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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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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01:59: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借錢

  「我想借點錢。」黃穎道。

  褚青痛快的笑道:「行啊,借多少?」

  黃穎一低頭,小聲吐出一個數:「五千。」

  「你家裡是不出啥事了?」褚青驚訝的問道,五千在這年頭可不是小數。

  雖說黃穎就跟他親妹子一樣,真要有難處,別說五千就是五萬也得幫著湊,但得先問清楚。

  黃穎搖搖頭,道:「我想,我想上學。」

  「啥?」褚青愣住了。

  「我想念個夜校,學費不夠。」黃穎低低道。

  褚青呆了半響,黃穎見狀道:「哥你要是手頭不方便就算了。」

  「哎呀!」褚青猛地一拍大腿,把女孩嚇了一跳。

  「這是好事啊!我絕對支持!」他興奮道,起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他這兩輩子,都沒念過啥像樣的書,上輩子高中畢業,這輩子更慘,只念完了初中。所以他對上學這種事一直抱有很大的憧憬,也很羨慕那些學生,尤其是大學生。

  黃穎比他強些,勉強念完了高中,這會聽她說要繼續唸書,褚青由衷的感到高興。

  夜校雖然不是啥正規學校,但好歹能學東西,還能混個文憑。

  「你都想好了?你想學啥?」褚青問。

  「我想學財會,我以前理科挺好的。」黃穎道:「我跟程伯商量過了,他也覺得好,說不用念到本科,那得四年呢。我這算高起專,學完就能有個大專文憑,而且財會這專業好找工作。」

  「那你這得念幾年?」褚青問。

  「兩年。」

  褚青心中了然,一直聽說夜校的學費不便宜,這丫頭自己攢那點錢充其量夠一年學費的,何況還要救濟家裡。

  黃穎比他還小一歲,人品好相貌好,腦子聰明,窩在一個廠子裡做衣服,褚青一直覺得可惜。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唸書,但她肯上進,自己一百個支持。

  「行,你在這先歇會,我給你取錢去!」褚青道。

  「哎不用那麼急!」黃穎忙道。

  「這是大事兒!可不能拖!」

  褚青說的就跟自己閨女考上大學了似的。

  「那個暖壺裡有水,渴了自己倒,廁所順著走廊走到頭就是,誰要問就說是我妹子,不用害怕,要不你就把門鎖上。自己好好呆著啊,我一會就回來。」

  褚青從床底下拽出餘力威送他的那個背包,翻出存摺,一邊嘮嘮叨叨跟個老媽子一樣囑咐她。

  黃穎聽著一陣暖心,待他出去,輕輕掩上門。想了想,覺著讓人看到他屋裡有個女的影響不好,還是把門鎖上了。

  她打量著這個小房間,一張單人床,一張小茶几和兩個馬扎。地上床下堆得滿登登的稀奇古怪的東西,門後面是個立式衣架,上面還晾著一條內褲和一雙襪子。

  黃穎臉一紅,猶豫片刻,伸手摸了摸,都已經乾了,便拿下來細心疊好,收進背包裡。

  褚青生活習慣還是不錯的,起碼很乾淨,床單和枕頭都是雪白,也沒啥異味。

  黃穎坐在床上,小手按了按枕頭,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頭就慢慢的向枕頭倒去。

  「咚咚咚!」

  就在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

  黃穎一激靈坐了起來,按著胸口喘氣,輕聲問道:「誰?」

  門外那人似停頓了一下,才道:「黃穎姐姐麼,我是范兵兵啊。」

  黃穎打開門,正是在樹底下見過的那個大眼睛的小姑娘。

  兩個人隔著門面對面站著,表情都很不自然,一個就像去捉姦,一個則像被捉姦在床。

  還是黃穎先笑道:「兵兵啊,進來吧。」

  范小爺進了屋,鬼使神差的瞄了一眼床上,見床鋪整潔,莫名的心安,道:「褚大爺呢?」

  「誰?」黃穎納悶。

  「就是褚青啦!他長得那麼老,我就叫他褚大爺!」范小爺有意無意的彰顯跟他的親密感。

  黃穎沒忍住,噗哧一笑,褚大爺,還真形象!

  「他出去有點事,一會就回來。」黃穎道,又給她倒了杯水,問道:「你找他有事啊?」

  「哦,沒事,就過來溜達溜達。」范小爺喝著水,一雙大眼睛四處亂飄。

  她已經脫了宮女裝,換了身便服,白T卹加白裙子,還化了點淡妝。黃穎則是一身湖綠色,膚白高挑,倆人就像兩根水蔥一樣比著誰更鮮嫩。

  「你也是劇組的演員麼?」黃穎問道。

  「嗯,我演個小丫鬟,叫金鎖。」范小爺道:「這戲明年能播吧,姐姐到時候看看哦。」

  「呵呵,我一定看!」黃穎笑道。

  接著就陷入一種很古怪的沉默……

  「那個,你是他女朋友麼?」范小爺忍不住先問道。

  「不是,不是,就是一般的朋友,以前在一個院裡租房子的。」黃穎道。

  「哦,姐姐是做什麼的?」范小爺的表情瞬間自然下來。

  「我在一個服裝廠做衣服。」黃穎老實道。

  范小爺雖然才十六歲,但走南闖北這麼多年,無論是閱歷還是心智都要成熟太多,黃穎跟她比起來就像個乖寶寶。

  倒不是說她太有心機,只是黃穎太過單純,覺著既然是褚青的朋友那就也是自己的朋友。

  倆人說是聊天,其實就是一個問一個答,不一會,黃穎就把自己和褚青的那點故事說了個八九不離十。

  「當時我真嚇壞了,只能去找他幫忙,結果他二話不說,到我屋裡就把那房東扔出去了。那人特胖,摔在地上砰的一聲,跟地震了似的……」

  黃穎正說到褚青怒打色房東的故事,講到有趣處,兩個姑娘都哈哈大笑。

  范小爺也跟著興奮道:「哎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差不多,當時是有個人搶我包,他就衝上去,一腳就把那人踹趴下了。完後跟我說,那地方叫什麼什麼穴,我也沒記住,要是打實了,那人就廢了,半身癱瘓!我說你丫也太暴力了,教訓教訓就得了……」

  如果褚青在場,一定會說,大姐你記岔對白了!

  「是呢,他這人就是熱心,看不慣這事。」黃穎笑道。

  「嗨!要我說他就是愛逞能,出風頭!」范小爺撇嘴道,心中忽然一凜,不可抑止的冒出個想法來。

  哎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啊?怎麼回回都英雄救美!難道是為了跟人家湊近乎,看把人黃姐姐迷的!

  她下意識忽略了自己的情況,越想越靠譜,越想越氣憤,暗道,原來你丫就是一大騙子!耍心機!騙人家女孩子!

  不行!黃姐姐人這麼好,我不能讓她上當受騙!

  …………

  褚青一回來,就看到這幅詭異的場景。

  兩個水嫩水嫩的女孩子肩並肩手挽手的坐在床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確切的說是范小爺在嘮嘮叨叨,黃穎面色古怪的在聽。

  看他回來,黃穎的表情不禁又怪異了幾分。

  「喲!褚大爺回來了,那我走了啊!」范小爺一臉鬼笑,衝黃穎擺擺手:「姐姐我走了啊!」

  「她病了?」褚青莫名其妙的問。

  「沒事,咱倆聊天呢。」黃穎笑道。

  「她跑這幹嘛來了?」褚青問。

  「人還不行竄竄門啊!」黃穎道。

  褚青撓撓頭,這倆人關係似乎很好的樣子,這才認識多一會兒。

  「都聊啥呢?」

  他在外面走了一圈,熱得不行,一口氣乾了一大缸子水。

  「聊你跟人打架,自己沒事,把人胳膊震得生疼。」黃穎眼波流轉,抿嘴笑道。

  「呃……那是意外,意外。」褚青乾笑道。

  「還說你把人家女主角拐出去玩了一天。」

  玩了一天……了一天……一天……天……

  這話聽著那麼有歧義呢!

  褚青擦了擦汗,暗道范小爺,你丫就不能說點好的!

  他掏出一個信封,道:「這是一萬,你先用著。」

  黃穎嚇了一跳,擺手道:「不用這麼多!不用!不用!」

  「讓你拿著就拿著,你以後上班又上學,用錢的地方多。」

  褚青把信封塞到她手裡,道:「我現在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拍完戲還能得幾千塊錢,自己夠用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把學上好!」

  黃穎攥著信封,鼻子一酸。

  「哎你可別哭!」

  褚青忙道,他就怕這個,黃穎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柔了點。

  「聽話,千萬別哭啊!你把本事學好,以後找個好工作,再把錢還我就行了。」

  「謝謝哥。」黃穎揉了揉鼻子,帶著泣聲道。

  褚青笑道:「什麼謝不謝的,你都叫我哥了,我這都應該的。」

  他說著又想起一事,心中疑惑,問道:「小穎,你咋就忽然想上學了呢?」

  黃穎小臉一紅,當然不能說是被程老頭那個老不修教育的,怕以後跟褚青差距越來越大,倆人沒有共同語言了。

  「我,那個,就是想上學……」她低聲道。

  褚青見狀也不追問,道:「行,肯上進這是好事,以後有啥困難跟我說啊!」

  黃穎當天便要回去,褚青也沒挽留,實在沒有地方住。

  幫著買了車票,把她送上車。目送火車遠去。

  黃穎來了一趟,自己出錢又出力,但他覺得很充實。

  就像給自家人辦點事一樣。

  他在這世上沒有別的親人了,那個二叔他根本沒認可,所以早就當黃穎是自己的親人。

  黃穎對他的心思他知道,但感情這回事,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能跟吃飯似的。

  車站人不多,但天氣熱,褚青忙得一腦門子汗。

  隨手往兜里一插,拽出個東西來,一看是條手絹,沒多想就擦了一把臉。

  擦完才想起來,這不是范小爺讓他洗的那條麼。

  褚青的心忽然跳動了一下。

  幫黃穎可以說是出了大力的,幫范小爺洗條手絹也是幫,但感覺好像就是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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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19:17: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停拍

  周潔真的是個很奇葩的人。

  他從第二次在馬上摔下來到現在,居然已經歇了二十天。屁大點傷早就好利索了,一聽說還要騎馬,就心有餘悸,死活不肯回劇組。

  不僅玻璃心,還是玻璃身!

  何袖瓊和孫叔培領著大隊人馬,磕磕絆絆的勉強拍完了壩上的戲份,回到避暑山莊,就陷入了一種很尷尬的局面。

  本來是四大主演,兩男兩女,現在少個人還怎麼拍?

  只能先把周潔的戲份跳過去,但爾康這個人物作為劇中主角,幾乎跟每個人物都有交集,把他的戲份跳過去就等於重新編理了一次劇本。特別是跟他對手戲最多的林心茹,好容易捱過了換角風波,結果現在又缺了周潔,還是會出現一連幾天不上戲的狀況。

  孫叔培愁得連頭髮都白了幾根,他現在腦袋一片混亂,原來的劇本已經斷片了,現在根本沒有一個清晰流暢的劇情思路。

  何況還有那個添亂的攝影組,從開拍就一直跟他互看不爽。表面上看是雙方拍攝理念不同而產生的爭執,其實還不就是權力爭鬥。

  孫叔培是製片方找來的,實際就是打工的,攝影組卻是投資方內部的人,外人總比不過親兒子。攝影組的那幾個也是挑事的,總想壓過孫叔培,樹立自己的老大地位。

  要說孫叔培真不想理這些個爛事,自己就一拍電視劇的,又不是搞政治鬥爭,但不爭不行,作為導演必須要保證自己的權威,要是讓一攝影師比下去了,劇組誰還信服你,傳達個指令都沒人聽。

  「唉……」

  李名啟十分鐘已經嘆了三回氣了,臉上的褶子似乎又深了幾分。

  「我說李奶奶,至於這麼愁麼?」褚青不解。

  「你懂啥,我拍的戲也算不少了,就從來沒碰過這麼糟心的劇組。」李名啟道。

  「劇組好不好跟咱們有啥關係?」褚青曬然道。

  李名啟臉色一正,道:「青子你這話可不對,你是不是就覺得反正也給我錢了,戲拍成啥樣都跟我沒關係?這可不對啊!咱們當演員的,掙點錢那是為了討生活,但演戲,那是追求。」

  「啥?追求?」褚青奇道。

  他看那些拍戲唱歌的明星,無非就是為了賺錢,還能跟追求這種高大上的字眼聯繫起來?

  「對!你想想啊,人這一輩子,能有機會體驗各種各樣的角色,演繹各種各樣的人生,這份機遇,除了演員,別的都不行。」

  李名啟那已顯得有幾分蒼老的眼睛裡,忽然迸發出了異樣的神采,說道:「你經驗少,可能體會不到。往後你要真碰上那麼一個角色,甭說別的,就那麼一眼,你就知道這個角兒,就是給自己預備的!那種感覺,怎麼說,就像王八看綠豆,怎麼瞅怎麼順眼。自己再一演起來,全身都是勁,恨不得鑽進本子裡去,那叫一個過癮!」

  她長出一口氣,嘆道:「演員一輩子能碰上這麼個角色,死了也值了。」

  褚青聽得一愣一愣的,又想起了小武。

  演的時候是挺有意思的,但要說過癮,甚至什麼人生追求,還差太遠。可能因為,它不是像老太太說的那種,跟自己天生注定的角色。

  「這戲還是挺好的,就這麼糟蹋了,可惜啊!」

  李名啟又回到最開始的話題,又嘆起了氣。

  「咋就糟蹋了,這每天不還在拍著呢麼?」褚青道。

  「嗨!拍是拍!你知道一天能拍幾場戲麼?」李名啟問。

  褚青搖搖頭。

  李名啟伸出一隻手,道:「頂多五場!」

  對這種專業性的名詞,褚青根本沒概念,所以也不知道是多是少。

  李名啟看他茫然的小眼神,解釋道:「這一場戲啊,沒有固定的時間,得看劇本和導演咋安排。有時候你一個動作或是一個表情,這就算一場。有時候就複雜了,一場戲能演好長時間。」

  褚青明白了一點,問:「那咱們這咋算的?」

  「這麼跟你說吧,一集電視劇四十多分鐘,咱們一天最多也就拍個七八分鐘。」李名啟道。

  這話通俗易懂,褚青瞬間被驚到了。

  還珠他記著是24集,按一集四十五分鐘算,一共一千多分鐘,但這是最終播出的鏡頭,實際拍的甚至要翻一倍還不止。

  粗略一算,臥槽!

  「那不是要拍一年?!」

  「就是啊,不過肯定不能真拍一年,就像我哪會兒說的,黃了!」李名啟道。

  褚青一聽,也跟著嘆了口氣。

  老太太說了許多話,有些累,歇了一會,才後知後覺的問:「咦?兵兵那丫頭呢?」

  褚青也納悶,道:「我也不知道,一早上都沒看著。不過她這人不禁念叨,一會就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了。」

  李名啟哈哈一笑,道:「成天跟你們一起混,我都感覺自個年輕了不少。」

  褚青也笑道:「您照顧我們,那是您看得起我們。」

  「什麼看得起看不起的,我又不是啥腕儿。」李名啟笑道:「你們倆孩子,我就是喜歡,順眼,對脾氣。」

  「那個壞蛋有什麼可喜歡的?!」

  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插了進來。

  李名啟對褚青笑道:「喲,她還真不禁念叨。」

  范小爺一屁股坐在旁邊,挽住老太太的胳膊,道:「他說我啥壞話呢?」

  李名啟拍了拍她的小手,道:「他說你好看可愛,聰明能幹。」

  「我才不信!」范小爺傲嬌的一仰頭。

  「你跑哪兒去了?」褚青笑問。

  「哎對了對了,說正經事。」范小爺神經兮兮的道:「我剛才看到瓊姐和孫導在說話,就偷聽了一會。」

  褚青問:「聽著啥了?」

  「具體沒聽著,倆人好像很不高興,我就聽著一句,說一會要給我們開會。」范小爺道。

  李名啟一皺眉,道:「給我們?」

  「嗯,就是全體人員。」

  …………

  賓館,大會議室。

  中間是個環形桌,擺著十來把椅子,四周貼牆根也是一溜的板凳。

  近百號人擠在屋子裡,整個劇組除了特別特別邊緣的人員,有名有號的都來了。

  能往中間坐的人都還沒來,褚青挨著范小爺,躲在一角,聽眾人竊竊私語。

  屋裡有空調,倒不是很熱,但褚青最煩的就是開會,尤其是這種很多人的會,感覺自己被悶在了個全是蒼蠅的罐子裡。

  一會,門被推開,進來三個人。

  前兩個都認識,何袖瓊和孫叔培,後面那是個中年男子,西裝短髮,很乾練的樣子。

  褚青不認識他,但敏銳的注意到,這人進來的那一瞬間,攝影組的那位帶頭老大臉刷地就白了。

  三個人坐在桌子旁,那中年人掃視一圈,道:「你們幾個也過來坐。」

  正是對攝影組說的,於是那幾個人輕手輕腳的湊到環形桌旁。

  何袖瓊先開口介紹:「這位是歐陽台長。」

  她這一說褚青就知道了,不是別人,正是芒果經濟台的台長歐陽,也是還珠的出品方之一。

  這部劇是由瓊遙奶奶的公司和芒果台聯合製作投資的,歐陽作為大BOSS之一,跟瓊遙一樣,輕易不露面。現在居然千里迢迢趕到這裡,怕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果然,待眾人安靜,何袖瓊道:「昨天瓊遙老師給我打了個電話,跟我說了一件事,說實話,我也被她這個決定驚呆了……」

  她頓了頓,接著道:「瓊遙老師決定停拍這部戲!」

  如果褚青還記得上學時候的作文風格,一定會寫:這句話就像往平靜的湖水里投了一顆石子,激起層層水浪。

  他沒聽別人如何的議論,如何的展現各種顏藝,只看了眼李名啟,正巧老太太也在看他,倆人默契的暗嘆一聲。

  范小爺有了心理準備,還沒怎麼樣,但蘇友鵬、陳志鵬和林心茹這三個人,就像瞬間石化了一樣。

  其中一個是新人,想出頭,還有兩個曾經紅過,想翻身。都對這部劇寄予厚望,沒成想結果居然是這樣,一時間都接受不了。

  這時歐陽也開口道:「大家都知道,這部戲是兩岸合拍的,而且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我們台裡的,你們當中不少人我還認識。瓊遙老師做出這個決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我們別找客觀原因,先從自身找原因。你們幾個!」

  他點名攝影組那幾個人,又接著點了幾個負責重要崗位的工作人員,道:「還有你們,你們,先自己檢討一下,做的有沒有缺失,有沒有不負責任的地方!」

  歐陽語氣忽然變得嚴厲起來,道:「我們跟台灣同胞合作的機會難得,如果問題真出在我們的工作人員身上,一定要嚴厲處罰!我從台裡跑到這來,就是給你們提個醒,以前做過什麼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後必須給我擺正態度,認真配合導演工作!」

  坐在對面的攝影組都是一哆嗦,低頭不語。

  何袖瓊跟他的分工明顯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接著道:「大家也不必太擔心,瓊遙老師雖然有了這個決定,但還有挽回的餘地,關鍵就看我們能不能讓她改變想法。」

  歐陽道:「我跟何總,還有孫導,都會給瓊遙老師打電話,盡力勸她改變決定。畢竟我們已經辛苦了這麼久,大家都很努力,停拍損失太大了。」

  一直沒吱聲的孫叔培也開口表了個態。

  「這幾天我們就先暫停拍攝,等我們和老師溝通之後,再告訴大家。好了,大家不用太憂心,我們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果。」

  何袖瓊最後做了總結陳詞,宣布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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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19:18: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别扭


  「哈哈哈哈!」

  褚青看著笑得跟朵月季花似的的范小爺,表情很鬱悶,道:「你至於樂成這樣麼?」

  「哈哈,你這個髮型真是太配了!」

  范小爺指著他的腦袋繼續前仰後合。

  褚青摸了摸頭,前一半光溜溜涼颼颼的,後一半因為剛黏完膠水,頭皮往後緊緊勒著,有點疼。

  腦袋後面耷拉著一根假辮子,手感就像炸了毛的貓脖子。

  「這也叫髮型!」褚青翻了個白眼,搞不懂清朝人的審美。

  清朝戲的假辮子,一種是剃光頭,一種是戴發套,不過戴發套很不自然,也很假,孫叔培就要求男演員一律剃禿。

  褚青還是第一次留光頭,總覺得腦袋頂上冒涼氣,很沒有安全感。

  這時已是十月份。

  劇組被瓊遙奶奶的停拍決定嚇住之後,誰也不敢再起麼蛾子,居然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在京城修養的周潔也回歸劇組,上下一片和諧,進度大大加快,一個月就搞定了在避暑山莊的所有戲份。

  幾天前,大隊人馬趕回京城。

  褚青還給賈樟柯打了個電話,得知《小武》的後期已經完成。他聽了高興,隨口問了句「啥時候上映?」

  老賈那邊卻忽然沉默,寥寥幾句,定下聚會的日期,就掛了電話。

  褚青聽出他心情不好,電話裡也不好說,只得當面再細聊。

  京城的戲份主要在民俗園,就是幾條復古的街道,蓋著幾家古時的酒肆茶樓,商舖,還有大大小小的民居院落。

  小燕子和柳青他們住的大雜院就在這裡,以及還珠格格遊行和後面上法場的戲份都要在這裡完成。

  昨天又有幾個新演員進組,其中就有演柳紅的陳盈。

  褚青一直很疑惑,這姑娘跟自己年齡一樣,看著也是標準青春美少女一枚,怎麼劇裡的扮相那麼老氣。

  等現在自己一化完妝,他瞬間就釋然了。

  對著鏡子左扭右扭,裡面一個看著起碼有三十歲的滄桑漢子也跟著同步動作。

  褚青再一次吐槽清代人的日常。

  以前看那些漢唐宋明時期的古裝劇,裡面的男演員一個個都那麼豐神俊朗男神範兒,但一轉到清宮戲,就沒發現一個好看的男角。

  他還以為是自己打開的方式不對,現在總算明白,尼瑪根本就不是一個畫風好麼!

  就像還珠,也就蘇友鵬憑著天生的娃娃臉優勢,塑造了一個還算帥氣的五阿哥。其他的男演員,無論爾康爾泰,還是柳青乾隆,有一個算一個,看著都比實際年齡要老。

  自己這扮相,感覺比原版的柳青還要成熟幾分。

  他搖了搖頭,嘆氣不語。

  范小爺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雖然不是所有人剃了光頭都像和尚,但是你不管怎麼樣都像個大爺!」

  「哎你這個槽吐得不錯!有進步!」褚青很浮誇的叫道。

  「我是近墨者黑,就是被你糟蹋的!」范小爺難得的嘆了口氣。

  褚青冒出幾滴汗,大姐你的形容詞不要這麼奇葩好不好?

  不就是跟我混的久了,現在連看到菊花都不像花了麼……

  「褚青過來試裝!」

  那邊服裝師喊了一聲。

  褚青衝范小爺擠擠眼,拐進一個小屋裡。

  五分鐘之後,一個光著膀子只穿著一件土布馬褂的糙男走了出來,露出還算結實的胸脯和兩條細胳膊。

  「哈哈哈哈哈!」

  范小爺又開始沒心沒肺的笑。

  褚青這次沒說話,這身造型他自己看了都想捂臉遁走。

  這場戲拍的是小燕子當上了還珠格格,乾隆腦袋一抽,居然讓她坐轎子滿大街逛蕩,然後就被圍觀的紫薇花看到了,差點心如刀絞,一氣病倒。

  有戲的當然是紫薇,柳青柳紅和金鎖就在邊上充當背景板,台詞還不如那位在官府裡有個親戚的路人甲多。

  這場是重頭戲,因為人多,需要很多群演,在街邊吶喊助威。

  話說人多的戲份好像都是重頭戲,不知道誰規定的。

  拍前的調度就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還好拍的時候很順利,NG兩次就搞定。

  然後就是紫薇花撲倒在爾康的馬前,撕心裂肺的哭喊,然後就山無棱天地合,此恨綿綿無絕期了……

  真是碉堡!

  …………

  褚青忽然變成了演員,很多人都不適應。

  雖然只是個配角,但跟雜工比,算是一步登天,這讓他有背景的傳言更加可信。

  這其中反應最大的就是周潔了,尤其柳青還跟爾康有場不短的對手戲。

  倆多月了,終於能上戲了!

  褚青坐在椅子上任化妝師擺弄,心中暗嘆。

  在山莊哪會,劇組源源不絕的爛事讓他還以為自己真就是來打雜的。

  這會總算有一場有正臉有台詞的戲,讓他居然有些期待。

  這種期待把褚青嚇了一跳,自己怎麼忽然變得如此渴望表演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許是在拍《小武》的時候,也許是在圍觀容嬤嬤的氣勢碾壓全場的時候,也許是在幫范小爺對戲的時候,這種想站在鏡頭前表演的衝動和興奮,就像野草一樣不可抑止的從心里長出來。

  「好了,你看看。」

  化妝師讓開了身子。

  褚青盯著鏡子,道:「嘴這塊的血太多了。」

  化妝師想想也是,誰臉上有血還不擦,於是又修補了一下。

  「行!」褚青這回點頭道。

  今天這場戲對某些人來說有點特殊。

  說的是爾康把柳青柳紅從牢裡救出來,詢問了下紫薇和小燕子的事,然後警告倆人不要多嘴。

  柳青和爾康,這可是真正的對手戲。

  由於倆人之前爆出的衝突,今天片場裡擠滿了圍觀群眾,都是來看熱鬧的。

  開拍前,范小爺拽著褚青的胳膊一遍遍道:「可別動手啊!千萬別動手啊!」

  「大姐我是拍戲,又不是打架!」褚青無語。

  「你這人可說不好,上次是你佔便宜,這回再出事你可就真呆不下去了。」

  褚青看她也是一番好意,只得安慰幾句。

  他是真沒有什麼想法,一檔子事過去就是過去了,倆老爺們打回架還記一輩子不成?

  他沒想法,不代表周潔沒有。

  褚青動都沒動卻把他震得胳膊差點脫臼,丟臉丟大發了,他可一直懷恨在心。

  平時不敢惹,但現在這小子也是演員了,那就好辦了。

  要說周潔最擅長的是什麼?搶戲!打人!大鼻孔!

  跟他標誌性的鼻孔一張一縮然後變身咆哮馬比起來,他搶戲的本事還要排在前面,實力可見一斑。

  跟他合作的演員也有很多不滿,像林心茹就曾提到,有場戲周潔故意把她轉過身背對鏡頭,自己卻面對鏡頭。

  陳志鵬也在書裡寫到,周潔把信箋故意抬高擋住他的臉,倆人還起了番衝突。

  「各人員就位!」

  「Action!」

  「吱呀!」門被推開。

  事先在屋子裡就位的鏡頭斜對著門口,陳盈扶著被打傷的褚青進了屋,周潔跟在後面。

  攝影機慢慢平移,把鏡頭轉到正面。

  褚青臉上都是傷痕,捂著胸口,開口道:「這就是小燕子住了五年多的房子,紫薇也住了三個多月了。在這大雜院還有二十幾口老老小小,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可以把他們都叫來,讓你問問看。」

  周潔打量了一圈,道:「不用問了,我相信你們說的每一個字。」

  陳盈接道:「小燕子怎麼會變成格格了,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拍到這裡,都很正常,三個人的表演也很到位。

  孫叔培坐在監視器後面暗暗點頭,他一開始對何袖瓊把這個重要配角給了一個毫無經驗的新人頗有微辭,沒想到褚青的表現讓他眼前一亮。

  雖然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也是在70分左右,這已經超乎他的心理預期。

  但緊接著,孫叔培的眉頭一皺。

  周潔說著台詞:「她是那天闖圍場被皇上拿下了,帶進宮裡的,也許是她的緣分吧,皇上居然十分喜歡她,就收她做了義女。」

  他說到這,似是不經意的橫移一步,整個身體擋在了褚青面前,鏡頭已經完全看不到褚青。

  然後一轉身,自己面對鏡頭,手往後面一背,下巴微微一抬,一副瀟灑倜儻的貴公子氣派,繼續道:「事情是很簡單,但是她既然已經是格格了,兩位最好守口如瓶。不要把格格的往事拿出去招搖,免得惹禍上身。」

  褚青看得眼角一抽,你丫對搶戲的熱愛還真是無以復加,只不過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太明顯了。

  所謂搶戲,就是鏡頭面前多露臉。

  這簡單,是個人也會,但他可不想也跟著搶戲。

  因為他覺得這種做法很渣,而且,就是拍個《還珠》而已。

  從心裡講,褚青拍這部戲,純為了賺錢,雖然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有的,但真演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

  《小武》他可以付出百分百的誠意和努力,但《還珠》,真讓他覺得演出一百分的效果,和演出六十分的效果,根本沒啥區別。一樣的浮誇,一樣的擠眉弄眼,一樣的臉譜化。

  褚青自己都沒察覺,他的心態不知不覺中起了很微妙的變化,上輩子可憐的閱歷和人生經驗不足以讓他調整好狀態,來面對自己已經踏上的這條演藝之路。

  他滿足於自己在《小武》中的表演,而看不起《還珠》的浮躁,以至於演起戲來都帶著股懶散和隨便。

  驕傲,他犯了幾乎每個年輕人都會犯的錯誤。

  褚青偷偷的向陳盈撇撇嘴,略微提高音量,道:「什麼惹禍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還是大雜院裡的小燕子!」

  周潔正要說話,就聽孫叔培喊了一聲:「卡!」

  倆人都看嚮導演,不知道是誰犯的錯。

  「周潔!」孫叔培先喊道:「你剛才把他全擋住了,位置不對,讓開一點!」

  「明白了,導演!」周潔不自然的回道。

  「褚青!」

  孫叔培又喊道:「你剛才情緒不對,太平靜了,再激烈一點。」

  褚青道:「好的導演。」

  「重來!」

  孫叔培可懶得理他們之間的爛事,只要不影響拍攝效果就好。

  「……不用把格格的往事拿出去招搖,免得惹禍上身。」

  這回周潔老實了,沒有任何動作。

  褚青用比剛才稍微激動些的語氣道:「什麼惹禍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還是大雜院裡的小燕子!」

  「卡!」

  孫叔培又喊停,道:「還是不對,還是太平靜!重來!」

  「卡!」

  「不對!重來!」

  「卡!」

  「你再強烈一點!強烈懂不懂?!」

  ……

  褚青足足NG了十條,始終沒演出導演想要的那種效果。

  他覺得自己已經演的很到位了,為毛孫叔培總嚷嚷太平靜!太平靜!

  難道非得像個瘋子一樣大喊大叫才叫激動?

  有幾個人碰到點事就會情緒失控?那太不正常了!

  「卡!」

  再一次NG後,孫叔培喊道:「褚青,你過來!」

  周潔一臉的幸災樂禍,雖然一遍遍的陪他NG也很不爽,但跟能看到他挨罵比起來,這點辛苦還是值得的。

  「你看看劇本怎麼寫的?」孫叔培直接扔過來一個本子,指著上面的一行字道:「柳青莫名驚詫,急怒交加!你看看你演出這種感覺來了麼?」

  莫名驚詫……

  急怒交加……

  褚青的腦細胞直接被這八個大字砸死。

  瓊遙奶奶,你玩死我吧!

  有這麼寫劇本的麼?太抽象了吧!

  「那個,導演。」褚青真心覺得自己的智商理解不了,道:「我實在不太懂,您給我講講唄。」

  「呃……」

  孫叔培也一愣,他也不知道怎麼講。

  這可是瓊遙劇啊!

  哭!笑!大喊大叫!

  演員一般只要掌握了這三種技能,就基本OK,剩下的就純屬看臉。

  大喊大叫你不會麼?你居然讓我講戲,你讓我怎麼接?

  孫叔培裝作思考的樣子,眼睛在到處瞄,忽然看到周潔若無其事在站在哪,靈光一現,道:「周潔,你來給他表演一下,讓他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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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調整

  「好!」

  周潔答應的很痛快。

  對這種能光明正大的在褚青面前得瑟的事情,他才不會拒絕。

  「看好了啊!」

  周潔瞥了他一眼,臉上掩飾不住的得意。

  褚青讓開地方,抱著胳膊看戲。

  就見周潔醞釀了片刻,眼睛慢慢睜大,呼吸漸漸加重。

  褚青在邊上聽他的喘息聲清晰可聞,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抽過去。

  然後就看周潔的兩隻鼻孔,裡面就像有兩個小風箱在拉動一樣,不斷的在擴大,縮小,擴大,縮小,極有節奏感。

  褚青直接看傻了,尼瑪這技能犯規啊!

  網上那些逗比鬧騰得那麼歡樂,你丫看過活的麼?

  我看著了!

  真人版,現場演繹!

  周潔等待緩衝時間結束,開始放大招,一張臉忽然就擰成一團,完全變了個樣子,咆哮道:「什麼惹禍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還是大雜院裡的小燕子!」

  一時間風雲湧動,全場寂靜無聲。

  「……」

  褚青一腦袋的汗,等他消停了,看向孫叔培,不確定的問道:「導演,我要這麼演?」

  孫叔培咳嗽了一聲,不以為然道:「對,就是這樣。」

  他瓊遙劇看的多了,馬井濤,林瑞楊,還有早期的秦翰,哪個不是開宗立派的一代教主,周潔跟他們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等級。

  褚青分分鐘鬱悶起來,他再不願意,也不能違背導演的意思,還得照著演。

  縱然沒有周潔那麼奇葩,也是非常浮誇的了。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種很古怪的狀態,就是眼睛瞪大,一腦門的青筋暴起,然後用最大的嗓門大吵大嚷。

  這就叫驚詫莫名,急怒交加。

  總之,這段戲是他拍過的最難受的一段,在生理和心理上都留下了陰影,就像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活生生的輪X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戲是OK了,並且孫叔培對之相當滿意,但他自己心理的坎過不去。

  他忽然想起餘力威說過的一句話:這特麼的也叫電影?!

  現在他特想重複一遍:這特麼的也叫演戲?!

  褚青是個很簡單的人,活得就是個念頭通達,一旦心意不順,被事堵住了,整個人都不好了。

  接下來的時候他一直在糾結這個事,導致人都悶悶的。

  范小爺看在眼裡,猜出是因為演戲的事兒,想勸又不知道怎麼張嘴,只得拉上李奶奶。當天晚上,仨人得空,找了個小飯館一起吃飯。

  「我說你呀,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這有啥可鬱悶的。」李名啟開口就訓。

  三個人走得近,出去吃飯還是第一次,點菜的時候才猛然發現,原來大家都是吃貨。

  這無疑給他們古怪的組合搭配,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

  「我知道,可我不想那麼演,就是鬧心。」褚青悶頭道。

  「那過兩天還有你的戲,你想咋辦?」李名啟眼皮都不抬的吃著宮保雞丁。

  「我不知道。」褚青想了想還真沒有辦法。

  「那不就得了,導演讓你這麼演,你非得那麼演,找抽麼不是!」

  范小爺不滿了,拉著老太太的胳膊,道:「李奶奶,我是讓你勸勸他,可沒讓你訓他,你再這樣,這頓我可不請了!」

  李名啟一臉女大不中留的表情,道:「我這還沒怎麼著呢,你急啥!」

  沒等倆人說話,又問褚青:「青子,你覺得我演戲咋樣?」

  褚青認真的思考了一會,道:「跟他們也一樣,但又不一樣。」

  「這話怎麼說?」

  「就是看上去跟他們是一個風格,但細琢磨又是您自己獨特的風格。」

  李名啟沙啞一笑,沒做評論,繼續問:「那你覺得他們演得咋樣?」

  褚青訕笑了一下,沒回答,這問題可輕可重,就算他心裡認為那幫人都是爛演技,也不可能說出來。

  何況范小爺還在身邊,他要是放了地圖炮,這丫頭非得咬他不可!

  李名啟見狀,替他道:「是不是覺得他們都不怎麼樣?你壓根就沒瞧得起人家?」

  褚青沉默,顯然被說中。

  老太太接著道:「他們的表演啊,其實就一個字,放!」

  放?

  褚青撓撓頭,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

  無論是皇阿瑪的吹鬍子瞪眼,還是皇后的面癱,或是小燕子的吵吵嚷嚷和紫薇的哭哭啼啼,總結起來,給人就是一個感覺,外放!

  就像後世有個學者評論港片,用了八個字:極盡癲狂,極盡過火!

  還珠也是如此,非常的誇張,模式化,不自然,不內斂。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也是一種風格,本來就是部青春偶像劇,就需要這樣的表演才能有效果。

  但是,褚青不喜歡。

  不得不說,他從一張白紙踏進演藝圈,給他啟蒙的《小武》可謂影響甚大。

  以至於他覺得表演,就應該是小武那種平淡中見細微,渲染中有真實感的調調。

  他一現實主義風格演員,碰上一幫子後現代主義逗比,都不在一個頻道上好伐!

  李名啟幾十年走過來,風雨磕絆,什麼樣的事沒見過。她太理解這小子的想法了,無非就是覺著自己有點成績了,高人一等了,就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優越感。

  此時見他贊同,接著道:「你現在想要的也是一個字,收!」

  褚青又點點頭,道:「嗯,是。」

  「但是,一個好演員,最基本的素質就是要收放自如。演員可以有自己的風格,自己的理解,但總體都是為劇情服務的。這段戲讓你收著演,你能演好,那段戲讓你放著演,你就演不好了。這種,不是好演員!」

  李名啟一副淵亭嶽峙的宗師氣派,扭頭又喊了一嗓子:「那鍋包肉怎麼還沒好,咱不要了啊!」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胖老闆連忙道。

  老太太見他細細思考,最後一句話蓋棺定論:「你為什麼不能即滿足導演的要求,又能滿足自己的表演風格?簡單,就是你還沒到那個份兒上!水平不夠!」

  褚青聽了全身一顫,猶如暴露了心底最深處的真實而感到慌張失措。

  沉默,他安靜得似乎都沒有呼吸般的沉默了好一會,然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他終究是個性格古怪的人,理性又隨意,理性讓他穩定謹慎,隨意又讓他鬆弛灑脫。現在明白了自己的問題所在,又恢復到了這種平衡點。

  褚青眉頭舒展,鬱結盡去,笑道:「但像周潔那種,放的也太過了吧!」

  李名啟見他這樣,知道問題解決,聽問不禁也頭疼,道:「他那是例外,咱不說他。」

  范小爺也聽得入迷,忙問道:「那怎麼能做到收放自如呢?」

  「這個……」李名啟哈哈一笑,道:「不是我藏私啊,演戲這東西,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我的方法你們不一定管用。你們還年輕,現在要做的就是兩點,一個是揣摩人物,這是基礎,甭管多小的角色,一定把牠吃透了。一個是積累經驗,多看多學,這個得慢慢攢,就不說了。別一步登天想著立馬就收放自如,你可以先試試學著一個,演好了再學著另一個,最後再融合。」

  老太太清楚褚青的悟性和潛力要強過範兵兵,相信褚青自己能調整過來,這番話其實是給范兵兵的教導。

  范小爺直皺眉,道:「聽著好難啊!」

  看褚青忽然又在發呆,不知道想什麼,捅了捅他,道:「哎!鍋包肉來了!」

  「太慢了這個,都吃完了才上來。」

  褚青瞬間回神,拿著筷子滿桌子找肉。

  范小爺一陣氣惱,你丫純屬餓的吧!虧我還這麼擔心!

  …………

  柳青,自幼就在江湖上漂泊,沒有文化,性子魯莽。又因為有妹妹要照顧,也自有一份擔當。對朋友兩肋插刀,心地也很善良,就是腦筋有些呆板,不靈活不擅變通。

  褚青越想越冒黑線,這妥妥就是一備胎模版啊!

  韓劇裡愛女主愛得死去活來,自己卻被虐到喪心病狂的男二、三號,就是給這種人準備的。

  不過柳青運氣要好些,在第二部里居然娶了范小爺,堪稱最成功的吊絲逆襲。

  還珠裡除了四大主角相愛相殺之外,還埋伏著幾條感情線索。

  比如金鎖暗戀爾康,爾泰喜歡小燕子,柳青最開始也喜歡過紫薇。

  最後的結局卻是,爾泰遠走西藏,當了一妻多夫制中的一個;柳青和金鎖這倆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走到了一起。

  正所謂主角光環,備胎退散!

  第三天下午,是在民俗園拍的最後一場戲。

  紫薇住進福家之後,跟爾康帶著慰問品回到大雜院看望柳青柳紅。此時紫薇還沒告訴柳青自己爹是皇帝的實情,柳青便心生誤解,然後紫薇過去安慰他。

  跟周潔一樣,林心茹對跟褚青搭戲也有些不自然。

  褚青也覺得很奇葩,有正面對手戲的這倆人,一個差點被自己削過,一個被自己拐出去玩了一天……

  他這兩天一直在琢磨收放自如的問題,隱約明白了一點,就是內斂中要帶著外放,外放中要含著內斂。

  道理是簡單,做起來卻難。

  正如李奶奶說的,演戲沒有一蹴而就的,都是積累。你連自己的人生才過了二十年,你怎麼去體會別人的人生。

  所謂的天賦,不過是比普通演員達到這層境界的速度和機率大了一些。

  「Action!」

  林心茹穿著一件紅色的古裝,看柳青獨自在一旁生悶氣,就過去搭話。

  原版的陸詩羽的動作是,抱著一根木樁,皺眉撅嘴,妥妥一娘炮。

  褚青就改了改,雙手環抱,靠在木樁上。

  他個子高,加上練武練出來的身姿習慣,立在哪兒就跟桿大槍一樣。

  林心茹款款走到跟前,褚青沒有像原版那樣轉過身不理她,而是跟她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先是很柔和,那是看到心上人平安無事的欣慰,然後又漸漸變得很平靜,如同一汪鏡湖波瀾不驚。

  這是他根據對人物的理解再融合自己的表演風格,鼓搗出來的一個設計。

  他終究不想按照孫叔培要求的模式去表演,不能明抗,只能自個偷摸做點小動作,又在孫叔培容忍範圍之內。

  這個眼神,只有三四秒鐘,但他足足揣摩了兩天兩夜。

  柳青全部的內心情緒,都融化到一雙眼睛裡。褚青的那對眼睛本來就是清澈明動,富有神采,他這番細微的感情變化,此刻看來,顯得極為精緻美妙。

  林心茹正奇怪他的動作,一眼看到他的眼睛,忽然心中一顫,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你說,我聽。

  你說,我信。

  我只是個什麼都沒有的鄉下漢,跟福爾康比,更是沒有相提並論的地方。

  但是我作為一個男人,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還是想保持那麼一點自尊。

  這些就是林心茹讀出來的意思:

  「只要是你說的,我就聽,只要是你說的,我就相信。」

  林心茹攥了攥手,手心裡全是細汗,腦袋裡有根弦緊緊的繃著,只覺得壓力撲面而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也會碰上飆戲這種狀況,而且對手還是這個人。

  褚青的那種眼神,分明就是寒冰下的火焰,熾熱得把林心茹整個人都融化了,又覺得身心都陷入一個深濘的沼澤,讓她必須得做點什麼才能掙脫出來。

  「咦?」

  孫叔培看著監視器微微驚訝,經驗豐富的他當然看出倆人的狀態。

  「要不要喊停?」

  旁邊副導演問。

  「不用,再看看。」孫叔培擺擺手。

  他清楚林心茹處於怎樣的一個狀態,那是將要到達一個界限又未到達的程度。如果闖過去了,演技和心境都會得到提升,如果敗退下來,再想有這種意境就不知何時了。

  「我是紫薇,他是柳青。」

  「我是紫薇,他是柳青。」

  ……

  林心茹不停的在心裡暗示,從她向褚青走去,只不過兩秒鐘,她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

  忽然,就有那麼一瞬間,不到一秒鐘的靈感閃過。

  「?!」腦中那根弦猛地斷開!

  我知道他喜歡我,但我只當他是朋友。

  我對他隱瞞實情,他幫我卻義無反顧。

  如今我在貴族府裡,他剛脫離牢獄之災。

  而他,沒有一句怨言……

  林心茹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了紫薇,嘴唇顫喏,喚了一聲:「柳青!」

  只這兩個字,感動、愧疚、無奈、不忍……這種種情感都包含在了裡面,如潮水般沖刷著她的意識。

  她只說了這兩個字,淚珠子就跟斷了線一樣的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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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小聚

  京城電影學院門口。

  褚青隔著一條街就看見賈璋柯和顧正,倆人個子都挺矮,陷在川流不息的車輛中,有種茫然的喜感。

  「?!出去溜達一圈居然沒曬黑!」顧正看著褚青有些興奮,不住的打量。

  「那可是避暑山莊,涼快著呢!偉哥呢?」褚青隨口問。

  「他有點事。」老賈還是很靦腆的樣子,就是臉色又憔悴了很多。

  有些事物從來就不是獨立存在的,一直是伴生相存。

  所謂萬物相生相剋,各取所需,正如毒蛇百步之內必有解毒草藥,醫院百步之內必有壽衣店,大學百步之內有那麼十幾家飯館和小旅店也是很自然的。

  而一個城市中,又便宜又好吃的館子,一定在學校旁邊。

  「大盤雞加面,乾煸豆角,溜肉段,拍黃瓜,三瓶燕京!」

  顧正利索的點完了菜,笑道:「青子,拍電視劇感覺咋樣?」

  褚青道:「就那麼回事吧!別彆扭扭的,還是跟你們在一塊舒坦。」

  顧正故作驚訝道:「怎麼還彆扭上了,聽說還有小虎隊,還有台灣來的美女。」

  「你咋知道的?」褚青狐疑道。

  「趙微那是我們師妹,有點消息學校早就傳遍了。」顧正道。

  褚青點點頭,又問賈璋柯:「《小武》做完後期了?」

  賈璋柯的眉毛似乎又往下耷拉了幾分,顯得臉更苦逼,道:「完事了。」

  他的話還是不多。

  褚青問:「那天打電話我問啥時候上映,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面倆人互相瞅瞅,還是老賈答道:「咱們這片子上映不了!」

  「啥?為啥上映不了?!」

  褚青有點激動,《小武》跟《還珠格格》不一樣,他可是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做出了極大的努力。

  拍一部電影,不能上映,那拍它還有毛意義?

  賈璋柯不說話了,一口一口的吃菜。

  顧正接道:「因為通不過審查。」

  審查?

  褚青一愣,然後想了起來,道:「就是,就是那個什麼局?」

  「對!就是那個什麼局!」顧正拍著桌子附和。

  「為啥啊!為啥通不過審查?」

  褚青還是不明白,自己拍的電影沒有一丁點敏感的地方,哪裡得罪那幫大爺了?

  「他們說電影太片面,太小眾,沒有溫情!」賈璋柯道。

  褚青完全石化了!

  這特麼也能算理由?

  「我一趟一趟往那個什麼局跑,我說這是我第一部電影,想拍就拍了,也沒想跟觀眾見面,也不知道要走這麼多程序。可他們就是不信!」賈璋柯道。

  「?!」褚青真不知說什麼,只得罵了聲粗口。

  「?!」顧正跟了一聲。

  「?!」賈璋柯最後結尾。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褚青問。

  賈璋柯點起一根煙,慢慢道:「我拍《小武》一開始真沒想能上映,但他們這一搞,我又想明白了,拍電影不就是給人看的麼!國內不行,咱們就到國外去!」

  「我們打算去參加柏林電影節!」顧正接道。

  褚青聽了,不禁用一種仰視的目光看著他們倆。

  柏林電影節,歐洲電影聖地之一。如此高冷的存在,從來就只是聽說過,但當有一天,你倆朋友就坐在你對面,抽著煙吃著大盤雞,喝著兩塊錢一瓶的啤酒,一邊說要去柏林。

  你應該是個什麼心情?

  反正褚青就是驚訝,激動,懷疑,欽佩,總之很複雜。

  「那個,你們打算啥時候去?」褚青問。

  「不出意外,就是明年2月初。」賈璋柯道:「對了,你那電視劇什麼時候殺青?」

  「嗯,得年底吧。」褚青估摸了一下進度。

  賈璋柯點點頭,道:「能趕上,你到時候也準備準備,跟我們一起去。」

  「啊?還有我的份兒呢!」

  褚青真是興奮了,就跟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小屁孩一樣,又緊張又期待。

  話說剛才的形容是不是太單純了點?那改一下:就像馬上要跟小姑娘啪啪啪的小屁孩一樣,又期待虎虎生威,又害怕到時不舉……

  「你是男主角,你不去誰去?!」顧正笑道。

  「那威哥去麼?」褚青問。

  「他也得去!」顧正道。

  「那太好了,從汾陽回來就沒看著他了。聽說德國啤酒挺好喝,到時候咱們整一桌!」褚青道,他兩輩子都沒出過國,心思早飄到明年去了。

  三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賈璋柯忽然問了一嘴:「青子,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怎,怎麼個意思?」褚青沒懂。

  「就你以後是想一直拍戲了麼?」

  褚青點頭,道:「嗯,我還挺喜歡拍戲的,也能養活自己。」

  「那你要是真想在娛樂圈發展,別的不說,至少你得找家正經的經紀公司。」賈璋柯道。

  「經紀公司?就是經紀人唄,那我掙的錢是不是還得分他們?」褚青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那是正常的費用,就像你找房子,也得給人點中介費吧!」顧正道。

  褚青搖搖頭,道:「我不幹,我就自己一人挺好。」

  「有他們幫你運作,你才能接到更多工作,不然靠你一個人上哪找戲拍去?」顧正恨道。

  褚青嘟囔道:「我這兩部戲也不是自己找的,都是你們找的我。」

  「行了行了。」賈璋柯攔住話頭,換了個話題道:「那些我也不太懂,就說個意思,具體怎麼辦你自己決定。不過你要真想做演員,表演上我還能給你點建議。」

  「你說。」褚青洗耳恭聽。

  賈璋柯道:「你演戲呢,天賦是有,也肯努力,差的就是沒有一個系統的學習過程。拍戲不是光有演技就行了,還有很多理論和方法,你要能把這些都掌握了,你會提高一大截。」

  「那我該怎麼整?」褚青問。

  他也明白自己的問題,就像打拳一樣,純屬野路子出身,身壯力大,敢打敢拼,一般人不是對手,但碰上高手分分鐘被秒的貨。

  「上學。」賈璋柯吐出倆字。

  褚青一怔,覺得這個前不久剛聽黃穎說過的詞好熟悉,問:「上你們電影學院麼?」

  賈璋柯搖頭笑道:「那得考試,何況要念四年,你有那功夫麼?」

  顧正聽明白了,道:「老賈你是說讓他念進修班?」

  「嗯。」

  《小武》的一干主創,老賈、顧正和余力威,都很喜歡褚青這個小老弟,真心把他當朋友。賈璋柯給的是很中肯的意見,也覺得褚青是棵好苗子,不好好培養可惜了。

  所謂進修班就是給那些已經有文憑的人進一步深造的班,比如中專畢業,就有大專進修班,只是後來大專取消了,最低也是本科進修班。

  但電影學院這種藝術類院校還不一樣,進修班一般分倆種,一種是正規的,比如大專班,需要你有高中文憑,學期是兩年。

  還有一種就不那麼正規,基本上掏錢就能念,按專業不同,學期從一個月到一年不等,所以也叫短期進修班。

  區別就是,前一種基本每年都有班,後一種就不一定了。

  賈璋柯把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道:「你可以上表演進修班念一年,真的能學到不少東西。」

  褚青聽著心動,問:「那你幫我打聽打聽,怎麼時候能報名,還有具體是怎麼個情況。」

  賈璋柯對這些只了解個大概,想了想,道:「我幫你問問。」

  他借飯館裡的電話CALL了一個呼機號,道:「這朋友叫王瞳,在學校念過表演系進修班,對這方面很了解。現在好像在外面拍戲,不知道能不能聯繫上。」

  這算心意盡到了。

  褚青剛跟老賈乾了一杯,電話就響了。

  他過去接,道:「餵,王瞳啊,我賈璋柯。」

  「你怎麼樣……我還行……你現在哪兒呢?有點事請你幫忙……哦你回來了,那正好,我們在學校旁邊那家大盤雞呢,你過來吧……好好,拜拜。 」

  他笑道:「真巧,她那戲剛殺青,正在附近逛街呢,一會就過來。」

  褚青問:「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女的!我告你啊,這姑娘長得是那個漂亮!身材是那個好!」顧正一頓添油加醋。

  他這一說,褚青居然也有了點期待。

  三人繼續吃吃喝喝,約莫半個小時,就見門簾子一挑,一個高瘦的身影走了進來。

  她嘴裡不停的嚷嚷:「熱死了!熱死了!有喝的沒有?」然後一屁股坐在褚青旁邊的空位上,拿起他的啤酒就倒了一杯,然後自個一仰脖,乾了。

  她喝完似乎才想起來是別人的啤酒,轉頭對褚青說了一聲:「你好!」

  「你好。」褚青呆滯的回了一聲。

  「老賈,找我幹嘛?」那姑娘撩了撩長發,問道。

  「今兒天不熱啊!」賈樟柯很疑惑。

  「逛街逛的!累死我了!」姑娘道。

  她身材高挑,雖然鼻子顯得有些扁,嘴唇有些薄,眼睛也不是很有神采,但拼在一起卻有種讓人無比舒服的美感,尤其笑起來,花都開了一樣。

  從她進來褚青就覺著很面熟,這會終於想起一個形象來,不禁叫道:「啊!你演過《京城夏天》!」

  他一嗓子把那三人嚇得一愣,王瞳也是一呆,回過神先伸出手,笑道:「啊對!我叫王瞳,我演陳馨兒。」

  顧正插嘴:「以前在東方歌舞團。」

  賈璋柯也道:「去過美國。」

  顧正道:「拿過國際和平獎。」

  他倆在哪一唱一和,王瞳擺擺手,笑道:「行了行了,別埋汰我了!」

  褚青一直盯著她看,真有點激動了,握住她的手就不撒開,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陳馨兒了!總算看著活的了。」

  顧正看他有點語無倫次,嚷嚷道:「撒開撒開,有你這樣的麼,頭回見人姑娘就不撒手!」

  褚青訕笑,鬆開手。

  要說國內的青春偶像劇,褚青認為有兩部是拍的最好的,都是在九十年代。

  一部是《京城夏天》,主演是曹嬰,王瞳,裡面還有粉嫩的黃海兵。另一部是號稱內地第一部偶像劇的《真空愛情記錄》,裡面有馬伊莉,高淑光等等。

  新世紀後的那些個所謂偶像劇,除了看臉就是看臉,若論內容和表演,跟這兩部比就是渣渣。

  當然如果你把《十六歲的花季》和《小龍人》算上,我也不反對……

  褚青上輩子就很喜歡看《京城夏天》,確切的說是喜歡裡面的陳馨兒。

  爽朗、熱情、聰明、自主、敢愛敢恨,妥妥的一女神。

  而且演技超好,曹嬰如果說是在演一個大學生,那王瞳活脫脫就是一個大學生,非常的自然和生活化。

  「老賈老顧,你們不是要給我介紹對象吧?我可有男朋友了!」王瞳看著表現詭異的褚青,問道。

  「屁!這是《小武》的男主角,咱倆的小老弟。」顧正道。

  「小老弟,你幾歲?」王瞳忽然問褚青。

  「21。」

  「哎,我比你大了好幾歲,叫姐!」王瞳道。

  「姐!」

  褚青老老實實的叫了一聲,心裡卻一抖,感覺有種抑制不住的快感冒了出來,好像很喜歡她這樣跟自己說話。

  「乖!」王瞳讚了一聲,道:「你喜歡《京城夏天》?那你覺著我跟曹嬰誰演得好?」

  「你爆出她十條街!」褚青喝了口酒,不以為然道。

  王瞳面上一怔,她聽不懂這種形容,但也知道是在誇她。

  一般人對這種問題,要麼溜鬚拍馬,要麼避重就輕,總之沒有真話。

  哪像褚青這麼實誠。

  王瞳不禁莞爾:「就沖你這話,你這弟弟我認了!來走一個!」

  「走一個!」

  倆人碰了下杯,一人一口乾了。

  日後國內獨立電影的一哥一姐,就這麼玩鬧的拜了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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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宅男也是媽生的 於 2015-12-21 19:29 編輯

第二十五章 王瞳

  賈璋柯和顧正面面相覷,什麼情況這是?

  「你找我到底什麼事兒?」王瞳才想起問正事。

  賈璋柯無奈,把情況說了一遍。

  王瞳轉頭看褚青,道:「表演系進修班都是三月和九月入學,這時間都過了。」

  褚青忙道:「不是現在就想去,明年也行。」

  「那好辦!我跟那幾個老師都熟,這就幫你問問。」王瞳笑道。

  於是小飯館的電話被第二次徵用。

  聊了兩分鐘,王瞳放下電話,皺眉道:「學校明年沒有開短期班的計劃,要不你念個大專班?」

  「大專班幾年?」褚青問。

  「怎麼也得兩年吧,或者三年也可能。」王瞳道。

  褚青看著賈璋柯,聳了聳肩,意思是那就沒辦法了,自己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

  哥就天生沒有上學的命。

  「弟!」

  王瞳這就叫上了,而且特自然,道:「你是真想念麼?」

  「是啊,我基礎太差,以後既然想往這方面發展,就得提高提高。」褚青道。

  「那中戲你去麼?我認識個老師,可以幫你問問。」王瞳問。

  褚青還沒說話,顧正先一拍巴掌,道:「對啊!咱們學校沒有,中戲還有啊,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中戲?

  褚青想了下,好像也挺有名的吧,反正都是上學,去哪都一樣,也特自然的道:「行,姐你就幫我問問。」

  於是那部老座機第三次被徵用,胖老闆小眼睛眯縫著,合計要不要給這桌莫名其妙的人加上點電話費。

  趁王瞳打電話的功夫,顧正這個長舌男開始撩閒,用一種很賤的語氣跟褚青道:「青子,你現在單身吧,你看你倆姐姐弟弟叫的這麼親熱,要不再往深了發展發展?」

  褚青不甩他,道:「別扯沒用的,咱倆就是投緣,知道啥叫一見如故不?再說人家有男朋友。」

  顧正小聲道:「有男朋友算個啥?又沒結婚!」

  這時賈璋柯悶聲來了一句:「姐弟戀,行!」過後又加了一句:「不過你注意著點,別搞太大,影響不好。」

  褚青特驚悚的看著他,沒想到你丫原來是這種屬性的男人,以前還當你真老實!

  「我問了,中戲明年肯定開班,就是學費可能比咱學校貴點。」王瞳回到座位上,說道。

  「那得多少?」褚青問。

  「七八千吧,一次性交齊。」

  這種短期班拿錢就能念,說白了就是給那些閒的沒事幹的成功人士補充點業餘愛好,不過教學質量還是可以的,不糊弄。

  褚青一合計,到明年三月或者九月,怎麼也能攢出個學費來了,便點頭道:「那我就去中戲了,謝謝姐。」

  「嗨!客氣什麼!」王瞳端起杯,道:「再走一個,提前祝你學業有成,前程似錦!」

  褚青大笑,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不累的慌,從心裡往外的舒坦。

  四個人說笑了一會,賈璋柯忽然問:「對了,曉帥那片子怎麼樣了?」

  王瞳搖搖頭,道:「還是沒戲。」

  褚青在旁邊插嘴:「啥片子?」

  「我演的一部電影,叫《扁擔姑娘》,前年就拍完了,現在還沒上映。」王瞳道。

  褚青恍然:「又是那個什麼局!」

  王瞳輕輕踢了他一下,道:「跟我們說說行,出去別瞎說啊!」

  褚青知道是為他好,道了聲謝,又問對面那倆貨:「你們怎麼沒告訴我別出去瞎說?」

  顧正叼著根煙,吊兒郎當道:「我們相信你的智商!」

  「滾!」

  「哎我挺久沒回學校了,有啥新聞沒有?」王瞳問。

  賈璋柯似想到什麼,沒忍住先笑了一聲,才道:「今年導演係有個哥們,要拍畢業作,丫怎麼說的來著?」他扭頭問顧正。

  顧正接道:「都市夜景迷茫!」

  「啊對!都市夜景迷茫!」賈璋柯一拍大腿,變得很興奮,道:「那哥們把攝影機往道邊一架,就跟攝影師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王瞳問。

  「我對你沒別的要求,就一個,你給我把前面這立交橋徹底打亮!」

  「哈哈哈哈哈!」

  王瞳一下就笑得不行,前仰後合,拍著桌子根本停不下來。

  褚青在邊上很迷茫的當路人甲,完全不懂這個笑話的梗在哪裡。

  好容易止住笑,王瞳捂著肚子道:「曉帥哥也跟我講過,說他們畢業那撥儿,一致認為沒鋪上幾十米軌道架上升降機,身後再跟著幾十個人,那都不叫拍電影!哎你那電影怎麼樣了?」

  賈璋柯同樣搖搖頭,道:「也是沒戲!」

  這頓飯,四個人吃了很久,直至夜深,才有散的意思。

  王瞳管褚青要聯繫方式,褚青又留了程老頭家的座機號。

  她拍了下他的頭,道:「你怎麼連個呼機也沒有啊,改明兒姐送你一個!我先走了,拜拜!」

  褚青看著王瞳坐進出租車,對她的話也沒當真。不過也覺得沒個呼機挺不方便,主要是用慣了手機再用那玩意太難受了。

  …………

  接下來的日子,還珠劇組不斷的在故宮、大觀園和恭王府等外景地穿梭移動。

  全劇組的人都繃緊了弦,沒人叫苦叫累,眾人齊心,總算把前面拖拖拉拉的進度趕上了,甚至還超出了一點。

  轉眼已是12月,寒冬已至。

  街上一片素蕭,人也少了許多,從早上開始,空氣中總似有薄薄的一層霜寒在籠罩著這座古都。

  臨近中午,太陽還是沒出來,天色繼續高冷,隨後居然開始飄起了雪花。

  褚青穿著件大棉襖,白花花的翻著不知道是棉花還是羊毛的東西,蜷縮著身子,整個人矮了半截。

  雙手交互插進袖口裡,形成標準的農民揣姿勢,加上腦袋頂上那個雷鋒帽,整個一民工。

  這是個迴廊的死角,背風。

  褚青等下還有戲,就沒回賓館,在這硬挺著。

  別說現在了,就是新世紀後,明星地位大為提高和虛浮的年代,那些二線,甚至一線明星,有自己保姆車的一巴掌都能數得過來。下了戲,還得在片場等著下一場,這個間隔可能是一個小時,也可能是四五個小時,總之你不能回去。這個時間是最痛苦的,只能幹挺。

  他看著諾大的院子,枯樹衰草,上面已經蒙上一層雪霜,不遠處是個月亮門,青灰色的院牆延到裡面,立著一座雕樑大屋,紅磚青瓦,很是堂皇。

  「真是白茫茫一片……真是一片白茫茫……乾淨大地……靠!這話咋說的來著?」

  他本想拽上一句,又忘了,只好卡在哪裡,嘀咕道:「古代人冬天都咋過的呢?又沒暖氣。」

  正嘟囔著,就見一個人從月亮門裡跑出來,衝著他就喊:「青子,又有人找!」

  咦?你為什麼要說又呢?

  褚青鬱悶:「彬哥,你不是又剛巧碰上了吧?」

  田志彬哈哈一笑:「還真是剛巧碰上了,還是個女的。」

  褚青一腦袋黑線的跑到大門口,一見那人,比看著黃穎還驚訝。

  「姐?」

  那人穿著件紅色的外套,亭亭多姿,立在哪兒,妥妥的一株雪裡紅梅。

  看著褚青,連忙跑過來,臉上笑靨如花,下一秒,又皺著眉頭瞅他身上那件破棉襖,道:「我說你買件新衣服能死啊!」

  如此霸氣高冷,只有褚青剛認識不久的那位禦姐,王瞳。

  褚青辯解道:「這可是正宗東北大棉襖,暖和。」

  王瞳一拍他腦袋,道:「得了吧!跟個鄉下老漢似的!」

  她好像十分喜歡拍褚青的頭,褚青也不敢反抗,問:「你咋來了?」

  王瞳道:「我來探班啊,你忙啥呢,帶我去看看。」說著邁步就往裡走,褚青搖頭跟上。

  「我等會還有戲,沒事呆著呢。」

  倆人到了那處小迴廊,隔著月亮門就是正拍戲的片場,褚青不好打擾,就搬來一張椅子。

  王瞳不滿道:「你就讓我坐外面啊?」看褚青那張苦逼臉,又道:「行了,我也不坐了,怪冷的,待會兒就走。」

  她從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道:「喏,送你的。」

  褚青好奇的接過來一看,嚇了一跳,連忙推回去,道:「這我不能要!」

  王瞳硬塞進他懷裡,道:「說送你就是送你的,矯情什麼,拿著!這可是最新款漢顯的,你到外面拍戲,連個BB機都沒有太丟份兒。不過我也沒什麼錢,要不就送你部手機了。」

  這話把褚青說的心裡一突一突的,有點手足無措,又有點暖洋洋。原本那天當王瞳就是說笑話,沒成想真特意跑來送了一個BB機。

  他忽然有種自己就是個玉面純潔白蓮花,然後被一個霸道邪魅總裁硬上的敢腳。

  他對朋友不是那種表面上的近乎,感情都藏在心裡。既然王瞳都這樣說了,他也就不墨跡,收下BB機,笑道:「那就謝謝了。」

  王瞳也笑:「這就對了,扭扭捏捏跟個大姑娘似的。」

  褚青翻了個白眼,其實我平時還是挺爺們的,但在您跟前一點氣勢都提不起來。

  「你戲拍咋樣了?」王瞳問。

  褚青道:「再有一個禮拜就殺青了,你最近忙啥呢?」

  王瞳道:「啥也沒忙,擱家呆著呢。」

  她家也在外地,自己在京城租房子。

  褚青跟她接觸這兩次,覺得她就像陳馨兒一樣惹人喜歡,甚至有時候比陳馨兒更加充滿魅力。

  跟她在一塊,就像被團橘色的光焰籠罩,暖暖的卻不灼熱,讓人不自覺的就放鬆下來。

  總之就是自在,說任何話,做任何事情都不擔心唐突失態的那種自在。

  此時雪愈發的大,風卻細小,紛紛細雪只在廊外飄散,院子裡的哀草,青灰色的矮牆都被雪覆蓋,勾勒出牆頭上的滄桑輪廓。

  「……」

  一股寒風吹過,王瞳不由打了個冷顫。

  褚青看她裡面只穿了件薄毛衫,外面也只是件薄外套,連忙就要把棉襖脫下來給她。

  王瞳忙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有點凍手,身上還行。」

  她那雙小手攥著拳頭,白白的手背上已經泛起紅暈。

  褚青四處瞅了瞅,放棄了找手套的想法。他一直保持農民揣的姿勢,根本不覺得凍手,想了想,把手縮進袖子,又揚起袖口,笑道:「我這裡暖和。」

  他本帶著半開玩笑的意思,誰知王瞳大大方方的把手伸了進來。

  褚青就覺得兩隻冰涼的小手慢慢探進衣袖,然後跟自己的手輕輕一碰,又往後縮了縮。他不知怎麼想的,心裡忽然迸出一股衝動,手指一伸,就拉住了那兩隻小手。

  王瞳輕輕看了他一眼,微微掙開,倆人指尖貼著指尖,要碰到又沒碰到。

  要說褚青這身大棉襖別看破,但是真暖和,只一會,王瞳就覺得手慢慢緩過來了。兩隻小手被羊毛還是什麼毛的東西包圍著,暖和和的,許是因為這一冷一熱起了反應,她手心裡竟然涔出了一絲細汗。

  這種古怪的姿勢,加上剛才衝動的動作,讓褚青有些尷尬,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他期待著她能說點什麼,緩和下氣氛,誰知對方也不說話。

  他忍不住抬頭一瞄,卻見王瞳眼睛一眨不眨的正盯著自己看,面若細雪,眼中帶著溫暖又戲謔的笑意。

  這讓褚青愈發失措,緊張,眼睛滴溜溜的滿地打轉,就是不敢往上抬,脖子跟按了發條似的左扭右扭,就是不擺正。

  看他這般,王瞳眼中的笑意更盛,也更加溫潤,只把那飄散白雪都絲絲融化,只讓褚青想落荒而逃。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就在褚青真忍不住想撒開手時,王瞳終於說話了:

  「我看你能挺多久!」

  聲音清潤,一如她眼中笑意。

  褚青本來還能堅持幾秒鐘,這一下瞬間潰敗,急忙撒開手,臉上又紅又黑,很是精彩。

  「哈哈哈哈哈!」

  王瞳眼如彎月,笑得捂著肚子彎下了腰,笑得不停拍著迴廊的柱子,笑得細雪靜謐天地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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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醉酒

  「這天兒太冷了!」

  范小爺剛下戲,穿著宮女裝,凍得小臉都隱隱發紫。

  褚青連忙拿件軍大衣給她穿上,拿起自備的暖壺又到了杯熱水。

  范小爺雙手捧著水杯,喝了一小口,感覺寒氣祛了不少。看著穿得厚厚實實的褚青,羨慕道:「你就好了,戲都拍完了,不用挨凍。」

  褚青笑道:「你這不也拍完了麼,等下就是最後一場戲了吧?」

  「是啊!一晃都半年了,總算拍完了。」范小爺也很感慨。

  褚青回想這五個多月的一幕幕,心裡滿不是滋味。隨後又自嘲的笑了笑,怎麼變得多愁善感了。

  他問:「一會兒拍的是啥內容?」

  范小爺眨眨眼,道:「好像是容嬤嬤用針扎紫薇。」

  哎喲!

  這可是經典鏡頭啊,足以載入中國電視劇史冊!

  褚青霍地起身,興奮道:「走去看看!」

  場景佈置在一間偏房裡,褚青一走近就覺得寒意侵襲,不是因為天氣,而是這屋子就很陰森。

  燈也打得清冷,就像月光照進來冷浸浸的,整個屋子都滲著一股子詭異恐怖。

  皇后坐在里屋正中,旁邊是容嬤嬤,後面站著幾個老嬤嬤和宮女,每個人都直挺挺的身板,面無表情,臉上撲著慘白慘白的粉。

  這樣的場景,加上那一溜的清朝服裝……

  是不是走錯片場了?這妥妥是八十年代的殭屍片啊!

  褚青看著看著,老覺得等下就會蹦出個九叔來降妖除魔。

  「Action!」

  林心茹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嬤嬤按在地上,大聲喊道:「皇后娘娘,您冤枉我了!您真的冤枉我了!我跟您發誓,我不是任何人為了皇上安排的女人!我不是不是啊!對皇上而言,我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啊!」

  戴純榮冷笑一聲,道:「你如果再不說實話,我就讓你變成真正的不存在!」

  鏡頭一轉,給了一個紅色托盤大特寫,上面插著一根根比牙籤還長的鋼針。

  李名啟拈出一根針,居然很滿足的詭笑了一下,然後照著林心茹的後背狠狠扎去。

  當然不是真扎,鏡頭切換,只拍出李名啟作拿針姿勢的手,其實手裡面根本沒有針。

  但是老太太演的像啊!

  褚青只看得汗毛一抖,當年看電視那種情緒又浮上心頭。

  只要是看過還珠,看過這場戲的觀眾,無不肝膽俱裂,痛心疾首,義憤填膺,放聲大罵。

  容嬤嬤也成功的憑藉這段戲,刷新了瓊遙劇的反派底線,至今無人超越。

  就見林心茹張大嘴巴,撕心裂肺的喊道:「啊!救命啊!啊!娘娘你饒了我吧!」

  「好!過!」孫叔培喊道。

  李名啟趕緊把林心茹扶起來,給她擦擦臉上的眼淚。

  一場戲過後,眾人不像平時那般嘻嘻哈哈,反而都靜默無聲,似在等著一個儀式。

  孫叔培走到正中,環顧一周,男女老少,演員助手,打雜劇務,都聚集在此處。

  他也是心情澎湃,感慨萬千,先穩了穩情緒,然後大聲道:「還珠格格,殺青!」

  「啊哦!」

  「太好了!」

  「終於殺青了!」

  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又蹦又跳,熟的不熟的都擁抱了一下,還有把帽子摘下來往上扔的,結果掛在了樑上。

  這半年來,他們經過了太多的事情,此刻情緒都迸發了出來。

  這時何袖瓊也現身,雙手壓了壓,待眾人平靜,笑道:「話不多說,感謝大家這五個多月來的辛苦和努力,明天晚上殺青宴,隨便吃隨便喝,誰都不許缺!」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歡呼。

  …………

  12月24日,晚七點。

  天已近黑濛濛一片,又飄起了小雪,薄薄的在地面鋪上一層白粒。

  褚青裹著一身寒氣走進一家酒樓。

  門童熱情的招呼道:「先生里面請,您幾位?」

  「二樓。」褚青道。

  門童恍然,手一指,道:「樓梯在那邊。」

  褚青上了樓,一推開門就覺得一股熱浪撲來,裡面擺著十幾張大桌,每桌都坐了七八個人,觥籌交錯,沸沸揚揚。

  還珠劇組包了整整一層,上上下下百十號人,一個都不少。

  這種場合,根本沒人招待你,自己找熟人堆,往裡面湊。

  褚青掃了一眼,發現他唯二的兩個熟人,李名啟和范小爺分別在倆張桌上,一夥比較年輕,一夥比較年老。

  他正猶豫往哪邊湊,范小爺眼尖看著了他,忙擺手招呼:「這呢這呢!」

  「你可來晚了啊!」范小爺往旁邊挪了挪,把自己的位子讓給他。

  褚青納悶,往那邊一瞅,挨著她的是林心茹和趙微還有陳盈,自己這一溜是蘇友鵬、陳志鵬和周潔。

  可以說,還珠裡幾個年輕的都在這桌上了。

  「道兒有點遠。」褚青是從程老頭家過來的,確實很遠,而且他在忙著找房子的事。

  一提起這個就鬱悶,租房子就是不方便,自己拍戲在外面一呆好幾個月,根本就沒住上,但房租還得交,不然拍完戲回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所以褚青只能找那種一月一交房租,或者一季度一交的短期房,這樣靈活一點。

  還是有自己的房子方便啊!他最近就合計著好好努努力,爭取在新世紀到來前,在京城郊區買套房。

  「這可不算理由,反正你遲到了!罰三杯!」范小爺可沒放過他,拿過三隻杯子,「咚咚咚」全都滿上。

  「喝!」

  「必須得喝!」

  趙微蘇友鵬也在邊上起哄。

  褚青苦笑,喝就喝吧,拿起杯子連乾了三個,臉有點紅氣有點喘,他酒量很一般。

  「好!」范小爺拍手笑道。

  褚青坐下,對她道:「以前沒發現你這麼能鬧騰啊!」

  「今天高興嘛!」

  高興個毛線……

  這一桌人,除了范小爺,也就林心茹能說上幾句話,剩下的都沒什麼交集。雖然在一起拍過戲,但總像隔了一層,也是褚青沒心思跟他們交往的緣故。

  還好有酒喝,這是靈丹妙藥,一圈喝下來,氣氛也漸漸熱鬧起來。

  都是年輕人,脾性相投,褚青話少,但不時蹦出幾句後世的網絡段子,也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像這種群宴,特別是有領導在場,程序往往是固定的。

  先是同桌的熟絡一番,然後挨個去敬領導酒,再然後自己找對象,表示親近親近,喝杯酒聊幾句,最後就是原本就相熟的,三三兩兩湊在一塊聊到散局。

  如果是以部門為單位,那就要一桌子人一起去敬酒。當然也有剛認識的,越聊越投機,恨不得抱在一塊不走了,前提是倆人都喝大的情況下。

  此時的程序就是進展到第二步,以何袖瓊和孫叔培為中心,身邊人流不斷,一杯一杯的敬。

  誰也不是剛出道的,都是久經沙場,敬領導酒不能一擁而上跟蒼蠅似的圍在中間。得把握好時機,一個人下來另一個人頂上去,要保持人氣不斷還能有讓領導喘口氣的時間。

  褚青這桌基本就空了,就剩他一個還坐著。

  別人都去找對象喝酒,不是他不去,而是他想敬的就三個人。

  第一個自然是何袖瓊,算是有提攜之恩。

  第二個是張鐵霖,有書法上的教導之恩。

  第三個是李名啟,褚青對老太太是真心尊敬。如果說賈璋柯給他推開了一扇門,那李名啟就是帶他走了一段路。

  一個是啟蒙,一個是領路,這輩子都不能忘。

  那兩個人都忙著,所以他就只跟李名啟喝了一杯,老太太老家也在東北,不過在京城定居,以後有的是時間見面,倒也不怎麼傷感。

  人真的是種很奇怪的生物。

  兩個人最開始見面的時候,總會保持一種很模式化的客氣,然後不論中間發生怎樣不愉快的過程,到分別的時候,又會默契的客氣起來。

  特別是確定倆人以後基本不會再見面的時候,這種客氣就愈發的真誠。

  褚青就碰上了這麼一個,周潔居然破天荒的也來跟他喝了杯酒,也沒說什麼特別的話,就轉到人堆裡。

  褚青獨守著一大桌子菜,看盤子裡都沒怎麼動。

  浪費啊!

  他拿起筷子,心疼的朝一個個盤子裡夾去。

  魚、蝦、扣肉、羊腿……這一通忙活,最後發現沒有米飯。

  褚青是不吃主食就吃不飽的那種人,嘆了口氣,只能拿拔絲芋頭充充飢。

  「嗨!你怎麼沒過去?」

  身後有個人問道。

  褚青不用回頭聽聲音就知道是林心茹,邊吃邊道:「那邊太擠了。」

  林心茹咯咯一笑,坐下來,很驚訝的看他暴飲暴食,問:「你很餓啊?」

  「啊,我都沒吃飯!你嚐嚐這個魚,味道不錯!」

  林心茹沒動筷子,就那麼看著他,眼神有些飄忽,道:「你真的跟別人不一樣。」

  她也知道自己故意疏遠褚青,有點不地道,但是沒辦法。此刻在這殺青宴上,她總算放開了一點,因為這次回台灣,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褚青對她一直沒什麼想法,也沒什麼不滿,更沒空理會這種文藝青年的沒事找事,笑了下沒答話。

  林心茹看他這樣的態度,也不知說什麼,只得道:「我們喝杯酒吧!」

  「嗯,來!」褚青連忙放下筷子,倆人乾了一杯。

  這時何袖瓊應付完了一撥人,得空也端著酒杯走過來,笑道:「喲!你這架子還真大,還得我自己過來。」

  褚青赦然道:「這不看您忙著呢麼,我合計一會再過去。」

  林心茹見他們似有話要說,很乖覺的閃到一邊。

  「你就真不再考慮考慮?」何袖瓊問道。

  「瓊姐,我已經想清楚了。」褚青道。

  「那好吧!祝你以後前程似海!」何袖瓊惋惜的嘆了口氣。

  在還珠殺青前幾天,何袖瓊就找褚青談了一次話,又是簽他進經紀公司的事兒,並且表示趙微和範兵兵都已經簽了約。

  不過褚青還是婉拒了。

  他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瓊遙的經紀公司在台灣,在大陸根本沒有分支機構,而他的演藝市場還是在大陸,再笨也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而事實上也是如此,還珠第一部拍完後,幾個主演都簽進了瓊遙經紀公司。

  據范小爺自己回憶,當時甚至整月整月的沒工作,就乾呆著。每天都跟台灣那邊聯繫,一個月的電話費居然都有八千多。

  好容易有來找拍戲的,還必須得跟台灣方面談,結果說那邊要價太高,沒有一次談成。還有一次有商家來找她拍廣告,跟公司聯繫後,最後卻派了另一個演員去拍。

  她嘴上不說,心裡自然是不爽的。

  就這樣,最後還是扯起了官司。若按法律規定,范小爺簽約的時候還未成年,也沒有監護人在場,根本不算數,真要打官司,可以一分錢都不用掏。

  但范小爺還是單方面拿出十五萬,算是違約金,就為了盡快的脫離公司。

  不僅是她,趙微和林心茹也是一一離開。

  褚青倒也勸過范小爺,但是這丫頭主意正,她老媽打了好幾遍電話都沒勸得動,可況是他,而且他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也不好多說,所以還是簽了。

  何袖瓊見他主意已定,只得作罷。

  待她離開,褚青得空又跑過去跟張鐵霖聊了一會。

  他的字一直沒扔下,每天還堅持寫一副,張鐵霖也勉勵了幾句。倆人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不淺,頗有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這頓殺青宴從不到七點開始,已經過了三個小時還沒散場。

  大部分人已經進入最後一道程序,都是跟自己相熟的湊在一起扯皮。

  幾個工作人員喝多了,在一邊大喊大叫,有一個還跳起了莫名其妙的舞蹈,還有直接掛在椅子上睡著的。

  褚青去衛生間的時候,發現洗手台邊上,赫然躺著一位燈光師,嚇得他都要去報警。

  趙微、林心茹和范小爺這還珠三朵花湊在一起,每人抱著個酒瓶子,一邊喝一邊說一邊哭。

  「心茹你這次回台灣,我們還能見面麼?」趙微的大眼睛已經變得紅腫不堪。

  「我也不清楚啊,不管我們還能不能再會,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林心茹哭道。

  范小爺也哭道:「嗯嗯,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然後,三個姑娘就抱在一起痛哭。

  因為這部戲拍的太累,太曲折。有好多好多的心酸,好多好多的感受,好多好多的心裡話想說又說不出口。

  我居然也會用這種華麗麗的排比句了……

  誰也不知道這部戲的將來會怎樣,也許會紅,也許會不紅,也許連播出都播出不了。

  就是這種心理狀態,讓很多人在今晚都失態了,盡情的宣洩內心的感情。

  褚青喝得少,坐在一邊看著三個姑娘哭。

  桌子上地上全是空酒瓶,也不知她們喝了多少。反正褚青就是看著她們從桌上吐到地上,再從地上吐到衛生間。

  十一點鐘的時候,一些年紀大的已經支撐不住,逐漸離開。

  褚青把李名啟送上出租車,返回樓上,人已經少了很多,廳裡空了大半。

  他看著爛醉成一團的三個姑娘發愁。

  林心茹好辦,有台灣的工作人員幫著抬回去賓館。

  趙微也好辦,事先叫了同學來抬她回學校。

  但這個范小爺……

  褚青看著那個臉紅得跟大蘋果似的小姑娘一陣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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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丫頭


  雪還在下,不緊不慢。

  細碎的雪花纏繞得眉目間都有些杳渺,濛濛中的小街向前延伸似沒有盡頭,兩側的街燈一字排開,拖出一路迤邐。

  有沒有迤邐褚青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拖著一個醉鬼。

  天色太晚,還下著雪,連出租車都打不到。

  好容易攔了一輛準備收車回家的,順路載了一程,到這個路口停下。

  小街最裡頭就是范小爺住的老小區,看她居然還能歪歪扭扭的走,原打算背著她的褚青改成了扶。

  四周很安靜,光色暗淡,似乎連天空和時間都靜止了,只有細雪紛紛落下,還有鞋子踩在路上的沙沙聲。

  「叮叮噹,叮叮噹,鈴兒響叮噹。今晚滑雪多快樂,我們坐在雪橇上。」

  不知從哪傳來一陣音樂聲。

  褚青看去,小街背後是一條主路,跟這裡的燈光黯淡不同,那邊一片通明。

  他恍然發覺,12月24,原來是平安夜。

  97年,還沒有後世那些喪心病狂的商家,大肆渲染各種節日概念,搞活經濟,拉動消費。人們的意識也沒有那麼開放,這會兒過聖誕節是個很洋氣的事兒。

  褚青晃了晃腦袋,他聽過一位姓洪的,滿臉凶相,但確實非常牛的大媽說過一句話:「沒有信仰的,過聖誕,都是傻叉。」

  談不上贊同或反對,只覺得這大媽特吊。

  「咚咚!」

  褚青站在漆黑的樓門口跺了跺腳,樓道燈很不給面子的仍然閉目休眠。

  「不是聲控的啊!」

  他嘟囔了一聲,扶著范小爺就要上樓。

  一隻腳已經邁上台階,就覺得胳膊上掛著的那個柔軟身體往下一沉。

  他連忙扶住,感到有些好笑。

  范小爺喝得腳軟,走路還勉強,上台階就掛了。

  褚青一點點的鑽到她身子底下,雙手托著腿一提,背一挺,就把她背了起來。

  倆人在劇組朝夕相處幾個月,實在太熟悉,該說的不該說的反正都說了,連對方住幾單元幾層樓廚房裡有幾瓶醋都一清二楚。

  褚青上到五樓,慢慢把她放下,靠著門口。

  范小爺耷拉著腦袋,頭髮把臉遮住半邊,哼哼唧唧的不知什麼狀態,全身像抽掉骨頭一樣。如果不是褚青扶著,保准會癱倒在地。

  「哎!哎!醒醒!你鑰匙在哪呢?」

  褚青輕輕晃了晃她,沒反應,又拍了拍她的臉,還是沒反應。

  看著她的包,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打開,在裡面划拉一陣,找出一串鑰匙來。

  試了三四個,才打開門。

  摸索著按開燈,一個簡單到有些蒼白的房間呈現在眼前。

  五十多平,典型的老式兩居室,沒什麼家具,收拾得還算乾淨。

  到了臥室,才發現居然沒有床,只有一個大床墊子舖在地上,一邊立著個小衣櫃。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褚青撓撓頭,這也叫女孩子的房間?

  費勁的幫范小爺脫掉厚厚的外套,一鬆手,她就跟沒了支架的娃娃一樣「撲通」倒在了床墊子上。

  又輕手輕腳的替她脫掉鞋子,裡面是純白的棉襪包裹著一雙小腳。

  褚青握著那雙小腳,本想把襪子也脫掉,又覺得不太合適。

  正猶豫時,范小爺被他握著腳,似乎覺得有點癢,腳縮了縮,懶懶的翻了個身,變成背對他,還發出一聲輕輕的嬌吟。

  褚青看著她一頭長發散在枕頭上,上身還穿著毛衣,看不到什麼曲線,再往下,是兩條被牛仔褲緊裹著的腿。

  她的小腿有點粗,大腿也不夠圓潤,還有那顯示著亞洲女性特徵的扁扁的小屁股。

  這副身子,怎麼也稱不上有魅力,卻散發著一種別樣的青春氣息。

  年輕,本就是最大的性感。

  他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呼吸都停頓了一瞬間,然後就感覺一股燥熱從心裡升騰出來。

  「呼!」

  褚青移過視線,喘了一口氣。

  轉身到廚房,燒了一壺熱水。本想煮碗解酒湯,可惜材料少得可憐,還好翻到一瓶醋就開始煮,本來加點白蘿蔔絲效果會更好,但是沒有白蘿蔔,只能幹煮了一碗酸湯。

  「來,把這個喝了。」

  褚青扶起她,餵她喝酸湯。

  范小爺酒品倒好,不哭不鬧,只閉著眼睛很乖巧的餵一口喝一口。

  只是用醋煮出來的水味道實在不好,她喝了兩口就乾嘔著想吐。

  褚青忙停下,拍拍她後背,緩過來再喝幾口,然後再緩一緩,總算把一碗都搞定。

  給她擦了擦嘴,又倒上一杯熱水放在桌子上,忽然有種在上輩子照顧女兒的感覺。

  這會兒,他才有空坐在墊子邊上歇會。

  屋裡暖氣燒的很熱,褚青忙叨的有些出汗,看了看旁邊安靜躺著的小人兒,心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滿足。

  小姑娘才十六歲,眉眼還沒張開,只能看出一個美人底子,遠沒有後來的風華絕代。

  他有些失神,覺得世事真是奇妙。

  誰能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跟她以這樣的方式,享受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這一刻。

  要說對她一點想法沒有那是假的,倆人相處這麼久,原本對大明星的那種欣賞和興奮,早變成了最單純的男女之間的喜歡。但好像又有區別,與其說是喜歡,還不如說是疼愛更多一點。

  他喜歡這個小姑娘跟他蠻橫,跟他撒嬌,跟他耍脾氣不講理……自己也願意為她做一些事情,願意照顧她寵她。

  到底什麼是真正的喜歡呢?

  褚青沒有什麼戀愛經驗,上輩子跟媳婦也是相親認識的,算是相敬如賓,但就是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

  不知為何,他忽然又想到了王瞳。

  對這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姐姐,他總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嗯……」

  他正出神,就見范小爺輕哼了一聲,翻了個身,面對著他,頭還往這邊湊了湊,額頭抵著他的胳膊。

  一絲甜香混著淡淡的酒氣飄進褚青的鼻子。

  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小丫頭細微的帶有溫熱的呼吸緊貼著他的手,不停的在撩撥他的毛孔,直鑽到心裡面。

  牆上映著燈的光暈,她的臉上也閃動著一種暖暖的橘色的光澤。

  褚青的手抖了一下,慢慢伸向她的臉頰,指尖剛觸碰到那層肌膚,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那份滑膩,又猛地縮了回去。

  他嘆了口氣,輕輕移開胳膊,站起身。

  看了看時間,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車,這裡距他新租的房子不是很近。

  如果真回不去,他甚至打算找家小旅館對付一宿,總之也不能在這呆著。

  容易犯錯誤!

  褚青穿上外套,最後扭頭看了眼閉目安靜的小丫頭,關上了燈。

  「砰!」

  一聲盡量放輕的關門聲傳來。

  原本正醉酒大睡的范小爺忽地睜開了眼睛,兩顆眸子在黑暗的屋子裡閃閃發亮。

  …………

  「一、二、三……」

  褚青手裡捏著不薄不厚的一沓錢,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一共是四千塊。

  這就是他現在全部的家底。

  還珠的片酬是三千塊,加上打雜的錢,也不過五千塊。卻耽誤了半年的時間,平均一天才三十幾塊錢。

  「虧了!虧了!」

  褚青鬱悶,還不如修鞋呢,一個月怎麼也有兩千塊。

  誰特麼說拍戲掙錢的?

  殺青之後,褚青閒下來還很不習慣,一天背著大木箱走街串巷去修鞋。雖然冬天辛苦點,也能掙出三頓飯錢。

  若是按照他原本的生活,足夠他花銷了,但是……

  褚青一想起來就頭疼!

  范小爺最近也不知發什麼神經,從送她回家那天之後,就對褚青表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親近。倒不是說以前倆人不親近,而是現在這種狀態,更像是一種,膩歪。

  三天兩頭的CALL他不說,要是五分鐘之內沒回電話,那褚青就倒霉了!

  把他逼得急了,小丫頭還振振有詞:你那姐姐給你買呼機不就是讓你用的麼?

  這話怎麼聽怎麼泛著一股酸味。

  范小爺找他出去,根本沒什麼正事,吃飯、逛街、看電影,倆人除了手拉手一起壓馬路或開個鐘點房去滾床單之外,跟一對情侶毫無兩樣。

  褚青有時候真想跟她說,你做我女朋友得了!但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是挺喜歡小丫頭的,但老覺得差一點,至於差點什麼,他也不知道。

  那不是談戀愛,總有點「那可是范兵兵耶!給你當女朋友還想個屁!趕緊上吧!」的牲口感。

  就在這種糾結中,他一次次的陪著她出去玩,小丫頭在京城也就他這麼個朋友,真讓他拒絕不去,又不落忍。

  褚青現在的心理狀態,還真有點當女錶還想立牌坊的意思。

  他現在資金窘迫也正因為如此。

  逛街還好,吃飯看電影總得花錢吧,他總不能讓人小丫頭掏吧。

  每次出去至少也得一二百的,褚青的錢包就跟被車壓扁了的蛤蟆似的,瘦得他自己都看不過去了。

  難怪有人說,你錢包富裕是因為你沒有女朋友!

  「你咋不吃呢?」

  倆人剛看完一場電影,是馮老師的《甲方乙方》。這部賀歲片的開山之作在去年底就上映了,這都98年1月份了還有影院在放,顯得很詭異。

  朔哥後來說這部片當時火遍大江南北,票房居然才三千多萬,而最後到手的利潤才七十多萬。

  大概就是這麼個原因……

  現在他正跟范小爺在家小飯館吃飯,想這些事情一時出了神,才有這一問。

  「哦,吃。」褚青拿起筷子夾了口菜。

  范小爺狐疑道:「你想啥呢?」

  「沒事沒事。」

  「肯定有事!」

  「真沒事!」

  「你說不說?」范小爺揚了揚下巴,理所當然道:「你不說我哭了啊!」

  老是這招!

  褚青鬱悶,但還真不敢不說,以前試過一次,結果她可真哭!

  「呃……」褚青腦子裡急轉,想出個靠譜點的理由,道:「快過年了,我合計沒地方去呢,老家也回不去,只能自己在這過了。」

  是心裡話,還真的挺傷感。

  范小爺知道他家裡事,很自然的陪著他傷感了一會,道:「我正想跟你說呢,過幾天我也回膠東了,過完年才回來。」

  褚青笑道:「你這一年到頭才回趟家,好好陪陪你爸媽。」

  「要不……」范小爺低頭咬著嘴唇,猶疑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褚青嚇了一跳,筷子差點都扔了。

  一個女孩子能對你說出這句話,就相當於挑明心意了。

  一時間他真挺感動的,但肯定不能去啊,別說倆人還不是戀人關係,就算確定了,哪有第一年就把男朋友往家領的!

  他笑道:「得了吧,我跟著湊什麼趣兒啊!」

  范小爺輕輕點頭,也知道自己的提議很不靠譜。

  倆人都沒了心思吃飯,過了一會,范小爺又問:「對了,過年那幾天你不正好去柏林麼?」

  褚青算算日子,道:「二十七號就是大年三十兒,老賈說下月初去就行,趕不上。」

  「哦!」范小爺一臉心疼道:「那你還真自己過啊?」

  她還有些嬰兒肥,一嘟嘴跟肉包子似的。

  褚青看著她的小臉,想伸手捏捏,又覺不妥,改揉了揉她的頭髮,道:「沒事啊,不就自己過個年麼,我還沒那麼弱。」

  「她要不回去,你倆就一起過唄,還能有個伴兒。」范小爺似糾結了好久,才說出這麼句話。

  褚青愣道:「你說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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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過年(上)

  范小爺說的是黃穎。

  她跑到避暑山莊借錢後,回到京城正好趕上了報名,直接交了一年的學費。

  黃穎上學時的成績在班裡算中等,不是不聰明,是家裡太多事分了心。即便這樣,高考時她還是爆發了一下,分數達到一家蠻不錯的大學錄取線。雖然沒有錢念不起,但心裡還是驕傲了一下。

  剛進班的時候,因為時隔較遠,學的又是新知識,有些跟不上進度。但她底子紮實,也刻苦,經過半個學期已經穩居班裡的前幾名。

  褚青拍完戲就處在一種閒極無聊的狀態,相反黃穎卻忙的腳不沾地,白天上班,晚上上課,倆人居然有段時間沒見面了。

  黃穎來京城也有幾年了,春節有時候回去有時候不回去,去年她就沒回老家,是跟褚青搭伴過的。今年卻不行,她媽媽的身體實在不好,得回去照看下。

  聽她也回家,褚青真有點鬱悶。

  他思想還是很傳統的,隨他老爹。上輩子每到過年的時候,他老爹就一人鑽進廚房,一呆就一天,誰也不讓搭手。到晚上,准保拾掇出一桌八碟八碗的年夜飯,然後看著一大家子人嘻嘻哈哈的吃吃喝喝,自己坐在一邊傻樂。

  老爹死後,這活計就交給了褚青。

  所以一個人過年,他嘴上說無所謂,心裡其實特在意。

  轉眼到了大年三十兒。

  褚青婉拒了程老頭的邀請,自己窩在小房子裡演悲情男主角。

  他現在住的也是個小四合院,老房子,比租樓房便宜多了。

  外面劈裡啪啦的放著鞭炮,還有小孩子哭哭鬧鬧的聲音。這會兒過年比後世熱鬧多了,家人團聚,圍在一塊,包餃子,嘮家常,孩子們跑來跑去,然後等著一起看春晚。

  聽說後來京城就不讓放鞭炮了,想想也是,每天都雲裡霧裡跟仙境似的,再放掛鞭妥妥的昇仙了。

  褚青搖搖頭,揭開鍋,盛了一碗速凍餃子,又舀了碗餃子湯。

  連醋都懶得倒,唏哩咕嚕的一口氣吃完,拍了拍肚子,感覺很怪異,說飽沒飽,說餓不餓。

  又端起餃子湯,幹下去半碗,長嘆一口氣。

  真是空虛寂寞冷……

  瞅了瞅電視,嘰哩哇啦的全是廣告,才七點鐘,想看春晚還得等一個小時。

  這年都演啥來著?

  褚青使勁的想,就想起來個一搭搭,二搭搭,三搭搭,四大爺……

  范老師你太有生活了!

  他又嘆了口氣,我特麼也挺有生活的。想摸根煙抽,一拍衣服,癟了。

  反正也沒事,出去買包煙。

  出了門順著小巷子走到頭,就是家小賣部。

  褚青踩上台階,拍了拍窗戶。

  裡面傳出一嗓子,「今兒關門了!」

  「張哥,我青子,買包煙!」

  「嘩啦」一聲窗戶拉開,一個漢子露出半身,笑道:「喲!這會出來買煙啊!」

  「斷糧了唄!」褚青伸著腦袋往裡瞅了瞅,咬咬牙道:「來包三五!」

  漢子一驚,伸向一包大前門的手彆扭的轉了方向,笑道:「可以啊,哥們發財了?」

  褚青笑道:「誰過年還不吃頓餃子啊!」

  漢子拿煙的功夫,就聽「嗶嗶嗶!」

  BB機居然這會兒響了。

  褚青也很詫異,摸出來一看,上面一行漢字:褚大爺春節快樂!我過完年就回去啦!

  這丫頭!

  褚青笑了笑,手都摸上了那部公用電話,又縮了回來。

  畢竟她在家,爸媽都在,自己打不打也就那樣吧。

  「給,三五!」

  老闆扔出一包煙,褚青給了錢。

  「嗶嗶嗶!」

  呼機居然又響了。

  老闆一邊划拉著零錢,一邊道:「業務挺忙啊!真發財了?」

  褚青沒搭理他,一看,也是一行字:弟!春節快樂,越長越帥!

  越長越帥……

  這姐是埋汰人呢麼?不過這得回了。

  「我再打個電話啊!」

  說著拿起話筒,撥了個號,是王瞳出租屋的座機號。

  「嘟嘟嘟嘟……」

  響了半天,沒人接。

  嗯?沒聽她說回老家啊,跑哪去了?

  沒辦法,又CALL了她一次。

  「不好意思啊!一會就完事。」褚青賠笑道,大過年的人擱這陪你打電話,自己都過意不去。

  「沒事!反正春晚還沒開演呢!」老闆很痛快。

  等了幾分鐘,這邊電話響了。

  褚青抓起來就問:「餵?姐?」

  話筒那邊傳來一聲輕笑:「呵呵,就知道是你。」

  「我剛往你家打電話了,你幹嘛呢?」

  「我逛街呢。」

  「啥?」褚青愣了片刻,道:「你神經病啊!大過年的自己跑出去逛街?」

  「自己呆著沒意思唄,你幹嘛呢?」

  「我出來買包煙。」

  「你還說我,大過年的你自己跑出去買煙?」

  倆人隔著電話一頓傻樂。

  「要不,要不你過我這邊來?」褚青猶豫的提出一個不太靠譜的建議。

  那邊也沉默了幾秒鐘,笑道:「好啊,咱倆搭個伴兒。」

  褚青一怔,沒想到她真能答應,隨即說了地址。又跟老闆互相拜個年,站在巷子口,兩手交插在袖子裡,又是標準農民揣的姿勢。

  這地兒挺偏,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著。

  褚青沒穿毛衣,裡面是襯衣,外面直接套件大棉襖就出來了。這會兒也不能回去穿,怕錯過接人,凍得來回小跑。

  約莫三十多分鐘,就聽「噠噠噠」的鞋跟點地聲。

  「弟?」

  「啊,你來了!」

  褚青正在小跑,尷尬的停住動作,卡在一個很奇怪的姿勢上。

  王瞳哈哈一笑,道:「你抽風呢?」

  她穿著件紅色羽絨服,頭髮沒扎,就那麼披著,蹬著雙高筒皮靴。

  「我鍛煉鍛煉!」

  王瞳看他臉凍得刷白,訝然道:「你一直在這等著呢?」

  「我怕你找不著,走吧,這邊。」

  褚青混不在意,頭前帶路。

  「你傻啊!凍出病咋辦?」王瞳氣道。

  褚青沒接話茬,笑道:「你咋來的?」

  「打的唄!」

  「這會兒還有車?」

  「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那倒是。」

  褚青推開院門,院裡小孩正蹲地上放鑽天猴兒,點著一個,「哧溜!」一聲蹦到天上,連個點都沒看著。

  「這玩意就是沒嗤花好看。」

  褚青撇撇嘴,湊過去道:「小子,我告你一個絕招啊,你把幾個鑽天猴兒綁在一起放,那才好看呢。」

  小孩連眼皮都沒翻,不耐道:「你當我傻啊!鑽天猴兒多少錢一個,我拿把嗤花放好不!」

  「……」

  褚青被鄙視得很鬱悶,王瞳在旁邊笑得喘不過氣來。

  「你就住這啊?」

  王瞳打量著屋子,很好奇也很驚訝。

  「便宜唄!」

  褚青剛要脫了大棉襖,又想起來里面只有件襯衣,又趕緊捂上。

  王瞳把包往床上一扔,就跟到自己家一樣,大大方方把羽絨服脫了,露出一件高領的白色羊毛衫。見褚青扭扭捏捏,翻了個白眼道:「要不我出去迴避一下?」

  褚青訕訕一笑,脫了衣服,又拿起毛衣套上。

  他問道:「你吃了沒?」

  「沒呢,自己也不知道吃啥,你吃沒?」王瞳問。

  「呃,我也沒吃呢。」褚青搖搖頭,忽道:「咱們包餃子吧!」

  「啊?你還會包餃子?」王瞳很詫異。

  「我會和餡兒。」褚青老實道,他能一個人做一桌子菜,唯獨在麵食上奇差無比,特別是包的步驟,手就跟不分瓣似的始終捏不妥當,媳婦老笑他是天賦問題。

  王瞳一聽樂了:「我會桿皮兒,得,咱倆真搭!」

  褚青到廚房拎出半袋麵,還有韭菜和雞蛋,撓頭道:「沒肉啊!」

  王瞳一邊貓腰不知道找啥,一邊說道:「那就韭菜雞蛋餡唄,誰還饞那點肉。」

  「你找啥呢?」褚青納悶。

  「你家連個拖鞋都沒有啊?」

  「就我那一雙,你穿麼?」

  「拿來!」

  褚青從個旮旯裡拎出兩雙拖鞋,一雙棉的,一雙塑料的。

  王瞳笑道:「你還真省,冬天一雙,夏天一雙。」

  「我這沒人來。」褚青笑道,自己穿上那雙塑料的。

  王瞳坐在椅子上,彎著腰,那雙細長的手扯掉靴子,露出一雙紅襪子。

  她好像特別喜歡紅色。

  褚青看她這一連串的動作,差點呆住了,臉上一熱,扭過頭問道:「你本命年啊?」

  「不是,隨便找雙襪子就穿上了。」

  王瞳洗了洗手,道:「包吧,你和麵?」

  「我和!」

  褚青抹乾淨飯桌,倒上麵粉澆上水,開始揉。

  「喲!挺熟練啊。」王瞳笑道。

  「那是,我做飯特好吃,哪天做給你嚐嚐。」

  「行,說定了啊!」

  和好了面,褚青拿塊布往上一蓋,這得發一會兒。

  王瞳掐著把韭菜,洗乾淨,放在案板上,道:「你切吧。」又拿起雞蛋,「哢哢」打在碗裡開始攪。

  看她這樣,褚青就是喜歡。

  簡單,乾淨,利落,內在比外表更吸引人。

  他跟王瞳,一共才見過幾次面,但倆人處得就跟相交幾十年一樣,毫無壓力。

  一會和好了餡,面也發好了。

  王瞳拿著桿麵杖,開始桿皮,忽然喊道:「哎哎,開演了開演了!」

  就看電視裡面,隨著一陣歡快的樂曲聲,97年春晚正式開始。一大群花里胡哨的人衝上舞台,先扭了一陣,然後往後退開,讓出幾位唱歌的。

  旁邊都打著名字,褚青一看,這都上古世紀的明星了,頓時穿越的感覺無比真實。

  王瞳桿著皮,不時瞄一眼電視,笑道:「一邊包餃子一邊就得看春晚,從小就這麼過來的。」

  「是啊,咱們小時候都一樣。」褚青也笑道。

  「哎!你會包麼?」王瞳忽然抬頭問了一嘴。

  褚青搖頭:「不會。」

  王瞳又低下頭:「我也不會。」

  「……」

  「……」

  空氣莫名其妙的停滯了一秒鐘,電視裡六個主持人走上台開始巴拉巴拉的說。

  這一刻,倆人心裡都在不停的翻滾。

  你會拌餡兒居然不會包?

  你連桿皮都會,不也不會包麼?

  忽而,倆人都噗哧一笑。

  王瞳笑道:「你愛吃蒸餃還是煮餃?」

  「煮的,我爸我媽都愛吃蒸的,每年都吃不到一塊。」褚青道。

  「哈哈,我家也是,就我一人愛吃煮的。」王瞳道。

  倆人誰也沒提包餃子的事兒,都是成年人,還搞不定一個餃子!

  春晚這東西,就算每年看去年的重播都覺著新鮮,何況褚青都隔了十七年了。

  除了幾個印象特別深的相聲小品,別的節目都跟第一次看一樣,和王瞳不時的一起傻樂兼吐槽。

  褚青拌了半盆餡,王瞳也桿了四十多張皮。

  倆人一點都不心虛的拿起餃子皮,挑裡點餡,開始包。

  節目正演到一個歌舞節目,又是一大波人堆在一起唱啊唱啊。

  褚青數了數,驚道:「十三個!一首歌十三個人唱!」

  「這算啥,我跳舞哪會,一個舞一百多人跳呢!」王瞳不在乎道,手裡捏著一個餃子,問:「哎這捏幾下來著?」

  褚青不確定道:「三下吧,隨便了,不漏就行。」

  「也是。」王瞳贊同道,歪著頭又捏了幾下,把一個腫的跟小豬似的餃子放在桌上。

  褚青也不逞多讓,捏了一個酷似臘腸狗的餃子。

  「呀!你餡放太少了,吃片湯啊!」王瞳大聲指責。

  「你那餡太多了,又不蒸包子!」褚青反唇相譏。

  「你太少了!」

  「你太多了!」

  電視裡開始唱:「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

  就兩個人,居然也有種吵吵鬧鬧的熱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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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19:23: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過年(下)

  膠東。

  這是片中高檔的住宅區,剛建成沒幾年,入住的沒有大富之人,都是小有資產的家庭。

  範兵兵雖然不是在這裡出生,但父母的事業都在這座城市,所以大部分時間也都在這呆著。

  範媽媽是個舞蹈演員,範爸爸在部隊文工團時就是個歌手,轉業之後就從事演藝方面的生意。做的不大,足夠一家人生活還頗有餘資。

  此時在客廳裡,電視嘩啦嘩啦的在播著節目,爸爸媽媽在廚房忙活,范小爺自己守著電話生氣。

  「死人!連個年都不拜!連電話都不回!」

  她正氣鼓鼓的詛咒褚青,範媽媽端著一盤菜放到桌上,見她抱著腿蜷在沙發上一聲不吭,不禁問道:「你幹嘛呢?」

  「啊?沒事!」范小爺回道。

  「過來吃餃子了!」

  「哦!」

  範媽媽擺好碗筷,又問:「你剛才給誰打電話呢?」

  范小爺道:「不是打電話,發條傳呼。」

  「那你生什麼悶氣呢?」

  範媽媽太了解自己閨女了,壓根就沒信她剛才的說辭。

  范小爺半真半假道:「我問他點事,那人沒回電話。」

  「大過年的誰不忙著呢,哪有功夫搭理你!」

  範媽媽不再追問,又衝廚房喊:「老范你還磨嘰啥呢?」

  範爸爸端著一大碗湯過來,笑道:「行了,菜齊了。」

  一家三口經過多半年時間才坐在一起,但總算能吃個團圓飯,一時其樂融融。

  范小爺的性格顯然是隨她媽媽,爸爸則是慢性子,說話慢悠悠的,走路慢悠悠的,連吃飯也是慢悠悠的。

  那邊娘倆都吃完了,他才吃了一半。就著剩下的半尾魚,小口小口的抿著酒,搖頭晃腦,好不自在。

  範媽媽看著來氣,拉著女兒道:「走咱倆看電視去,別搭理他。」

  範爸爸笑道:「我坐這也能看著,還清淨。」

  范小爺對爸媽時常拌嘴很是習慣,和媽媽一起窩在沙發上等著看春晚。

  「兵兵,跟你說個事。」範媽媽忽然開口。

  「什麼事兒?」

  「過完年我想去京城陪你。」

  「啊?」范小爺一時沒反應過來。

  範媽媽道:「我們想在那邊買套房子,專門照顧你,你自己在外邊我們實在不放心。」

  「京城房子多貴啊!」

  「也不是全款,就是個首付,這咱家還是拿得起的。」

  范小爺愣道:「那這邊的房子和公司咋辦?」

  「你爸還在這邊待著,我自己過去,我們合計著至少先等到你能獨立再說。」

  范小爺窘道:「媽!我都十七了!」

  範媽媽一瞪眼,道:「十七咋了?我還不知道你,你自己在外面襪子都不知道洗,你說我能放心麼?」

  范小爺一臉苦逼相,她不想讓媽媽去京城。

  那樣一來,自己肯定就沒自由了,分分鐘被碾壓看管。

  而且,媽媽離開爸爸一人跑到京城,那就是兩地分居的狀態了。她人生地不熟,還什麼都不能做,就一門心思陪自己,肯定不如在這裡生活的愉快。她不想因為自己,而讓爸爸媽媽如此委屈和麻煩。

  當然了,第一個理由她打死都不能說,所以就把第二個理由說了一遍。

  範媽媽倒是很驚奇,欣慰道:「你這孩子還真懂事了啊!不過咱倆怎麼樣都無所謂,咱家的重心就是你,你生活的好,我跟你爸就高興,所以不用擔心我們倆。」

  范小爺急道:「我現在就過的挺好的啊,我也有朋友啊,他們都會關照我。」

  範媽媽道:「拉倒吧!你那幾個朋友我還不知道,誰有空搭理你!」

  「我……」范小爺心裡著急,腦迴路似突然奇怪的跳動了一下,脫口而出:「我男朋友也能照顧我!」

  「啥?」

  範媽媽音量瞬間提升八個分貝,拖鞋都沒顧得穿,小跑到廚房喊道:「老范,別吃了!你閨女出大事了!」

  「哎喲!」

  范小爺一腦門子汗,不由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愁道:「叫你嘴賤!這可咋辦呢?」

  …………

  「醬油!醋!香油!」

  褚青調好了一碗,用筷子攪了攪,放嘴裡嘬了一口,滿意道:「不錯!」

  餃子一共包了四十多個,都是水餃,一個個看著奇形怪狀,還有不少漏了餡兒的,混在一起跟片湯似的。

  王瞳看破了的都是自己包的,不好意思道:「湊合吃吧。」自己先夾了一個,蘸下醬,放進嘴裡,笑道:「嗯,味兒還行!都是你餡和的好。」說著又夾了一個。

  褚青自己剛才吃了一袋速凍餃子,這會卻又餓了,看她吃得香,也連忙吃了一個。

  春晚已經演到一半了,正好是本山大叔的《紅高粱模特隊》登場。

  「貓步?貓,在散步……」

  「不是貓在散步,是貓在走直線。」

  「范老師,我覺得貓走不走直線完全取決於耗子!」

  王瞳笑道:「也就這小品有點意思!」

  褚青道:「那是,春晚就指著本山大叔活著呢。」

  「不至於吧,趙麗蓉也挺好啊!」王瞳懷疑道。

  褚青無語,能告訴她趙老太太再過幾年就駕鶴西去了麼。

  「弟!」王瞳又吃了一個餃子,忽道:「光吃餃子,有點……」

  褚青接道:「沒味兒!」

  「對!」王瞳眼波一轉,笑道:「有酒麼?」

  褚青不確定的問:「真喝啊?」

  「大過年的,還不喝點?」

  「那我買去。」

  褚青披上衣服一溜小跑到小賣部,又「啪啪啪」敲窗戶,在老闆一通抱怨中,拎回來一瓶二鍋頭,還有幾根火腿腸、魚罐頭和幾袋榨菜。

  回到家,利索的炒了一盤榨菜火腿腸,起開罐頭,轉眼桌上多了倆菜。

  王瞳拍了拍他,笑道:「行啊!小瞧你了!」

  褚青倒上酒,倆人乾了一口,正經的五十二度二鍋頭,倒進嘴里火辣辣的一直嗆到腸胃。

  他忙吃了個餃子壓壓,看王瞳面不改色,想起上回吃飯是喝啤的,已經初見端倪,這會不由心中惴惴。

  王瞳看他神色,笑道:「上學那會,沒少跟姐妹兒在宿舍偷喝,一喝喝一宿,這才哪到哪!」

  褚青覺得心肝直顫,問:「姐你交個底,能喝多少?」

  王瞳眨眨眼,道:「怎麼著也得一斤起步吧!」

  褚青咋舌,他酒量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跟一般人還能吹吹,碰上這等猛人只有甘拜下風的份。

  「對了,你啥時候去柏林?」王瞳想起來問。

  「二月初吧。」

  「行,老賈這回把命都押上了,你也好好表現。」

  褚青苦臉道:「我都不知道咱們上哪幹嘛去了,我該做點啥?」

  王瞳對電影節也不太懂,道:「好像得先報名參展,然後有幾天是專門放參展影片的時間,然後就是頒獎了。」

  「那我跟著幹嘛去了?」褚青一直覺得自己是跟著蹭紅毯去了,有點心虛。

  王瞳一把摟住他脖子,笑道:「你給我拿個影帝回來!」

  褚青扭頭瞅她,那張俏臉就挨著自己的鼻子,黑漆漆的眸子帶著笑意,嚇得趕緊轉回頭,道:「拉倒吧!我自己多少水平自己知道!」

  「咋?」王瞳不樂意了,又把他腦袋擰過來,往前一湊,貼著他的額頭,道:「別看不起自己!夏宇18歲都能拿威尼斯影帝,你演的比他好,咋就不能拿個柏林影帝?」

  褚青也沒顧得上想夏宇是誰,就是覺得她有點多了,瞄了眼酒瓶子,已經下去大半,自己才喝了一兩多。

  更主要的是現在這種姿勢很彆扭,自己就像個被大姐姐欺負的小弟弟一樣。

  雖然他不承認這種感覺暴爽,但是他也不能藉機吃王瞳的豆腐,脖子一扭,脫離了這種很古怪的體位。

  「你都沒看過《小武》,咋知道我演的好?」

  王瞳嘻嘻一笑,道:「因為你是我弟!」

  褚青翻了個白眼,問:「你過完年有啥計劃沒?」

  「我能有啥計劃,有人找拍戲就去,沒人找就呆著唄。」

  「還能沒人找你拍戲?」

  褚青覺得不可思議,在他看來,王瞳這種已經演過一部電影和三部電視劇,而且都很成功的演員,怎麼也算是個明星了吧,居然還能沒工作可接?

  「怎麼不能了?」

  王瞳也奇怪,道:「我演的那都什麼片子啊,要大腕沒大腕,要噱頭沒噱頭,人家根本不看你演的怎麼樣,就看你有名氣沒名氣。你姐姐啊,就是那種半紅不黑的小演員,一年接不著戲都正常。」

  「呃……」

  褚青無話可說,從明星這個職業出現以來,明星和演員就一直是區分開的。

  就如《無間道》取得巨大成功後,黃秋生說過:「以前我覺得自己是個演員,現在覺得自己像個明星。」

  「對了,你男朋友呢,他咋沒陪你?你不說他是導演麼,沒幫你介紹介紹工作?」褚青忽想起來問。

  前幾回見面,聽王瞳說正處著一個男朋友,是個導演,褚青連名字都沒記住,一點印像都沒有,估計也是混的不太好的那種。

  一提他,王瞳瞬間變得煩躁起來,擺擺手道:「他自己回家了,別提他!」

  褚青小心問:「你倆吵架了?」

  「不是!」王瞳這陣子正鬧心著呢,本不想說,但想想跟他說說也沒啥事,便道:「沒吵架,就是,就是我心裡不平衡,你知道麼?」

  沒等他說話,又道:「我最近特受刺激,我那些發小、同學,天天的被那些個大款排著隊接,要什麼有什麼!我就想,憑什麼啊?我比她們都強,憑啥我就得過這種日子啊?」

  「這個……」褚青沒想到是因為這回事,這只能靠自己調節,別人也不好說什麼。

  就聽王瞳接著道:「但我又想了想,我不能為了得到這些放棄我現在的感情。我那男朋友啊,咱倆處了好幾年了,對我也還挺好,我也知道他有才華,以後肯定能成功,但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那個命等到那天。他平時特隨便,什麼事都得我操心,我家裡也不同意,我這一天天覺著就是個累! 」

  她喝了口酒,道:「你能明白麼?」

  褚青道:「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個屁!」

  褚青是真明白,不就是她不想為了物質滿足而放棄自己的愛情,但又覺得自己的愛情不完美,而產生的一種說無聊也不無聊,說不無聊還有點無聊的糾結麼?

  倆人繼續吃著,王瞳可能是發洩夠了,情緒恢復正常,看了看鐘,道:「喲!十一點了,我得走了。」

  褚青隨口道:「這麼晚還走?」

  王瞳笑道:「我不走還在你這睡?」

  褚青也知道自己說錯話,訕訕一笑,道:「那我送你。」

  一個要走,一個沒留,就算他們彼此有些朦朧的好感,也絕不會在這種環境下發生點什麼。

  三十兒晚上跑到大街上打車本來就是件巨傻無比的事情,倆人一直走了二十分鐘,死活沒見著一輛出租,最後索性決定走回去。

  外面很冷,這裡雖然沒有山沒有水,也沒有棵大樹能讓他們圍著繞幾圈,但也不妨礙他們在這寬闊無人的大街上,玩起了「你來追我呀」這種蛋疼的遊戲。

  王瞳在前面跑,穿著靴子,嗒嗒嗒的清脆,褚青在後面追,故意追不上。只是跑了沒過五分鐘,都停了,拄著膝蓋呼哧呼哧的喘,倆人隔著十來米遠,一頓傻樂。

  就這樣,倒也不覺得路程有多遠。終於到了王瞳的住處,褚青拒絕了她上去喝杯茶的笑話,跟她告別。

  回去的路,卻顯得格外漫長黑暗,似走不到頭。

  褚青摸出呼機看了眼時間,居然已經凌晨一點了,自己重生來的第一個春節,就這麼悄默聲地泯滅在淒冷的大街上。

  一九九七過去了,我特麼一點都不懷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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