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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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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5 01:04: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過年

      關老太太就出來打圓場,笑道:「都坐下來吃飯吧!今天是團年夜,誥哥兒,等會你領了你少瑾妹妹去放炮竹!」

  往年這種事都是程詣搶著做的。

  周少瑾看了程詣一眼,他果然哭喪著臉。周少瑾覺得心情大好,她笑咪咪地應是,等到大家團團坐好,她去和程誥放炮竹。

  說的是一起,實際上是程誥的小廝悟兒挑著竹桿,程誥點了炮竹,周少瑾站在廡廊下捂著耳朵躲在似兒的身後。

  一陣「劈裡啪啦」的砲竹聲過後,院子裡硝煙瀰漫。

  遠處此起彼伏地傳來陣陣的砲竹聲,也不知道是哪房的年夜飯開始了。

  周少瑾這才深刻地感覺到新年既將到來,她很快將迎來至德十九年。

  希望明年沐姨娘能順利地嫁了林世晟,希望她明年能順利地和池舅舅搭上話。

  她望著遠處如繁星般的紅色燈光,默默地向菩薩許願。

  程誥卻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了,我們回去吧!這裡煙子大,小心被嗆著。」

  周少瑾笑著和程誥進了屋。

  程詣坐在墊了厚厚錦墊的圈椅裡,冷傲地不看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也懶得理他,坐到了姐姐的身邊。

  小丫鬟開始上冷碟,程沔開始說話。

  他先祝福了關老太太幾句,然後說起了周少瑾姐妹:「回家後要閉好門窗,有什麼事就立刻派人過來跟舅舅說。初二一大早我就會叫了管事去接你們姐妹回府。」說到程誥和程詣的時候則道:「……從今天開始閉門讀書,好好地把從前先生教的功課溫習幾遍,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們的舅母初五的時候回浦口省親,你們兩個初三就跟著你母親去浦口,一來是去給你舅母請個安,二來去給何家的老太爺磕幾個頭,再者你們也不小了,何家表哥那邊也應該多多走動才是。」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提早得到了消息,程誥沉穩地應了一聲,神色顯得有些凝重;程詣聽聞卻兩眼發光,眼巴巴地朝沔大太太望去。

  自己生的自己知道。沔大太太看了眼丈夫,見丈夫神色溫和,這才若有所指地低聲對程詣道:「這次娘也帶了你去,你可要聽話。不然你以後休想我再帶你出去。」

  被挨了打之後居然還有份!

  程詣喜瘋了,高聲應諾,止不住地歡快起來。

  程沔瞥了程詣一眼。

  程詣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坐好了。

  程沔眼底閃過一絲滿意,轉頭溫聲地問關老太太:「娘,您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沒有,沒有。」關老太太笑道,「大家今年都平安順遂,明年也一樣能安泰康寧!」

  「承您老人家的吉言!」沔大太太笑道,周少瑾幾個也都嘻嘻地笑。

  小丫鬟開始上熱菜。

  程沔親自給關老太太倒了杯酒,並笑道:「這是我特意讓人從杭州府帶回來的伍家金華酒,您嚐嚐。」

  關老太太笑呵呵看著兒子給自己倒了酒,笑道:「你也給你​​媳婦滿上一杯,她這一年主持中饋也辛苦了。」

  沔大太太臉脹得通紅,忙站了起來,連聲道著「您可折煞兒媳婦了」。

  「不為過,不為過。」關老太太說著,程沔給沔大太太倒了杯酒。

  沔大太太還沒有喝人就像醉了似的。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在一旁掩了嘴笑。

  沔大太太就道:「你們兩姐妹也喝點,特別是少瑾,已經是大姑娘了,這酒也要慢慢學著喝會了。」

  前世,她直到離開程家,也沒有哪位長輩認為她可以喝酒了。

  周少瑾紅著臉由小丫鬟給自己倒了酒。

  程沔就舉起了酒杯。

  除了關老太太,大家都笑著站了起來。

  程詣面前是茶,他扶著圈椅站了兩次才站起來。

  待喝過一小口酒,年夜飯就正式開始了。

  不同於往日的吃不言寐不語,大家都比平時要放縱,等到上一口鍋的時候,關老太太已低聲和沔大太太討論去浦口有沒有忘記誰的禮物,程沔則和程詣說起近日來流行大江南北的《論語新裁》:「是已故大學士胡卓然的遺作,據說皇上很是看重,有意把它作為科舉的註釋之一,何家老太爺和胡卓然雖然只見過一面,卻是學術上的知己。你這次去,一定要好好向何老太爺請教……」

  周初瑾書讀得極好,對時文經濟也感興趣,聽得津津有味。

  周少瑾不知道何家老太爺和這個叫胡卓然關係好不好,但卻知道,何家老太爺三年後就會病逝,因為何風萍比程誥還大一歲,為了不耽擱何風萍和程誥的婚事,何家老太爺一病,何太太就把何風萍嫁了過來。而胡卓然寫的這本《論語新裁》六年後成了科​​舉的註釋之一。

  既然沔大舅舅說起這件事,她覺得也應該跟姐夫廖紹棠提個醒——廖紹棠大歸的姑姑廖英章嫁的就是何家的子弟。

  不過,此時沔大舅舅正和誥表哥說話,不是機會,等會回去後一定要記得這件事。

  周少瑾在心裡琢磨著,有人湊了過來,低聲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娘要帶我們兄弟去浦口的事?」

  這屋裡總共只有這幾個人,她不用抬頭也知道和她說話的人是誰。

  周少瑾「嗯」了一句。

  程詣氣得夠嗆,道:「那你剛才怎麼不提醒我一聲?我要是不來豈不是去不成浦口了?」

  這一年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禁足,已經快要長綠毛了。

  周少瑾淡淡地道:「你不是說要和我老死不相往來嗎?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程詣氣結。

  周少瑾就慢條斯理地舀了碗雞湯喝。

  所以她沒有看見坐在她對面的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笑而不語地互相對視了一眼。

  ※

  平橋街的周家祖宅,塵也除了桃符也貼好了灶神也迎了,周少瑾和周初瑾回到家裡又沒有了管頭,真的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吃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過兩天的功夫,周少瑾就開始晚上睡不著,白天起不來。

  自律的周初瑾忙道:「可不能這樣了,等過幾天回了九如巷還不得讓人詬語啊!」

  「我們就當是走親戚好了!」周少瑾像在大興的田莊似的,在臨窗的地方放了架羅漢床,四周點了火盆,裹著灰鼠皮的袍子靠在猩猩紅的漳絨大迎枕上看著一本名為《碧玉簪》的話本,她一面看,還一面點評:「……寫書的這個綠茵樓樓主是什麼人啊?哪有人會這麼傻啊?見別人拿了支玉簪子就懷疑是自己妻子送的,也不去查查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既然不好看為何還要一直看下去?」周初瑾笑道,「我看你這不是看書,你這是在受罪,還是自作自受!」

  周少瑾嘻嘻笑,道:「我這不是不好玩嗎?」

  誰知道她的話音剛落,春晚跑了進來:「二小姐,二小姐,集螢姑娘過來了!」

  「你說什麼?」周少瑾一下子就坐了起來,「集螢?她怎麼過來了?誰送她過來的?人在哪裡呢?」

  她連珠炮似的一通問,春晚好不容易等她說完,這才笑道:「是秦管事送集螢姑娘過來的,人就在門外……」

  「快讓她進來,快讓她進來。」周少瑾不等春晚說完,已下了床去趿鞋,春晚要給她穿她都沒讓,直催著讓她把人領進來。

  周初瑾看著直搖頭,笑著回了屋。

  不一會,春晚就把集螢領了進來。

  集螢把頭髮綰在頭頂梳了個綰,戴著桃木簪子,穿了件男子穿的青色錦袍,外面罩了件寶藍色的羊羔皮披風,雖然作男子打扮,可一看就能辯出雌雄。

  周少瑾張大的嘴巴半天都沒有合攏。

  集螢笑道:「怎麼樣?我這身打扮還不錯吧?」

  周少瑾道:「是秦子平送你來的?」

  集螢點頭,道:「他出來給程子川辦事,我說想來看看你,就跟程子川說了一聲,跟著他一起出來了。」

  周少瑾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池舅舅就同意了你來看我?」

  「我又不是去做什麼壞事?他為什麼不同意?」集螢笑道。

  也是哦!

  周少瑾忙請了她進屋。

  集螢看見那張臨窗放著的羅漢床就低呼了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坐了下來,還把毛絨絨的大迎枕抱在了懷裡,道:「二小姐,我就知道來你這裡比待在寒碧山房有趣多了!你這張羅漢床我好喜歡,這個大迎枕我也喜歡。」

  因為都是北方的東西嘛!

  周少瑾道:「你要是喜歡,我就把這張羅漢床和這幾個大迎枕都送給你好了!」

  「好啊,好啊!」集螢高興地道,「羅漢床就不用了,寒碧山房有好幾張,這幾個大迎枕我就受之不恭了!」

  周少瑾笑道:「你還和我拽起文來!」

  集螢抿了嘴笑,問她:「你在家裡做什麼?明天是大年三十,你們家的年貨應該都置辦齊了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我聽人說每到這個時候在江北橋下討生活的那些人都會停業,大小船隻一艘挨著一艘,一直排到江中心,非常的壯觀,我一直想去看看都沒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這個時候?去江北橋?」周少瑾覺得這個主意……有些天馬行空。

  「是啊!」集螢卻再認真不過了,「就是這個時候去,不然等到大年初一,大家都開始拜年,路上的人又多了起來,去就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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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5 01:04: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行

      路上的行人不多……

  周少瑾怦然心動。

  但大年三十的跑出去玩,好像有點不太好……她不免有些猶豫。

  集螢看出了她的心思,抿了嘴笑,不停地慫恿她:「去啦!去啦!那裡可好玩了。我從滄州過來的時候就是在江東橋上的岸。當時我就被江東橋那些來來往往的大船小舟給鎮住了。只是那個時候我的心情不好,也沒有顧得上仔細瞧上幾眼。後來住進了藻園,又摸不清楚路。這次我好不容易能出來,你家的長輩也不在家,我們正好一起過去看看……我聽人說,金陵城的吃喝用度都是從江東橋運進來的,每到春、秋販運貨物的旺季,百舸競帆,場面十分的壯觀。但那個時候我們恐怕都難以輕易出門,不然怎麼也要去目睹一番。」

  周少瑾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正巧周初瑾過來給集螢打招呼,聞言笑著問集螢:「你這樣跑去江東橋不要緊嗎?」

  集螢聽著這話有些鬆動,忙道:「這有什麼打緊的——四爺要跟著郭老夫人去聽雨軒吃年夜飯、守歲。等我回去的時候,聽雨軒那邊只怕還沒有散!」

  這倒是真的。

  周初瑾想了想,點頭道:「出去可以,但你們必須在申初(下午三點)以前趕回來。」

  周少瑾一陣雀躍,不敢相信地道:「姐姐,我真的可以出去嗎?」

  「真的可以。」周初瑾笑道,「不過,你要是不能依時回來,以後就再也不准出去了。」

  周少瑾緊緊地抱住了姐姐。

  集螢也連聲道謝,並道:「大小姐也和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

  「我要留在家裡準備年夜飯。」周初瑾笑道,「要不是九如巷那邊有規矩,我就留你在這裡吃年夜飯了!」

  越是過年過節的人越容易疲憊,留在九如巷過年的僕婦雖然可以拿一筆可觀的報酬,卻也要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在府裡,哪裡也不准去的。

  集螢嘿嘿笑,道:「哪天我請大小姐吃烤豬頸好了!」

  周初瑾從來都不吃這些,但感激她的好心,笑著道了謝,吩咐馬富山家的安排轎子和隨車的丫鬟婆子護院送周少瑾和集螢去江東橋。

  集螢笑道:「大小姐您不用這麼麻煩,我帶了馬車過來了。」

  周初瑾一愣。

  金陵城裡的人家多用轎子,用馬車的,非常稀少。不說別的,馬匹本身就受朝廷管制,又因水土問題,很不好養活,比養幾個轎夫還要貴。

  集螢笑道:「是程府的馬車。」

  周初瑾還是有些不放心,對馬富山家的道:「這大過年的,還要麻煩他們跑一趟江東橋,你去給隨車服侍的人送些熱湯,打聲招呼,賞幾個錢。」

  馬富山家的應聲而去。

  這些都是禮節,集螢沒有放在心上,周少瑾卻知道姐姐是不放心集螢,讓馬富山家的去落實那馬車和馬車夫到底是不是程家的。

  不一會,馬富山家的笑著折了回來,一面朝著周初瑾使了個「放心」的眼神,一面道:「來的是歡慶,許大爺身邊歡喜的胞兄。我想著他胞弟是許大爺近身服侍的,就多賞了他幾兩銀子。」

  周初瑾一顆心這才落了地,送了周少瑾和集螢出門。

  街邊的店鋪早就關了門,街上冷冷清清地看見不見什麼人影,偶爾看見家雜貨舖子,也都是圓滾滾的老闆或是精明幹練的老闆娘孤孤單單地守在鋪子裡,照顧著一兩單生意。從前繁華的街市突然給人一種很蕭條的感覺。

  周少瑾不禁緊了緊身上的灰鼠皮的斗篷,道:「這個時候去江東橋還有船可看嗎?」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集螢老老實實地道,「我主要是想出去走走,整天待在寒碧山房看綠葉子,看得我人都要長苔蘚了。」

  周少瑾忍不住笑。

  集螢嘆氣,道:「你不知道,袁夫人吃了小年夜的團圓飯就去了京城,說是要到九月初九老夫人的生辰之前才會回來,我只要一想到要在寒碧山房裡待上九個月,我就覺得自己去了半條命。我昨天跟你池舅舅說了,讓他把我送藻園掃地好了,你池舅舅說到時候再說。」她說著,笑盈盈地望了周少瑾,「要是我去了藻園,一定邀請您過去做客。」

  「藻園的風景很好嗎?」周少瑾奇道。

  「至少比寒碧山房的好。」集螢笑道,「種了很多的花樹,有種四季不敗的感覺……」

  兩人說著,很快就到江東橋附近。

  馬車停了下來,歡慶隔著簾子稟道:「二表小姐,集螢姑娘,這邊馬車走不過去了,您等一會,我這就去僱頂轎子來。」

  集螢奇道:「怎麼會走不過去?秦子平不是說很好走的嗎?」

  「這不快過年了嗎?」歡慶笑道,「江東橋附近本來就住著很多的挑夫、騾夫,平日裡在外面做法倒不覺得,此時都在家裡歇了,那邊板車、籮筐什麼的就全都栓在了門口,把道都擋了……」

  「這個時候能叫得到轎子嗎?」集螢道,「要不換條路走?」

  「換條路就怕把二表小姐送回府之後九如巷落了匙,」歡慶笑道,「這地方住得多是做苦力的,打聽打聽,應該能找得到。萬一找不到,我們換條路走也不遲。」

  實際上是告訴集螢,最好是從這條路上走,不然回去晚了不要怪我。

  集螢本是出來散心的,這下子弄了一肚子的氣。她不由小聲地抱怨:「難怪府裡的人都說這​​歡慶和歡喜雖是同胞兄弟卻像兩個人似的,歡慶懶散,歡喜世故……他居然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周少瑾安慰她:「我們又沒有什麼事,耐心等等就是。大不了我們下次再來好了。」

  「也只有這樣了!」集螢蔫蔫地頷首。

  等了一會,也沒有等到歡慶回來。

  她有些坐不住了,道:「我們到車外站會吧?外面的空氣好一些。」

  周少瑾穿得很暖和,和集螢下了馬車。

  他們停車的地方是條小巷,兩邊堆放著很多東西,甚至還有孩子的搖車,只是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傳出燒滷的香味。

  她們一下車就看見了高高的桅杆和寬廣的河面。

  「那是哪裡?」周少瑾有些激動地問,「是江東橋嗎?」

  「應該就是了。」集螢踮了腳打量,道,「看來歡慶是走得小道,這麼點距離,我們走過去好了,等他僱轎子,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周少瑾看那巷子不過一射之地,她們身邊又有個粗壯的婆子和兩個小丫鬟,就點頭同意了。

  集螢帶著周少瑾,一面注意著腳下的坑凸,一面道:「可惜我不知道桐園在哪裡?聽說先帝體恤民力,在蔣山建種了數千萬株粽桐漆樹……」

  「你看!」跟著她的周少瑾陡然間拉住了她的衣袖,道,「那個人像不像池舅舅?」

  集螢順勢望了過去。

  不遠的一座三桅帆船船頭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身長玉立,穿了件玄色貂皮大氅,戴著碧玉板指的手悠閒自在地搭在船舷上,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彷彿照在一尊玉瓶上,瑩潤如玉,雍容矜貴。

  集螢嚇了一大跳,失聲道:「真是程子川!他這個時候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說下午要陪著郭老夫人下棋嗎?」

  周少瑾探過頭去:「真的是池舅舅嗎?」

  「真是程子川。」集螢又看了一眼,然後神色一緊,拽著周少瑾就往回走:「天氣太冷了,我們還是在馬車上等歡慶好了。」

  周少瑾莞爾,笑道:「你是怕被池舅舅發現吧?」說著,回頭又望了一眼船頭。

  站在程池身邊的是個年約三旬的大漢。他身材魁梧,反穿著件羊羔毛的皮襖,裡面是件件褐色的棉布袍子,身材筆直地和程池對峙而立,像兩把掃帚般濃密烏黑的眉毛下有雙彷若枯井寒潭般幽深冷漠的雙眼,隱隱流露出睥睨天下的霸氣,和優雅自若程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不禁小聲嘀咕道:「奇怪!那人看著像個做粗活的挑夫,可氣勢卻很強橫,又不像是個做粗活的,倒像是……是個一呼百諾的土匪似的…… 」

  集螢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突然很想把周少瑾的話告訴程池。

  程池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

  因為巧遇程池,她們的江東橋之行就這樣草草的結束了。

  周少瑾回去講給周初瑾聽。

  周初瑾掩了嘴笑,道:「只許你們偷偷地跑出去玩,就不許池舅舅偷偷地跑出去見朋友啊!你和集螢一主一僕,他和他那個朋友一文一武,有什麼可稀奇的?」

  周少瑾嘻嘻地笑,和姐姐一起祭了祖,吃團年飯。

  外面的砲竹放得「劈裡啪啦」的響,讓兩個人的小花廳更顯得靜謐。

  周少瑾卻不覺得清冷。

  她給姐姐盛了碗肚豬陰米湯,笑咪咪地問姐姐:「你剛才給祖先上香的時候說了些什麼?」

  周初瑾不理她,喝了口湯道:「說出來就不靈了!」

  周少瑾只是笑。

  前世,她聽到了。

  姐姐說,求祖先保佑李氏生個兒子,支應門庭,光宗耀祖,名流青史。

  這一次,姐姐注定要失望了。

  可至少她們的小妹妹會活下來,平平安安地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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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拜年

      正月初二一大早,程家來接周氏姐妹的人就到了。

      周少瑾和姐姐早已經收拾好了,打賞了來接她們的管事婆子,她們就坐著轎子回了九如巷。

      姐妹先去了嘉樹堂。

      正房的廳堂到處都是箱籠,沔大太太只穿了件夾襖,正指揮著丫鬟婆子們清理東西。

      看見周少瑾和周初瑾,沔大太太立刻笑了起來:「你們可總算是來了。早上起來到現在,老安人已經念叨好幾次了。用過早膳沒有?快去見她老人家去,免得她老人家惦記。」然後沒等姐妹倆給她請安就讓隨身的丫鬟去取了兩個荷包過來,道:「這是給你們的壓歲錢!」

      周少瑾和姐姐笑盈盈地接了,給沔大太太拜過年,這才去見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正由似兒幾個陪著打葉子牌,見周氏姐妹進來,像見到救星似的,忙朝著周初瑾招手:「可算是回來了,我這都輸了好幾兩銀子,快過來幫我掌掌眼。」

      就像她們姐妹從來沒有離開似的。

      周初瑾和周少瑾笑盈盈地給關老太太幾個道了聲「過年好」,周初瑾這才坐到了關老太太的身邊,接過關老太太手中的牌仔細地看了起來。

      關老太太這才「哎喲」一聲,道:「忘給初瑾和少瑾壓歲錢了。」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我可沒忘記——您要是再不吱聲啊,我就要討了。」

      「這個鬼丫頭。」關老太太愛憐地點了點周少瑾的額頭,親自開了身邊的匣子,拿了早已準備好的荷包給了周少瑾和周初瑾。

      荷包比往年都要沉。

      周少瑾不動聲色地放在了兜裡,見關老太太和姐姐的腦袋已經湊到了一起,她跟關老太太和姐姐說了一聲,去了廳堂。

      「大舅母。您這是做什麼呢?」她乖巧地給沔大太太端了杯茶,道,「有沒有什麼地方要我幫忙的?」

      「沒有。沒有。」沔大太太笑道,「我不是要回幾天娘家嗎?我尋思著我這一走要過了元宵節才可能回來,那時候已經開春了,我得把你外祖母的衣服、首飾都準備好了。免得丫鬟們慌手慌腳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說到這裡,她沉吟道。「少瑾。要是你有空,就常過來陪陪外祖母吧?我和你表哥不在家,你外祖母這裡就冷冷清清的了。」

      「大舅母放心。」周少瑾忙道,「在您回來之前,我會先陪著外祖母的。若是過了元宵節,我去跟郭老夫人說一聲就是了。郭老夫人看著冷峻,心底卻很好,是個外冷內熱的,想必不打緊的。」

      沔大太太聽了欣慰地點了點頭。

      既然有心把少瑾留在家裡。有些事就得慢慢地放手讓這孩子去做。

      沔大太太就道:「我年紀大了,低著頭找了這半天東西,頭有點暈。你幫我把你外祖母開春要穿的衣裳首飾都清理出來,冬天的衣裳首飾放一半進去,留一半,怕有倒春寒。」

      周少瑾應了。和小丫鬟們一起幫著關老太太整理箱籠。

      她沒有想到關老太太還有鑲著雪白兔毛兔兒臥。有大紅色寶石像那壁畫上菩薩戴的瓔珞。

      沔大太太含蓄地道:「老人家年紀雖然大了,可也喜歡這些鮮亮的東西。」

      周少瑾受教地點頭。

      下午去了郭老夫人那裡拜年。

      郭老夫人正在和程池下棋。

      程池穿了件寶藍色素面織錦袍子。映襯著他的面孔更顯幾分溫文清雅。

      他淺淺地笑,也學著關老太太的樣子給了周少瑾和周初瑾兩個荷包。

      周少瑾一回到畹香居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程池給的荷包。

      居然是兩張十兩的銀票。

      周少瑾有些洩氣。

      池舅舅這樣給壓歲錢,也太敷衍了。

      不過,郭老夫人給她的是金錁子,是五個萬事如意的金錁子。

      她很喜歡,擺在鋪著棗紅色漳絨的檀香木匣子裡。

      周初瑾笑她道:「真是個小財迷。」

      周少瑾不以為意,笑瞇瞇親手將匣子放進了箱籠裡。

      這些都是長輩贈給她的,她希望能永遠的保留下來,甚至是傳給自己的後代子孫。

      等初四送走了沔大太太,她就和姐姐每天不是陪著關老太太打牌,就是說閒話,或是陪著在院子裡走走,日子一眨眼就過去了。

      正月十二月,沔大太太從浦口寫了信回來,說是還要在娘家多待幾天,程誥被何老太爺留下來考校學問,程詣則會留下來跟著何家老太爺讀書。

      這對四房來說,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了。

      關老太太口述,讓周少瑾給沔大太太回了封信,讓她只管安心地在浦口多待幾天,問要不要送銀子過去?程誥什麼時候回來?有了准信,這邊好給兩人送熱冷的四季衣裳過去,還有服侍的小廝,也要跟著一併過去。

      等到沔大太太再寫信過來,已是元宵節。

      沔大太太在信裡寫,她二月初一回金陵,程誥會跟著她一起回來,程詣則留在何家,把程詣的衣裳和慣用的筆墨紙硯讓管事送過來就行了。何家老太爺崇尚簡樸,小廝什麼的就免了,何家有給弟子洗衣服的僕婦,其他的,就得自己動手了。

      周少瑾想想就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程詣以為自己是去玩的,結果沒想到卻把自己丟坑裡出不來了。

      四房雖然對他們兄弟管教嚴格,可這吃穿用度上卻從來不曾少他們兄弟的,程詣這麼一下子過上了赤貧的日子,一張臉肯定皺成了醃杏子。

      她幫著程詣收拾東西。

      三寶不停地抹眼淚,哽咽道:「二爺不會不要我了吧?那我怎麼辦?」

      在周少瑾的印象裡,三寶是一直跟著程詣的。

      她笑著安慰他:「二爺不在家,可他的東西還在家,你只要好生地守著二爺的東西,大老爺和太太都不會虧待你的。」

      三寶眼睛一亮,手腳都輕快了很多。

      等到程詣的東西都裝了箱籠。上了鎖,三寶磨磨蹭蹭地在周少瑾面前不走。

      周少瑾失笑,道:「你有什麼話就說。」

      三寶嘿嘿地笑了幾聲。討好地道:「二表小姐,我聽說過了元宵節樊祺就要去保定府了?您看我現在也沒什麼事,要不我陪著樊祺一起去吧?這路上多一個人,膽子也大一些啊!」

      年後樊祺還要去趟京城,總不能像上次似的再說去看地吧?想到李氏應該生了,也該帶信回來了。她放出風去說給未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做了些小衣裳。想讓樊祺帶去保定府,順便再給父親和繼母問個安。

      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傳開了。

      想必是有些僕婦一輩子都沒有出過什麼遠門的原因吧?

      周少瑾笑道:「這件事可不行。樊祺也是跟著別人一塊去,再多帶個人。怕是別人不答應。」

      三寶不好再說什麼,向周少瑾保證:「二表小姐,我一定替二爺把家看好。」

      周少瑾點頭,賞了三寶一兩碎銀子。

      回到畹香居,她果然接到了保定府的信。

      李氏和前世一樣,生了個女兒。

      周鎮很是失望,但還是按著女兒的排序給新生孩子取名為「幼瑾」。

      周初瑾覺得不必讓樊祺親自去給李氏送東西:「我們各盡本份就好。走近了未必是件好事。」

      就憑李氏把蘭汀支給周少瑾處置,她就沒辦法喜歡這個繼母。

      「我是想讓他去看看父親。」周少瑾笑道,「父親這個時候肯定有點難過。」

      這倒是。

      周初瑾不再說什麼,臨到樊祺走的那天卻把樊祺叫了過去,給他一個厚厚的信封,道:「這是給太太的。你要記住了。不能親手交給太太就親手交給太太身邊的李嬤嬤,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說的。」

      樊祺恭敬地應​​諾,這次是光明正大地離開了金陵城。

      周少瑾問姐姐給了李氏什麼。

      周初瑾嘆氣道:「是我向滬大舅母要的求子偏方。」

      周少瑾很是意外。

      周初瑾道:「我雖然不喜歡她,可也不會有意的為難她。」

      姐姐待人很好又有自己的喜憎,自己什麼時候也能像姐姐這樣就好了。

      周少瑾緊緊地抱住了周初瑾的胳膊。

      周初瑾就和妹妹說起馬賜來:「……這次能捉住欣蘭,他立了首功。我已經跟父親說過了,把他就留在我們姐妹身邊當差。樊祺雖好,可到底年紀太小,我看就讓馬賜帶著樊祺幫你跑跑腿好了。」

      周少瑾愣住。

      前世,馬賜可是姐姐的陪房。

      她重生了,可姐姐還是像從前一樣有什麼好的東西都留給她。

      周少瑾搖頭,道:「姐姐,還是讓馬賜跟著你好了,你總不能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求了馬富山家的吧?就像我跟你說,讓你想辦法給姐夫送個信,跟他說程家族學的士子們都在研讀胡卓然寫的《論語新裁》,你就沒人可用——我們還是先把姐姐的事安排好,我的事還可以等幾年。」

      姐姐明年四月份就出閣了。

      周初瑾面色微紅,沒有堅持。

      周少瑾鬆了口氣。

      這要是把馬賜留給她用,豈不是亂了套?

      程池那邊得了消息,說計家的人會在保定府等樊祺,送樊祺去趟京城。

      他眉頭蹙了蹙,吩咐懷山:「讓人看著他!別像計家的人似的,被他給溜了。」

      懷山笑了笑,道:「我們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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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5 01:04: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求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她和樊祺已經被程池給盯上了。元宵節的時候,她原準備和程笳出去賞燈,結果二房的唐老安人宴請幾位孀居的老安人吃飯,周初瑾需要主持四房的中饋,只好由周少瑾陪著關老太太赴約。

  程笳一個人也沒有了逛燈會的興趣,索性陪著自己的祖母李老安人去了二房。

  二房的宴席就安排在唐老安居住的長壽館。周少瑾還是第一次去,進門就看見兩尊比人還高的銅鑄仙鶴,四周擺著造型各異的青松盆景,也都根扎虯結比人還高。

  來迎她的丫鬟十五、六歲的樣子,雪白一張瓜子臉,嘴角有顆米粒大小的豆沙痣。看見周少瑾多打量了那些盆景幾眼,不無驕傲地道:「二表小姐還是第一次看這麼多人高的盆景擺在一塊吧?這些都是我們家老安人養的。」

  去年四月初八的浴佛節,唐老安人身邊就是這個小丫鬟在服侍,好像叫什麼「餘兒」的,在唐老安人面前頗有幾分體面的樣子。

  周少瑾見她斜著眼睛看人,心中不快,淡淡地笑道:「我的確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高的盆景擺在一塊。怎麼不放到花房裡去?這盆景本是點綴之物,這樣全都堆放在一起,我還以為沒地方放。正尋思著二房只有識表哥一家,還佔了外院的春澤院、桐花樓,我們四房除了誥表哥、詣表哥,還住著我們姐妹倆人,也沒覺得住著擠……」

  這話中之意就是說二房沒有規矩,連盆景應該怎麼擺放都不知道。

  餘兒又羞又憤,頓時臉脹得通紅。

  原來這裡也只是錯落有致的擺了幾盆,可來的人都讚這盆景養得好,大氣,唐老安人非常的高興,她就自作主張,慢慢地把花房裡的幾盆盆景都搬了過來,來的人多像周少瑾一樣會多打量幾眼,唐老安人也沒說什麼,她一直很得意,沒想到竟然被周少瑾這樣鄙夷了一番。

  「多謝二表小姐教訓她。」周少瑾的話音剛落,就有個身材高挑的丫鬟地撩簾走了出來,笑盈盈地道,「我說了她幾次了,她都置若罔聞,這下子遇到了營造的高手,知道厲害了吧?」

  最後一句話,卻是對餘兒說的。

  這個丫鬟周少瑾也見過幾面。

  她是唐老安人身邊的排行第一的大丫鬟慶兒。

  餘兒聽慶兒這麼說,就瞥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看著心驚。

  那餘兒的目光中居然閃過一絲怨恨。

  周少瑾越發的不喜歡二房的。

  不過,反正最終二房和長房都是要翻臉的,她如今在寒碧山房裡幫郭老夫人抄經書,就算她不想摻和到其中來,在別人看來她也貼上了長房的標籤,既然如此,她又就算是請頭求饒只怕二房也不會放過她,還會因為她的沒有立場讓長房臉上無光。

  反正她只是四房的一個外孫女,姓周又不姓程,大不了走人就是了,何必連這些小丫鬟的眼角都要看,父親把她如珍似寶,可不是讓這些人來糟踐她的。

  「營造的高手談不上。」周少瑾笑容溫和,語氣卻一點也不客氣,「不過是喜歡擺弄些花花草草的,看著讓自己彆扭的,心裡就忍不住要多看上幾眼。讓兩位姑娘見笑了。」

  慶兒有些意外。

  她早就聽說四房的周家二表小姐性情怯弱,沒想到傳聞有誤,讓她估計錯誤。

  「多謝二表小姐指點!」她立刻改變了態度,恭謙地上前給關老太太行禮,笑道,「我們家老安人正在屋裡等著您呢!等會我再領了餘兒向二表小姐賠不是。」

  關老太太聽了呵呵地笑道:「小丫鬟們不懂事嚼個舌,你回去管教管教就行了,給少瑾賠不是,鬧到了你們老安人面前,只怕她的日子不過。你們姐妹一場,你也要顧著她點才是。」

  這才是真正的薑是老的辣!

  周少瑾大為佩服。

  慶兒沒有想到關老太太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驚愕之餘忙笑道:「還是老安人待人寬厚,餘兒,還不快謝謝老安人和二表小姐。」

  餘兒倒也是個角色,立刻兩眼含淚地上前給周少瑾和關老太太道歉。

  關老太太和藹地笑,由周少瑾扶著進了屋。

  可一進屋,關老太太的笑容就褪了下來。

  周少瑾心中咯噔一下,慶兒已高聲稟道「四房的老安人過來了」,周少瑾只好把心思藏在了心裡。

  唐老安人雖然滿臉是笑,但一雙精明外露的眼睛卻依舊讓她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她看見周少瑾攙著關老太太就笑著打趣道:「還是您好啊,有外孫女,走到哪裡走有人陪著,不像我,打個牌都找不到人。」

  周少瑾但笑不語。

  關老太太聽了笑著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我這外孫女的確很是乖巧,不過,識大奶奶也不錯。」

  「那是,那是。」唐老安人笑道,「不說別的,我只要一看到那兩個重孫,心都要化了。更不要說是老祖宗了,恨不得每天都要乳娘抱過去給他老人家瞧一瞧才好。」兩人一邊說,一邊往裡走,「聽說你們家的誥哥兒和詣哥兒都留在了浦口?我們家的族學放眼整個金陵也是數一數二的。」

  言下之意是說四房捨近求遠。

  「誥哥兒只是跟著他娘去走親戚。」關老太太說著,在小丫鬟的服侍下坐了下來,道,「您也知道,我們家詣哥兒不像他哥哥那麼聽話,就把他留在了那裡。讀書是小,主要是拘拘他的性子。」

  唐老安人點頭:「孩子長​​大了,不能像小鳥似的總關在家裡,還要是多出去走走才是。我們家識哥兒,我就跟老祖宗說,也得放出去走動走動才是。」

  難道是想去京城?所以才會藉了元宵節請幾位老安人吃飯?

  周少瑾在心裡琢磨著,郭老夫人過來了。

  她神色倨傲,帶著碧玉、翡翠兩個丫鬟,一出現就給人種蓬蓽生輝的感覺。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唏噓。

  郭老夫人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那麼的耀眼!

  她上前給郭老夫人行禮。

  郭老夫人笑著攜了她,笑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對關老太太道:「是我有幾天沒見著少瑾還是過了年她就大了一歲?我瞧著怎麼覺得她好像又長高了些!」

  真的嗎?

  周少瑾前世一直遺憾自己長得比姐姐矮。

  她低頭打量著自己的衣衫。

  好像沒有短啊!

  周少瑾有些氣餒,就聽見關老太太笑道:「她天天在我的眼前晃,我倒沒覺得。你有幾天沒看見她了,應該看得比我準。」

  郭老夫人笑著頷首。

  李老安人帶著程笳過來了。

  大家見過禮,幾全老太太就坐在那裡聊天。

  周少瑾還好,程笳像猴子屁股似的坐不住。李老安人怕她受了委屈,支了她和周少瑾出去走走:「……也好讓我們安安心心地說上幾句話。」

  程笳毫不客氣地拉著周少瑾出了廳堂。

  餘兒正和幾個丫鬟在搬那些青松盆景。

  看見周少瑾出來,她裝作沒有看見似的扭過頭去。

  程笳沒有發現異常,拉著周少瑾點評著那些盆景:「……頭重腳輕不好看。那盆就更醜了,也不知道把那凸起的根鬚那裡放塊小石頭,就會多出味『悠然見南山』的味道。還有那盆,既放了太湖石,為何不種幾株小草?」

  周少瑾覺得自己指點他們都是便宜了二房,笑道:「你什麼時候對這此感興趣了?立了春,我那邊的花都要換盆了,你要不要去我那裡看看?」

  「行啊!」程笳和周少瑾都喜歡花草,程笳喜歡告訴別人怎麼弄,周少瑾喜歡自己動手。

  兩人討論著花草,沂大太太洪氏過來了。

  她溫溫柔柔地和周少瑾、程笳說了幾句話之後,就進屋去服侍幾位老安人了。

  程笳笑道:「也不知道識大嫂會不會來?我想看看她生的兩個侄兒,都可漂亮了。」

  周少瑾沒有吱聲,想著如果她是唐老安人,想求長房幫忙把程識引薦給京城的士子,就不會讓識大奶奶抱著兩個孩子來這裡刺激郭老夫人。

  果然,一直到宴請結果,識大奶奶也沒有出來。反而是關老太太,回去的時候不屑回頭朝著二房的方向笑了笑。

  周少瑾想了想,道:「唐老安人是想讓識表​​哥去國子監讀書嗎?」

  關老太太沉默的片刻,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猜的。」周少瑾笑道,「雖說二房老祖宗的名帖識表哥也一樣能去國子監讀書。可識大爺去國子監讀並不僅僅是為了考取功名,​​更多的卻是要希望能交到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朋友,長房涇大舅舅的推薦就很重要了。我剛才看唐老安人說起詣表哥的話時,您沒有作聲,就猜著唐老安人是不是想藉著元宵節的宴請,趁機把這件事跟郭老夫人說了。」

  關老太太訝然,半晌才道:「少瑾,我一直覺得你不懂事,沒想到你竟然能到這些,比你姐姐還要強!你姐姐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只知道誰對我好,對我不好。好我要怎樣,不好的我要怎樣……」

  周少瑾汗顏。

  那是因為她活了兩世,比別人更多的經驗!

  「那,郭老夫人答應了嗎?」她忙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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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5 01:0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冒險

      關老太太知道:「當然答應了。」

  周少瑾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

  關老太太反而奇怪起來,道:「你是不是覺得既然是一家人,就理應相幫相助?」

  周少瑾搖了搖頭。

  剛才在二房的時後,關老太太那無人時褪下的笑容讓她一直耿耿於懷。

  兩世為人的經驗讓她明白了解釋的重要性。

  她一直想找個機會向關老太太解釋自己為何會對二房丫鬟們不客氣。

  也許關老太太會認為她心機重重,從而失去了外祖母的寵愛;可也許關老太太認為她並不是個「繡花枕頭」,也會去思考生活中遇到的種種事情,從而對她另眼相看,她能像姐姐似的,在外祖母、大舅母面前能說得上話。

  一半對一半的機會。

  很冒險。

  可她不能不去冒這個險。

  如果她在四房都沒辦法為自己爭取到話語權,那她又怎麼在郭老夫人面前說得上話呢!

  大不了就像上一世似的,被外祖母疏遠、客氣。

  所以她才會主動地提起自己的猜測。

  這樣既可以有個機會向外祖母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可以試探外祖母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現在一切都很順利。

  接下來就看她的回答能不能讓外祖母滿意了。

  周少瑾不免有些戰戰兢兢,但她還是強忍著心裡的不安,盡量讓自己笑容自然而甜美地道:「那倒不是。我在寒碧山房抄了這幾個月的經書,對郭老夫人雖說稱不上了解,但也摸到了點她老人家的脾性。程家的宗主不是這麼好當的,許表哥如今在京城,既有涇大舅舅護著,還有長房的二老太爺看著,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若還是被背井離鄉的識表哥搶了風頭,那他就算是在長輩的支持下做了程家的宗主,恐怕也沒辦法服眾。郭老夫人的意思,怕是要讓識表哥當許表哥的磨刀石,看許表哥能不能擔得起宗主的責任。」

  「不錯,不錯!」關老太太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讚賞之色,「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平時不吭不響的,居然會有這樣一番見識。郭老夫人是喜歡放山養虎的人,當年你涇大舅舅小小年紀就跟著郭家舅老太爺去過西滇,你渭二舅舅也曾被郭老夫人丟在川西待過一段時間,你池舅舅就更不用說了,小小年紀就跟著劭老太爺讀書,若是既定的功課沒有完成,過年也不讓回來。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郭老夫人了。不管長房處在如何劣勢的情況之下,她都能不吭聲地把局面扭轉過來。」

  「或者是前朝殺孽太多,程家的子嗣向來艱難,我們都把孩子當眼睛珠子似的,卻不知道子不教不成人,不成人的子孫不僅會禍及家族,更會禍及別人。在這一點上,我們都不如郭老夫人。」

  「少瑾,以你的年紀能想到這些已經是很了不起了。但你要記住了,男主外女主內,內院,是女人的天地。你以後除了要主持中饋,還要負責教育子女,切不可因心疼他們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肉而溺愛寵惜他們,要知道,他們不可能永遠在你的羽翼下生活,總有一天他到外面去,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外面的人可不管他是誰的孩子。你這個時候對他們越是嚴格,他們出去之後受到的傷害就會越小。這才是真正的心疼孩子。你聽懂了嗎?」

  外祖母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周少瑾恭敬應諾。

  關老太太滿意地笑了笑,轉身在羅漢床上坐下,溫聲道:「不過,就算是這樣,你對二房的那個丫鬟也太嚴厲了些。」

  周少瑾臉色微紅。

  她自從知道了二房的一些事後,就再也沒辦法尊敬二房了,所以二房的丫鬟頂撞她的時候,她一時沒忍住……

  好在關老太太也沒有追究這些,而是身子微傾,神色凝重地道:「少瑾,你在長房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周少瑾斟酌道:「有些是我聽說的,有些是我猜的,也不知道對不對,我都說給您聽聽,您也幫我拿個主意,看我以後該怎樣行事好。」

  關老太太聽著就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讓似兒請了王嬤嬤過來,吩咐王嬤嬤:「我有話和少瑾說,你幫我們看著門戶。」

  王嬤嬤面色微變,鄭重地應「是」,幫她們帶上了門。

  關老太太就指了自己對面的羅漢床,道:「你坐下來說話。」

  周少瑾應是,半坐在了羅漢床上,傾身悄悄地把自己重生之後的一些發現告訴了關老太太:「……長房和二房的矛盾由來已久,但因有三房,所以之前大家看不出來……識表哥學識人品在諸位表哥裡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卻一直沒有繼續參加科考,我尋思著是不是當年發生過什麼事,長房和二房一直壓著三房,讓三房在科舉上始終不能得志,只能依靠長房和二房過日子……可三房一直不甘心,想著法子要擺脫這困境,所以證表哥一直都沒有說親……良國公進京,曾邀池舅舅幫著打點,池舅舅拒絕了,之後就傳出良國公世子爺看中了笳表姐的事……說不定良國公家是知道這段恩怨的……他們想和程家更近一步,有幾分把握三房會答應,所以才會求娶笳表姐的。雖​​說程家拒絕了,可良國公和世子爺還在京城,只怕這件事還沒有完… …如今長房如鮮花著錦,傳承有序;二房卻如那日薄西山,沒有能獨當一面的人物。二房老祖宗心裡肯定很著急……」

  說到這裡,她語氣微頓。

  所以前世,他們才想毀了程許。

  因為長房的第四代「言」字旁的爺們,除了個程許,也沒有出什麼人才。

  「父親回來的時候,二房老祖宗不惜自降身份,親自把識表哥引薦給我父親……福建閔家來人的時候,竟然還出面招待。兩家離反目也不遠了。」

  周少瑾雙手緊握成了拳,道:「我總覺得,長房和二房一但翻臉,我們其他三房都不能倖免地會捲進去。到時候只怕是幾代人受的恩惠都要還回去。」

  關老太太垂著眼瞼,輕輕地捻著手中不知什麼時候褪在手裡的十八子佛珠,沒有做聲。

  周少瑾冒著冷汗。

  這是她想了又想,綜合兩世的經歷想出來的,也不知道對不對?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關老太太像尊泥做的菩薩,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捻著手中的佛珠。

  屋子裡靜悄悄的,聞針可落。

  周少瑾一動不動地端坐著,喉頭髮緊,身子骨又僵又酸,只盼著有個什麼人闖進來或是有個什麼事發生就好,不由在心裡嘀咕:早知道是這樣,她就應該擺個舒服的姿勢再和外祖母說話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關老太太終於抬起頭來。

  她看著周少瑾,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的褶皺突然間好像變多了似的:「你這孩子,讓我說什麼好!這些話跟外祖母說說就算了,就是你大舅母那裡,也不要提起了。免得禍從口出。」

  外祖母相信了!

  周少瑾如釋重負。

  要不是場合不對,她就要雀躍的跳起來了。

  「我誰也不會說的。」她連忙發誓,「……把話爛在肚子裡。」

  「這倒不必!」關老太太失笑,道,「你說的這些事老一輩的都知道,就是小一輩的,多個心眼也能猜出幾分來。我要和你說的是另一樁事,你怎麼就那麼肯定長房就一定會笑到最後呢?你想想,二房為了牽制住子川,至少二十年內不可能有人接手子川的事,等於是活生生地廢了長房的一個進士,長房又無人可用。而嘉善實際上在某些方面不如有儀……如果二房的老祖宗活得久一點,有儀未必就沒有機會。而且沂大奶奶洪氏出身也不簡單。萬一我們走錯了路呢?」

  這麼大的一個題目,周少瑾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回答,如何思考。

  可她知道,十二年之後,程家被滿門抄斬。

  這些恩怨和陰謀都摧枯拉朽般地倒在皇權之下。

  只有程池和程許逃了出去。

  應該說,程池只救了程許出去。

  前世,長房在她默默如螻蟻般偷生的時候依舊是勝利者。

  今生,避免了程許的悲劇,有了她的警示,長房沒有道理逃不出去。

  想到這裡,周少瑾不寒而慄。

  程池為什麼只救程許一個人。

  是沒有這個能力?還是僅僅因為程許是長房長孫,代表著程家的傳承?

  她想到了程池的冷漠,陡然間覺得自己好像隱約了解到了一些什麼。

  可這個時候,卻容不得她多想。

  她要讓四房跟著長房走,就得讓關老太太相信長房會是最終的勝利者。

  「你是知道福建閔家的,」周少瑾沉靜地道,「袁夫人想為許表哥求娶閔家的小姐。」

  關老太太愕然,道:「不是說偶然遇到的閔家公子嗎?」

  「具體的我不知道。」周少瑾道,「我只是聽袁夫人有這個口音。」她把程識在閔公子那裡碰壁的事告訴了關老太太,「您想想,無緣無故的,那閔公子為何要得罪人?」

  「如果是這樣……」關老太太沉吟道,「長房的確可以有恃無恐……」

  福建閔家,就這麼厲害嗎?

  袁夫人覺得和他們聯姻程許就能入閣拜相,關老太太聽說長房有閔家的人支持,就覺長房會贏……周少瑾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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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5 01:0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接近

      但服不服氣不是靠嘴上說說的。

      周少瑾覺得自己只有做得更好,才能為自己爭一口氣。

      她面色如常地離開了嘉樹堂,心裡卻翻江倒海似的複雜。

      關老太太站在窗櫺前,看著周少瑾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了花牆後面,這才叫了王嬤嬤進來,低聲道:「你想辦法讓人和梁姨太太搭上話,看看二房的老祖宗身體到底如何?」

      王嬤嬤一驚。

      關老太太把剛才周少瑾跟她說的話全都告訴了王嬤嬤,最後苦笑道:「只怕是要站隊了,我們不能不早做準備啊!」

      王嬤嬤是家裡的老人,對程家的事甚至比程沔更了解。改朝換代之後,程家沒有了官宦之家的光環和便利,又頂著個前朝餘孽的名聲,大小官吏都敢上前打秋風,日子過得之艱難,直到她跟著關老太太陪嫁過來還沒有緩過氣來,要不是二房的老祖宗天資聰慧,考中了進士,程家早就垮了。可以說,九如巷之所以有今天,全是程敘的功勞。程敘是怎樣讓程家一點一點的興旺起來的,她們不僅看在眼裡,還親身經歷過。在她們這些老人的心日中,程敘不亞於一個朝代「中興之君」,讓她們去挑戰程敘的威嚴……她們還不敢!

      所以王嬤嬤聞言不由戰戰兢兢地道:「您,您有把握嗎?可別惹怒了老祖宗……郭老夫人雖然厲害,可到底是女人,名不正言不順……池四爺就更不頂事了,那些什麼船行票號的,都是鏡中花水中月,恐怕老祖宗一封信就能讓那些船行票號倒台……」

      「那你有說的那麼簡單!」關老太太不以為然地道,「今日不同往昔,老祖宗那些同年同僚都陸陸續續地過後了。下屬們又各有各的心思,要不是有長房的大老爺支著,有些人未必會賣老祖宗的面子。不然老祖宗也不會為子儀籠絡姑老爺了。我倒不是想跟著長房鬥倒了二房好從中得利……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池四爺做票號生意要我們入夥的事?我當時三天三夜沒有闔眼。不入股。家裡的收益不足以支撐誥哥兒和誥哥兒以後的學業,入股,我們就和長房綁在了一條船上。更讓我覺得害怕的是,池四爺當年只有十六歲!若是他平平安安地長大成長,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妖孽的事來!你現在知道池四爺創建票號的用意了吧?二房忍著不和長房翻臉則擺,若是翻了臉。你看著吧。跳出來打頭陣的肯定是五房!」

      五房缺的就是銀子。

      銀子就是身家性命。

      二房要五房的身家性命,五房就能豁出命去和二房爭個魚死網破。

      王嬤嬤默然。

      關老太太悄聲道:「現在就看老祖宗的身體如何了……」

      王嬤嬤會意,點頭稱「是」。退了下去。

      ※

      周少瑾在家裡畫了一天的觀音像,心裡的那股鬱氣才一點點的散去。算算日子,也到了她去寒碧山房抄經書的日子。她想到程池住在寒碧山房,又考慮到春節剛過,下廚做香酥餅帶過去給郭老夫人、碧玉他們嘗。

      郭老夫人不住地點頭,道:「這點心做得不錯。」然後奇道,「裡面放得好像是五香粉吃著又不像。」

      周少瑾笑道:「我加了一點川椒。」

      「哦!」郭老夫人又嚐了一口。道,「好像還有別的。」

      「您老人家真是皇帝舌。」周少瑾笑道,「我把川椒磨成了粉,然後用鹽炒了,加五香粉一起起的酥,那川椒的味道和平時略有不同。」

      「我就說。這香酥餅和平時吃起來不太一樣。」郭老夫人釋然地笑道。吩咐碧玉,「給四郎也送幾個去嚐嚐。」

      周少瑾笑道:「我給池四叔也做了一匣子。」

      郭老夫人不由挑了挑​​眉。

      周少瑾笑道:「我既然給您做了。自然也不能少了池舅舅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看來四郎還是討了我的好,也行,那我就不管了,這幾個拿去給呂嬤嬤好了。」最後一句話,是對碧玉說的。

      碧玉笑著應「好」。

      周少瑾就告辭去了佛堂。

      幾天沒有抄經書了,那淡淡的墨香味著讓她覺得非常的親切舒心。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開始磨墨。

      而那邊程池接到碧玉轉送的香酥餅,打量了半天,把匣子一送,遞給了懷山,道:「你是北方人,應該喜歡吃這個,你拿回去吃吧!」

      懷山接了匣子。

      程池繼續和他說事:「……蕭鎮海既然能找到金陵來,別人也能找來。我不方便在金陵城露面,程家以後就對外稱我病了吧!這樣也可以解釋我為什麼不出仕了。等過兩年我病逝了,程家也就平安了。」

      懷山「嗯」了一聲,就看見集螢走到了院子裡,和個面生的小丫鬟低頭說了半天話,那個小丫鬟拿出了個和剛才程池遞給他一樣的匣子遞給了集螢,集螢接過匣子,賞了那個小丫鬟幾個銅子,高高興興地回走了。

      「四爺!」他不由道,「周家二小姐好像也給集螢送了吃​​食。」

      「哦!」程池淡淡地道,「大概是做了很多,大家都送點——禮多人不怪嘛!她在寒碧山房抄經書,和這些僕婦交好,行事會方便很多。」

      懷山應是,揣著匣子回去了。

      集螢則跑去了周少瑾那裡,笑咪咪地道:「二小姐,你做得香酥餅可真好吃!多謝你了!還惦記著我。」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我做了很多,大家都有份。池舅舅也有份。」

      「是嗎?」集螢很是可惜的樣子,道,「你池舅舅不喜歡這種乾點。」

      周少瑾整個人都不好了,問:「那他喜歡什麼?」

      集螢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不喜歡吃甜的,可也不對,他好像也吃蘭花酥……不吃糯米做的東西。這個肯定,因為他不吃湯圓和粽子,也不對。他吃豬肉粽子……哎呀,反正他這個人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誰知道什麼東西就突然對了他的胃口了呢!」說到最後,她有些不耐煩了,道,「反正他對吃挺講究的。」

      難道是因為她做的不好吃?

      周少瑾想了想。第二次做了翡翠燒賣。

      用豬肉。糯米,青菜和蝦米。為了漂亮,她還特意找了個粉彩纏枝花的。

      據說程池看到後只是覺得那盤子還不錯。

      她第三次做的是不甜的芝麻糕。為了好看,還特意切成了三角形,一層白色的玉米粉,一層黑色的芝麻,黑白分明,看去非常的新穎。

      程池賞給了清風和郎月,到是呂嬤嬤非常的喜歡。吃了之後赧然地向她來討配方。

      周少瑾哭笑不得,敗下陣來,決定只給那些喜歡吃的人做糕點。

      她不僅把芝麻糕的配方寫給了呂嬤嬤,還做了江米桂花糕送給呂嬤嬤。

      呂嬤嬤高興極了,分了些給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笑道:「這江米糕做得不錯。」

      吃了好幾塊。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江米吃多了容易積食。

      呂嬤嬤委屈地道:「老夫人是我們勸得動的嗎?」

      周少瑾道:「勸不得也得勸啊!不然吃出個三長兩短的來,我們可怎麼辦?」說著。思忖了片刻。道,「那我明天做些蘿蔔糕來好了。一樣的軟糯易吃。卻是用蘿蔔和豬肉做的,比江米糕好。」

      呂嬤嬤連連點頭。

      第二天,周少瑾做了蘿卡糕送過來。

      郭老夫人連吃了四塊下放下​​筷子。

      等到周少瑾去向她辭行的時候她問:「你是不是很會做飯?」

      「不是很會。」周少瑾謙虛道,「我自己喜歡吃的就很會做,自己不喜歡吃的基本上不會。像我不喜歡吃鯗魚,我不就會做。」

      郭老夫人笑了起來,道:「那你都喜歡吃些什麼?」

      「松鼠魚啊!桂花糯米糕、龍井蝦仁、蓮藕排骨湯啊……」周少瑾扳著指頭數著,道,「反正好吃的我都喜歡吃。」

      郭老夫人哈哈大笑,賞了周少瑾一套楠木做得糕點模子。

      有桃子、菊花、蓮花、祥雲甚至是五蝠捧壽的團花,一共有二十一種,不僅可以用來做點心,還可以用來做月餅,十分的難得。普通人家有這樣一套模子,通常都是用來做傳家寶的。

      周少瑾不敢收。

      郭老夫人笑道:「我沒有女兒,你箏表姐幾個都不喜歡做飯。別人是寶劍贈俠士,我是模子送名廚,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周少瑾也的確是喜歡,不再推辭,高高興興地收下了,決定以後好好做幾樣點心給郭老夫人嚐嚐。

      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她拿著模子回到嘉樹堂的時候,吳夫人居然正在和關老太太說話。

      周少瑾悄聲問似兒:「吳夫人是一個人來的嗎?」

      似兒點頭,低聲和她道:「來的時候哭哭泣泣的,剛才才好不容易止住淚。看那樣子,好像是來找老安人訴苦的。」

      前世,吳夫人也常找了關老太太哭訴。可自從吳寶璋得了識大奶奶鄭氏的青睞,吳夫人再有什麼事就會在識大奶奶那裡哭訴,幾乎沒有來過四房了。

      周少瑾冷笑,進去給關老太太請安。

      眼睛還有點腫的吳夫人看見她卻前所未有的熱情,笑盈盈地就要上前拉她的手:「二小姐從寒碧山房裡回來了?今天的風有點大,吹著沒有?不過幾個月沒見,二小姐長高了些,人也比從前漂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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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5 01:0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四章 誤求

      這是唱得哪一齣戲?

  周少瑾不動聲色地退後了一步,避開了吳夫人。

  吳夫人微微一愣,臉上閃過一絲​​窘然,回頭對關老太太笑道:「少瑾回來了,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等過兩天再來拜訪您!」

  關老太太笑著應「好」,沒有留客,由周少瑾扶著,親自送她出了嘉樹堂。

  周少瑾就低聲問外祖母:「吳夫人過來做什麼?」

  關老太太若有所指地看了周少瑾一眼,笑道:「說是吳大人有意把吳家的大小姐嫁給劉府的三老爺做填房,吳家大小姐不同意,鬧死鬧活的,還慫恿著吳家大爺把劉家三老爺給打了,劉家豈是怕事的?吳家大爺不僅沒沾到便宜,反被劉家的人打得躺在了床上,劉家還不依,說要去京都告吳大人。這門親事自然也就告吹了。吳大人和吳家大小姐、大爺卻把這筆帳算在了她的頭上——吳大人責怪她沒有管教好吳家大小姐,吳家大小姐和大爺卻說是她背著吳大人給吳家大小姐說的這門親事,現在她裡外不是人,連個說話的地方都沒有,想來想去,只有跑到我這個姑母面前來哭一場了。」

  周少瑾愕然,道:「劉家三老爺,是那個被人稱為『梅府』的官街劉家嗎?」

  「正是。」關老太太道。

  周少瑾思忖道:「吳夫人是想讓您出面請了長房或是二房的人幫著他們家和劉家說合嗎?」

  關老太太笑道:「她沒有提,只說是心裡不舒服到我這裡來透透氣。不過我尋思著她應該就是為這件事來的,不然吳大人正忙著春耕的事,她怎麼會有空一而再、再而三地到我這裡來串門。」

  前世吳寶璋很快就融入了金陵城的仕女圈,並且獲得了好評,自然也就沒有嫁給人做填房這一件事。

  周少瑾笑道:「那您是怎麼打算的?」

  關老太太笑道:「縣官不如現管。我們總不好和吳家鬧得太僵,我且等她開口怎麼說了再做計較。」

  周少瑾微笑著頷首。

  過了兩天,吳夫人真的過來了。

  她除了禮品,還帶了吳寶華姐妹。

  「少瑾,」吳夫人見到她一如從前的親熱,把吳寶華和吳寶芝拉到了她面前,「早就聽說你的女紅好,我這兩個女兒,跟著我在鄉下地方待久了,人倒靈巧,可就是沒什麼眼界。我今天特意帶了她們姐妹過來,想讓你在女紅上指點她們姐妹一、二。」然後沒等她拒絕又道,「我知道你每天下午都要去寒碧山房裡抄經書,也不敢耽擱你的時間,以後她們姐妹若是有了繡品,你幫著看看哪裡需要改進就是了。我在這裡謝謝你了!」說著,就要給周少瑾行禮。

  這樣是傳了出去,一個「輕狂」的名聲周少瑾是背定了的。

  周少瑾心中大怒,覺得吳家一個、二個都是這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完全不顧忌別人的感受。吳寶璋說起吳夫人的不是如數家珍,現在看來,她的這些毛病也是跟著吳夫人學的。

  可她不再是前世的周少瑾,她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會傻傻地把把柄往別人手裡遞了。

  「多謝吳夫人錯愛。」她客氣地微笑著,「要說女紅,我們闔府也比不上針線房裡的那幾位師傅。我年紀小,不敢為師。若是吳夫人不嫌棄,兩位吳小姐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只管找我,我帶著她們去針線房給師傅們瞧瞧。他們可都是名滿江南的大師,別說是得到他們的指點了,就是把他們做的東西拿出來仔細地瞧瞧都是眼福!」

  吳夫人的笑容頓時有點僵。

  周少瑾只當沒看見,笑著問吳寶華:「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我們有些日子沒見了,你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我們這邊的靜安齋二月初二就要開課了,以後我就更忙了。你們姐妹都跟著誰在讀書?也不知道這書讀到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她嘆息著,就像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小姑娘。

  吳寶華是那個典型的長相一般卻非常有內秀的姑娘,周少瑾一開口她就明白了周少瑾的用意。又因吳夫人一直想把她培養成個品行高潔的官家小姐,吳夫人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也都是好的一面,吳寶華姐妹倆反而受吳夫人的影響比較小。

  見母親如此行事,姐妹倆都羞紅了臉。

  吳寶華忙道:「我們家裡請了位女先生,我和妹妹每天都跟著女先生讀書,有時候也想歇歇。倒不比二小姐能忙裡偷閒,還有放假的時候。」她當機立斷就為這件事做了決斷,「我到金陵城後也聽人說起過九如巷的針線房,是在整個江南都是數一數二的。能沾了二小姐的光去看看,我們姐妹都非常的榮幸。只是我聽人說程家二房老祖宗的衣裳都是在針線房做的,我們就這樣冒昧地闖過去,不知道會不會打擾針線房的師傅們做事?」說完,瞥了吳夫人一眼。

  吳夫人立刻噤若寒蟬。

  難道吳夫人平時還要聽女兒的不成?

  周少瑾猜測著,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的,笑道:「吳二小姐是客,這主隨客便。要說沾光,還是我沾了吳二小姐的光,能去針線房裡見識一下大師傅們的手藝。」

  言下之意,我平日裡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你若是知情識趣,就不要再提什​​麼指點女紅的事。

  吳寶華笑道:「好在我們姐妹們平日裡在家也有婆子指點針線,這事也不急,等我們遇到難處的時候再來請教。」

  這就是個場面話了。

  周少瑾突然對吳寶華的印象不錯起來。

  至少比吳夫人和吳寶璋的印象好。

  吳寶華就笑道:「二小姐每天都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嗎?就沒有一天間斷的?」

  「抄經書是個誠心的事,怎麼能間斷?」周少瑾笑著,剛開始還以為這只是一句很尋常的家常話,可當她發現吳夫人正支著耳朵聽,聯想到剛才吳夫人的表現,她立刻意識到這句話裡另有含意。

  吳夫人最終的目的難道是長房?

  不知道她求長房做什麼?

  周少瑾暗自猜想,試探道:「不過我下午也沒有什麼事,去寒碧山房抄經書還可以和郭老夫人說說話……」

  她發現自己的話還沒有說完,吳夫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周少瑾朝關老太太看去。

  關老太太笑著朝她微微點頭。

  她知道關老太太也看出端倪來了,三下兩下就結果了話題,藉口要回屋更衣,離開了嘉樹堂。

  到了晚上,關老太太對她道:「吳夫人磕磕巴巴的,只說是有事找長房,想我從中說項,找長房有什麼事卻隻字未提!」

  周少瑾很煩這種把別人當成傻瓜當槍使的人。

  她小聲嘀咕道:「她要是想為吳大人求官難道您也陪著她去見郭老夫人不成?這麼大個面子,我們四房以後可怎麼還?我看您還不如把這力使到沅二舅舅身上呢?」

  關老太太呵呵地笑,很喜歡她用「我們四房」來稱呼自己。所以等周少瑾走後,她悄聲問王嬤嬤:「你覺得少瑾和詣哥兒怎樣?」

  「我瞧著好。」王嬤嬤笑道,「漂亮孝順不說,還性子好,和家裡的每個人都相處的好,正應了那句『家和萬事興』。」

  關老太太笑瞇瞇地喝了口茶,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過了幾天,吳夫人又來了。

  她這次是一個人,在屋裡和關老太太說了良久的話,出來的時候眼睛依舊紅紅的,神色間卻一掃前兩次的陰霾,滿面春風的,而關老太太卻恰恰相反,眉頭緊鎖,能夾得住蚊子。

  似兒不免有些擔心,待周少瑾從寒碧山房回來給關老太太請安,她悄悄地朝著周少瑾招手。

  周少瑾和她去了茶房。

  似兒湊在她耳邊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您說,會不會是那吳夫人威脅老安人了?」

  「不會。」周少瑾也有些拿不准,道,「我等會進去探探外祖母的口氣。但願不是如此。」

  似兒不住地點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可讓周少瑾意外的是,她給關老太太行過禮之後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問什麼,關老太太已招了她到身邊坐下,說起了吳夫人的來意:「……說是吳大人吏部有交好的同年給吳夫人透了個底,有人看中了金陵知府的位置,要讓吳大人挪位子。吳大人派了師爺在京裡活動良久,別人才暗示他是我們九如巷這邊長房的人發的話,說是想找相熟的人做金陵知府,家裡的事也有個人照應。吳大人和吳夫人急了,幾次登門都沒有見到長房的人。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才找到我們這裡來。想讓我們跟長房遞個話,他們若是哪裡做得不對,讓長房的只管說出來,他們立馬就改。何況非要換個人做金陵知府?說起來他們家老爺的師座宋景然宋大人和長房的二老太爺還是同年,也算得上是自己人……」

  這真是飛來的一筆!

  周少瑾目瞪口呆,道:「還有這種事?」

  關老太太苦笑,道:「不管有沒有這種事,人家吳夫人說了,​​欣蘭和蘭汀的事,你沔大舅舅一張名帖遞過去,他們家老爺二話沒說就全都照辦了。就是獄裡的事,也都裝作不知道的。再來個知府,和長房熟,未必就和四房熟。對方答應的事他們也一樣能答應。又何必折騰來折騰去的?大家都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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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6 21:3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說項

      「那您答應了嗎?」周少瑾道。

      「答應了。」關老太太嘆氣,「她說的也有道理。一動不如一靜。再換個人來做金陵城的知府,對於四房來說,未必就比吳大人好。」

      周少瑾同意。

      關老太太心不在焉地和她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回房了。

      王嬤嬤遲疑道:「您不讓二表小姐陪著您去嗎?」

      「還不知道長房是怎麼想的呢!」關老太太面露倦色地道,「還是別把少瑾給牽扯進去了。」

      王嬤嬤笑道:「這孩子也是個有福氣的,得了您的青睞!」

      「她得了我的青睞有什麼福氣可言!」關老太太謙遜道,「她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睞,那才是真正的福氣呢!」

      「能得長輩的青睞,那都是福氣呢!」王嬤嬤笑瞇瞇恭維了關老太太幾句。

      關老太太呵呵地笑,道:「你去幫我給寒碧山房下張帖子吧!」

      王嬤嬤笑著應「是」,去了長房。

      程池正懶洋洋地依在羅漢床的大迎枕上津津有味地看著本遊記,等著用晚膳。

      郭老夫人走進來嗔道:「這是在哪裡慣得壞毛病,走到哪裡就躺到哪裡,我這要不是有張羅漢床,我看你要自己搬張進來了!」

      「讓您說中了!」程池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丟了手中的遊記,笑道,「今天晚上吃什麼?」

      「吃你喜歡吃的烤羊腿。」郭老夫人笑道,「你還有什麼想吃的沒有?」

      「這年都過完了,也要收斂收斂了。」程池道,「我明天去趟藻園那邊拿點東西,明天晚上就回來。」

      郭老夫人聽了眼底閃過一絲困惑,語帶幾分試探地道:「往年你一過初三就往外跑,怎麼?今年很清閒嗎?」

      程池笑道:「您可真不好伺服!我出去。您嫌我天天不著家;我在家,您又嫌我不給您賺銀子花。我這可是左也為難右也為難……」

      「胡說八道!」郭老夫人笑嗔道,「我是怕你在家裡無聊!」

      程池笑笑沒有作聲。

      有小丫鬟面色蒼白地跑了進來。道:「老夫人,四老爺,京城,京城有信過來!」

      郭老夫人看那丫鬟的樣子心裡就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待拆了信,雙腿一軟。差點就癱在了地上。

      程池大吃一驚。人如狡兔般起身,穩穩地扶住了郭老夫人,肅然道:「出了什麼事?」

      郭老夫人嘴角翕翕。已經說不出話來,拿著信的手抖得像篩糠似的。

      程池接過了郭老夫人手中的信,只看了一眼,已是臉色大變。

      長房二老太爺的獨生子程汾,十六天前暴病身亡。

      程池打了個寒顫。

      郭老夫人的眼淚流了下來。

      「難道是天要亡我程家!」她一下子像蒼老了十歲,神色間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剛強,「你不肯成親。大郎和二郎都只有一個男丁,現在三郎又折了……你們就是再有本事,雙手難敵四拳,能成就什麼氣候。」她說著,一把抓住了程池,「你得去趟京城。我怕你二叔父經不起這個打擊。」

      程池目光微沉。道:「娘,您放心好了。我這就趕去京城。」

      郭老夫人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任由程池扶著她坐在了羅漢床上。

      屋子裡一片死寂,服侍的丫鬟連大氣都不敢出。

      程池給母親沏了杯茶。

      郭老夫人慢慢地把一杯喝完了,這才徐徐地道:「四郎,二房的老祖宗那裡,你親自走一趟,把三郎沒了的消息告訴他。然後跟他說,我要見他。」

      程池聞言皺了皺眉,道:「娘,您有什麼話讓我去跟他說吧?您年紀大了,不易傷肝動火,你要保重身體才是。」

      郭老夫人冷笑,道:「他讓你接手了家裡的庶務,等同是折了我們長房的一條手臂,你還讓我不要和他傷肝動火,是個聖人也做不到,更何況是我?你要是不去跟他說,那我自己去跟他說。」

      「娘!」程池不溫不火地道,「您說什麼我也不會讓您跟他見面的。您要麼讓我去傳個話,要麼就把話都藏在心底,您看著怎麼辦吧?」

      「你這個不孝子!」郭老夫人大怒,可看見眼前兒子那英姿挺拔的身影,那怒火又不禁丟到瓜哇地裡了,「算了,你給我去傳個話好了,你跟他說,我想把耘哥兒過繼到你訓侄兒的名下,由我幫著他養大。」

      二房的程識有兩個兒子。長子學名叫程耕,次子的學名叫程耘。而訓侄兒則指的是長房二老太爺的孫子,程汾的兒子程訓。

      程池無奈地道:「娘,這是不可能的……」

      「有什麼不可能?」郭老夫人突然跳了起來,道,「天下間就沒有不可能的事?當然他是怎麼說的?他忘記了,我可還記得呢?怎麼,又想做婊子還要立牌坊,哪有這麼好的事。你就跟他這麼說,一個字也不許改的跟他說,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臉面跟我說『不』!」

      程池看母親臉上一片潮紅,心裡怦怦亂跳,忙道:「您別急,我照著您的原話說給他聽就是了。」

      程敘就是拼了命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玄孫送給長房,母親心裡也明白,不過是要發洩發洩罷了。

      他安慰好了母親,也沒有用​​晚膳的心情,索性去春澤居給程敘報喪。

      出了門,程池和正殷勤地和碧玉說話的王嬤嬤碰了個正著。

      王嬤嬤忙上前給程池行禮,解釋道:「我是四房關老安人身邊的王氏,我們家老安人明天早上想過來拜訪老夫人,特意差我過來說一聲。」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誰還耐煩應酬別人。

      程池原想攔著的,可轉念想到母親這些年也只和四房走得近些,別人看母親高高在上,母親實際上也很孤單,立刻改變了主意。「嗯」了一聲,出了寒碧山房。

      王嬤嬤背心出了把汗。

      碧玉笑道:「我們四爺待人最和氣不過了,嬤嬤不必害怕。」

      王嬤嬤心想。那是你們年紀輕,沒見過當年四老爺似笑非笑地坐在那裡和二房老祖宗分庭抗禮的模樣兒。可這些話,卻是不能亂說的。

      她笑道:「是我的膽小,平時不怎麼見得著四老爺。」把這事揭了過去。

      而在嘉樹堂的關老夫人卻有些坐立不安。

      按理說王嬤嬤去了這麼長時間,早就應該轉回來了,可到現在也沒有人影。不會是吳夫人所求之事傳到了郭老夫人那裡。郭老夫人無意幫這個忙又不好拒絕,就一直拖著王嬤嬤吧?

      念頭閃過,她頓時覺得自己太緊張了。

      郭老夫人連二房的老祖宗面前都敢說「不」。更別說是她了。

      她不禁搖了搖頭。

      什麼時候四房也能揚眉吐氣一次!

      關老太太想到了在浦口的兩個孫子,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王嬤嬤卻在這個時候趕回來:「老安人,不好了,不好了。長房二老太爺家的汾三老爺,突然暴病身亡了,長房那邊現在一片哀慟。」

      「怎麼會這樣?」關老太太完全懵了,「這。這長房的二老太爺豈不是絕了嗣!」

      她立刻想到了二房程識的兩個兒子。

      「這下可麻煩了!」她喃喃地道。

      「可不是!」王嬤嬤滿臉的懊惱,「郭老夫人雖然說了讓您明天還是依約過去,可您怎麼好跟她老人家說這件事啊!」

      「這都是小事了。」關老太太頭痛地道,「長房二老太爺那邊汾三老爺去世才是大事。」

      她決定明天去了寒碧山房只弔唁程汾,其他的話她都不說。

      雖然神色有些憔悴卻看上去依舊硬朗的郭老夫人卻洞若觀火地開門見山道:「這不年不節的,你自恃孀居。等閒不出來走動。今天來我這裡,必定是有事相求。我和你已經做了大半輩子妯娌了。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你有什麼話直管說來,我斟酌斟酌,能此時辦的就此時辦了,若是不能此時辦的,等三朗的五七過了,我們再來說這個事。」

      關老太太見什麼也瞞不過郭老夫人,心存訕然地把吳夫人所求之事說了。

      郭老夫人有些意外,道:「你肯定是我們長房說出去的話?」

      「我坐在家裡,也無處可證實。」關老太太道,「不過我倒贊同吳夫人所說的話,所以才過來幫她求個人情的。」

      兩人正說著話,程池進來向郭老夫人辭行。

      郭老夫人乾脆叫住了他,把吳夫人的事告訴了他,並道:「我也覺得吳夫人說得不錯。你這次去京城問問你大哥,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若不是什麼打緊的事,就別插手金陵的事了。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要是傳出去了,於吳大人的官聲不好,別人也會覺得我們盛氣凌人,還平白結了個仇家……典型的損人不利己!也不知道是誰說出來的這爛主意!」話說到最後,已很是不耐煩。

      程池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他要了個江南的四品知府給相志永,難道是那些人自作聰明,把相志永安排到了金陵?

      程池在心裡罵了一句。

      他原本是想把相志永給拔出來的,相志永若是被排在了金陵府,那豈不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窩?

      「這件事您就別管了,我會處理好的。」他淡淡地道,眉宇間全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關老太太一愣。

      自從程池十六歲那年為了說服他們入股裕泰之後,她只是在幾次祭祖的時候遠遠地看見過程池幾次。

      程池於他,甚至比四房外院的管事還要陌生!

      她是不是漏掉了什麼?

      關老太太忙笑道:「池四叔,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程池只是笑了笑。

      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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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6 21:35: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成事

      關老太太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嘉樹堂。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已經得到了程汾去世的消息樣。

      周初瑾覺得,長房的二老太爺絕了嗣,長房正是傷心欲絕之時,關老太太選擇這個時候為吳夫人說項,是件很不明智的決定。

      周少瑾也覺得此​​時說這件事也不太合適,畢竟長房有親人去世,還有什麼事比這更重要的?就算是郭老夫人答應了,事情只怕也很難有進展。但她知道前世長房的二老太爺絕嗣之後,既沒有承嗣也沒有納妾,長房的小二房就這樣斷了香火。

      想到這裡,不知道為什麼,她腦海裡就浮出一個矍爍的老者在豆大的燈光下讀書的孤單身影。

      長房的二老太爺,兩榜進士出身,堂堂的探花郎,就這樣如煙花一樣熄滅在了歷史的長河裡,她們這些姻親們甚至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是個怎樣的人?有過怎樣的成就……

      周少瑾就有點發呆。

      要不是姐姐站起來急急地朝外面走去,她可能還沒有發現關老太太已經回來了。

      「外祖母。」周初瑾攙了關老太太,「您還好吧?」

      她很想問外祖事情怎樣了,可看見外祖母的臉色她又有些不敢問。

      周少瑾也忙起身迎了上去。

      關老太太露出了些許的笑意,朝她們姊妹點了點頭,柔聲道:「怎麼在這裡等著?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周少瑾笑道,「姐姐擔心吳夫人的事說遲了吳大人那邊有變故,就算是郭老夫人答應幫忙也遲了,所有以些擔心。」

      「沒事。」關老太太笑道,「郭老夫人答應了,還當著我的面讓要去京城給你們汾舅舅奔喪的池舅舅問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敢情好。」周初瑾心裡的一顆大石頭落了下來。

      周少瑾卻愣了愣,道:「池舅舅要去京城奔喪嗎?」

      「是啊!」關老太太嘆了口氣。道,「畢竟從小在二老太爺跟前長大的,你們的汾舅舅要比你們的池舅舅大十幾歲呢!只怕待他就像自己的兒子一樣。現在你們的汾舅舅過世了。他怎麼也要去靈前上炷香。」

      可惜這次是去奔喪,要是因為別的事去京城,她若是也能跟了去就好了——可以見到涇大舅舅,說不定還能因為池舅舅的緣故和涇大舅舅說上幾句話呢!

      周少瑾暗自搖了搖頭,去找集螢。

      「你跟著去京城嗎?」她問道,「池舅舅什麼時候啟程?」

      「我跟著去京城。」集螢顯得有些沉悶。道。「今天下午就啟程。」

      周少瑾道:「你是因為會路過滄州嗎?」

      滄州是集螢的故鄉。

      集螢點了點頭,低聲道:「我很想回去看看……可沒有你池舅舅點頭,我不是能回去的……」

      「那你好好跟池舅舅說說吧!」周少瑾勸道。「那天的天氣還很冷,你要多穿點衣服。路上也要小心,別和池舅舅頂嘴了,最後總是你吃虧。」

      集螢笑了起來,冷豔的面孔猶如夏花綻放,讓人驚艷:「多謝你,我會小心的。」

      周少瑾做了核桃酥讓春晚送去集螢。讓她帶在路上吃。

      集螢倒了謝,賞了春晚二十幾個銅子。

      春晚接過銅子,心裡怪怪的。

      池四老爺身邊的丫鬟怎麼個個都像小姐似的,上次她過來給池四老爺蘿蔔糕的時候打賞她的那個大丫鬟叫南屏……

      她習慣性地屈膝道謝,退了下去。

      集螢看著一匣子的核桃酥,決定還是把自己的自尊心放在一邊。去找程池說說。畢竟這樣的機會很難得。以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碰到。

      可等她到了程池住的地方,程池卻在和懷山說話。

      她就廂房外面的石凳上坐著等。

      懷山透過鑲著玻璃的窗櫺看見了集螢。遲疑道:「我們路過滄州的時候,集螢要是想回去看看……」

      「那就讓她回去看看好了。」程池不以為意地道,又仔細地翻了翻了手頭的書,道,「你把這本《黃鐘大呂》帶上,二叔父看到這本書一定會很高興的。」

      二老太爺程劭的愛了是製琴。

      懷山想到了小時候二老太爺程劭把程池放在膝頭手把手地告訴他彈琴的場景,不由得嘴角微翹,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程池道:「樊祺那邊還沒有信嗎?」

      懷山困惑地道:「有信過來。說是他這次又以少東家的名義借住在了上清宮,不是和那姓楊的道士到處玩耍就是去那胡尚書胡同溜達……」

      程池有些意外,道:「除此之外,別​​的什麼都沒有做嗎?」

      「別的什麼都沒有做。」懷山很肯定地道,然後像想起什麼似的笑了起來,「您還別說,他們無心插柳柳成蔭,那沐家和林家已定下四月初六正午的吉時,過兩個月沐家大小姐就要嫁去林家了。」

      這麼快就成了親!

      看來那姓楊的道士還真就湊成了這樁姻緣。

      程池卻沒有像懷山似的覺得有趣,反而神色間多了幾凝重,低頭沉思了半晌,道:「這件事太奇怪了。周家二小姐花了這麼大的力氣派了個小廝去了京城,難道僅僅就是讓他去海吃海喝一頓嗎?如果不是那姓楊的小廝有問題那就是沐林兩家有什麼問題……這樣,你派個人好好地摸摸這三個人的底,看這三個人之間到底有沒有什麼相關聯的地方,周家二小姐那這,也派人看著好了。這件事我怎麼看怎麼覺得蹊蹺。」說完,他語氣微頓,道,「越是讓人沒有辦法解釋的事越是讓人覺得危險!」

      懷山肅然抱拳,吩咐下去。

      集螢進來和程池提起想中途回家看一看的事:「……我不進屋,就遠遠地看一眼……」

      「行啊!」程池沒等她說話已爽快地道,「當年和你父親打賭也是我太過年輕氣盛的緣故,如今想起來卻覺得行事太過凌厲。你年紀也不小了。若是想回去,和你父親商量商量,讓他來稱碰個頭就是了。」

      集螢愕然地望著程池。好一會都有回過神來。

      程池,這是要放她走嗎?

      盼了這麼長的時候,忍了這麼長的時間,她終於可以回去了嗎?

      集螢高興的差點跳起來,可她很快就冷靜下來。

      程池讓她父親和他碰個頭……父親未必會同意……

      她頓時又覺得意興闌珊。

      程池哪裡是想放她回去,分明是在空中劃了個大餅給她吃。

      集螢「哦」了一聲。也懶得收拾行李了。去了畹香居找周少瑾。

      「那你準備怎麼辦?」周少瑾沒辦法理解怎麼會有人為了打賭輸掉子女十年的自由,更想不出來集螢再遇到自己的父母會是怎樣的心情。

      「我先送個信回去吧!」集螢道,「先讓我父親知道有這件事……至於其他的。可以到了滄州後再細說。」

      「能回到自己家裡,待在父母的身邊,總是好的。」周少瑾說著,「哎喲」一聲,笑道,「要是你父親帶了你回去,我們豈不是再也見不著了。不行。我得送你樣東西做紀念才是……」

      集螢笑著拉住了周少瑾,道:「你放心好了,就算是我回了滄州,我知道你住在哪裡啊?我也會找來的。」

      周少瑾聽了心裡才好過了些。

      兩人又互相說了些保證的話,周少瑾看著時辰不早了,這才送集螢出了畹香居。

      結果集螢回去的時候程池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正準備上車走。

      集螢想到自己什麼都還沒有收拾。不由得臉一紅。

      程池卻沒有等她的意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等會金陵城就要落鎖了,你收拾好東西就自己騎馬追過來吧!你的那匹胭脂紅在藻園,你應該知道怎麼去藻園吧?」

      集螢臉上火辣辣的,低頭送程池出了門,這才匆匆地回屋收拾東西。

      馬車上,懷山問程池:「您就不問問她都和周家二姑娘說了些什麼?」

      「有什麼好問的?」程池漠然地道,「要去京城了,還有可能回家,說來說去也不過是這些女孩子的小心思罷了!」

      懷山默然。

      周少瑾也得到了沐姨娘和林世晟的婚事就定在了四月初六。

      這就算定下來了吧?

      她不由念了聲「阿諛奉承」。

      寒碧山房卻因為程池的離家而變得非常冷清起來,特別是郭老夫人,像被傷了元氣似的,好長時間都沒有恢復過來,等到她打起精神來,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郭老夫人就常湖邊散步,有幾次還特意叫了周少瑾。

      只是程池一直沒有什麼消息,只在最初到達京城的時候讓人遞了個平安信回來。

      郭老夫人不免有些擔心,走得好好的時,時不時地會發起呆。

      等過了浴佛節和​​二房老祖宗的壽辰,樊祺趕了回來。

      「二小姐。」他兩眼閃閃發亮,道,「我親眼看見沐家大小姐上的轎才回來的。」

      「辛苦你了!」周少瑾難掩感激之情。

      要不是樊祺,她只怕還一愁眉不展的。

      樊祺嘿嘿地笑著擺手。

      周少瑾心裡說不出來的高興。

      重生有一年多了,她終於完成了一樁心願。

      雖然離自己的目標還很遠,可也說明只要自己願意、堅持,還是能做好一件讓自己看來簡直是無法完成的事。

      她對自​​己更有信心了。

      周少瑾決定好好地籌劃一番,無論如何也要打破她和池舅舅之間的壁壘,就算是擠,也要想辦法擠到池舅舅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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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6 21:35: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七章 無措

      可怎麼才能接近池舅舅呢?

  就算是擠也得能擠得進去才行啊!

  周少瑾支肘托腮地坐在書房的大畫案前琢磨著。

  送鞋襪?

  好像不行。

  池舅舅身邊有個女紅比她可能還厲害的南屏,弄不好她費盡心思做出來的東西有了南屏的對方根本就不算什麼。

  送吃食?

  她已經試過了。

  而且失敗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嘆了口氣。

  池舅舅好像對小吃不太感興趣。

  做菜?

  她豈不是越俎代庖……而且也太明顯了。說不定池舅舅會以為她得了失心瘋。

  周少瑾想想就覺得心塞,不知道有什麼好的辦法。

  她想了又想,問程笳:「如果你想討好一個人,會怎麼辦?」

  程笳道:「你想討好誰?老安人嗎?我瞧著她瞧喜歡你的。」

  「不是。」周少瑾當然不會說實話,不然程笳沒完沒了地問下去,說不定還會跟姜氏說,到時候事情就麻煩了,「我就是這些日子在想這件事,想知道你有沒有這方面的經歷。」

  「哦!」程笳認真地考慮道,「我討好過我娘、我娘、我祖母,還有我哥,這個算不算?我覺得我也沒怎麼樣,就是撒了撒嬌,他們就全都依了我……」

  撒嬌?

  不行。

  周少瑾立刻就否定了。

  她想想那個場面都覺得很是違和。

  「除此之外你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周少瑾不甘地問。

  「沒有。」程笳覺得周少瑾很奇怪,道,「我們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去討好人啊?和別人好好地相處就是了,討好,也太自降身份了。」

  周少瑾默然。

  她也不想啊!

  可不自降身份不行啊。

  池舅舅幾乎是油鹽不進。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隨時進京。

  這就意味著他能隨時見到程涇。

  晚上回屋裡歇息的上,施香蹲在澡盆旁幫她擦腳。

  周少瑾看著心中一動,問施香:「你覺得怎樣才能讓一個人喜歡上你?」

  施香笑道:「當然是盡心盡力地服侍她了。」想了片刻,又道,「還要忠心耿耿。」

  好吧!

  周少瑾不得不承認自己問錯了人。

  她去問了姐姐。

  周初瑾笑道:「當然是投其所好啦!」

  「投其所好!」周少瑾若有所思。

  周初瑾笑笑沒有理她。

  周少瑾第二天比平時早了半刻鐘的時間去了寒碧山房,但她在給郭老夫人請過安之後,沒有直接去佛堂,而是去鸝音館。

  程池去了京城,鸝音館只留下了南屏和幾個小丫鬟。

  周少瑾去的時候,南屏正帶著那幾個小丫鬟在給程池做秋衫,見周少瑾過來就丟下了手中的活,笑著迎了上來:「二表小姐過來了?雖然是春日,這太陽曬在人身上暖暖的,卻容易把人曬傷,二表小姐快這邊坐,這邊陰涼些。」

  已是仲夏,太陽照在人身上已有了溫度。

  周少瑾笑盈盈地坐了。

  南屏親自給她上了茶點。

  周少瑾客氣了幾句,就和南屏說起事來:「些日子是我父親的生辰,我想給父親做幾件衣服,大家都說池舅舅屋裡有了你連府裡的針線房都要藏拙了,我就想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樣子或是料子,我也試著給我父親做一件。」

  很多人都知道南屏的女紅好,剛開始的時候很多人求她做東西,她一個丫鬟,得罪誰了都不好,幾乎是求著必應,最後還是程池看不下去,明顯地流露出幾分不喜,那些人才不敢來找她。

  可能周少瑾不知道這件事吧?

  南屏想著,笑著去拿了幾件新裁的衣裳過來。

  周少瑾一看就知道南屏是高手,衣袖、肩膀這塊裁剪得極其細膩,她還是有次進宮偶爾聽說才知道學到的。

  可見民間從來都是藏龍臥虎的,皇上的日子未必就比得上那些集年的百年望族過得快活。

  她想到父親的身體,選了件寬袖窄身的,一件一字領的,都是持重中帶著幾分活潑的樣子。

  南屏笑著讚道:「周家二小姐好眼光,這都是今年上前年杭州府那邊流行的樣子,我們金陵城還沒有人穿過?」

  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知道金陵城沒有人穿過?

  周少瑾很想問一句,但她在南屏面前始終不能像在集螢面前那樣的自在,笑了笑,問她這裡有沒有料子配這兩款衣服。

  南屏就帶她去了隔壁的耳房。

  滿滿噹噹的櫃子裡全放的是布匹。

  「這些都是今年淞江、湖州、杭州新出布料,這些是廣東、青環那邊出的……」南屏向她介紹,並抽了其中一匹靚青色的淞江三梭佈道,「我覺得這匹尺頭做您先前看中的那寬袖就很好,那秋裳穿在身上有些仙風道骨,用這種布做最好,月白色的淞江三梭布很常見,可若是染成靚青色的,遠遠看去像道袍,走近一看是直裰,就很有些看頭了。」

  說起了自己熟悉的領域,南屏的目光都亮了幾分。

  周少瑾笑道:「我看南屏姑娘之所以女紅好,除了天賦,在這上面也花了很多的功夫。」

  她的認同感讓南屏非常的高興,又加上平時沒有什麼人能和她說這些,相比平時,她的話多了很多。

  周少瑾不時「嗯」、「啊」兩聲,讓南屏的話不至於冷場。等到週屏拿了自己珍藏的幾個花樣子給周少瑾看的時候,周少瑾笑道:「你什麼時候進得府啊?這得多少年才能有這樣的本事啊?你剛進府的時候在哪裡當差?」

  南屏是世僕,她問的這些話又是稍一打聽就能打聽到的,南屏也沒有放在心上,道:「我七歲就進府了,剛進府那會在寒碧山房的茶房裡當差。後來四老爺回了金陵城,老夫人見四老爺身邊也沒個細心的人照顧,就把我拔給了四老爺。我當時也是機緣巧合,跟著老夫人屋裡原來的大丫鬟錦程一個屋,她專管著老夫人的衣飾首飾,女紅極其出色,就把我賞了四老爺。我就一直待在了四老爺屋裡。」

  也就是說,南屏也不是從小服侍的。

  可除集螢和程池比較親近的就是南屏了。

  周少瑾有些失望,但她還是不死心地繼續和南屏聊著天:「沒想到還有比南屏姑娘厲害的人!她現在在哪裡?能見得到嗎?」

  南屏苦笑著搖頭,道:「她早就去世了,不然哪裡論得到我服侍四老爺?四老爺挑人又不看相貌,只看你合適不適合?」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話題很快就轉到了前些日子周少瑾送的糕點的事上。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原想湊個趣的,沒想到池舅舅不僅不吃魚,還不喜歡吃點心,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南屏笑道:「你也別不好意思,我剛過來服會四老爺的時候也是鬧了很多笑話。比如說四老爺總穿著道袍,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他喜歡穿,所以花著心細給他做了很多件,結果他問我為什麼每件道袍都不一樣?他喜歡穿道袍,就是圖它們方便,一模一樣……結果我的心血全白費,重新給他做了十年一模一樣的道袍。還有你選中的那兩個秋裳的樣子,我要是真的做出來了,四老爺雖然什麼也不會說,卻怎麼也不會穿的。」說到最後,也有點唏噓。不知道是對自己英雄沒有用武之力還是覺得程池的脾氣很怪。

  周少瑾覺得前者的可能性比後者大一些。

  話題漸漸從衣食住行上展開,她從鸝音館出來的時候都快酉時了,可她更茫然了。

  原來池舅舅不是不吃魚,他只吃冷水魚。

  他不是不吃甜,只是不喜歡吃沙糖喜歡吃冰糖。

  他也不是不吃軟糯的東西,只是不吃喜歡薄薄的裹上一層……總之,他的生活既簡單奢侈……

  她覺得有些他喜歡的東西她兩世為人都只是聽說過……估計還沒有他精通,又怎麼能夠討好他呢?

  周少瑾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遠在京城怕程池並沒有住進杏林胡同,而是住在程劭位於雙榆胡同的宅子裡。

  因有長輩在,程汾做完了五七的法事家裡掛著的白布就收了起來。

  程劭原本就是個頗為沈默的人,此時就更加沉默了,加上老妻兩年前已經過世,他一個人住在書房,誰也不理。

  程池沒有勉強,像往常來京都一樣,早上見過裕泰票號的一眾掌櫃之後,下午見了蔚字號票號的大掌櫃李德江。

  李三江四十來歲,是從歙縣李家老太爺的跟班做起來,以他的年紀,能做到這個位置,在業界已是公認的厲害。

  但他在程池面前卻只落了半個座。

  這不僅僅是因為程池除了是裕泰票號的大股東之外還是蔚字號的第四大股東,而是因為程池這些年來從來沒有出過錯,足以當得起他這樣的尊重。

  程池已經懶得理會這些繁文縟節了,直接道:「我們家二房的老祖宗想和歙縣羅家聯手,也創建一個票號?」

  「是啊!」因這可能涉及到九如意的內鬨,李三江帶著幾分小心地道,「剛開始羅家還以為是您的意思,後來才知道是您們家老祖宗的意思。羅家見不著您,就專程派人去拜訪了我們家老太爺,想讓透過我們家老太爺給您回個話,說羅家既然答應您退出了票號的生意,就會誠守諾言,請您不要誤會!」

  程池冷笑:「做官做久了!」

  李三江沒有做聲。

  做官的人以為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沾,就會背信棄義。實際商人是最守誠信的——他們的地位本來就已經很低了,若是還不守用,怎麼能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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