了口茶暖了暖身子,這才朝周少瑾笑了起來:「成了!李記那邊答應幫這個忙。也不用去請外面的人,就他們鋪子裡平時幫著扛布的伙計。」

  周少瑾鬆了口氣,道:「要不要準備點酒水酬謝那些伙計。」

  「我倒把這個給忘了。」周初瑾有些意外,道,「貴人不可賤用。我這就吩咐馬富山,讓他明天在飯館裡訂兩桌席面請了那些幫忙的伙計出來吃一頓。」然後笑著問她,「你怎麼知道這些?」

  周少瑾嘻嘻笑。

  從前莊子裡春播秋收的時候,東家都會做好吃的犒勞那些幫工的。

  她就趁機說了想請集螢到家裡吃臘八粥的事。

  周初瑾覺得集螢是服侍程池的,自己對她客氣點是應該的,滿口答應,還道:「你看要不要把笳表妹也請過來?」

  自靜安齋開課之後,姜氏對程笳管拘的更嚴格了,程笳已經有些日子沒過來畹香居了。

  周少瑾高興地應了,讓施香去跟程笳說一聲。

  誰知道施香回來的時候神色卻有些奇怪,低聲對周少瑾道:「笳小姐,和瀘大太太起了爭執。我去的時候如意軒正鬧得不可開交,我就沒說請笳小姐過來的事。」

  不知道又是為什麼?

  周少瑾嘆氣,道:「那你明天再過去說一聲吧!」

  施香應喏,服侍周少瑾梳洗。

  第二天,良國公世子朱鵬舉有意迎娶程笳為填房,程笳卻死活不同意,一直鬧到了程瀘那裡,直到程瀘發話誰敢提讓他的女兒去做填房的事就立刻攆出府去,這件事才算平息。

  好比半空中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

  周少瑾這才長長地透了口氣,和姐姐道:「笳表姐以後應該好好孝順瀘大舅舅才是。」

  「你這個小笨蛋!」周初瑾捏了捏妹妹的臉頰,笑道,「瀘大舅母不這麼鬧一場,你讓良國公府的面子往哪裡擱啊!」

  周少瑾乾笑。

  她還真不適合在大家族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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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臘八

      到了臘八節那天,天氣驟變,突然刮起了刺骨的寒風。

  程笳穿著灰鼠皮的皮襖過來,臉紅彤彤的,來了並不進屋,而是站在廡廊下望著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石榴樹枯枝哈哈大笑,問出來迎她的周少瑾:「你說今年會不會下雪啊?」

  周少瑾的記憶還停留在京城冬季的皚皚白雪中,聞言不由愣了愣。

  程笳就感嘆道:「去年就沒有下雪。但願今天能下雪。我們就可以堆個雪人了!」

  多大的人了,還惦記著這些。

  周少瑾忙招了她進屋坐:「……外面太冷了。」

  「冷才好。」程笳笑道,「冷了正好喝粥。」又問她,「你的粥是用什麼熬的?」

  「蓮子米、花生、赤小豆、桂圓、薏仁米……」周少瑾邊說邊和程笳進了屋,「怎麼了?」

  屋裡點了兩個火盆,熱氣撲面,讓程笳的呼吸一窒。

  她叫道:「你點這麼多火盆幹什麼?」

  「太冷了。」周少瑾道,「在被子裡捂半天才有點熱氣。」

  程笳睜大了眼睛,道:「你不會用湯婆子。」

  「湯婆子也不頂事。」周少瑾道,「我就是覺得太冷。」

  不像在京城,熱著地龍,手碰到哪裡都是熱的。

  程笳有些無語,道:「集螢什麼時候過來?我出來的時候,識嫂嫂正好去送臘八粥,說是用了什麼江米、大黃米、紅香米、黑米……一共八種米熬成的,比一般的臘八粥都清爽,我原想嚐一口再來的,又怕你們等著,看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早知道集螢沒來,我就應該晚點過來的。」

  周少瑾氣結。

  周初瑾解著圍裙走了進來,笑道:「粥我已經燉在茶房的爐子上了,等集​​螢過來就可以吃了。」

  周少瑾點頭。

  程笳跳了起來,道:「你不是說你熬的臘八粥嗎?怎麼是初瑾表姐下的廚?」

  「你知不知道怎麼做臘八粥?」周少瑾橫了程笳一眼,道,「像那蓮子米、赤小豆、薏仁米甚麼的,要提前一天就泡好……我今天是卯正(早上六點)就起來了,一直用勺子攪著粥,怕它們黏在一起。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圍個圍裙去迎你的!」

  程笳嘿嘿地笑,拉了拉周少瑾的衣袖,低聲道:「大不了我請你吃齊芳齋的馬蹄糕好了。」

  周初瑾聽著就笑了起來。

  屋裡正熱鬧著,施香進來稟道:「集螢姑娘來了。」

  「快請她進來。」周少瑾說著,門簾一撩,集螢自己走了進來。

  她穿了件玫瑰紫的妝比甲,裡面是柳黃色杭綢夾襖,烏黑的青絲隨意綰了個纂,耳朵上戴了對珍珠耳環,手上還提著個禮盒,像是去誰家拜年似的。

  周少瑾忍不住「扑哧」一聲笑。

  集螢不解地望著周少瑾。

  周少瑾怕集螢誤會她是在嘲笑她,忙道:「我看你這個樣子像是去街坊鄰居家裡串門似的。這還沒到過年呢!就算是過年,一個巷子裡住的姐妹,也不用這麼客氣吧?」

  集螢才這明白過來。

  她頓時咬牙切齒,道:「秦子平,你等著,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周少瑾奇道:「這關秦管事什麼事啊?」

  「這就是他給我準備的?」集螢指了指禮盒,「齊芳齋的八大件。我說不用,他非塞給我不可,還說這是你們這裡的風俗!」

  大家都笑了起來。

  周初瑾溫柔地告訴她:「禮多人不怪。不過今天是姊妹們之間的小聚,就不用那麼客氣了。你若是實在想什麼東西過來,就撿你自己喜歡吃的,看著好看的帶過來給她們長長眼就是了。」

  集螢連聲道謝。

  周初瑾這下子看清楚了。

  別看這集螢長得冷艷動人,卻和周少瑾一樣,是個心裡不用事的。

  她吩咐施香把粥端上來,幾個人也圍著廳堂的圓桌坐好。

  施香端了粥進來,正說著吉祥話,程詣過來了。

  「好香啊!」他聳著鼻子,「你們躲在這裡喝粥竟然也不喊我。」他說著,落在集螢身上的目光由驚艷變得發起直來。

  集螢皺了皺眉。

  周少瑾忙咳了一聲,道:「詣表哥,你找我可有什麼事?」

  「我沒事就不能找你。」程詣的眼睛像釘在了集螢的身上,心不在焉地道,「你們應該不止熬了這一點粥吧?也盛碗給我嚐嚐唄!我看看和我娘熬的有什麼不同。」

  程笳受不了了,乾脆就踢了程詣一腳。

  程詣捂著小腿,眉一橫,對著程笳就有說什麼,結果眼角的餘光一瞥,又硬生生地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接著放開了小腿,若無其事地撣了撣衣角,道:「好男不跟女鬥,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程笳臉色變了。

  周少瑾很是尷尬。

  她自己也曾遇到過這種事,自然知道集螢的煩躁,可做這種事的是她從小一起玩到大的表哥,她就算是把他給攆出去,他恐怕也會死皮賴臉地在這裡不走吧?

  周少瑾就朝著施香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你等會就說外祖母找他,把他給支走。」

  施香會意,擺了碗筷在外面停留了片刻又走了進來,道:「二爺,老安人讓人過去!」

  程詣正悄聲地問周少瑾集螢是誰,聞言懷疑道:「不會這麼巧吧?」

  施香委屈道:「我騙你幹嘛啊!識大奶奶過來送臘八粥了。」

  通常這個時候關老太太老會把粥分食給他們。

  程詣只好戀戀不捨地走了。

  集螢透了口氣,道:「要不是看在他是你表哥的份上,我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

  周少瑾和程笳都窘然地笑。

  周初瑾也不由莞爾,覺得集螢正如妹妹所說,非常的特別。

  有人撩簾而入。

  集螢等人面色微慍,循聲望過去卻是持香。

  三個人齊齊舒了口氣。

  持香稟道:「馬總管讓人帶信過來,荊州府的那船棉花再過一個時辰就能到東江橋了。問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去平橋街等還是得了空再過去。」

  周氏姐妹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周初瑾轉身把周少瑾按在了坐位上,道:「你去跟馬富山說,我這就去平橋街等。」

  周少瑾焦慮地喊了聲「姐姐」就要站起來。

  周初瑾手一用勁,又把周少瑾給按了下去,並道:「你就待在家裡,到時候幫我寫信給父親就行了。」

  周少瑾知道自己不能去。

  不要說程笳和集螢在這裡,就算是她們不在這裡,她們姐妹這樣頻頻地回平橋街,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她要留來在給姐姐打掩護。

  何況今天是臘八節,等會她還要去外祖母那時請安,她們姐妹倆總不能都不在家吧!

  「姐姐,」周少瑾抬頭望著周初瑾,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裡滿是關心,「你早去早回。識大奶奶送粥過來,我會幫你留著的。」

  周初瑾眼底閃過一絲訝然。

  她沒有想到妹妹居然懂她的意思。

  周初瑾不禁笑了起來,柔聲道:「我知道了。你們喝粥吧,不用等我。我盡快早點回來。」

  三個人起身送周初瑾出了門。

  程笳就道:「你們家還做棉花生意嗎?怎麼之前沒有聽說過?這些事不是應該由管事的打理嗎?怎麼要初瑾表姐出面啊?要不我跟我哥哥說一聲,讓他派個管事去瞧瞧?」

  集螢卻若有所思。

  周少瑾知道集螢起了疑心,望著她回答著程笳的話:「是家裡臨時出了點事,姐姐過去就行了,暫時不需要幫忙。若是有需要,肯定會向你開口的。」

  程笳點頭,在圓桌旁坐下。

  集螢則對周少瑾釋然地笑了笑。

  ※

  周初瑾回來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

  和上次接到馬賜來信的歡喜不能,她顯得既憤怒又疲憊。

  周少瑾結結實實地扶住了周初瑾。

  「真是欣蘭幹的!」她面色蒼白,面頰卻像打了胭脂似的彤紅彤紅的,「是程柏指使她幹的……她覺得母親應該嫁給程柏,這樣她也就可以服侍程柏了……程柏許了事成之後讓她進門,她就做了……我要扒了她的皮……」

  周少瑾沒有做聲。

  心裡像打濕了的布般沉甸甸的透不過氣來,腿卻像踏在棉花上似的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就因為喜歡程柏,就可以幫著程柏害人!

  她想到了程輅。

  前世的恨意彷彿穿越時光在她心裡燃了起來。

  怎麼有人這麼卑鄙無恥?害死了她母親,還來害她!

  還有蘭汀,既然發現了程柏和欣蘭的陰謀,為什麼不告訴父親?還一直裝著不知道的的樣子,母親是無端無事的責罵過她?還是不會明青紅皂白地懲罰過她?她一點也不念舊情,居然能心安理得地看著欣蘭逍遙法外?

  她們的心是用什麼做的!

  「姐姐,」周少瑾聽見自己聲音尖銳地道,「要讓官府好好地判她們,不能就這樣放過她們!母親死得太冤枉了!」

  周少瑾想到從無印象的母親,忍不住眼淚濕潤。

  「我知道,我知道。」周初瑾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力氣像被抽乾了似的倒在了床上,「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呢?如果殺了人只要放下屠刀,只要改過自新,只要哭著說幾聲『是我不對』就能得到原諒。又有誰會遵紀守法呢?我明天就去找沔大舅舅,父親隔得太遠,這件事還得程家出面。」

  周少瑾立刻道:「我這就去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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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4 23:54: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風聲

    周少瑾義憤填膺地給父親寫了封信,周初瑾則去了程沔那裡。

  程沔聽了經過驚訝得半天都沒有合攏嘴,問周初瑾:「可有口供?」

  周初瑾道:「我們都沒有打過官司。讓她們畫了押,也不知道合不合官府的規矩?」

  程沔拿過畫了押的供詞看了看,道:「這件事你們暫時別聲張,我這就去趟金陵府衙。」

  周初瑾凝聲應「是」,回了畹香居。

  下午程沔就派人把欣蘭和蘭汀交到了金陵府衙。

  周少瑾鬆了口氣。

  把人交給了官衙,欣蘭和蘭汀是死是活,都不與她們相干了。不然在姐姐手裡出了人命案,若是傳了出去,不管是非曲直,姐姐一個心毒手狠的惡名是跑不了的了。就像前世,李氏去母留子,雖說符合禮制,可父親到底覺得她為人兇狠,夫妻間的小事漸漸成了罅隙,罅隙成了摩擦,最後惡語相向,夫妻反目。

  這也是為什麼周少瑾建議姐姐把人送給官府,由官府審訊的緣由。

  有了周、程兩家的關係,她不怕官府不秉公辦事。

  周初瑾卻心中不平。

  掉頭也不過碗口大的疤,就這樣處置了欣蘭和蘭汀,那也太便宜這兩個人了!

  怎麼也要讓她們吃點苦頭才是。

  可人已經交到了官衙,她想怎樣也晚了。

  早知如此,她就應該遲幾天跟沔大舅舅說的……

  周初瑾早上起來,臉上就有點不好看。

  周少瑾知道姐姐心裡肯定和她一樣難過著,默默地幫著姐姐盛粥,把姐姐喜歡吃的麻油素乾絲、拌海蜇移到了姐姐的面前。

  周初瑾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妹妹手,夾了周少瑾喜歡吃的小籠包,笑道:「你也吃!不用管姐姐,姐姐過幾天就好了。」

  周少瑾明白。

  就像她前世似的,遇到傷心難過的事沒人說,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待幾天,氣也就消了。

  她握了握周初瑾的手。

  哪天姐姐向她傾吐心事就好了!

  她也會像姐姐安慰她似的安慰姐姐的。

  姐妹倆用過早膳,去了關老太太那裡。

  這件事瞞著別人,卻沒有瞞著她老人家。

  關老太太遣了屋裡服侍的,留了她們姐妹說話,道:「這件事你們做得對。我們是正正經經的讀書人家,容不得持強凌弱,手裡犯下人命。可這件事也不能像你們和你們的舅舅商量的那樣,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把事情給處置了。該說的話,也是要透點口風出來。特別是存義坊那邊。我們先前把他們在我們家名下的產業還給他們的時候,柏大太太就不怎麼過來了,我想她心裡肯定還存著埋怨的,我就一直有些擔心,怕那程輅以後得了勢,和我們家結下仇怨。我們雖不怕他,可若是有個人這樣怨恨著你,也總是件讓人不舒服的事。」

  「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不追究程家的責任,對他們已是寬和仁厚了,兩家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關老太太是想拿這個事挾製程輅。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同意。

  反正就算他們把程柏告了,程柏死了這麼多年,也不可能把他怎樣。反而會把當年程莊兩家的恩怨牽扯出來,連累著莊良玉被人非議。

  還不如放出些對自己有利的風聲,讓董氏和程輅以後在程家抬不起頭來。

  「那就這麼定了。」關老太太很滿意姐妹倆的乖巧,道,「這件事你們就不要管了,我自有主張。這幾天初瑾暫時別跟著你舅母打理家務,少瑾也不要去靜安齋上學了,你們就在家裡待著。若是有人問起,只說有些不舒服,要歇幾天。」

  這是讓她們姐妹裝傷心啊!

  不用裝,她們已經夠傷心的了。可如果能寒磣寒磣董氏和程輅,周少瑾還是願意裝一裝的。

  姐妹倆不約而同地點頭。

  關老太太這才道:「送去官衙的狀紙,官衙的判決,你們都要好好的收一份。雖說是民不告官不揪,可若是有人看那程輅不順眼,把這件事告到了禮部……他有個這樣的爹,只怕想做官有點難!」

  薑還是老的辣!

  周少瑾姐妹大喜過望,連聲向關老太太道謝。

  到了下午,周少瑾的生母莊氏是被丫鬟欣蘭害死的,住在莊氏娘家隔壁的程柏也牽扯在內的消息就如雨後的春筍般在九如巷的一定範圍內冒了出來。

  集螢來探望周少瑾,有些語拙地安慰她:「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然也不會事隔這麼多年,還是讓你們發現了端倪。你放心,她們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周少瑾心中生暖,感激地道謝。

  集螢就好奇地問:「按理說那欣蘭已經嫁人了,她想跟著程柏,悄悄地跑了就是,怎麼會又回頭去害了你母親,這人可真是奇怪!難道她還想讓你母親給她撐腰不成?會不會是你母親看不慣她的行徑,威脅她要報官或是告訴她丈夫,她才起了歹毒之心的?」

  周少瑾滴汗。

  關老太太語氣不詳,就是想模糊視角,讓大家自己去猜,盡量地不把莊氏扯進來,沒想到集螢卻得出了這樣一個答案。

  如果大家都像她這樣想就好了。

  周少瑾去關了門,把事情的經過小聲地告訴了集螢——集螢能將私藏的銀簪子甚至有可能是救命的銀簪子拿出來幫她的忙,她就不能自私地瞞著集螢。

  集螢聽了氣得臉都漲紅了,連聲道:「你們怎麼能把那兩個賤婢交官衙,照我說,就應該把她們點了天燈,讓別人瞧瞧,得罪了你是什麼下場。」

  點天燈啊!

  周少瑾依稀在哪個書裡看到過。

  很殘酷的。

  她問:「你給人點過天燈?」

  「哦!」集螢神色間頗有些不自在,道,「沒有。不過,我哥哥給人點過天燈。」

  周少瑾很懷疑。

  集螢忙岔開了話題,道:「程家不是號稱金陵第一家嗎?你們程家的名帖到了金陵府衙應該很管用才是。能不能判個什麼千刀萬剮之類的… …聽說那個和點天燈一樣,都挺厲害的。」

  「不知道啊!」周少瑾有些焉焉地道,「我姐姐因為這個事,心裡一直不怎麼痛快呢!」

  「要換了是我,我也會不痛快的。」集螢對周初瑾的印象很好,覺得她端莊大方又不失溫柔敦厚。

  周少瑾正想寬慰集螢幾句,程笳過來。

  她進門就嚷嚷:「這種事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我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讓你們把人交給官府的。」說著,她左右瞧了瞧,道,「初瑾表姐呢?不是說你們心裡不太好受了嗎?她去了哪裡?怎麼沒有過來陪你?」

  「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周少瑾嗔道,吩咐丫鬟給程笳上茶點。

  程笳這才看見集螢,和集螢打了個招呼。

  集螢淡淡地點了點頭,坐在那裡若有所思。

  程笳也不以為意,低聲和周少瑾道:「你說,我們能不能佯裝是蘭汀的親戚,然後給她送壺毒酒去,把她也毒死好了……」

  周少瑾沒好氣地道:「那還不如判她個斬立決呢!」

  程笳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集螢突然幽幽地道:「我倒有個主意……」

  兩人齊齊地望著她。

  她抬手整了整鬢角,慢條斯理地道:「我從前在家裡的時候聽人說,這世上最黑的地方莫過於大牢了,全是些作姦犯科之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可這世上最容易行事的,也是大牢——只要你有銀子,那些獄卒才不管你從前是什麼身份地位,做過什麼事,反正沒一個好人,殺人放火都做得心安理得。我覺得,與其扮了那蘭汀的家人給她送壺毒酒去,還不如把這銀子打點了獄裡的獄卒,每天照著三餐讓她吃些苦頭,讓她後悔去……更好!」

  周少瑾和程笳面面相覷,道:「還有這事?」

  「我騙你幹什麼?」集螢不悅道,「你們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問程……嗯……你池舅舅,他慣和衙門裡打交道,最清楚不過了。」

  「我相信集螢!」周少瑾等人的耳邊突然響起了周初瑾的聲音。

  三人回頭,就看見周初瑾面色有些憔悴地走了進來。

  她看了集螢一眼,道:「我相信集螢的話。」又道,「集螢,我若是派人去打點那些獄卒,找誰好?知府?同知?僉事?」

  「應該是找那些獄卒的頭吧?」集螢想了想,不敢肯定地道,「上次淮安翻船的事,就是秦子平交待他手下的一個大伙計出的面。如果是找知府或是同知、僉事,秦子平應該親自出馬才是。」

  周初瑾點頭,真誠地對集螢道:「謝謝你了!等我忙完了這件事,請你過來吃頓便飯。」

  「不用,不用。」集螢有些不好意思,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氣。」

  周初瑾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可周少瑾看得出來,姐姐主意已定,肯定是要請集螢吃頓飯的。她覺得這樣挺好的。

  集繭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

  周初瑾喊了馬富山進府,兩人決定拿出二百兩銀子打點那些獄卒。

  周少瑾忙道:「這銀子我出吧!」

  可話音未落,她想到了自己那空空的箱籠,氣勢頓時弱了下去,悄悄地打量著姐姐和馬富山。

  周初瑾一心想著怎麼「照顧」欣蘭和蘭汀,馬富山正尋思著這件事找誰做中間人好,兩人都沒有註意到她的表情,馬富山更是笑道:「這銀子怎麼能讓二小姐出呢?這是家裡的事,要出銀子,那也是家裡出。二小姐的銀子還是留給自己買花戴吧!」

  周少瑾連客氣話都不敢說,鬱悶地回到了廂房。

  銀子,銀子!

  原來白花花的銀子這麼重要!

  她得想個辦法開源節流才行!

  郭老夫人派碧玉請周少瑾過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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