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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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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23:5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聽戲

      周少瑾恍然大悟,道:「所以池舅舅給你取了個名字叫『集螢』?」

  集螢沒有作聲。

  也就是默認了。

  周少瑾想到她剛才不開心的樣子,猜測定是自己介紹也是程家的姻親讓她覺自尊心受到了傷害,遂道:「那些都不過是不相干的人,你和又何必向她們交待底細?難道你走到路上遇到個人問你姓名你就要據實以告不成?」

  集螢面色微緩。

  周少瑾心中輕快起來,笑道:「你怎麼過來了?是來給郭老夫人拜壽的嗎?怎麼不見南屏姑娘、鶴鳴姑娘她們?」

  按禮,服侍長房的那些僕婦也要給郭老夫人拜壽。

  「嗯!」集螢道,「她們在那邊廂房和史嬤嬤等人說話,我懶得候著,就過來看看你在不在。」

  周少瑾有些意外集螢會來給郭老夫人磕頭。

  集螢道:「我父親和程子川的恩怨是他們的事,郭老夫人又沒有得罪我?她是長輩,過壽我自然要來給她老人家磕個頭啊!」

  周少瑾笑咪咪地連連點頭,覺得心情好了很多。

  集螢這麼想,可見她父親和池舅舅不是什麼生死之仇了!

  她道:「我剛才已經給郭老夫人拜過壽了,等會應該就輪到你們了。」

  她的笑容恬靜舒展,和剛才在宴息室裡禮貌客氣完全不同。

  集繭不由道:「有人欺負你了嗎?我怎麼你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周少瑾想了想,坦然地道:「我就是不習慣她們說話行事的作派。」

  她那些那些小姐們的舉動一一告訴了集螢。

  集螢聽得很認真,道:「我小的時候,父親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他說,有戶人家裡有兩個寡婦,其中一個寡婦姓李,一個寡婦姓王。她們都是靠族中供養。其中姓李的寡婦生怕自己年老之後沒有照顧,所以誰家有什麼事她都很熱心的幫忙,大家都很喜歡她,常給些吃食她,在族裡的名聲也很好。而那個姓王的寡婦恰恰相反,除了族中的供給,她在自己家的屋前屋後種了菜,還養了小雞​​,想出去走走就進城,想偷懶了就到鄰村去買兩個包子饅頭,別人家有事若是不叫她,她是絕對不會出面的,就算是出面,也要看是什麼樣的人家。相比之下,大家都說這姓王的寡婦人為淡漠,不知道感恩圖報,大家都不怎麼喜歡這王寡婦,久而久之,族中的人甚至開始疏遠她。

  「李寡婦就勸王寡婦,你這樣不討族中人的喜歡,難道就不怕自己年老了躺在病上的時候沒人照顧?」

  「王寡婦就道:你讓我花幾十年的功夫討好他們,就為了讓他們在我最後的那幾年裡有個照應?我覺得劃不來,不幹。」

  「李寡婦只搖頭走了。」

  「然後李寡婦辛苦了一輩子,背也駝了,髮也白了,臨終前族裡的人輪流照顧她,大家都去看她,沒幾日,她死了。」

  「王寡婦卻逍遙了一輩子,臨終只有兩個人奉了族長之命給她端茶倒水,也沒有什麼人來探望她,沒幾日,她也死了。」

  集螢回憶道:「我還記得,當時父親問我,是學那王寡婦逍遙一輩子後受最後幾天的苦還是學​​那李寡婦操勞一輩子享最後幾天福呢?」她抬頭望著周少瑾,「我說,我寧願像王寡婦似的,用最後幾天的苦難享一輩子的福。二小姐,若是你選,你會選哪一條路呢?」

  周少瑾非常的震驚。

  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

  在她所受的教導裡,都是告訴她做人要如何的恭儉禮讓,贏得別人的讚同,獲得別人的好感。過自己的日子,讓別去說去……她想都沒有想過。

  周少瑾望著集螢,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集螢卻笑道:「二小姐,我是想告訴,有些事,你就算是勉強了你自己,別人也未必會顧忌你的感受,感激你的忍讓。」

  周少瑾若有所思。

  架在爐子上的銅壺發出嗚嗚的水聲。

  有婆子闖了進來。

  「哎喲!二表小姐。」她抹著額頭,道,「碧玉姑娘那邊的一個小丫鬟把剛剛提過去的熱水打翻了,我只好又送了一壺過去……就怕水燒開了漫出來把爐子給淋熄了,還好您在這裡……」

  集螢就推了推周少瑾,笑道:「走吧!馬上要開席了。」

  周少瑾些心不在焉地和集螢回了廳堂。

  等到集螢等人給郭老夫人拜過壽,送上壽禮,打了賞之後,丫鬟婆子端了桌子進來,大家按照尊卑之序坐下,郭​​老夫人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端了酒杯。

  壽宴就正式開始了。

  太太、奶奶那邊有袁夫人一桌一桌的勸酒,笑語殷殷,倒也熱鬧。小姐們這邊卻是個個自恃身份,坐得端正,吃得也斯文。

  周少瑾想著集螢跟她說的那個故事,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越覺得計瑩的父親不是尋常之輩。

  若是有機會,要好好問問集螢家裡的事才是。

  用過了壽宴,大家隨著郭老太太去聽戲。

  周少瑾這才發現原來離上房不遠的地方有個戲台子。

  郭老夫人點的是一折《六郎探母》,領銜的是長高班的高惠珠。

  他聲如銀瓶乍破,高亢清亮,扮相俊美,引得一幫老安人、太太、奶奶、小姐們不時給他喝彩。

  周少瑾卻嫌太吵。

  她趁著程笳和顧十七姑等人不注意的時候悄然擠到了戲台的最外面,望著寒碧山房滿眼的濃綠,長長地籲了口氣。

  有人在她的背後說話。

  她耳尖地聽到對方提起「四老爺」,「大爺」什麼的。

  周少瑾不由豎了耳朵聽。

  可戲台上鑼鼓的聲音壓住對方的聲音。

  周少瑾轉過身後,見說話的是剛才壽宴的時候坐在她隔壁的兩個小姑娘,怎麼稱呼卻忘了。

  她不動聲地靠了過去,就聽見其中一個對另一個道:「……我覺得還是四老爺好。桂榜春闈這麼一路考下來,誰知道會是什麼結果。要不然劉大人的妹妹為何要討好郭老夫人呢!」

  另一個嗤之以鼻,道:「若是我,寧願陪著許大爺一路考過來,也好過守著個冷冷清清的宅子過日子——剛才四老爺一眼掃過,我打了個寒顫。我總覺得他那麼大年紀不成親,肯定有什麼問題。不然郭老夫人為何做出這樣的安排?」

  周少瑾很是意外。

  沒想到池舅舅在別人的眼裡竟然是這副模樣?

  她還想再聽聽兩個小姑娘會說些什麼,戲台那邊一陣高聲喝彩——《六郎探母》唱完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重新回到廡廊下坐下,眼角的餘光卻看見了坐嬌嬌柔柔地坐在郭老夫人身邊劉小姐。

  郭老夫人和幾位老安人的眼神都不太好了,她正拿著戲單子在那裡報折子戲的名字。

  郭家的兩位小姐則坐在郭老夫人的另一側,一個約十八、九歲,一個約十六七歲,都很端莊秀麗。

  郭老夫人好像有些拿不定主意似的,轉過頭去和郭家的兩位小姐說了幾句話,年紀略輕的那個沒有作聲,年紀略長的那個則笑和郭老夫人說了幾句話,表情很是恭謙。郭老夫人就把戲單子遞給了坐在旁邊的郭家老安人。

  郭家老人安說了幾句話,將戲單子遞給了二房的唐老安人……

  坐在周少瑾身邊的劉家十九小姐就有些不耐煩起來,低聲嘀咕道:「這還不耽擱時辰。怎麼不事前把戲就全都點好了。」

  周少瑾莞爾。

  有婆子笑著走了過來,道:「老夫人,四老爺過來了。」

  眾人俱是一愣。

  郭老夫人卻水波不瀾,道:「都不是什麼外人,他年紀雖輕,卻也是長輩。讓他進來吧!」

  幾位原本準備迴避小姐只好紅著臉又​​重新坐下。

  不一會,程池走了進來。

  他神色輕快而自在,眾目睽睽之下卻鎮靜自若地給郭老夫人行了禮。

  周少瑾很是佩服。

  如果是自己,恐怕早就兩腿發顫了。

  郭老夫人招了程池到身邊說話。

  因隔得有些遠,兩人的聲音又不大,周少瑾聽不清楚郭老夫人都和程池說了些什麼,只看見端莊的郭家小姐都露出幾分嬌羞的神色,而她身邊人不知道是想聽清楚郭老夫人和程池說了些什麼,還是想看熱鬧,或朝郭老夫人身邊張望,或朝郭老夫人身邊擠去。

  周少瑾差點被人撞著。

  她有些不悅,乾脆出了廡廊。

  程笳還在那邊和顧十七姑耳語:「……嘖嘖嘖,池從叔成了唐僧肉。」

  周少瑾忍不住「扑哧」一聲笑,抬頭看見了集螢。

  「你怎麼過來了?」她快步走了過去。

  小山叢桂院的僕婦給郭老夫人拜過壽之後就走了。還好當時周少瑾她們都在宴息室,若是被劉家十九小姐看見,只怕會有閒言閒語傳出來。

  集螢道:「我陪著你池舅舅過來的。」

  周少瑾道:「那你站在這裡幹什麼?」

  集螢冷笑道:「我只是你池舅舅的婢女,又不是他的護院,郭老夫人有叫要他陪著看戲,他是想拉了我做擋箭牌呢!我這個時候給他擋了,郭老夫人要收拾我的時候,誰替我擋著啊!我才不做這種傻事呢!」又道,「你怎麼在這裡?」

  周少瑾道:「我從前總是睡不好,這鑼鼓喧天的,吵得頭有點痛。」

  集螢笑道:「那我們去茶房裡坐會好了,這次程子川沒那麼快折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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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23:54: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擋箭

      這次?

  難道還有「上次」不成?

  周少瑾道:「你就這樣走開了,池舅舅那裡不要緊嗎?」

  「有什麼打緊的?」集螢有些不高興,道,「他不是程子川嗎?這種小事怎麼會難得倒他?」然後去拉周少瑾,「走了,走了!站在這裡做什麼?」

  周少瑾還有些猶豫。

  集螢道:「你知道不知道上次發生了什麼事?郭老夫人突然要去老太爺一個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家住來安的同僚家裡吃喜酒,還說什麼路途遙遠,多有不便,非讓你池舅舅送她老人家去不可。你池舅舅倒是滿口答應了,臨走的時候突然說要帶上我。當時我還不像現在這麼了解你池舅舅,還以為你池舅舅轉了性,看著我被拘在家裡都要長苔鮮了,心裡一軟,決定帶我出去走走全,我興奮得不得了,還做了幾件新衣裳,高高興興地隨他去的來安……」

  她說到這裡,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

  周少瑾忙道:「後來怎樣了?有人欺負你了嗎?」

  「誰敢欺負我啊!」集螢「呸」了一聲,罵了一句粗話,咬牙切齒地道,「別人都把我當你池舅舅的通房了!」

  難道你不是?

  周少瑾差點就脫口而出。

  她忙摀住了嘴巴。

  想到之前對集螢的懷疑,不由汗顏。

  集螢以為周少瑾是太過吃驚,根本沒有懷疑,繼續道:「你說郭老夫人非要把你池舅舅叫去來安幹什麼?原來是去相親的。你池舅舅心裡明鏡似的,卻獨獨瞞著我一個人,我像個傻瓜似的,被他支使的團團轉。知道別人誤會我也不解釋,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才會做了程子川婢女……」

  周少瑾窘然。

  集螢看著有些訕然。

  自己這樣當著周少瑾說她的舅舅到底有些不好。

  她忙打住了話題,道:「我們去茶房,我們去茶房。」

  周少瑾也不想在這裡待著,她笑道:「我去跟我的同伴說一聲,免得她們見我不見了到處找我。」

  集螢頷首。

  戲台那邊「鏘鏘鏘」,戲又開演了。

  還好周少瑾這些日子和寒碧山房的丫鬟婆子都混了個臉熟。她轉身就找了個人幫忙給程笳和顧十七姑帶信,和集螢去了茶房。

  茶房有兩個婆子看著爐火,兩個婆子雖然不認識集瑩卻認識周少瑾,紛紛殷勤地上前和周少瑾見禮。

  周少瑾賞了兩個婆子幾百文錢,讓她們幫自己和集螢沏杯茶。

  兩個婆子慣會看眼色行事,知道今天家裡來了很多的小姐,又見集螢穿著打扮都不是凡品,還以為周少瑾和集螢是要避開其他人找個地方說話,笑咪咪地道了謝,沏了兩杯茶,上了兩盤小點心,藉口要去戲台那邊看看有沒有誰要添熱水的,提著兩個大銅壺出去了。

  進了茶房,鑼鼓聲陡然間就變小了很多,周少瑾耳根一靜,心頭都輕快了幾分。

  她坐下來喝茶。

  集螢卻有些坐不住,在茶房裡走來走去,四處打量著,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小碗胡豆來。

  她興致勃勃地道:「二小姐,我們來烤蠶豆吃嗎?」

  周少瑾見那胡豆是用五香煮的,奇道:「這胡豆也能烤著吃嗎?」

  「怎麼不能?」集螢笑道,「我們小的時候,父親就常會在火盆裡烤五香胡豆給我們吃,比一般的胡豆都要好吃,只是每次胡豆埋在了火盆裡,熟的時候就會劈裡啪啦地蹦出來炸得滿屋都是炭灰,要花很大的力氣清掃,把我娘氣得不行,不讓我們在火盆時烤東西吃,每次我爹都要背著我娘才行。」

  她是想找回那時候的感覺而不是僅僅為了吃烤過的五香胡豆吧?

  周少瑾莞爾。

  集螢把爐子上的銅爐提下來,用火鉗夾了些木炭出來,然後把豆子埋在了木炭灰裡,拍著手裡的灰笑道:「好了,很快我們就有胡豆吃了。」

  周少瑾想著集螢剛才的話,道:「郭老夫人既然專程帶了池舅舅去相親,怎麼就沒成呢?」

  在她看來,程池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性情溫和,又有功名在身,如果想成親,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集螢撇了撇嘴,不屑地道:「那時候你池舅舅一把年紀了還是個秀才,別人又看見有我這樣一個『通房』在身邊,那些心痛兒女的父母還會把女兒嫁給你池舅舅嗎?」

  周少瑾乾笑了兩聲。

  「所以說你池舅舅這個人非常的狡猾。」集螢說著,神色漸漸變得有些恍惚起來,悵然地道,「偏偏那次,我還碰到了焦子陽……」

  焦子陽,一聽就是男孩子的名字。

  周少瑾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忙道:「焦子陽是誰?是你在家裡的時候認識的嗎?」

  集螢沉默了好一會,輕輕地點了點頭。

  有戲!

  周少瑾試探道:「難道是你的未婚夫不成?」

  集螢沒有作聲。

  周少瑾頓時急了起來,道:「你難道沒有跟他解釋?」

  「怎麼解釋?」集螢說著,眼圈突然就紅了起來,道,「他當時一看見我就跑了。我追了兩條街都沒有把人給追著。」她說著,突然哭了起來,「程子川這混蛋,我讓他幫我解釋解釋,他聲都不吭一聲……我這一輩子都會記得他對我的『好』的……」

  周少瑾不相信池舅舅是這樣的人。

  他連自己這個陌生人都會維護,又怎麼會有意傷集螢的心呢?

  周少瑾想到了程輅。

  如果前世有人告訴她程輅是騙她的,她恐怕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她問集螢:「你之後就再也沒有和那個焦子陽見過面嗎?」

  「沒有。」可能是覺得在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面前哭太過失態了,集螢很快控制住了情緒,擦了擦眼淚,嗡聲道,「你舅舅不同意,我是不能離開金陵城的。而且我也不可能每天都在外面轉……」她說到這裡,頓了頓,聲音更加低落了,「別人不知道,焦子陽肯定應該知道我在金陵的……他若是有心,早就找了來。還要我去向他解釋?」

  這也是!

  周少瑾不禁道:「會不會是那焦子陽有問題,所以池舅舅才會這麼做的?」

  集螢聞言忿然地瞪了她一眼,道:「焦子陽有什麼問題?焦子陽能有什麼問題!我看有問題的是你池舅舅!這麼大年紀了也不成親,還整天讓母親擔心。別人還出去尋個花問個柳的,他倒好,天天窩在家裡哪裡也不去。有人來見他他還裝模作樣的說自己不在家……」

  周少瑾很是尷尬,正想勸勸她。

  集螢卻臉色一白,望著茶房的門口戛然止住了話語。

  「怎麼了?」周少瑾問著,轉身順著集螢的視線朝門口望去。

  程池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自然地垂落在身邊,筆直地站在茶房門口。

  下午的陽光斜斜地落在他的背後,讓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光,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池舅舅!」,周少瑾忙站了起來,情不自禁地豎著耳朵聽戲台那邊的動靜。

  高惠珠清亮的嗓音和女子們的喝彩聲時大時小的傳來。

  戲台那邊的戲還沒有散,池舅舅怎麼就過來了?

  郭老夫人留不住他?還是他找了個藉口出來透透氣?

  周少瑾想著,屈膝給程池行了個禮。

  程池走了進來。

  他背後的金光消失了,俊朗而不失儒雅的面容也顯露在周少瑾的眼前。

  集螢地騰地站起來連連後退,貼牆而立。

  那種備防的姿態,好像程池是洪水猛獸似的。

  周少瑾困惑地望瞭望程池,又望瞭望集螢。

  程池微微一笑,道:「你們怎麼沒有去聽戲?」

  周少瑾正尋思著找個什麼藉口,爐子裡「劈啪」一聲響,有顆豆子迸了出來,落在了程池的腳下。

  「原來你們在這裡烤胡豆吃啊!」程池望了眼腳下炸開的胡豆,淡淡地笑了笑。

  周少瑾的臉騰地一下通紅。

  池舅舅好像把她當成了偷吃的孩子。

  「我……」她喃喃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爐子裡的胡豆「劈裡啪啦」地響了起來。

  周少瑾的臉更紅了。

  程池輕笑,道:「快把豆子撈出來,小心都糊了。」

  「哦!」周少瑾七手八腳地拿了火鉗去夾。

  集螢這個時候好像才回過神來,也去幫忙。

  沒多時,胡豆都夾了出來。

  程池就對周少瑾道:「外面在唱《遊園》,你不去聽嗎?」

  周少瑾感覺到集螢好像輕輕地拉了她一下。

  她笑道:「我不喜歡聽戲。池舅舅怎麼過來了?您不喜歡聽《遊園》嗎?」

  程池笑道:「我正準備走。沒看見集螢,所以過來找找。」

  集螢「哦」了一聲,和周少瑾告辭。

  周少瑾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集螢跟著程池離開茶房。

  她一個人在茶房裡坐了良久。

  聽集螢的口氣,應該和池舅舅相處的不錯才是,怎麼見到了池舅舅卻怕成了那個樣子?

  池舅舅發起火來很兇嗎?

  周少瑾想了想,去了戲台那邊。

  台上正唱得熱鬧,台下的人都看得入神,和她離開的時候沒有什麼兩樣。

  周少瑾問程笳:「池舅舅怎麼走了?」

  「不知道。」程笳目不轉睛地盯著高惠珠,心不在焉地道,「好像是有什麼事,就走了。」

  周少瑾心中有些不安。

  她叫了施香,低聲道:「你陪著我去趟小山叢桂院。」

  施香看了一眼戲台,愣道:「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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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探望

      「是啊!」周少瑾很肯定地道,「我們現在過去,趕在晚宴前回來。」

  唱完這折戲就應該到了晚宴的時候。

  施香尋思著,不敢耽擱,和周少瑾去了小山叢桂院。

  和寒碧山房的喧鬧相比,小山叢桂院安靜而清冷,甚至帶著些許的孤寂。

  門口當值的是朗月。

  他看見周少瑾臉上一喜,道:「二表小姐怎麼過來了?聽說寒翠山房在唱戲,二表小姐不喜歡聽戲嗎?」

  「還好。」周少瑾無意把自己的喜好告訴和自己不熟的人,她笑道,「集螢姑娘回來了嗎?」

  「回來了。」朗月笑道,「和四老爺一起回來的。二表小姐過來是找集瑩姐姐的嗎?要不要我通稟一聲。」

  池舅舅沒有責罰集瑩?

  這讓周少瑾心裡一鬆,笑道:「那就煩你去說一聲。」

  「二小姐您稍候。」朗月笑著請了周少瑾到涼亭坐下,沏了杯過來,這才退下去。

  施香笑道:「這朗月可比清風對人熱忱多了。」

  周少瑾笑著點頭。

  喝完了茶,朗月也過來了:「二表小姐,集螢姑娘請您去她屋裡坐坐!」

  施香訝然。

  按禮,周少瑾要見集螢,跟管事的媽媽一說,管事的媽媽就會領了集螢去畹香居。二小姐之所以這樣尊重集螢,一來是與她交好,二也也未嘗不是看她是服侍四老爺的人。如今周少瑾已經到了門口,她不僅不親自迎接,還讓周少瑾去她屋裡坐。

  這成什麼體統!

  施香正要勸周少瑾,誰知道周少瑾道:「那好!只是我不知道集螢住什麼地方,還要煩請你幫著帶個路了!」

  朗月欣然應允,帶著她們繞過了繡綺堂,往後面的廂房去。路上,還告訴她:「最高的是清音閣了,不僅可以看到九如巷的全貌,還可以看看九如巷外面的街道。不過,它卻不是府裡最高的,府裡最高的是二房老祖宗那邊的飛白亭,據說連整個金陵城都看得見。繡綺屋後面是立雪齋。集螢姐姐和南屏姐姐她們就住在立雪齋的後面……」

  周少瑾猜:「齊雪齋是四老爺的書房嗎?」

  「嗯!」朗月笑道,「四老爺也歇在那裡。」

  周少瑾見他很活潑,笑著問他:「你為什麼總穿著道袍?是因為四老爺是道家居士嗎?」

  「不是!」朗月笑道,「是因為這樣穿簡單。」

  周少瑾呵呵地笑了兩聲,道:「你家是世僕嗎?你是什麼時候進的府。」

  「我不是世僕。」朗月說著,神色微黯,道,「我是那年永定河發大水的時候被四老爺從河裡撈起來的。」說著,他語氣頓了頓,「清風也是。清風是先撈起來的,我是後撈起來的。四老爺說,我們倆家的村子應該隔得不遠。」

  周少瑾訝然。

  永定河在北方,就算是發大水,對於江南的百姓來說,還不如隔壁誰家嫁女兒來的印象深刻。她要不是在京城住過,京​​城很多下人都是那年自賣到為僕的,她也不會記得至德十五年永定河曾潰過堤。

  那年,正巧池舅舅進京趕考。

  可能是那個時候救的清風朗月。

  周少瑾琢磨著,笑著安慰他道:「大難不死,必要後福。你以後肯定會平平安安的。」

  「我也這麼想。」朗月很是樂觀,「我們現在吃得飽、穿得暖,還能跟著懷山大叔讀書寫字,說不定我們以後也能像秦管事那樣,當上九如巷的管事呢!」

  周少瑾嫣然一笑,道:「你肯定能行的。」

  兩個人說著話,很快到了集螢住的院子。

  二層的小樓,紅漆柱子,綠漆窗櫺,糊著白色的高麗紙,剛剛換上的軟簾繡著寶相花的紋樣,廡廊上一溜白瓷盆的菊花,含苞欲放,牆角的兩株芭蕉樹,已齊屋簷高。

  「二小姐!」集螢撩著簾子站在門內朝著周少瑾微笑,道,「你是怕我被你池舅舅責罰嗎?」

  「不是。」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過來看看你。」

  「知道了,知道了。」集螢瞇著眼睛笑,招呼她,「快進來坐……我被你池舅舅禁足了,不能踏出這個門檻。還要寫五百遍《女誡》。」

  「啊?!」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沒什麼的。」集螢笑道,「我寫字還是挺快的。你們快進來坐。」

  周少瑾聞言忙帶著施香進了屋。

  清一色黑漆傢俱,鋪著秋香色繡五蝠捧壽團花的坐墊,長案上供著官窯的雙枝大梅瓶,桌屏是酸枝木的,鑲一副花開牡丹的蘇繡,東邊是如意門的內室,西邊是落地罩隔成的書房,還有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施香嚇了一大跳。

  這個集螢,不僅行事作派不像丫鬟,就是吃穿用度也不像丫鬟。

  不知道小山叢桂院裡的丫鬟都是這樣呢?還是只有集螢獨一份呢?

  她思忖著。

  周少瑾也打量著屋子裡的陳設,道:「你這可真不錯!」

  比繡綺堂都要好。

  也不是說擺的東西要好……就是繡綺堂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集螢住的地方卻充滿了和氣。

  她看到書房臨窗放著張葡萄牡丹纏枝的矮榻,榻中間還放了張彭牙祥雲紋的榻幾。

  周少瑾微微一愣,上前摸著榻几上鑲著的象牙雕花,問集螢:「你是北方人?」

  「咦!」集螢親自將小丫鬟捧進來的果盤放在了榻几上,笑著請她在短榻上坐,「你怎麼知道?」

  周少瑾含含糊糊地道:「我聽人說,北方人的炕都徹在窗戶下,我看你屋裡的短榻在這裡放著。」

  「你心真細。」集螢笑著指了指果盤,道,「你嚐嚐,新上市的石榴,秦子平帶回來的。」又道,「我家是滄州的,你聽說過嗎?」

  周少瑾心中一跳。

  滄州,她當然聽說過。

  離京城很近。

  京城很多護院就是滄州人。

  「我在書上看到過。」周少瑾沉著地道,「不過沒去過!」

  集螢聽著笑了笑,淨了手幫周少瑾剝石榴。

  周少瑾這才發現對面牆上掛著把劍。

  三尺長,綠鯊皮,紅流蘇,看上去古樸大方,不像那些鎮宅用的劍,鑲著寶石或八卦之類的。

  她問:「這是?」

  集螢笑道:「是我從家裡帶過來的,專鎮小人的!」

  周少瑾看著不像,不過集螢不說,她也不好多問。

  集螢招了施香過來一起吃石榴。

  施香看了周少瑾一眼,見她並無異色,這才笑著道了謝,端了張小杌子坐在了榻前。

  周少瑾問集螢:「池舅舅是不是很生氣?除了讓你禁足、罰你抄五百遍​​《女誡》之外,還有沒有懲罰你?」

  「沒有。」集螢鼓著腮幫子道,「你池舅舅還不至於這麼小氣……不過,」她嘿嘿笑了兩聲,道,「你池舅舅接下來的日子肯定有些不好過……不是,就算他相安無事,可也得費一番周折——明天,郭家的老安人會請你池舅舅過去吃飯,你池舅舅已經答應了。我看他這次怎麼逃?」

  周少瑾道:「你怎麼知道的?」

  「這事是四老爺當著眾人的面答應的,我怎麼會不知道?」集瑩笑道,「這次郭家過來的幾位小姐雖然年紀不大,卻和你池舅舅是一個輩份的。從前郭家的老安人是逮不著他,這次既然碰上了,還請你池舅舅去吃飯,肯定是要再接再厲,繼續要給你池舅舅做媒了。」

  她怎麼就不知道呢?

  周少瑾愕然,突然有點同情程池起來。

  程箏、程簫出嫁都能選個合意的,到了池舅舅這裡卻是要壓著牛頭喝水……

  不一會,南屏過來了。

  她帶了些茶點過來,笑著和周少瑾應酬道:「不知道二表小姐過來了,讓廚房匆匆做了些點心,不成敬意。也不知道合不合二表小姐的口味?」又道,「前兩天聽夫人說,二表小姐給簫姑奶奶畫的那幅戲嬰圖讓袁家的人讚不絕口,我好生後悔,早知道就應該去針線房瞅瞅的。」

  這樣的客氣,反而讓周少瑾有些拘謹,覺得沒有和集螢在一起的時候自在。

  她和南屏寒暄了幾句,又見集螢這邊沒什麼事,起身告辭。

  南屏親自送周少瑾。

  周少瑾推辭了又推辭,好不容易讓她在大門口止了步。

  可剛走了幾步,她佇足想了想,轉身朝繡綺堂去。

  施香忙道:「二小姐,您這是要去哪裡?」

  「我去看看池舅舅。」周少瑾頭也不回地進了繡綺堂。

  今天的事,估計池舅舅心裡也不好受。

  誰願意被人逼迫呢?

  而且安排好的事又被集螢給攪和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周少瑾的腳步越來越快。

  繡綺堂依舊關著,四周不見一個人。

  周少瑾去了後面的敞廳。

  敞廳的門開著。

  周少瑾就站在走廊上喊了聲「屋裡有人嗎」。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懷山就走了出來。

  看見周少瑾,他並沒有流露出驚訝之色,而是平靜地問她:「二表小姐找誰?」

  周少瑾耳朵微熱,道:「我找池舅舅。他在嗎?」

  懷山猶豫了片刻,道:「四老爺在立雪齋……二表小姐進來喝杯茶,我這就去幫您通稟。」

  周少瑾耳朵火辣辣地在敞廳的明間坐下。

  懷山親自給她斟了杯茶,這才去請程池。

  施香低聲道:「二小姐,怎麼小山叢桂院裡這麼冷清,連個丫鬟小廝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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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23:54: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脾氣

      「別胡說。」周少瑾低聲道,「這是在別人的院子裡。別人院子裡的事,與我們何干?」

  施香禁聲。

  實際上周少瑾也感覺到了,可她總覺得那是因為小山叢桂院裡沒有女主人,隨從、小廝進入頻繁,丫鬟、媳婦子、婆子們不方便隨意走動的原因。可聽施香這麼一說,她不由留心起來。

  很快,懷山折了回來。他道:「四老爺請二表小姐到立雪齋說話。」

  周少瑾「哦」了一聲,站起來整了整衣襟,隨懷山出了敞廳。

  立雪齋在敞廳的西北邊,周邊遍植黃楊樹,樹幹虯屈,枝葉繁茂,形態各異,全是有些年頭的古樹。

  周少瑾一眼望去,三闊廂房後面不時露出高翹的灰色屋簷,可見立雪齋面積不小。

  懷山在廂房的軟簾前站定,恭敬地稟了一聲,程池說了聲「進來」,懷山才撩了簾子請周少瑾進門。

  立雪齋和繡綺堂的一樣,門扇和窗櫺都鑲著透明的玻璃,因而屋裡的光線要比一般廂房明亮。

  周少瑾走進去就發現程池換了衣裳。

  原本的寶藍色素面湖杭直裰換成了花青色淞江三梭細佈道袍;玉石簪子取了下來,烏黑的青絲很隨意地綰了起來,穿了雙青色粗布臉面鞋,看上去既簡潔又舒服大方。

  他不准備再出門了嗎?

  那戲台那邊怎麼辦?

  周少瑾思忖著,屈膝給程池行了個禮。

  程池笑道:「你找我什麼事?」

  他坐在一張大書案的後面,書案兩旁堆著高高的幾摞賬冊,他面前還攤了一本,右手邊的筆架上還擱著蘸了墨汗的湖筆,而花青色的道袍卻映襯著他的皮膚細膩如瓷,光潔如玉,優雅而雍容,哪裡有一星半點的憂心忡忡或是焦慮不安。

  周少瑾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冒失。

  池舅舅是大人,掌管著九如巷這麼大一片產業,什麼事沒見過,什麼事沒有經歷過,說句不好聽的話,他走的橋恐怕比自己走過的路還多,就算集螢攪和他的安排,以他的能力,想必也有很好的辦法解決。倒是自己,聽風就是雨,聽集螢說池舅舅因此有麻煩,就尋思著自己是不是來給池舅舅倒個歉……不管怎麼說,自己當時和集螢在一起。

  可現在看來,池舅舅好像根本不像集螢說得那樣……

  周少瑾面色如緋。

  程池笑道:「你是來給集螢求情的吧?」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道,「集螢姑娘現在挺好的,您既然這樣安排,想必有您的道理,我不是來給集螢姑娘求情的。」

  程池聞言眉角微挑,表情顯得有些促狹,道:「真不是來給集螢求情的?」

  周少瑾立時有些呆。

  持重的池舅舅……也會露出這種的表情嗎?!

  她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拋到了腦後,坦誠地道:「我聽集螢說,您明天要去顧家吃飯,我以為我們給您惹了麻煩,想向您​​說聲抱歉……」

  程池微微一愣,隨後又笑了起來,道:「結果看到我這個樣子,所以決定不向我道歉了?」

  「沒有,沒有。」周少瑾臉更紅了,道,「還是要道歉的……」怎麼道歉,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程池哈哈地笑了起來,道:「這件事我會處理的,只要你不和集螢一塊在我背後說我的壞話就行了。」

  周少瑾恨不得把頭埋到沙子裡去。

  程池的聲音卻陡然間如春風撲面般的溫和起來,道:「戲要散場了。快回去吧!小心你姐姐找不到你。」

  周少瑾這才想起戲台那邊還唱著戲,「哎喲」一聲跳了起來,慌慌張張地對程池說了聲「對不起」,落荒而逃。

  程池望著那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了眼前,不禁微笑著搖了搖頭,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她坐在茶房裡,面帶困惑地歪著小腦袋,聲音甜糯而困惑地問集螢「會不會是那焦子陽有問題」時的情景。

  小姑娘家還是經歷的太少,自己不過伸了兩次手,她連他是個怎樣的人都不了解,就開始盲目地相信他!

  相信!

  可跟了他好幾年的秦子平卻覺得是他拆散了集螢和焦子陽……還有南屏,嘴上不說,心裡卻認為他做得不對……

  一個人完全的相信一個人……是容易?還是很難?

  程池望著門外被修剪成仙鶴模樣的黃楊樹,面容冷峻。

  ※

  周少瑾趕回寒碧山房的時候,正好戲散場。

  她和施香都長長地籲了口氣。

  程笳挽著她胳膊嘰嘰喳喳地和她低語:「高惠珠唱得可真好,扮相也標致。我原來以為他只會唱武生,沒想到他的小生也唱得好。我看最多兩年,長高班就要取代馬家班成立金陵第一了……」

  周少瑾恍恍惚惚地聽著,問顧十七姑:「聽說池舅舅明天要去郭家做客,是真的嗎?」

  「是啊!」顧十七姑笑道,「說是郭老先生有些日子沒有看見程四叔了,請程四叔去家裡坐坐。」

  那明天自己要不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呢?

  周少瑾決定等會讓碧玉幫著問問。

  迎面卻碰到了程許屋裡的丫鬟玉如。

  「二表小姐,笳小姐。」她恭謹地給周少瑾和程笳行禮。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她怎麼會在這裡?

  玉如笑道:「老夫人這邊有些年沒請客了,今天驟然間來了這麼多人,夫人就讓我們過來給長房的搭把手。」

  周少瑾根本不相信。

  袁氏把程許捧的像眼睛珠子似的,就算是調了自己屋裡的丫鬟、媳婦子過來幫忙也不可能會動程許屋裡的人。

  她心中生警。

  和程笳形影不離。

  好幾次玉如望過來,周少瑾都像沒有看見似的。

  她打定了主意,無論如此都不落單,不管程許打得什麼主意都沒有用。

  可她心裡到底有些煩燥,草草用過了壽宴,沔大太太因要幫著袁夫人送客,周初瑾決定留下來等沔大太太一起回去。

  若是平時,周少瑾也就一個人回去了,可今天見到了下午突然冒出來的玉如,她決定還是和大舅母、姐姐一起回去。

  只是送客的事她幫不上忙。

  周少瑾送走了顧十七姑,就坐在廂房裡等。

  眼看著廂房裡的人紛紛告辭,周少瑾心裡有些著急起來。

  她問來收拾東西小丫鬟:「郭老夫人在哪裡?」

  小丫鬟認識她,笑道:「在上房。」

  周少瑾道:「上房還有誰?」

  小丫鬟道:「還有郭家的人。」

  那就過去避一避吧!

  在郭老夫人面前程許都不敢亂來,更何況一個玉如。

  周少瑾往上房去。

  因已是華燈初上,上房台階旁的大樹旁有人在說話。

  身影罩籠在大樹的陰影裡,只能依稀看出說話的是兩個婦人。

  周少瑾沒有在意,待走近了才聽有人道:「……從前聽別人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麼兒』,我還不覺得。可論到自己才知道這話說得有道理。早幾年我就應該逼著四郎成親的。現在他大了,就更不會聽我的了。」說著,長長地嘆了口氣。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她沒有想到是郭老夫人在樹下說話。

  不知道另一個人是誰?

  周少瑾思忖著,另一個人就開了口:「姻緣天注定。也許四郎的緣份還沒有到呢。等明天他去了我那裡,我會讓他大表哥好好地勸勸他的。他素來敬重他大表哥,他大表哥的話他怎麼也能聽去一點。」

  看來別一個人是郭家的老安人了。

  「弟妹,」周少瑾就聽見郭老夫人道,「這件事我就全指望著你們了。我也不拘對方是什麼出生門第了,只要是四郎他瞧得上眼,我都睜隻眼閉只眼地讓他娶了回來,大不了我撐著這把老骨頭手把手地教她好了。」

  「您就放心吧!四郎心裡有分寸的。」郭家的老安人笑道,「一定會給您娶個滿意的兒媳婦回來的。」

  郭老夫人並沒有因為這樣的安慰而舒心,而是道:「我滿意有什麼用啊!要不是怕四郎以後成對怨偶,我早幫他把婚事定下來了。」

  周少瑾意識到自己聽了不該聽的,忙輕手輕腳地折回了廂房。

  廂房裡還有四、五個人坐在一起說話。

  周少瑾挑了個角落坐下,想著剛才郭老夫人的話。

  池舅舅為什麼不成親呢?

  不知道這次他有沒有看中的人?

  然後她看到玉如走了進來。

  周少瑾有瞬息的慌張。

  可她很快就鎮定下來。

  只要她不跟著玉如走,她還能廣庭大眾之下強拉了自己不成?

  周少瑾穩妥妥地坐在了太師椅上。

  如玉笑著走了過來。

  周初瑾卻出現在門口:「少瑾,我們要回去了。」

  如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

  周少瑾恨不得抱著姐姐親上兩口才好。

  她迫不及待地抱了姐姐的手,笑盈盈地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第二天,施香告訴她:「碧玉說,郭老夫人辰正(早上八點)出門,酉正(晚上六點)左右回來,二小姐若是想在家裡抄經書,她等會就把筆墨紙硯和經書送過來。」

  那多麻煩啊!

  周少瑾讓施香去回碧玉:「……我明天還是寅初(中午一點)過去。讓她別費那個勁了。」

  施香笑著應了。

  周少瑾早上試著設計了個新的花樣子,下午去了寒碧山房。

  或者是因為沒有主子在,寒碧山房的氣氛顯得比平時活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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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23:5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爭執

      周少瑾一進門碧玉就笑著迎了上來,道:「早上珍珠幾個下五子棋有了輸贏,差了小廝去齊芳齋買點心,等會兒二表小姐和施香姑娘也過來和我們喝杯茶吧?」

      入鄉隨俗。到了哪裡就要守哪裡的規矩。既在寒碧山房做客,就要好好地和碧玉等人相處,何況周少瑾和碧玉還很談得來,脾氣也相投。

      她欣然應允,笑道:「誰贏了。」

      碧玉掩了嘴笑:「除了翡翠,我們全都是贏家。」

      周少瑾笑道:「那豈不是輸了很多錢?」

      碧玉伸了個手掌:「快五兩銀子。」

      施香咋舌:「翡翠姑娘真闊綽。」

      「闊綽什麼啊!」碧玉笑道,「輸掉了她大半年的月例,可把她心疼的,中午飯都沒怎麼吃。」

      幾個人說說笑笑地朝佛堂去。

      有小丫鬟過來請碧玉示下:「……來了三車銀霜炭,兩車柴炭。往年都是堆在後面的庫房裡。可去年冬天暖和,到了過小年的時候才下了一場雪,庫房裡還堆了半屋子的炭。只怕是放不進去了。王嬤嬤讓我來問姐姐怎麼辦?」

      過了九月初九的重陽節,各房就要開始準備過冬的炭火。四房還沒有開始,沒想到長房這邊已經開始分炭了。

      周少瑾忙道:「你去忙吧。施香陪我過去就行了。」

      碧玉有些猶豫。

      周少瑾笑道:「齊芳齋的點心來了你記得叫我們一聲就是了。」

      碧玉和她也相處了這麼段時間,多多少少知道些她的秉性。想了想,爽快地道:「那好!我就不陪你過去了,等會請了您吃點心。」

      周少瑾點頭,和施香去了佛堂。

      供桌上紅彤彤的蘋果和金燦燦的佛手散發著果實特有的清香,沖淡了佛香的味道,讓人精神一振。

      周少瑾淨了手,沉下心來開始抄經書。

      不一會,碧玉過來:「您還有多少經抄?點心送進來了。還熱氣騰騰的。除了最有名的馬蹄糕、雲片,那小廝還買了些齊芳齋新上市的糖炒板栗、核桃酥、山楂片。」

      周少瑾去了京城之後,愛上了糖葫蘆。而糖葫蘆是用山楂串的。

      她聞言心喜。擱了筆道:「齊芳齋什麼時候開始做山楂片的?我怎麼不知道?」

      碧玉笑道:「聽小廝說,金陵城裡如今開了家米記的糕點店,做得酥餅和油果子特別的好吃。據說搶了齊芳齋不少的生意。齊芳齋今年就從北方請了個師傅過來,這山楂片的手藝就是那北方師傅帶過來的。」

      兩人邊說邊收拾了東西。去了茶房。

      珍珠等人早就等在了那裡。幾個小丫鬟也都是平時相熟的。見她們進來紛紛行禮讓座,小檀更是不知道從哪裡拿了個蝶戀花的粉彩八角杯來遞給周少瑾:「二表小姐,這個給您喝茶!」

      周少瑾連聲道謝。坐了下來。

      碧玉等幾個大丫鬟都圍著周少瑾坐下,只有翡翠,坐在最外面,離周少瑾最遠。

      眾人都沒有在意。

      瑪瑙動作嫻熟而優雅地開始沏茶。

      周少瑾暗暗點頭,又見那茶湯清綠明澈,蘭香撲鼻,喝到嘴裡回味綿長,不由笑道:「你們沏的是什麼茶?味道很好!」

      「是太平猴魁。」瑪瑙笑道,「是老夫人賞碧玉姐姐的茶。」

      「好茶!」周少瑾讚道,「你的茶也泡得好。兩相得宜。」

      瑪瑙面色微紅,謙虛道:「哪是我的茶泡得好,是二表小姐抬舉我。」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誇瑪瑙的茶泡得好。

      碧玉見翡翠笑得有些勉強,忙笑著出來打圓場,道:「老夫人的茶好,瑪瑙的手藝也好,二表小姐說得有道理。不過,這點心都冷了,等會你們可別說人家齊芳齋的東西不好吃啊!」

      大家哄笑,喝茶的喝茶,吃點心的吃點心,還有小丫鬟趁著這個機會問碧玉:「姐姐,府裡的冬衣什麼時候能回來?我今天可是等著府裡的冬衣過冬的!」

      就有小丫鬟舌尖嘴利地道:「誰讓你把舊棉襖都捎了回去?我聽乾娘說了,去年的冬天短,按理,今年的冬天就會很長,你還是趕緊想想別的辦法吧?」

      那小鬟苦著臉道:「你們也知道的,我爹如今眼裡只有繼母,哪裡還會管我兩個妹妹,我要是不把舊棉襖讓人捎回去,我爹不是賣了我一個妹妹就是由她們凍著。」說到這裡,她問碧玉,「姐姐,我聽說四老爺屋裡的鶴鳴姐姐要嫁人了,能讓我妹妹入府嗎?」

      有小丫鬟道:「你做夢吧!小山叢桂院是什麼地方?就你妹妹,大字不識一個,一天規矩都沒有學的,怎麼可能去四老爺屋裡當差?」

      「我又沒有說讓我妹妹去四老爺屋子裡當差。」那小丫鬟立刻駁道,「我是想鶴鳴姐姐出嫁以後,不管哪位姐姐頂了鶴鳴姐姐的差事,總會空出個缺來。我妹妹只要能進府,就算是在外院掃地,也比呆在家裡強啊!好歹有口飯吃……」

      周少瑾正聽著,有人過來給她續茶,道:「二表小姐,您別見怪!她們平日裡難得見到碧玉姐姐,不免有些聒噪。」

      她一台頭,看見了珍珠那雙波光流轉的眼睛。

      周少瑾和珍珠接觸得不多。

      「沒事,沒事。」她忙笑道,「我覺得你們像姐妹似的,這樣很好!」

      珍珠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們這樣,也算是緣分了。能幫就幫著點。」

      周少瑾連連點頭。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氣喘吁籲地道:「碧玉姐姐,老夫人和四老爺回來了。」

      屋裡頓時一陣兵荒馬亂。

      「不是說酉時才回來的嗎?」碧玉一面問。一面去看窗櫺上的漏斗,「這才剛過申初。」

      「不知道。」小丫鬟喘著氣,道,「聽二門的王婆子說,老夫人的臉色有些不太好,她讓我們小心點。」

      幾個丫鬟更是慌張了。

      周少瑾忙道:「從二門到這裡最少也要兩刻鐘,你們留兩個人在這裡收拾茶盅,其餘的人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自亂陣腳。」

      短暫的慌亂之後,珍珠幾個也鎮定下來。

      她們和周少瑾想到了一塊。珍珠就道:「聽二表小姐的安排。小檀。你留下來。其餘人跟當值的人打聲招呼,都回屋歇了吧。等到酉時過來換班。」

      有人拿主意,其他的人立刻安靜下來,開始遵照珍珠的話行事。

      碧玉歉意對周少瑾道:「二表小姐。真不好意思。原是想讓你歇歇的。不曾想遇到了這樣的事……」

      周少瑾能理解碧玉的心情。忙道:「看你說的是什麼話?我茶也喝了,點心也吃了,哪裡還有比這更好的事?你們只管忙你們的。等有了空,我們再聚在一起喝茶。」

      碧玉點頭,送周少瑾出門。

      周少瑾笑道:「你別管我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回佛堂的路……」只是她話還沒有說話,就看見郭老夫人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不緊不慢的程池。

      這麼快!

      周少瑾和碧玉都嚇了一大跳。周少瑾更是本能躲進了茶房。

      碧玉欲言又止。

      周少瑾和她們不同,她們是下人,雖然不當值,但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吃吃喝喝,到底有些不好。周少瑾是寒碧山房的客人,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上前給老夫人行禮,說是到茶房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茶的,也就把這件事給揭了過去……不過,周家二小姐年紀還輕,恐怕是經歷的事少,又有些心虛,所以才會躲進茶房裡的吧?

      她也只好跟著退到了茶房裡。

      進了茶房的周少瑾卻暗暗後悔。

      今日不同往昔。

      她應該不卑不亢地上前給郭老夫人行禮才是?怎麼就躲了進來。

      不行!她得改掉這懦弱的壞毛病才行。
   
      想到這裡,,周少瑾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挺直了脊背走了出去。

      院子裡發出一聲「哐當」響聲。

      周少瑾循聲望過去,看見正房的簾板正打在門檻上,差點就砸在了神色帶著幾分窘然地站在門前的程池身上。

      這,是出了什麼事?

      周少瑾正尋思著自己是不是要迴避一下,程池已經撩簾進了正房。

      她鬆了口氣,低聲對碧玉道:「那我先回佛堂了。」

      碧玉大氣不敢吭,重重地點頭。

      周少瑾的腳剛抬起來,東邊郭老夫人的內室已傳來咆哮聲:「……你到底想怎樣?先說有了功名再說親,可以找到更好的妻族,我依了你。後來說不想像五房那樣整天的爭吵不休,想找個溫柔嫻靜的姑娘家,我也依了你。現在呢?說什麼年紀大了,和這些小姑娘家說不到一塊去……我一把年紀了,還有幾天好活?你就不能為了娘,睜隻眼閉隻眼嗎?你難道要讓我死不瞑目不成?我不管你怎麼想的,反正今年你一定要成親,明年我一定要抱孫子!」

      她忙把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院子裡當值的更是躲的人影全完。

      內室傳來程池溫煦的聲音,可惜隔得太遠,聽不清楚他說了些什,周少瑾只是聽到程池的聲音落下之後,郭老夫人就痛哭了起來,一面哭,還一面說了句「你是不是還在怪你父親?這全是娘的主意,你要怪就怪娘,娘就是拼了這條老命、捨了這偌大的家業,也不會讓那老匹夫得逞的」……

      程池一陣溫柔的低語。

      郭老夫人的哭泣聲漸漸小了下去。

      周少瑾望著郭老夫人內室的雕花窗櫺,很是茫然。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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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23:55: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困惑

      周少瑾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她決定快點回佛堂去,免得又聽到了什麼不應該聽的話。

  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剛剛離開廡廊,正房的門簾子一撩,程池走了出來。

  周少瑾大驚失色。

  他不是在和郭老夫人說話嗎?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懷疑她是在偷聽他和郭老夫人說話?

  她忐忑不安地上前給程池行了個禮,喊了聲「池舅舅」。

  程池的神情有些恍惚,好像之前並沒有注意到她,等她給他行禮問安的時候他才發現周少瑾的存在似的。

  「你來了!」他一改往日的溫煦,淡淡地和周少瑾打著招呼,眉宇間透著幾分疲憊。

  是因為和郭老夫人的談話不順利嗎?

  周少瑾在心裡猜測著,笑道:「我在佛堂抄經書,剛剛過來喝了杯茶!」

  雖然沒有把事情的經過全都告訴程池,可也沒有隱瞞。

  「是嗎?」程池很隨意地應了一聲,顯得心不在焉的。

  周少瑾聞言知雅,忙向他告辭:「那我回佛堂抄經書了。」

  程池點了點頭,可周少瑾走了幾步之後,他又叫住了她,遲疑道:「老夫人在內室,心情不好,你既然過來了,不妨陪著老夫人說說話!」

  她?

  說話?

  周少瑾愕然。

  她和郭老夫人能說什麼啊?

  而且這個時候,她又能和郭老夫人說些什麼呢?

  周少瑾正為難著,沒想到程池已改變了主意,道:「算了……你性子恬淡,不像笙姐兒那麼活潑,恐怕就是陪著老夫人也難以讓老夫人開懷……你回佛堂去抄經書去吧!」

  她臉漲得通紅,低聲應喏,快步朝佛堂走去。

  但拐過屋角的時候,周少瑾還是忍不住回頭。

  程池一個人身姿筆直地站在正房廡廊的台階下,背著手,靜靜地望著蔚藍色的天空,安詳,卻充滿了寂寥。

  他和父母之間都發生過些什麼事?

  他為什麼不成親?

  在郭家,又發生了些什麼呢?

  老匹夫指的又是誰?

  周少瑾腦子裡像有個走馬燈似的,嘩啦啦地轉個不停,直到她向郭老夫人辭行,心情也沒能平靜下來。

  郭老夫人卻比她想像中的更強硬。從外表看,她和平日裡沒有什麼兩樣。若不是周少瑾很肯定自己下午的時候曾經聽到過郭老夫人的咆哮,她會以為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可這也只是外表而已。郭老夫人一反常態地問起了周少瑾抄經書的進度,當她聽周少瑾說年前能完成的時候,她非​​常的滿意,甚至露出了些許的笑容。

  在周少瑾看來,與其說因為她抄經書的進度順利而讓郭老夫人高興,還不如說是因為這件事按照郭老夫人的要求順利地在實施而讓郭老夫心中稍微好受了些。

  回到畹香居,她問姐姐:「您知道池舅舅小時候的事嗎?」

  周初瑾奇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今天在寒碧山房遇到池舅舅了。」周少瑾道,「我很好奇。他為什麼考中了進士都不入仕。」

  周初瑾不疑有它,笑道:「這有什麼稀奇的。做官要離鄉五百里,天下又有幾個地方比得上金陵城的富足?與其到那苦寒之地做個七品小官,還不如留在金陵做個風流的名士!」

  周少瑾抿了嘴笑,隱隱覺得程池不做官的原因只怕沒有這麼簡單。

  周初瑾給妹妹出主意:「你若真想知道池舅舅小時候的事,不如問問長房那些年長的僕婦。他們肯定知道。」

  周少瑾讓樊祺去打聽。

  樊祺第二天就給她回了話:「四老爺是在京城出生的,永昌十五年長房的老太爺去世的時候,四老爺才六歲,回鄉守了一年的孝,就被二老太爺接去了京城,之後多數的時候都在京城跟著二老太爺讀書,偶爾會回金陵城探望一下郭老夫人。直到至德十三年,四老爺二十歲,要下場了,才回來的。如果想要知道四老爺小時候的事,那得問京城二老太爺身邊服侍的才行。」

  「啊?!」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也就是說,程池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京城,回金陵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

  難怪之前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

  但這也不對啊!

  他什麼時候開得裕泰票號呢?

  既然跟著長房的二老太爺讀書,長房的二老太爺又怎麼讓他「不務正業」呢?

  樊祺又壓低了聲音,神神叨叨地道:「二小姐,我還聽他們說,四老爺在城西北三十里的石灰山有個別院,叫什麼『藻園』的。四老爺剛回來的那會,也不住府裡。住在藻園。後來是老夫人發了話,四老爺才搬回來的。」

  程池有個別院的事周少瑾早聽說過了,只是不知道在石灰山而已。

  她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問樊祺:「你幫我打聽一下裕泰票號是什麼時候開的。」

  「我知道,」樊祺​​很肯定地告訴她,「是至德八年,九月初九。」

  周少瑾困惑道:「你怎麼知道?」

  樊祺嘿嘿地笑道:「我在村裡的時候,隔壁的小秀才一心想去裕泰票號當學徒,是他告訴我的。他還告訴我,每到九月初九,裕泰票號都會施米,很多人都排隊去領米。」

  九月初九,既是重陽節,也是郭老夫人的生辰。

  難道這其中沒有一點關係嗎?

  正德八年,也就是十年前,池舅舅十五歲……他那麼小,家中富足,他怎麼會想到撇開家裡的生意去創建一家票號?

  家中管理庶務的,通常都是仕途無望的,那個時候,家裡應該還沒定下由他打理庶務才是?而且事後證明,池舅舅雖然下場的晚,他卻一科也沒有耽擱,沒有非常紮實的基本功,就算是有翰林院學士的叔父、兩榜進士的哥哥提攜,也不可能這麼順利。

  太夫人讓池舅舅不要怪已經去世的長房老太爺,會不會是因為過早定下了讓池舅舅管理庶務而耽擱了池舅舅,直到他二十一歲才下場考試呢?

  這也不對!

  早些年郭老夫人不是也管過家中的庶務嗎?池舅舅若是個讀書的種子,以郭老夫人的剛強,她肯定會繼續管著家中的庶務,怎麼會為此耽誤兒子的前途呢?

  周少瑾越想越覺頭大如斗。

  她揮了揮手,讓樊祺下去歇了:「以後若是有什麼事,再來告訴我。」

  樊祺卻笑道:「還真有件事要告訴二小姐——小山叢桂院的鶴鳴姑娘要出閣了,而且還是遠嫁到了湖州,小山叢桂院裡就空出個大丫鬟的名額來,很多人都想通過秦大總管去小山叢桂院,可秦大總管說了,小山叢桂院不添人……這算不算是件事呢?」

  周少瑾非常的驚訝,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再真不過了!」樊祺保證,「您要是不相信,最多再等兩天,秦大總管那裡就有話放出來。」

  好小子!

  周少瑾差點去摸樊祺的頭。

  早上她在寒碧山房的時候那小丫鬟問碧玉的時候碧玉還沒個準音,可這才幾個時辰,樊祺已經得了信。

  她高高興興地賞了樊祺一兩銀子。

  樊祺笑呵呵地揣在了懷裡,道:「二小姐,還有件事,不過與小山叢桂院無關,是二房事,您要聽嗎?」

  敢情這還有奉送的啊!

  周少瑾對二房的事不感興趣,不過,她覺得對程家的事知道的多一些,以後她行事起來也方便,因而笑道:「你快說說是什麼事?」

  樊祺見周少瑾感興趣,也來了興致,道:「前些日子長房的二姑奶奶不是生了個兒子,二房的識大奶奶也生了位少爺嗎?結果長房和二房賽著長房因為送給二姑奶奶的洗三禮得了婆家的讚揚壓了二房一頭,二房不舒服,聽說這次二房的唐老安人拿了私房銀子出來讓人送去識大奶奶的娘家,讓識大奶奶的娘家送兩件看得上眼的滿月禮過來……」

  周少瑾聽了覺得啼笑皆非,道:「識大奶奶娘家的人不生氣嗎?」

  她沒想到唐老安人那麼精明厲害的人也會做出這麼糊塗的事來!

  樊祺嘿嘿地笑道:「我聽別人說,識大奶奶的娘家是個空殼子。」

  他說完,等了周少瑾繼續問。

  周少瑾卻沒有作聲。

  他狐疑地抬頭,卻看見周少瑾滿臉驚駭地坐在那裡。

  樊祺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有點害怕,小心翼翼地喊了聲「二小姐」,道:「您,您這是怎麼了?」

  「我沒事!」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想起來了。

  二房的老祖宗程敘,就是正德八年因病致得仕。

  也就是說,池舅舅是在程敘沒有作官之後開得裕泰票號。

  為什麼?

  因為程家是空殼了嗎?

  周少瑾不相信。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關聯!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周少瑾的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麻。

  她旁敲側擊地向家中的老僕問起當年程家的吃穿用度。

  老僕笑道:「莫愁湖的水都沒有乾,九如巷怎麼會少了嚼用?不要說這太平盛世了,就是改朝換代那會兒,我爺爺說,金陵城外有人易子而食,程家也沒有少了吃穿,三房的老太爺生辰,下人們照例有賞銀。」

  程家有這麼有錢嗎?

  周少瑾覺得自己知道了些什麼,可仔細再想想,又說不清楚自己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在她略有些焦慮的心情中,蘭汀奉了周鎮之命給兩個女兒各送來了一匣子東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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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求助

      讓蘭汀給她們姐妹送東珠是假,借姐姐的手安置蘭汀才是真吧!

  周少瑾把滿匣子的東珠倒在了大紅色丹鳳朝陽的錦鍛被子上。

  蓮子米大小的東珠光澤圓澤,和錦鍛朝輝相映,讓人挪不開眼睛。

  周初瑾在床邊坐下,攏攏了珠子,笑道:「多大的人了,還喜歡玩這些。還不快收起來,小心掉了一顆,害得施香要到處找。」

  周少瑾嘻嘻笑,把珠子裝進了匣子裡。

  周初瑾就問她:「你真不和我去見蘭汀?」

  「真不去!」周少瑾撥弄著匣子裡的珠子「劈裡啪啦」直響,笑道,「有什麼話姐姐跟她說就是了。」

  前世,蘭汀是被李氏賣給了個路過的行商。

  她被賣之前,可能有所感覺,曾寫信向姐姐求助。

  姐姐卻沒有理睬她。

  那時候周少瑾自顧不暇,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等她知道的時候,周鎮已經和李氏形同陌路。

  她問過姐姐這是怎麼一回事。

  姐姐告訴她:「母親留了她是讓她照顧你的,雖然後來我們被外祖母接進了府,但父親守孝期滿之後,她卻跟著父親去了任上。但凡她還感念母親的一絲恩情,父親守孝的時候,怎麼也應該跟著我們進府才是。」

  她不知道姐姐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可她相信姐姐。

  既然前世都沒有被蘭汀蒙住眼睛,她相信姐姐今生一樣能看清楚蘭汀的為人。

  周少瑾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前世,她是十六歲的時候嫁給林世晟的。那個時候沐家已經出事有一年多了。算算日子,最多三年,沐姨娘家就要被沒籍了。而三年一眨眼就過去了,留給周少瑾的時間並不多了。她卻始終沒有什麼好辦法讓沐姨娘躲過這一劫。

  所以當她聽集螢說老家在滄州的時候,她心裡就隱隱有個念頭,只是還沒有等她找到機會和集螢說這件事,集螢就被池舅舅禁了足。

  抄完五百篇《女誡》才被解禁……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還有池舅舅那邊,她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能見著他,可他要麼不見,要麼三言兩語就把她給打發了,她原以為了解的越多就越有辦法靠近池舅舅,但當她真的了解了一鱗半爪之後,心裡卻越發的迷茫了。

  她怎麼才能在池舅舅跟前說得上話呢?

  周少瑾把自己關在了書房。

  施香不免有些擔心,和樊劉氏道:「二小姐這是怎麼了?自她三月份摔了一跤之後,不是在屋裡做針線就是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像現在這樣在書房裡一待就是幾個時辰的事還是頭一次。您看,要不要派個人去跟大小姐說一聲?」

  「暫時別說。」樊劉氏也有些擔心,道,「你也說了,二小姐已經很久沒有這個樣子了。說不定二小姐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在書房裡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呢?」

  施香和樊劉氏都比較喜歡現在的周少瑾。

  倒不是從前的周少瑾不好,不過從前的周少瑾不怎麼說話,有事喜歡自己在心裡琢磨,不像現在的周少瑾,不僅和她們有說有笑,還會議論些家長裡短,讓人倍感親切。

  施香就派了個小丫鬟守在門口,道:「二小姐一出來你就立刻喊我。」

  小丫鬟就一直坐在書房的台階上。

  周少瑾直到午膳時才從書房出來,用過午膳,又關了書房的門在裡面一個人待了很久,以至於她比平時晚了兩刻鐘才到達寒碧山房。

  寒碧山房裡靜悄悄的,當值的丫鬟們都垂手恭立,宴息室那邊不時傳來一陣歡聲笑語。

  碧玉悄聲告訴她:「是福建閔家的公子,大爺去杭州府時交的朋友,過來探望大爺,特意過來給老夫人問安的。」

  應該就是那個閔行強了。

  周少瑾拐了個彎,直接去了佛堂。

  晚上,程許設宴招待閔行強,二房老祖宗程敘破天荒地出席了宴請。

  周初瑾奇道:「福建閔家很厲害嗎?怎麼老祖宗會如此禮遇那個閔公子?」

  閔行強只是個舉人。

  可如果程敘有意為程識鋪路搭橋,就什麼都解釋得通了。

  周少瑾笑了笑。

  第二天去了小山叢桂院。

  當值的是清風。

  清風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可也沒有像上次似的把她晾在那裡,沉聲的說了句「您等會」,就轉身去通稟了。

  很快,他就折了回來,和他一塊來的,還有南屏。

  「二表小姐,」她滿臉的歉疚,「真是對不住!集螢的《女誡》還沒有抄完了,只能煩請您跑一趟了。」

  按禮,集螢應該來見她才是。

  周少瑾笑道:「我特意來看她的,正好到她屋裡喝杯茶。」

  南屏陪著她去了集螢的住處。

  集螢興高采烈地把周少瑾迎進了門,親自端了茶點招待她,還指了紅漆海棠花攢盒裡的酥餅道:「你嚐嚐,米記的。」

  周少瑾一愣,哈哈大笑起來。

  集螢瞪大了眼睛。

  周少瑾很少這樣笑。

  「我昨天在寒碧山房和碧玉她們喝茶……」她把當時的情景跟集螢說了一遍,「我們還說起米記的酥餅和油果子,沒想到今天就吃到了。你們長房,可真是會吃東西。」

  集螢也笑了起來,得意地道:「那是當然。人活在世上,總有點愛好嘛,我的愛好就是吃!」

  周少瑾笑瞇瞇地點頭,道:「你不是被禁了足嗎?誰給你去買的點心?」

  「我只是被禁了足,又不是被禁了嘴。」集螢不為以意地笑道,「秦子平去買的。」

  這已經是周少瑾第三次聽到秦子平的名字了,而且每次都是與吃有關。她不由笑道:「秦子平也很喜歡吃嗎?」

  「還好啦!」集螢笑道,「他主要是方便——程子川這些日子正在操練他,他幾乎每天都在外面跑。」

  周少瑾嚐了塊酥餅。

  果真是酥脆可口。

  她問集螢:「你的《女誡》抄得怎樣了?」

  集螢聞言肩膀立刻塌了下去,道:「不怎麼樣……」她說音未落,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並湊到了周少瑾的面前,道,「要不,你幫我也抄幾遍吧?」

  周少瑾一把推開了她,道:「別想!我每天都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哪有空幫你。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又道,「何況我們筆跡不同,你就不怕池舅舅再罰你抄五百遍​​嗎?」

  集螢聽了歡喜的跳了起來,伸手就摸了摸周少瑾的頭,道:「你可真聰明!我怎麼沒有想到。程子川只是讓我抄五百遍《女誡》,可沒有說讓我親自抄。我這就找秦子平幫忙去,讓他給我雇個人抄五百遍好了!」

  「這也能行嗎?」周少瑾張口結舌。

  「行不行總得試試。」集螢一副債多不愁模樣,大大咧咧地道,「大不了他再罰我抄五百遍。」

  周少瑾冒汗。

  集螢道:「你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玩?你的針線活做完了嗎?」

  「針線活哪有做完的時候。」周少瑾想了想,道,「實際上我今天來,是有事要求你……」她問,「池舅舅允許你和家裡人聯繫嗎?」

  「不知道。」集螢道,「我自來這裡之後,就再也沒和家裡人聯繫了。我怕我忍不住會偷偷跑回去……」

  那就不能讓集螢幫忙了。

  周少瑾道:「那,你能不能讓秦子平幫幫我……不過,這件事得保密。」

  集螢聽著略略思索了片刻,道:「你是不是要送什麼東西去哪裡?或者是送什麼人去哪裡?」

  周少瑾沒想到自己不過說了幾句話就被集螢看穿了心思。

  她訕訕然地笑了笑,道:「是想送個人去京城,然後再平安地把他帶回來。」

  「不想被家裡人知道?」

  周少瑾頷首,道:「這件事對我很重要,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集螢笑道:「秦子平是你池舅舅的人,讓他幫你辦事,你池舅舅怎麼可能不知道?」

  這樣說來,又不成了!

  周少瑾難掩失望。

  集螢笑道:「你這麼快就放棄了幹什麼?沒有秦子平,不是還有我嗎?」

  周少瑾擺手:「還是算了,我再想其他的辦法。」

  「你能想出什麼辦法來?」集螢斜睨著她,「你的性子我還不了解,要不是走投無路了,怎麼會向我開口?你放心好了,我雖久不和家裡聯係了,但我爹爹還是挺擔心我的,告訴我有事就讓人帶信封到金陵東江橋旁邊的茂記米舖,你有什麼事,我讓他們辦就是了。」

  怎麼聽著有點不對勁啊!

  周少瑾道:「那會不會牽連你或者是池舅舅啊?」

  集螢捏了捏周少瑾的臉,道:「敢情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白講了——你管別人幹什麼,把自己的事做了要緊。」

  「話也不能這麼說……」周少瑾想避開集螢卻怎麼也沒能避開,還是被集螢捏了一下臉,她喃喃地道,「總不能只顧自己吧……」

  集螢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周少瑾忙打住了話題。

  集螢滿意地「嗯」了一聲,道:「你快說,要幹什麼?」

  周少瑾直覺地相信集螢。她道:「我有個朋友,住在京城胡大官人胡同,我想讓我的小廝給她送封信去。你讓人把我的小廝送到京城,然後等他給我辦完事之後再送回來就行了。」

  「還要瞞著家裡人?」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行!」集螢豪爽地道,「你就等我的消息好了。」

  周少瑾不甚感激:「多謝,多謝!」

  「有什麼好謝的。」集螢嘆了口氣,道,「要是擱在從前,我就親自去幫你辦這件事了。」

  親自?

  那就不用了。

  周少瑾忙道:「現在這樣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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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相助

      回到畹香居,周少瑾就叫了樊祺過來。

  「我有件要緊的事要你去辦!」她肅然地道,「但這件事你誰也能告訴,就是你母親,也不能說。而且還得出趟遠門。但事情若是做成了,我不僅會賞你二百兩銀子,還會賞你十畝上等的水田。你敢去嗎?」

  周少瑾也曾想過把獎賞提高,但又怕太高的嚇著樊祺。可就這樣,樊祺還是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半晌才回過神來。

  二百兩銀子,足夠給她娘養老送終了,十畝上等的水畝,足夠他這輩子溫飽不愁了。何況他本是周家的僕人,給二小姐當差本是他份內的事……他想也沒想,立刻應道:「一切都聽二小姐的差遣。」

  周少瑾籲了口氣。

  還好樊祺答應,不然她還真不知道差了誰去做這件事好。

  她讓樊祺關了門,低聲地和他說話:「我要你去京城一趟,大小姐那邊,我就說你有事回老家了,樊媽媽那邊,你可有什麼好藉口?」

  樊祺年紀小,又沒有個正經的差事,一段時間不在府裡,不會引起太多的關注。

  而樊祺沒有想到周少瑾是讓他去京城,他既興奮又嚮往,忙道:「要不就說你想買幾畝水畝,讓我回鄉下去打聽了?」

  「這個藉口好。」周少瑾笑道,「到時候我水畝寫在你的名下,姐姐也不會生疑。」然後誇他,「你腦子可真好使!」

  樊祺嘿嘿地笑。

  周少瑾道:「我會託人一路護送你去京城,但有一樁,你別讓那些護送你進京的知道你要做什麼。你到了京城之後,找到祟義坊胡尚書胡同,從東往西數第三家,姓沐,老爺在禮部任主薄,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大女兒許配給了祟仁坊一條胡同林家的長子。你去打聽一下,如今沐家和林家是怎樣一副光景。然後……想辦法找個遊方的道士或是掛單的和尚,就說沐家的大女兒十七歲的時候有一劫,會殃及父母弟妹,如果能在十七歲以前嫁出去,不僅沐家會逢兇化吉,而且夫家也會人丁興旺,子嗣昌盛。」

  林世晟雖是獨子,卻也不是沒有規矩的破落戶。當初若不是她同意,嫁進去之後又沒有動靜,林世晟還買通了個遊方的郎中給她把脈,信誓旦旦地說她不可能有孕,林家根本不會同意林世晟納妾。

  如今她想了這個法子讓沐家早點將女兒嫁給林世晟,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了。

  樊祺卻得目瞪口呆,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

  聽二小姐這口語,是要成全沐家的大小姐。可這是件好事啊,二小姐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呢?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用意不成?他是很願意幫二小姐跑腿,可若是二小姐要害人,那他……怎麼也要勸勸啊!

  「這,這能行嗎?」樊祺磕磕巴巴地道,「不會是那沐家大小姐有什麼不妥當嗎?」

  「人家沐家大小姐好著呢,有什麼不妥當的?」周少瑾不悅地道,「你只管照著我的話去做就是了。」

  就算沐家和林家心有疑竇,等到戊戌科科舉舞弊案事發之後,他們心中就再也不會懷疑了。

  前世,周少瑾和沐姨娘相處得還不錯。

  沐姨娘心心念念地想為自己的父親陣冤昭雪。

  用她的話說,她的父親完全是冤枉的。

  當時的主考官、副考官洩露了考題,最終後卻把板子打到了具體辦事的人身上。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沐姑娘嫁到林家去,沐家的官司就與她無關了,以林世晟的能力和手腕,也就可以以姻親的身份用錢把沐姨娘的母親和兩個妹妹一個弟弟贖出來了。

  周少瑾細細地吩咐樊祺:「你讓送人的人把你放在朝陽門附近的悅來客棧。你先在客棧裡住兩天,到處走走看看,趁這個機會悄悄地把沐家和林家住的地方打聽清楚了。然後再想辦法搬到祟仁坊一條胡同附近高升客棧去,離那不遠,有個上清宮……地方雖小,卻常有武台山、九華山的道士在那裡掛單……我給五百兩銀票你帶在身上……要找那種吃拿哄騙的出家人,編一個沐大人棒打鴛鴦的故事,讓別人以為是林家託人做得這個局… …千萬不要心疼銀子,只要你把這件事做成了,多少銀子都值得。」

  樊祺不住地點頭,心裡的狐疑卻越來越大。

  二小姐,應該沒有去過京城吧?

  可她京城卻那麼的熟悉,甚至是沐家附近有什麼飯館,林家附近有什麼客棧都一清二楚……

  他忍不住道:「二小姐,您怎麼什麼都知道啊?是沐家和您是親戚還是林家和您是親戚?你這是在幫他們嗎?」

  周少瑾微微一愣,道:「林、沐兩家都是我的親戚,但是是我母親那邊的親戚……」

  她語氣不詳,樊祺卻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忙道:「我曉得了,我曉得了。​​保證誰也不告訴。」

  周少瑾沒指望他能一輩子保證不說出去,可把這事在心裡放個兩、三年,等到沐姨娘嫁給了林世晟,他說不說也都沒什麼關係了。

  反正她要的事都做成了。

  周少瑾所事先準備好的銀票裝在一個荷包裡給了樊祺:「你想辦法分開放好了,估計這幾天就有人送你上京城了。」

  樊祺把荷苞小心翼翼地貼身放了,起身出了書房。

  周少瑾坐在書房裡,把和樊祺說的話前前後後地琢磨了良久,覺得沒有什麼太大的漏洞,這才籲了口氣,去了宴息室。

  她如今的宴息室,左邊一張書案,右邊一張衣案,落地的衣架上還掛著奼紫嫣紅的綾羅綢緞、漳絨細布,荷包絡子,旁邊還放著架繡花繃子,凌亂的得很,可也溫馨得很。

  周少瑾準備給關老太太做兩條額帕。

  上次郭老夫人壽辰,她聽了關老太太的建議,送了兩條額帕給郭老夫人作壽禮。關老太太雖然沒說,但在她拿去給關老太太看的時候,關老太太摩挲了好一會才放手。顯然很是喜歡。

  這次她繡的是葫蘆寶瓶和仙鶴銜果的圖樣,選了花青色和丁香色的料子。

  只是她剛剛把葫蘆寶瓶的圖案畫好,春晚就走了進來:「二小姐,有個小丫鬟,說是小山叢桂院的,奉了集螢姑娘之命請姑娘過去喝茶!」

  周少瑾訝然,道:「現在嗎?」

  「應該是現在吧?」春晚也不敢肯定,道,「那小丫鬟一直在外面等著呢!」

  周少瑾走出去一看,還果真是個小丫鬟。

  穿了件大紅色的潞綢比甲,還沒有她的桌子高。

  難怪傳個話都傳不清楚了!

  她抓了把糖給那小丫鬟,牽著小丫鬟去了小山叢桂院。

  集螢一看見她就抱怨:「你說你這個舅舅是怎麼想的?又不是沒有銀子,卻像雞公雞似的,連個丫頭小子都捨不得買,我想找個人傳話都找不到。」又道,「鳴鶴嫁了,他竟然不添人。以後這屋裡的話誰幹啊?」

  周少瑾道:「會不是因為池舅舅覺得他遲早會回藻園住的?」

  集螢冷「哼」一聲,道:「藻園比這人更少,除了兩個守門的夫婦,就是一對管花木的夫婦並一個管事,四個小廝,兩個丫鬟。上次南屏回來說,屋裡的灰都堆成了山,再不找人好好打掃一番,那些家具什麼的,就只有讓人重新漆一遍了。」

  周少瑾奇道:「既然如此,他買個別院做什麼?」

  「鬼知道。」集螢道,「我又沒去過,誰知道那裡藏了些什麼?」然後拉了周少瑾的手往內室去,「我有話跟你說。」

  應該是護送樊祺去京城的事!

  周少瑾心怦怦地跳,吩咐施香守在門口,隨著集螢去了內室。

  集螢關了門,從首飾盒裡翻出了根一點油的銀簪子遞給了周少瑾,道:「我也不問你要幹什麼,你拿了這根銀簪子,派人去米舖裡找一個姓王的大伙計,直接吩咐他就行了。」

  「集螢!」周少瑾接過簪子,只覺得這簪子有千斤重似的。

  「你說了把我當朋友的,」集螢笑道,「多的話就不要說了。你舅舅這個人既狡猾又多疑,你下午還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等會就在我這裡用了午膳再走。這簪子你藏好了,別讓小山叢桂院的人看見。」

  周少瑾眼眶有些發紅,把簪子藏在了衣襟。

  集螢哈哈笑著捏了捏她的面頰,道:「可惜了。若是我還在滄州,肯定想辦法把你騙回家,讓你許配給我的堂弟做媳婦。」

  周少瑾氾濫的感激之情頓時不翼而飛。

  她一把打掉了集螢的手,道:「你再捏我,我以後都不幫你了。」

  集螢聞言戲謔道:「你幫我什麼了?讓你做襪子,最後還是我把雪球送給你,你才氣消。讓你幫我抄《女誡》,你說你沒空……我看,我還是再捏捏你好了。」

  周少瑾捂著臉跑出了內室。

  集螢忍俊不禁。

  ※

  晚上回去,周少瑾把簪子交給了樊祺。

  她問樊祺:「你怕不怕?」

  樊祺昂首挺胸地搖了搖頭,道:「我還想給您做大總管呢?若是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以後怎麼能管那麼的丫鬟婆子小廝呢?」

  周少瑾不由笑了起來。

  誰知道她以後會怎樣呢?

  不過,有願望總是好的。

  她正色地囑咐樊祺:「若是覺得情況不對,就立刻趕回來。你一定要記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的性命最珍貴。」

  「二小姐,您放心。我會小心的。」

  樊祺辭了周少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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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菊宴

      送走了樊祿,周少瑾幾乎一夜沒有睡。

  她知道,這件事有些冒險,可如果她不去冒這個險,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世晟和沐姨娘勞燕分飛。

  但願那些人會因為樊祺年紀小而忽視他,讓他能鑽個空子。

  周少瑾早上起來,去給菩薩上了三炷香。

  樊劉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周少瑾知道她多半是想問樊祿的事,她無意讓樊劉氏擔驚受怕,索性問她:「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跟我說?」

  「沒有。」樊劉氏想了想,道,「我就是怕祺兒年輕,差事當得不好,誤了二小姐的事。」

  沒有分家的爺們都不能置私房,何況是她一個沒有出嫁的女兒!

  乳娘,到底還是向著她的。

  周少瑾心中流過一道暖意,輕輕地挽了樊劉氏的胳膊,笑道:「你放心,不過是讓樊祺去看看,成不成還兩說呢!」

  樊劉氏既然決定替周少瑾瞞著,也就定下心來,笑道,「這小子從小就機敏,我沒什麼不放心的。但願天遂人願,一世都順順利利的。」又道,「我看二小姐起來後就不怎麼精神,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嗎?還是哪裡不舒服?您看您要不要用過早膳之後再去補個覺。我昨天聽大小姐屋裡的持香說,等過了十月初一,靜安齋那邊又要開課了,您到時候靜安齋、寒碧山房的兩邊趕,這身子骨可要注意了。不如真著這幾天閒著,好好的歇歇。針線什麼的,有施香、持香,再不濟,也有外面的針線鋪子。你就別做那麼多的活了。」

  句句都是自發肺腑的關心。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沒事,可能是犯秋睏。」

  「那就更要休息好了。」樊劉氏道,「秋收冬藏,這秋天正是休養生息的好時候,秋天休息好了,冬天就少得病。」

  兩人正說著,周初瑾梳洗打扮好了,由持施陪著走了進來。

  「說什麼呢?」她笑著和周少瑾、樊劉氏打招呼,「這麼高興的。在屋外就聽見少瑾的聲音了。」

  「姐姐這是冤枉我吧?」周少瑾笑道,「都是樊媽媽在說,你怎麼就推到我身上來的呢!」

  大家一陣笑。

  周少瑾和姐姐分主次坐下來用早膳。

  軟糯的白粥佐上什錦大頭菜、清炒小白菜、奶香饅頭,雖然簡單卻回味無窮。

  等到放下了筷子,周初瑾斟酌著對周少瑾道:「我已經探過蘭汀的語氣了,聽她的意思,還是想跟著父親在任上。」

  如果不是這樣,當初就不會趁著李氏失去女兒傷心欲絕的功夫懷上父親的子嗣了。

  周少瑾道:「那姐姐的意思呢?」

  周初瑾沒有說話,擺弄了一下面前筷子,道:「我想讓她留下來。」

  周少瑾沒有說話,靜靜地望著周初瑾,等著她的解釋。

  良久,周初瑾才道:「小時候的事,你恐怕不記得了……可我還記得!她當初要留下,母親曾問過她,若是留下,就得好好地照顧你……既然如此,那就讓她留下來服侍你吧!」

  周少瑾非常的意外,她道:「讓蘭汀做在畹香居嗎?」

  「讓她住在周家的祖宅。」周初瑾毫不猶豫地道,「她既然是周家​​的僕婦,拿周家的月例,就得守周家的規矩。母親讓她留下來,她就得留下來。」

  或者,沒有了念想蘭汀就會放棄。

  周少瑾沒有評價。

  她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經書的時候,程許也在。

  碧玉告訴她:「大爺說想在家裡辦場菊宴招待閔公子,老夫人答應了,還親自叫了花房的管事來,讓他們搭菊塔,釀菊酒,買螃蟹,袁夫人也把自己養的紫金盤、佛手黃、白鮫綃都拿了出來讓閔公子賞玩,老夫人還吩咐我們開了她老人家自己的庫房,把她老人家的那架十二屏風黑漆鑲螺鈿西湖十二景屏風拿出來擺在大爺設宴的水榭裡……」

  紫金盤、佛手黃、白鮫綃都是菊花綿名字。

  周少瑾的眉頭就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碧玉奇道:「怎麼了?」

  「沒事。」周少瑾忙展顏而笑,道,「我就是一想到開菊宴會來很多的客人就頭痛。」

  碧玉笑道:「還好二表小姐遇到的是四房和我們和房,不管是老安人還是太太們都不是那種喜歡應酬的。您要是遇到的是識大奶奶就糟糕——識大奶奶如今還沒有滿月,就開始籌備花會了!」

  前世,也是二房的交際應酬最多。

  周少瑾笑著沒有說話。

  有人在外面道:「周家二表妹在嗎?」

  是程許的聲音。

  周少瑾的眉頭就打成了結。

  她朝著碧玉搖了搖頭,示意碧玉說她「不在」。

  碧玉有片刻的困惑。

  可就這片刻的困惑,程許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周家二表妹。」他穿了件紫紅色梅蘭竹暗紋杭湖直裰,玉樹臨風地和她打著呼:「我過幾天要開菊宴,聽說二表妹那裡有株紫袍金帶,不知道能否借我兩天,讓我的那些朋友也討個吉利。」

  紫袍金帶也是菊花名,它的花有點像魏紫,碗口大的花,花瓣重重疊疊,又因花瓣邊上有一圈黃金,因此而得了個「紫袍金帶」的名聲。又因紫袍和金帶都是一品大員的裝束,寓意很好,很受士子們的歡迎。

  她什麼時候養了盆紫袍金帶?

  周少瑾淡淡地道:「或是許表哥記錯了,我家裡只有幾盆尋常的曲粉、狀元紅。」

  程許摸著腦袋訕然地笑道:「或許真是我記錯了。」

  周少瑾點了點頭。

  程許望著她一左一右立著的碧玉和施香,欲言又止,黯然離去。

  周少瑾鬆了口氣。

  誰知道第二天,程許讓人送了一盆國色天香,一盆金膏水綠過來,並讓小廝給她傳話:「……雖不是什麼珍稀名種,品相卻好,送給兩位表小姐觀賞。」

  周少瑾收下了花,笑著打賞了小廝,轉身卻把這件事告訴了郭老夫人:「……說是給我和姐姐觀賞的。我正好懂些蒔花弄草的事,等到開春的時候給它們分枝椏,到時候我給您壓一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什麼也沒有說,周少瑾卻能看得出來,郭老夫人的笑意沒有抵達眼底。

  周少瑾趁機辭。

  翌日下午,她正在佛堂裡抄經書,袁氏突然過來了,還帶了很多的瓜果點心。

  周少瑾不明白袁氏的來意,尊敬地請她在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下。

  袁氏就遣了身邊服侍的,和周少瑾說起家常來。

  她先說了說程簫的情況,接著話風一轉,說起了程許:「……幾個朋友專程從杭州來看他。我一問才知道,原來是福建閔家的公子,壬辰科狀元郎閔行建的胞弟……和大郎他四叔父是同年……那年策論考得是治水,非常的難,很多都內容都涉及到了《洛河圖》解,只有閔行健知道典故……學問極其豐富……聽說已經兼了行人司的差事……雖然一個是舉人,一個是秀才,可那閔行強卻和我們家大郎十分的投緣,這些日子不僅吃住在一起,就是出門訪友,也和我們家大郎一起去……那閔行強還開玩笑地讓大郎給他去做妹夫,說他們還沒有出閣的六個姑娘隨便讓大郎先選一個……」

  袁氏沒事和自己說這些做什麼呢?

  還有意無意地抬舉閔行建貶低程池!

  這讓她心中微微有些不悅。

  袁氏已嘆息道:「我一看你給簫丫頭的孩子設計的那戲嬰圖,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後來又聽說你不僅女紅好,還做得手好菜,也不知道誰家的兒郎有這福氣把你娶了去……」

  周少瑾心中暗暗生警。

  袁氏,這是在勸她不要對程許有非份之想嗎?

  她氣得指尖發抖。

  兩世的委屈,傾瀉而出,讓她差一點就拂袖而去。

  還好她在緊要的關口管住了自己,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讓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

  「這是涇大舅母的抬舉,我哪有您說得那麼好。」她和袁氏寒暄著,「我聽說《洛河圖》是本神仙遺留在凡間的書,有鬼斧神工之能,沒想到閔狀元那麼麻煩,竟然讀讀懂了《洛河圖》?可見這世上正如書上寫的那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九如巷哪天也能出個這樣的狀無郎就好了。」她說完,又低聲道,「我還以為狀元都是一樣的,沒想到狀元裡面也分三六九等的。」

  她這是指桑罵槐地說地程許不過如此。

  袁氏強忍著才沒有跳起來。

  她冷冷靜朝周少瑾望去。

  不曾想周少瑾也正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望著她,表情很是無辜。兩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她甚至從周少瑾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身影。

  袁氏苦笑。

  周少瑾還是個孩子呢,又素來乖巧懂事,走路都生怕踩著螞蟻了,又怎麼會譏諷自己呢?說不定她根本就沒有聽出她話中的意思……自己跟她置個什麼氣呢?

  袁氏覺得自己來告誡周少瑾本身就做錯了。

  她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周初瑾的,讓她來約束周少瑾才是。

  袁氏打定的主意,笑道:「可不是你說得這個道理。所以大家都覺得閔行健很厲害。」

  之後她和周少瑾胡亂閒聊了一番,就起身告辭了。

  周少瑾在佛前默誦了一遍《心經》,心情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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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23:56: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疊

      蘊真堂裡,劍拔弩張。

      袁氏和程許對峙而坐。

      程許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示弱地道:「為什麼大姐和二姐的婚事就可以自己決定,我就不行?」

      「因為你是男子,是九如巷的嫡子嫡孫,是我們程家支應門庭的人。」袁氏冷冷地望著兒子,「女孩子家一輩子生活在內宅,嫁人之後除了看丈夫的臉色、婆婆的臉色之外,還要看小姑子的臉色、妯娌的臉色,年老了,甚至還要看兒子的臉色。男子卻能行走四方,出入朝野,理當要光宗耀祖,以建功立業、國家社稷為重。內宅,不過是你們偶爾歇息的地方,廟堂,才是你們應該待的地方,才是你們應該使勁的地方。」

      程許聞言臉漲得通紅,道:「修身治家齊國平天下,內宅安寧就不重要嗎?」

      他的話音未落,袁氏已嗤笑一聲,道:「可是誰想內宅不寧呢?不是你嗎?放著好好的康莊大道不走,你偏要往死胡同裡走。這件事是你祖母同意還是你父親同意?到底是誰在這裡鬧騰得不得安寧呢?」

      程許欲言又止。

      他很想說,建功立業、名垂青史之類,都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誰敢說自己就一定成就一番大事呢?可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妻子,卻是他眼前的事。他此時只想顧著眼前的事。

      但他更清楚,這他話不能說。

      這話要是一說出來,那可真就是家宅不寧。

      不僅母親失望,就是祖母和寄於他無限希望的父親,也會很失望的。

      程許望著母親,表情悵然。

      袁氏心中一軟。

      想到兒子小時候像陽光般燦爛的小臉,吃到好吃的東西從嘴裡拿出來往她嘴裡塞時那胖胖的小手……她的語氣不由舒緩了很多。低聲道:「嘉善,這世上的事,有得就必有失。你的責任不允許你這樣的任性。我們不說別的。就說皇上,『天下之大。莫非皇土』,應該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了吧?他想立林貴妃為后,可林貴妃沒有子嗣,內閣不答應,他就只能另立生了長子的王賢妃為后。皇上都要遵循世俗的規矩,更何況我們這些平民?少瑾很好,可如果她出身世代官宦之家,娘不僅不會阻止你。還會想辦法幫你把她娶回來。你也很好,可如果你只是個市井之家的長子,娘也不會這樣的要求你。你享受了程家的供養,就要回報程家。這既是你的命,也是少瑾的命。你不能只顧著你自己,不管別人。」

      程許不甘心,他道:「那四叔父呢?他考中了進士不入仕,年過二十不成親。你們為什麼不管管他?偏要盯著我不放?」

      說了這麼多,兒子還是一句都聽不進去。

      袁氏氣得腦子嗡嗡作響,知道自己說再多的也沒有用。她乾脆道:「你若是能像你四叔父那樣。不花家裡的一分銀子,這時候分宗出去都能自立門戶,我也不管你!」

      程許聽著精神一振。立刻跳了起來,道:「那好,娘,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我若是也能像四叔父那樣不用家裡的銀子,不依靠家裡也能生活的很好,您就答應我我的婚事我自己作主。」

      袁氏聽著差點吐血,好在她還沒有完全被兒子氣糊塗,憑著直覺道:「你等得,姑娘家卻等不得。女子及笄而嫁。只怕這是你一廂情願吧?」

      程許知道母親這是為難他。

      可他不是那麼容易就讓人難住的。

      他的腦子飛快地轉著。

      後年是丁酉年,有桂榜。如果他考中了舉人,就可以像四叔父那樣漸漸地不再依靠家裡了呢?

      他立刻道:「那好。我們就以三年為限,如果三年以後我不再依仗家裡,你就要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反之,如果三年之後做不到獨自立主,我也會依諾聽您的安排。」

      三年之後,周少瑾就及笄了。

      袁氏道了聲「好」。

      等兒子考中了舉人之後他就會發現,沒有家族的支持,想闖入每三年才取三百餘人的春闈是有多麼的困難。

      ※

      周少瑾不知道今生和前世某一時刻總會驚人的重疊在一起。

      菊宴那天,她躲在畹香居裡沒有出去,程許也沒有藉口這事那事的找她。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裡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什麼時候,程許又會冒出來。

      她不動聲色地向碧玉等人打聽這些日子程許的行蹤。

      「……一直在陪閔公子。」碧玉道,「聽歡喜說,閔公子約大爺一起去國子監求學,公子好像答應了,夫人也很贊同,還寫了信給大老爺。如果大老爺沒有異議,過完了寒衣節,大爺就會和閔公子一起進京了。」

      十月初一寒衣節,家家戶戶都要祭祖。

      周少瑾愣住。

      前世,程許一直待在金陵。

      不會是又受她重生的影響吧?

      若是如此,卻是件受影響的好事。她不用提心吊膽地防著程許,程許去了京都之後開闊了眼界,也許就覺得她不過如此放了手。

      這是件好事!

      周少瑾心情雀躍,提了幾隻螃蟹去看望集螢。

      集螢見那螃蟹個個都有碗口大,饞得直流口水,道:「我有好多年都沒有吃到這麼大個的螃蟹了。我記得我在院子裡還埋了壇女兒紅的,挖出來喝了。」

      「別,別,別。」周少瑾忙阻止她道,「女兒紅埋得越久越醇厚,我們還是再埋幾年吧?」

      「誰知道明年又是怎樣一番光景?」集螢卻不以為然,道,「我聽鳴鶴說,南屏這些日子在收拾東西,好像是要搬去藻園住。要是真的搬過去了,這酒還不知道要埋到哪年哪月,便宜了誰呢?」

      「你們要搬去藻園?」周少瑾非常的驚訝。

      集螢聳了聳肩,道:「只是這麼聽說。具體搬不搬。我也不太清楚。」

      這話像塊大石頭,重重地砸在了周少瑾的心裡。

      那她怎麼接近池舅舅呢?

      那她又有找誰向程涇示警呢?

      程家怎麼辦?

      她怎麼辦?

      難道是二房的老祖宗程敘做了些什麼?

      周少瑾急了起來,道:「住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要搬走啊?」

      集螢笑道:「你這麼著急幹什麼?就是要搬,恐怕也是寒衣節之後的事了。」

      周少瑾難過地道:「那。我以後還會見到你嗎?」

      「你別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好不好?」集螢見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舅舅那個人陰晴不定,說不定前腳我們剛搬出去,後腳又回搬了回來。你想想啊,他就是誰也不放在眼裡,誰也不放在心上,總不能把自己的母親也拋在腦後吧?所以只要老夫人還健在。只要老夫人還住在九如巷,他就不可能不回來。」

      可如果老夫人不在了呢?

      這個念頭順著集螢的話就鑽進了周少瑾的腦海裡。

      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老夫人是什麼時候去的?

      周少瑾不停地回憶。

      程許最後一次出現是至德二十四年還是二十五年,她記得不清楚了,但那個時候郭老夫人還在,不然程許也不可能跑到京城來發瘋。那郭老夫人就是至德二十五歲之後去的。

      至德二十六年,她不記得程家發生什麼事了。但至德二十七年,誥表哥金榜題名,考中了庶吉士,在刑部觀政。後來詣表哥來看她……是詣表哥落第,是丙午年。至德二十九年。詣表哥沒有提郭老夫人,但之後……長房的二老太爺程劭突然暴病而逝,他趕去了杏林胡同幫著治喪。

      杏林胡同是程家在京城的落腳處。長房的二老太爺一直住在那裡。

      她記得當時詣表哥還跟她說:「你既然不想再和程家的人有什麼接觸,就裝作不知道好了。」

      讓她不要派人去祭拜。

      她那時看程詣很消沉,非常的擔心,曾悄悄派人跟過去,結果回來的人告訴她程詣很好,讓她別擔心,還說,金陵那邊有人過來報喪,程詣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趕回金陵了。就不過來向她辭行了。

      金陵那邊程家的姻親太多了。

      而且程詣是第二天一大早才往回趕,那肯定不是至親了。

      她沒有放在心上。

      難道……當時去的是郭老夫人!

      周少瑾的太陽穴怦怦地跳。

      兩年以後。也就是天順二年,程家被抄了。

      程家全都被拿了。

      不管是在金陵老家的婦孺、京城為官的子弟還是外放二舅舅程沅。卻獨獨跑了長房的四老爺程池……他還劫了法場……只救了程許一個人!

      如果至德二十九年池舅舅就離開了金陵,離開了程家呢?

      周少瑾被這個大膽的假設嚇了一大跳。

      她想到了那天在三支軒。

      有良國公世子朱鵬舉;後來的工部侍郎顧九臬;有可能是當朝首輔、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袁維昌長子的袁別雲……他們侃侃而談,皇上的大伴萬童,乾清宮大太監陳立,司禮監秉筆太監劉永,這些跺一跺腳就會引起朝野震盪,讓封疆大吏聞之色變的人物,在他們的眼中卻是平常。

      她那個時候不知道池舅舅的身份,後來知道了為她解圍的人是誰之後,偶爾不免會想,池舅舅認識這麼多厲害的人物,在程家生死關頭,怎麼就沒一個人站出來為程家奔走?

      可見都是些酒肉朋友!

      但如果這些人只是和池舅舅交好,而池舅舅早已不在程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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