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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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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19:23:48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宅男也是媽生的 於 2015-12-21 19:28 編輯

第三十章 柏林


  褚青還是第一次坐飛機,左扭右扭的不自在,被餘力威好一頓笑。倆人好久沒見,便坐在一塊嘰嘰咕咕的聊。

  那個香港資方代表不知道叫啥,介紹的時候報的是英文名Jacob。褚青那點英文基礎早扔給數學老師了,自作聰明的管人家叫傑克伯,把那人弄得神情頗為微妙。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褚青覺得屁股都要坐成兩瓣了,終於到了柏林。

  柏林這個城市就跟德國人一樣,比不上米蘭、巴黎、東京、紐約這些國際都市,各有各的張揚,它非常非常的低調。

  柏林電影節也是一樣,在歐洲三大電影節里地位似乎最低,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固執。

  這三大電影節口味都不一樣,柏林一向偏愛政治性的電影,威尼斯則對那些雲山霧罩根本看不懂的藝術片青睞有加,戛納包容性比較強,把商業和藝術性結合的很完美。

  從新世紀開始,柏林和威尼斯完全走起了小眾的藝術性電影路線,而且對中國電影都有所偏愛,造就了不少名導和影帝影后,像老賈、王曉帥、李鞍、廖帆、餘楠等等。

  但這種完全拋棄好萊塢,擺明了不跟你玩耍的態度,也讓這兩大電影節的曝光度和商業性越來越低,影響力也是大不如前。

  反觀戛納,對好萊塢電影人來者不拒,每年都有成打成打的明星來捧場,聲勢浩大,頗有歐洲第一電影節之勢。

  褚青看著隨處可見的百年建築連連驚嘆,他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就像幽暗森林裡透過來的陽光,滿地滄桑之上是勃勃的生機和生命的自由。

  下午時分,一行人到了下榻酒店,都沒來得及歇,那個傑克伯就帶著老賈和余力威去報名,剩下顧正和褚青兩個倒霉孩子,哪也不敢去,只能窩在酒店裡睡大覺。

  臨近晚上,三人回來了,報名成功。

  傑克伯也給大家簡單介紹了下電影節流程,這些電影來源分兩部分,一部分是自己報名參展,一部分是主辦方邀請。

  開幕式一般都很簡短,之後,就是十來天的自由放映時間,給那些記者、觀眾和電影人觀影。

  最後就是閉幕式了,也就是頒獎禮。通常主辦方會提前跟某些劇組打招呼,挽留一下,這說明你很有希望得獎。沒被挽留的,還是麻溜捲鋪蓋回家的好。

  一行人的經費都是香港片商贊助的,只包括基本的交通和吃住費用,如果想出去玩,就得自己掏腰包了。

  接下來幾天,老賈和傑克伯忙得不可開交,到處拜訪各方面的關係,推介自己的電影。餘力威幫不上忙,就帶著褚青和顧正四處逛,順便當翻譯。

  褚青把一個初次出國的土鱉形象表現得非常合格,操著一口東北味的英文,看人就跟人打招呼。只會說「HELLO」和「THANKYOU」的水平,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到最後搞得餘力威都覺得很丟臉。

  2月11日,開幕式當天,柏林下起了冰雨,讓這個本就灰色調的城市顯得更加寒冷。

  褚青犯懶沒去現場,坐在酒店一樓的大廳等他們回來。

  他連杯咖啡都沒要,貴得嚇死人,自己弄了一個玻璃瓶子,在房間燒好熱水倒進去,晾涼了就帶出去,渴了就拿出來喝。

  只是這玻璃瓶子有點大,每次褚青從背包裡拎出來的時候,都像恐怖分子抱著瓶隨時要衝刺一樣。

  他坐在靠門口的沙發上,兩手捧著大玻璃瓶子,不時喝一口,酒店服務生是頻頻側目。

  「連個鐘也沒有,也不知道幾點了。」

  褚青的呼機沒帶,怕丟就扔家了,帶了也沒用,也不知道國內的傳呼台能不能侵占到德國來。他正嘟囔著,就見門外停了一輛車,然後下來幾個人匆匆走進大門。

  這幾人居然都是東方面孔,有男有女,領先一人個子不高,穿著件黑色大衣,面有倦色。

  褚青一看這人,激動的差點把「水杯」扔了,三兩步跑過去就道:「張國榮先生,你好你好!」

  張國榮剛參加完開幕式,正往酒店裡走,忽然被攔住了,然後就聽到一聲國語,看是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年輕人正跟自己問好。

  異國見到同胞總有一種親切,張國榮很禮貌的跟他握握手,道:「你好,你是?」

  褚青道:「我叫褚青,也是來參展的,是大陸的一部電影。」

  張國榮略微驚訝了一下。

  本屆電影節的評委主席是本金斯利,他則是評委之一,據他所知,華語電影參展的有關錦鵬的《越快樂越墮落》、陳充的《天浴》,還有台灣的一部片子。另外還有許鞍華的《半生緣》,但是入圍競賽單元項目的機率不大。

  除此之外,就是大陸的一部片子了,他問道:「你們的電影叫什麼名字?」

  「叫《小武》。」

  張國榮點點頭,心道果然。他已看過這部電影,說老實話,他不太喜歡這種風格的電影。不過都是華人電影人,對兩岸三地都有電影來參展還是很高興的。

  這時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認出褚青就是電影裡的男主角,當下勉勵了幾句,道:「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們這次能有所收穫,我還有事,拜拜!」

  這位大神的風采真是傾倒眾生,去世後還經常被人提及,堪稱一代傳奇。

  褚青不是張國榮的粉,但冷不丁見到這位巨星,還是難免激動之情。

  這時老賈等人也回到酒店,褚青沒等他們開口就得瑟的表示自己剛跟張國榮聊完天。

  眾人笑而不語,唯有顧正用一種可憐的語氣道:「青子,我們在開幕式上已經見過了。」

  「……」

  一隻烏鴉嘎嘎飛過,褚青真心覺得,最近自己的智商大幅下降。

  一行人剛要回房間,從門外又進來一隊人馬,也都是東方面孔,為首的是個女人。

  老賈一看,也顧不得回屋,忙過去打招呼:「陳充導演你好。」

  這隊人馬正是《天浴》的劇組。

  陳充已經是三十六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禮服,仍然顧盼神飛,搖曳生姿。她在開幕式上跟賈璋柯有過一面之緣,有些印象,很客氣的道:「賈導演你好。」

  倆人根本不熟,只是保持一種禮貌的寒暄。

  褚青閒著沒事,往對方隊伍中打量,一個都沒認識的。見陳充後面站著的是個小個子男人,黝黑黝黑的面孔,貌不驚人跟老農一樣,不由多看了幾眼。

  那男人察覺褚青在看他,沖他一笑,露出一嘴芝麻粒牙,居然走過來主動握手道:「你好,我叫呂勒,是攝影。」

  褚青莫名其妙的跟他握了握手,道:「你好,我叫褚青,是個演員。」

  這位在業界可謂大名鼎鼎,跟一眾如田莊莊、嚴昊、黃蜀勤等大咖導演合作過,更擔任過老謀子的《活著》《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攝影,後世還為馮老師的《集結號》《唐山大地震》等片子掌鏡。

  不過褚青這個菜鳥可不知道這些,直愣愣的跟人家搭話,呂勒笑道:「希望有機會能夠合作。」

  電影節上這幫人碰面,基本都是這個套路,誰也不會把這客氣話當真。

  所以褚青也客氣道:「一定一定。」

  …………

  開幕式的影片是愛爾蘭導演吉姆謝里丹的《因愛之名》。

  這哥們拍的片子屈指可數,但幾乎部部精品,最著名的作品大概就是讓丹尼爾戴劉易斯第一次推到小金人的《我的左腳》。

  當天晚上,老賈忽然攥著一張紙衝進褚青的臥室,把正在洗澡的褚青嚇得要死要活。

  「入圍了!入圍了!」賈璋柯瘋了一樣的喊道。

  「入圍啥了?」褚青不明所以。

  「我們入圍主競賽單元了!」

  「……」

  褚青完全不懂他的興奮點在哪裡,不過聽上去好像很牛逼的樣子。

  說起來這裡還有他的一份很大的功勞。

  原時空裡,本屆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一共有15部長片和10部短片,其中並沒有《小武》。

  因為相對於以往的大陸電影,《小武》即便在立意和表現手法上有所突破,但也掩蓋不了它內容的蒼白,更別提製作上的無比粗糙了。

  至於演員的表演更是慘不忍睹,特別是主演王紅偉,說好聽了叫本色演出,其實就是渣渣。

  以至於把一部電影搞得像紀錄片一樣。

  而現在,由於褚青的演技爆發,硬生生將這部片子的層次提升一個等級,所以才入了一干評委的眼。

  完全生活化的電影是根本沒法看的,再平實的片子也需要藝術化和戲劇化的表演和衝突。

  褚青,就是《小武》這塊白布上唯一的一點墨彩。

  顧正和余力威也圍過來,臉上都是興奮之情。既然入圍了就說明有機會衝擊最高榮譽金熊獎,即便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顧正拿著名單看來看去,忽然疑惑道:「怎麼只有金熊獎的提名,別的獎項都沒有麼?」

  老賈也怔了怔,道:「好像是沒有。」

  不得不說,這三大電影節都是奇葩!

  不僅獎項設置種類繁多,而且隨心情增減,最吊的就是除了最高獎金熊、金獅、金棕櫚外,其餘獎項一概沒有入圍名單。答案只能在頒獎那天揭曉,毫無心理準備,如果獲獎了真的是驚喜中的驚喜。

  接著是十天的自由放映時間。

  傑克伯一人拎著拷貝到處去忽悠國外的片商,老賈就拽上顧正繼續忙著推介影片。

  褚青就跟著餘力威混,主要是一起看電影,因為看電影得買票,而他沒有錢……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褚青算充分體會到了這句話。

  餘力威是真心熱愛電影的,尤其是那些藝術電影,拉著褚青從《中央車站》到《謀殺綠腳趾》再到《心靈捕手》,那幾部華語電影當然也沒放過。

  一圈下來,褚青都快看吐了,他雖然拍了一部算是文藝片的《小武》,但觀影愛好還停留在那些變種人滿街亂跑動不動就當街爆頭的大片水平,對這些實在提不起興趣。

  看《中央車站》的時候,見一溜老外感動的哭天抹淚的,褚青簡直就覺得不可理喻。他覺得里面的女主角好醜,歲數又大,而且病態,喜歡小男孩……簡直毫無亮點,最後忍無可忍的睡著了,被感嘆連連的餘力威好一頓教訓。

  《謀殺綠腳趾》就要好一點,雖然還是看不懂電影結構,覺得十分混亂,分不清人物關係,但起碼很可樂,也讓褚青難得的記住了一個老外的名字:傑夫布里吉斯。

  至於那幾部華語片,首先不管拍的怎樣,起碼看著就親切,就憑這點褚青全程沒閉眼的看完了三部電影,也找到了幾個很熟悉的面貌。邱淑珍還是美的那麼動人心魄,李曉璐這會跟後來長得真的不一樣,那幾段肉戲倒是讓褚青興致盎然。

  而那部台灣電影叫《放浪》,導演不認識,演員更不熟,看完心裡就是個堵。

  更堵是《感官新世界》。

  原本呢,褚青只是碰巧看到了這部電影的海報,然後又碰巧瞄到了片名,更碰巧的是他可憐的電影記憶裡似乎看過這麼一部片子。

  酥胸白腿,被掀紅浪,捆綁,鬼畜,肢體交纏,通篇就是不停的啪啪啪,可謂狂風掃落葉,雨打爛芭蕉……

  就因為這樣子的特質,所以讓褚青還保有印象,盡情忽略了導演那欄寫的名字不是叫大島渚。

  於是他鬼鬼祟祟的拉上餘力威,表達了自己齷齪的意圖。

  這種好貨,在電影院看跟自個在家拉上窗簾看小電視的感覺絕逼不一樣啊!

  餘力威則是面色詭異的瞅瞅他,也沒拒絕,然後倆人就進了影院。

  再然後,褚青就蛋疼了……

  好吧他承認,那個叫黑木瞳的女人比他看的那版要美得多,但是有毛用啊!

  我褲子都脫了,你特麼居然給我放動物世界?

  你大爺!這是柏林電影節啊,有點良心好不好?

  褚青吐完槽,癱在椅子上不省人事。餘力威以一個攝影師的眼光,倒是對片中的攝影技巧贊不絕口。

  他就這麼痛并更痛的熬過了這幾天,終於到了2月18日,《小武》首映的日子。

【戛納也就是坎城,大陸和臺灣譯名不同,後面還會出現無數次,這先告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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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19:24: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光影

  「人不多啊!」

  顧正掃了眼入場的觀眾,偌大的放映廳,才坐了不到四成,不禁憂心忡忡。

  傑克伯也嘆道:「這還是我跟導演這幾天到處推薦的結果,不然人可能更少。」

  褚青幾人落座,臉上都很憂慮,老賈卻看得開,笑道:「沒事,咱們這種電影能有幾十個人看,我還覺得賺了。」

  傑克伯瞄了他一眼,剛要說話,就看到幾個老外走進廳裡,在最前排坐下。

  他連忙起身,話都沒交待一句就跑了過去。

  褚青看他跟那幾個老外點頭彎腰一臉討好的樣子,不禁問:「那幾人誰啊?」

  老賈道:「外國的片商,法國和阿根廷的,我跟他一共見了二十幾個片商,沒一個同意引進。直到入圍名單出來,才有這幾家點頭,不過也是初步意向,都打算看完電影再說。」

  褚青不太懂,問道:「那個,賣不出去咱們就得賠錢么?」

  老賈聽了苦笑了一聲,沒回答。

  旁邊餘力威接話道:「這種文藝片,投資方一開始就沒打算賺錢的。一般要是成本低,質量又不錯的話,他們投資就是奔著拿獎去的。拿了獎,自然能賣出去,人家那邊是美元,隨便給個幾十萬就能賺了。就算拿不到獎,投資方也沒什麼損失,還能落個扶植新人的好名聲。」

  褚青沒想到真實情況居然是這樣,再看老賈,眉毛垂的更低,不停的苦笑,也默默在心裡暗嘆一聲。

  「好了,開演了。」一直不吭聲的顧正忽道。

  話音剛落,燈光暗去,屏幕亮起。

  這裡面除了賈璋柯,誰都沒看過成片,褚青也收斂心情,認認真真的看著電影。

  開篇就是坑洼的土路,幾個衣著破舊的農民站在路邊,麻木的來回掃視。

  然後一輛破破爛爛的大客開了過來,小武上了車,對著賣票的哥們說了一句:「我是警察!」

  那哥們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會,還是放棄了管他要錢,回到了座位。

  看到這,有幾個老外發出一聲嗤笑。

  老賈掃了他們一眼,不禁皺了皺眉。

  對於相當一部分西方人來講,他們就喜歡看這種表現中國貧窮落後的電影,這是一種思維的傳統認知,在西方社會中也代表著一種思潮,通常被稱為「想像中國主義」。

  比如他們覺得中國就應該是滿大街的自行車,沒有高樓大廈,國民每天都跟在菜市場講價一樣的嘰嘰歪歪,愚昧而且落後。

  他們喜歡看《秋菊打官司》,喜歡看《一個都不能少》,喜歡看《霸王別姬》這樣的電影。

  因為這些電影,符合他們腦袋裡的中國形象。

  《霸王別姬》為什麼在國際上聲譽如此之高,還拿了迄今為止唯一一座華語電影的金棕櫚?

  不就是因為它拍出了外國人想看到的一切東西麼。

  賈璋柯的《小武》本質上也是此類的電影,但不同之處就是,他的表現手法更真實,也更貼近真實的中國底層社會,而不是像第五代那樣,總是憑空臆想出一些畸形的農村愛情故事。

  他做的,僅僅是把這些生活在現代社會關係下的人呈現出來。

  就如《電影手冊》評價老賈:擺脫了中國電影的常規。

  「我跟他說過,等有一天他結婚了,送他六斤錢。」

  褚青聽著自己像模像樣的汾陽話不禁一笑。

  其實他看這種說著中文配英文字幕的電影很不習慣,他一邊看一邊比對,拍攝時的點點滴滴都浮現了出來。

  還有很多當時不知道老賈為啥要拍的廢鏡頭,在電影中一看都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結構,能起到這種作用。

  他看著熒幕上那個帶著大眼鏡,穿著不合身西裝的小武,感覺又奇妙又陌生。他看過那麼多影視劇,還是第一次切實感受到這種光影的幻妙與神奇。

  鏡頭一次次掃過那座呆了兩個月的小縣城,幾乎每天都經過的街道,常去的小館子,甚至自己還去剪過一次頭的髮屋……

  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從心底生出來,那是任何事物都比不了的一種成就感,如果非要具體說,那就是……創造。

  他創造了小武,創造了他的人生,創造了他的喜怒哀愁,創造了他失落的愛情。那不是一段熒幕影像,不是一個電影人物,而是活生生的,血肉與靈魂都跟自己息息相連的生命。

  這種感覺,真是美妙的讓褚青覺著自己的生命都充滿了鮮活與色彩,這種感覺讓他熱血沸騰,甚至每個細胞都在跳動。

  小武、梅梅、小勇、更勝……這一個個人物彷彿就生活在自己身邊,展現著最真實的生活狀態。

  電影,電影……

  原來,這種感覺,就叫做電影。

  「老賈!」褚青忽道。

  「怎麼了?」賈璋柯扭頭看他。

  「我覺得,我……」褚青顫抖著嘴唇,他非常想表達點什麼,又形容不好,總不能說:我覺得我懂你了……

  倆老爺們說這個,不嫌噁心?

  所以他只好笑笑,擺擺手,道:「沒事沒事。」

  賈璋柯一臉的茫然,小眼睛咪得更加的小,不懂他什麼意思。

  《小武》對於大部分西方人的觀賞價值近乎於零,演不到一半,觀眾差不多全走光了,只剩下各路記者還在堅守,不是因為他們喜歡,而是職業道德讓他們必須得看完這片子,然後回去寫稿。

  第一排那幾位片商也起身要走,傑克伯在後面繼續嘮嘮叨叨,希望能把片子賣出去,鍥而不捨的精神倒是可嘉。

  近兩個小時的電影放映完畢,僅剩下的那幾名觀眾和記者立即起身閃人。

  《小武》的首映就在一片慘淡中落幕。

  幾人都沒太在意,對他們來說,能來柏林已經是驚天之喜,不能奢求太多。

  也正是由於這種心態,讓他們完全放下了包袱,賈璋柯也輕鬆的很,跟大家成天逛蕩。看看電影,吃吃東西,打打牌,好不自在。

  褚青不知道從哪打聽到張國榮的房間號,專門跑過去拜訪了一下。

  張國榮對這個年輕有趣的後輩印像也很不錯,倆人很愉快的聊了一會。

  …………

  九十年代內地娛樂圈的資訊發展還很落後,八卦消息也沒有後世那樣的喪心病狂。加上這次沒有大導的作品參展,只有一部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小武》,所以內地連一名記者都沒有跟來。

  香港和台灣倒是來了幾家媒體,但也沒興趣把時間浪費在賈璋柯一行人身上。故此他們來了好幾天,居然都沒接受過採訪,不過也落得清靜。

  閉幕式當天。

  整座柏林城的人似乎都出動了,褚青兩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老外擠在一起,陡然有種自己才是外國人的真實感。

  他看著眼前一長溜的紅地毯,不由咂吧咂吧嘴。

  哥居然也能混到走紅毯的一天!

  他看電視裡那些明星,一個個都跟朵月季花似的在紅毯上爭相鬥艷,就一直覺得走紅毯一定是件巨爽無比的事情。

  等他自己踏上紅毯,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他穿著餘力威借給他的小一號的西裝,有點鬱悶,自己難道苦命到連一件正常的西裝都穿不起?不是大就是小。

  老賈他們也不比他強多少,都是第一次走紅毯。顧正候場的時候,還得瑟的說,等會上去就先來一番裝模作樣的揮手致意,震懾一下那幫老外。

  結果真上去了,丫腿腳就跟刷了漿糊的木頭,硬梆梆的在地上戳著往前走,連彎兒都不打。褚青基本上就沒看清啥東西,眼睛一直被各種角度襲來的閃光燈晃得天昏地暗,耳朵也被圍觀影迷的歡呼聲震得失去聽覺。

  當然,如果這些閃光燈和歡呼聲是給他的,他還能好受一點。

  在他們前面走的是《搖尾狗》劇組,羅伯特德尼羅和達斯汀霍夫曼兩位大佬見慣了各種場子,若閑庭信步;在他們後面的則是《謀殺綠腳趾》劇組,科恩兄弟的風格似乎更符合歐洲電影的血統,在各大影展一直很受歡迎。

  就這樣,褚青瞬間感到了主辦方如此安排的森森惡意。

  看他們一個個,矮的矮挫的挫,連個妹子都沒有,連男主角都不帥,跟別人一比,畫風都不一樣好麼!

  好在老賈等人有自知之明,也沒在紅毯停留,以一種去大學食堂吃飯的速度拂身而過。

  進了劇院,褚青終於緩了口氣,把身子陷進舒服的座椅中,忽然很想睡一覺。

  「哎哎!塞繆爾杰克遜!」顧正在旁邊壓低聲音興奮道,脖子高高抻著。

  「羅伯特德尼羅!」

  「昆汀塔倫蒂諾!」

  「阿倫雷乃!這老爺子也來了!」顧正看著那個已經78歲的老頭子,跟見了神一樣,說話都帶著顫音。

  褚青就聽他念叨著一個個根本都沒聽過的名字,極為淡定,面無表情。

  「傑夫布里吉斯!」

  顧正又喊出一個名字。

  「誰?」

  褚青聽著耳熟,不禁問了句。

  「傑夫布里吉斯!哪呢!」顧正指了指。

  褚青一看樂了,這不是督爺嘛!

  這幾天看了那麼多電影,他就對這叔有印象,戲演的是真牛。

  這時燈光微暗,場內漸漸安靜。

  主持人上台,簡單的說了幾句開場白,然後就是評審團亮相。張國榮自然在其中,神情很是端正,只是眼睛掃到坐在靠前面的關金鵬,一秒鐘變畫風,調皮的跟他隱蔽的擺擺手。

  主席是本金斯利,一個大鼻子的光頭佬,很嚴肅的樣子,他的話也不多,反正褚青都聽不懂。

  電影節不像奧斯卡、金球那樣耍貧嘴,簡單利落。

  本金斯利說完,馬上就開始頒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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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19:24:38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宅男也是媽生的 於 2015-12-21 19:28 編輯

第三十二章 惶恐

  三大電影節的獎項設置真的很奇葩,就像第一個頒發的「《勝利紀念柱報》讀者評審團大獎」,這一大串的名頭,別說褚青這個英文渣渣,就是那些老外聽了都一頭霧水。

  還有那些個「堂吉訶德獎」、「藍天使獎」、「卡里加里獎」,鬼知道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褚青聽又聽不懂,又不認得那些或大或小的明星,真是無聊的蛋疼。只能貓著腰從人縫裡瞅離他老遠的邱淑珍,雖然就看到一個側臉,也不妨礙他一邊臆想著《赤裸羔羊》或者《慈禧秘密生活》什麼的。

  他別的電影看的少,對此類片子還是頗為愛好的。

  直到台上的一哥們念道:「下面頒發的是柏林電影節最新設置的一個獎項——青年論壇獎,以德國導演沃爾夫岡施多德的名字命名,現在全世界的電影產業都在蓬勃發展……」

  嘮叨了一堆廢話之後,終於道:「好了,讓我們看看獲得這個首獎的是……」

  「Pickpocket!」

  「哇哦!」

  賈璋柯和顧正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那邊餘力威和傑克伯已經站起身振臂歡呼了!

  「是我們!我們獲獎了!」餘力威抓著老賈的肩膀使勁的晃,激動的話音都在顫抖。

  「真是我們?」老賈一臉呆滯,難以置信。

  「是我們!別坐著了,快上去領獎!」餘力威拽起他道。

  老賈晃晃悠悠的走上台,褚青都擔心他會不會摔倒。

  直到接過獎杯,老賈的表情才又活泛過來,先自己緩了兩秒鐘,等平靜下來才用英文道:「謝謝!謝謝組委會!謝謝評審團!這真是個讓人激動萬分的時刻,《小武》這部電影雖然很粗糙,但是它的誕生非常的艱難,裡面凝聚了我們十幾個人的心血。能夠獲獎我非常的高興,謝謝大家!謝謝陪我一起完成這個夢想的兄弟們!謝謝!」

  這一連串的英文老賈說的磕磕絆絆,但居然都說下來了。

  褚青大為驚奇,捅捅顧正道:「他英語這麼厲害?」

  顧正翻了個白眼,道:「厲害個屁!肯定自己偷摸兒背的!」

  褚青早就看出老賈是個悶騷,聞言也不奇怪,又問:「那個'Pickpocket'是啥意思?」

  顧正一臉便秘的表情道:「小偷!」

  「……」

  褚青也無語。

  《Leon》能變成《這個殺手不太冷》,《Lolita》也能變成《一樹梨花壓海棠》。為毛《小武》翻譯過去就得是《Pickpocket》這麼個玩意兒?

  那邊老賈晃晃悠悠的攥著獎杯回到座位,還沒坐下手裡的獎杯就遭到眾人瘋搶。

  褚青仗著力大抱在懷里摩挲了好一會,臉上特虔誠,就跟過年摸財神一樣。

  幾個人的注意力全在這個獎杯上,連台上進行到哪一步都不管了。

  傑克伯也是全臉堆笑,得獎的片子和沒得獎的片子,價錢完全不一樣,這下不僅能收回成本還能小賺一筆。

  賈璋柯一直在哪兒呵呵傻笑,被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的迷迷糊糊的。

  結果笑著笑著,又覺得眼睛有些酸,鼻子一抽,低下頭偷偷的揉了揉眼睛。

  褚青瞥到了他的動作,也沒說破,不禁回想起在汾陽跟這幫哥們奮戰的那段時光,心中也是感慨。

  二十萬的成本,沒有一個專業演員,只有一台攝影機,壓根就一草台班子,誰也沒想到居然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上天似乎要故意考驗老賈心臟的承受力,就在他拿下青年論壇首獎後的不久,就聽台上宣佈道:

  「獲得本屆電影節,亞洲電影促進聯盟獎的是:《Pickpocket》!」

  這次連褚青都聽懂了,現場觀眾也有些喧嘩,一部名不見經傳的獨立電影居然能拿下兩座獎杯。

  老賈這次鎮定多了,走上台接過獎杯,說感言的時候卡了一下,他只背了一套詞兒,總不能說兩遍吧。

  最後只好不停的感謝,還用中文來了一句「謝謝!」

  如果說得第一個獎的時候,大家的心情是激動,那得第二個的時候,感覺就有些微妙了。

  就像你快餓死的時候,給你一塊饃就心滿意足,但當你吃得八分飽的時候,你就會惦記饃裡再夾塊肉就好了。

  所謂貪心不足,正是如此。

  「你們說咱能拿幾個獎?」顧正忍不住先開口。

  餘力威笑道:「我估計剩下的都是我們的。」

  褚青也笑道:「得給別人留點活路,拿五個就差不多了,正好咱們一人抱一個。」

  老賈瞇著小眼睛,樂得嘴都合不上了,道:「別扯了,我估計兩個獎就頂天了,剩下的沒戲。」他嘴上這麼說,心里當然還是很期待。

  顧正點頭道:「也是,人柏林可不像什麼雞什麼花,每年都在分豬肉。」

  老賈罵了一嘴,道:「別瞎說!」

  事情就像老賈估計的那樣,接下來的幾個獎項都沒有《小武》的份。

  另外那幾部華語電影則收穫慘淡,《天浴》顆粒無收,關金鵬的《越快樂越墮落》倒是也拿了兩個獎。一個的名字仍然很奇葩,叫阿爾弗萊德獎,另一個更奇葩,居然叫玩具熊獎。

  據說是專門設置的同性戀電影獎……

  好吧,如此高冷的獎項咱不懂……

  等這些零零碎碎的獎項都頒發完,看到主持人重新上台,底下的觀眾居然默契的安靜了幾秒鐘,誰都知道接下來的幾個獎才是重頭戲。

  主持人見狀也笑道:「看來我們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我也不廢話,下面頒發的是評審團大獎!」

  「《搖尾狗》!」

  「嘩!」

  台下傳來一陣掌聲,還伴隨著不少噓聲,那是對這部優秀的影片沒有拿下金熊而不滿。

  《搖尾狗》的導演巴里萊文森無奈的笑了一下,拿下評審團大獎,就說明金熊根本沒戲了,顯然也很可惜。

  「謝謝!謝謝電影節給了這部花了29天就拍攝完成的電影一個如此重要的獎項,也謝謝羅伯特和達斯汀兩位貢獻了一次偉大的表演。《搖尾狗》是部很犀利的電影,它嘲諷了那些政客,更嘲諷了整個好萊塢。這也是我拍攝速度如此快的原因,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被哪個大明星或者總統先生當街爆頭……」

  說道這裡,台下哄然大笑。

  這種黑色幽默的政治諷刺劇一向很符合柏林的胃口,這次卻很惋惜的落敗金熊。

  然後便是最佳女演員的頒獎。

  《中央車站》的女主角費爾南德蒙特納爾毫無懸念的摘得影后桂冠,這個巴西國寶級的女演員正是被褚青吐槽為「又醜又喜歡小男孩」的那位。

  顧正忽然捅捅褚青道:「哎,下面就是最佳男演員了,緊不緊張?」

  褚青納悶道:「我緊張個毛線啊?又沒我的事。」

  老賈插嘴道:「青子你演的真不錯了,但我覺得應該是塞繆爾杰克遜拿影帝。」

  褚青更鬱悶的看著他,心道哥們,有你這麼安慰人的麼?

  話說本屆電影節幾大獎項的熱門候選,已經有不少人猜到金熊獎肯定是《中央車站》,而影后競爭,費爾南德以壓倒性的姿態獨孤求敗。影帝方面,最大熱的則屬《危險關係》裡的塞繆爾杰克遜以及《謀殺綠腳趾》中的督爺。

  下面的最佳男演員頒發也似乎證明了這個預測。

  台上的哥們似乎故意的,以一種很慢的語速念道:

  「第48屆柏林電影節最佳男演員,《危險關係》塞繆爾杰克遜……」

  塞繆爾站起來跟一臉賊相的昆汀擁抱了一下,快步走上台。

  褚青一臉的輕鬆,對自己沒拿獎表示出意料之中和理所當然,還有心情跟顧正扯屁:「哎果然是他!這哥們真黑!」

  老賈等人都對他的淡定表示出驚奇和愈發肯定他的沒心沒肺。

  褚青真的沒有在裝,他心情真挺輕鬆的。

  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菜鳥,演的第一部電影,就拿了三大影展的影帝?

  不能說沒有這樣的天才,比如推倒威尼斯影帝的夏宇,比如後來打破柏林影帝最年輕記錄的泰勒普奇,他們天生就有一種紮根在影像中並且可以迸發出光彩的本事。

  褚青也有。

  但這種情況,所謂的天才影帝,更多的不是看表演,而是電影之外的其他因素,以及一些運氣。

  也許《陽光燦爛的日子》這種題材更讓西方人喜聞樂見,也許《小武》的蒼白和粗糙撐不起更多更大的榮耀……這些都不是主要的理由,只能說,褚青的表演水準還不夠格,而且在這屆柏林影展中,他缺了那麼點運氣。

  塞繆爾站在台上,凶悍的臉上露出很欣喜的笑容,看著竟有點可愛。

  這位日後拿下好萊塢個人累計總票房第一名的彪悍哥們,神情激動,說道:

  「謝謝!我曾經演過很多爛角色,我甚至以為自己一輩子只能演那些爛角色。我要感謝昆汀,他找我拍了《低俗的小說》,從那時起我覺得自己可以做點不一樣的事。謝謝你,又給了我在《危險關係》中出演的機會。老實說,我沒想到我會拿到這個獎,我以為你們不會把獎頒給我這樣一個沒有腦子的爛演員……」

  他的感言很長,褚青也不知在想什麼,讓余力威一句句翻譯給他聽。

  褚青就像長著一個極長極長的反射弧,此刻聽了塞繆爾的感言,他似才反應過來,自己失之交臂的是什麼。

  一個演員,可能一輩子都碰不到一個好角色,那種讓他可以用生命去演繹的角色。獎項,不僅是對他表演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對這個角色,對他自己的人生,都能銘刻上一個不會消失的印記。

  大帝說,我來,我看見,我征服。

  演員要的,也是這種可以添滿生命的充實感和成就感。

  褚青忽然變得很失落,而且惶恐。他惶恐自己以後萬一再也碰不到《小武》這樣的電影,那該怎麼辦?

  他用手搓著臉,很用力的,一遍遍搓著,悶聲不語。

  老賈覺得旁邊的氣氛有些怪,偏頭瞅了瞅他,見他這樣,不由抿了抿嘴。

  他不知道怎麼安慰,這種時候說什麼都顯得特假,所以他只好伸出手臂,摟著褚青的肩膀。

  餘力威在另一邊,顧正還隔著餘力威,倆人也都伸長了胳膊,摟住褚青的肩膀。

  褚青正低頭鬱悶,忽覺得身上被壓得很重,左右掃了一眼,笑道:「行了,我還沒那麼弱。」

  老賈也笑道:「以後我一定拍部讓你拿影帝的片子!」

  顧正接話道:「哎!你們可都聽見了啊!我跟威哥都作證,老賈你得說話算話!」

  「那也得看青仔願不願意演他的電影啊!」餘力威也笑道。

  褚青直起身,感覺輕鬆了許多,對老賈笑道:「沒問題,你把片酬漲點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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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鎮壓


  最後的金熊獎不出預料,頒給了《中央車站》,還有一個終身成就獎,給了阿倫雷乃老爺子。

  至此,48屆柏林影展落幕。

  但記者們的工作還沒結束,獲獎的各個劇組一出劇院就被一撮一撮的記者團團圍住。

  褚青等人也不例外,甚至包圍的記者還非常多,放眼看去,東方面孔和西方人各佔一半。

  這次出征,港台兩地參展的片子可以說全軍覆沒。所以,兩地的記者只能擠在這個內地劇組跟前挖挖料了。

  褚青很自覺的把位置讓給老賈,自己躲到後面看熱鬧。

  其實,各路影評人和記者都是處在一種很蛋疼的狀態。

  他們原本都不看好《小武》這部電影,寫的稿件雖然不至於惡毒嘲諷,但也是盡情的忽略此片的存在感。偏偏這部極其無聊的電影拿下了兩座獎杯,這可跟關金鵬那兩座連安慰獎都算上的獎杯不一樣,實打實的榮譽。

  這讓他們怎麼往下接?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這麼沒職業操守,德國很牛的一位影評人烏利希格雷戈爾就給予了《小武》很高的評價,並稱賈璋柯為「亞洲電影閃電般耀眼的希望之光!」

  老賈聽了自己都臉紅……

  第二天,就在褚青一行人踏上回程的飛機時,港台兩地的媒體已經熱翻了鍋。

  港島那邊一個勁的捧,灣灣這邊一個勁的黑,截然相反,都藉機表達了某種立場。

  與之相比,大陸的媒體,特別是京城這個傳媒中心的所在地,卻是異常的安靜。

  能在皇城根兒底下立足的傳媒集團,職業素質是次要的,政治敏感度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分分鐘死無全屍,讓你明白這裡的水有多深。

  香港剛剛回歸,灣灣還在尷尬期,兩地的傳媒報導平民百姓自然看不到,但在某個層面的圈子裡,兩地的各大主要報紙每天早上必須都妥妥的擺在領導的桌上。

  這個圈子的定義很廣泛,基數眾多,包含各行各業,各色人等,自然也包括了那些傳媒大佬。

  港台的媒體剛剛發出消息,京城這邊其實已經知道了,與之無關的人就看個熱鬧,與之有關的,驚訝一番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

  打給誰?當然就是那個什麼什麼局。

  就為了確認一下消息,這部電影通沒通過審查。若是通過了,那OK,直接動用全報社的力量等著第二天鋪天蓋地的宣傳頌揚,若是沒通過,還是洗洗睡吧。

  這套規矩,大家都心知肚明,無一例外。

  影視圈也是第一批知曉消息的人士之一,大夥在「哎呦哎呦!這孫子誰啊?」的玩鬧過後,瞬間恢復平靜,這種事多了去了,見怪不怪。

  陳楷歌憑《霸王別姬》一舉拿下華人唯一一座金棕櫚,葛大爺憑《活著》也摘下戛納影帝桂冠,還有18歲的夏宇憑《陽光燦爛的日子》奪得威尼斯影帝。

  陳楷歌、老謀子、葛大爺、姜聞……他們的腕儿大不大?那是大咖中的大咖,不還是照樣被禁?

  這幾位在國外折騰得紅紅火火,驚得老外給他們發獎杯就跟發大白菜似的,回到國內連個響都沒聽著,更別提你賈璋柯,別提你褚青……

  丫從哪兒蹦出來的?聽都沒聽過!

  規矩就是規矩,沒有改變之前,誰也不能壞了規矩。

  《小武》在柏林大獲成功的消息,該知道的似乎全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都仍然不知道。

  總之,京城的午夜照常到來,這裡的黎明仍舊靜悄悄。

  …………

  褚青就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悄默聲的回到了帝都。

  大抵上,他回來的一個禮拜之內,除了倒時差就是在不停的吃吃喝喝。

  傑克伯從柏林直接飛回了香港交差,餘力威倒是一起到了京城,準備呆兩天。老賈他們一幫人在國外吃不好睡不好,德國黑啤那味讓褚青喝得直想吐,連慶祝都沒好好慶祝一次。回到家總算能喝上燕京了,幾個人醉了幾番都沒方休。

  老賈說還準備去參加法國和加拿大的兩個小影展,這回褚青就不用跟著了。不過他看老賈心情極好,這算是衣錦還鄉。

  黃穎和程老頭又分別給他擺了一桌,算是接風,聽說他沒拿獎,好一頓勸慰。然後他又給李名啟打了個電話,老太太也特誠懇的安慰了他好久,就跟自個孫子被姑娘甩了一樣。

  最讓他受不了的也是這個,一個個都挺聲情並茂,催人淚下的。

  好意心領了,可我真的沒事啊!

  范小爺也修養完畢,從膠東趕了回來,充分體現了那句每逢佳節胖三斤的真理,本來就很肉的臉愈加的綿軟圓潤。

  褚青則體會到了另一句真理:小別胜新婚。

  因為這丫頭一見他就撲了過來,拽著他胳膊晃啊晃,那叫一個親熱,那叫一個撒嬌,那叫一個膩歪,讓他心裡發毛。

  「褚大爺,你想我了沒?」

  「想啊,想死我了都。」

  「得了吧,太假了。」

  其實褚青本來是挺想這丫頭的,但一見面就發現又不怎麼想了,反而想起王瞳來了。她男朋友說是也回到了京城,褚青也很尷尬的不好再找人家,就打了個電話聊了幾句。

  當年賈寶玉是不是也這樣?哦不對,他是見了一個就忘了另一個,自己是見了一個就想著另一個。

  咱們倆誰更渣?

  褚青懶得去思考這個問題,他正心驚膽顫的看著正靠在他肩膀上安慰自己的范小爺。

  「褚大爺你別傷心啦!他們不給你獎是他們沒見識,你還這麼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被一個十六歲,啊不是,被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安慰說「你還這麼年輕」,他怎麼聽怎麼彆扭。

  「我就當時鬱悶那一會,早就沒事了。」

  「真沒事啦?我看看。」

  然後范小爺就揚起小臉,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直直的瞅著他。

  「真沒事,真沒事。」

  褚青心裡忽上忽下的,什麼情況這是?

  忘了說一句,倆人是在小丫頭的出租屋裡。

  過完年之後,褚青還沒什麼變化,范小爺卻變得很微妙,像是很心急的樣子,對他的態度簡直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似乎有盡快確定關係的意思。

  不但主動要求褚青來她這裡吃飯,而且在一些肢體接觸上也比之前要自然的多。

  褚青覺察出來一點,心裡卻沒譜,不知道啥情況,就以不變應萬變。

  說是吃飯,無非是褚青一個人做飯,小丫頭等著吃而已。

  他正鼓搗著一鍋回鍋肉,沒有抽油煙機,廚房全是煙,窗戶打開了也不太管用。

  褚青忍著嗆,一邊聽范小爺在臥室裡跟他聊天,伴著油鍋的滋滋聲,說話聲顯得格外的小。

  「你過年怎麼過的?」

  「就那麼過唄。」

  「沒人陪啊?」

  褚青手一頓,道:「沒,就我一人。」

  「小穎姐姐呢?」

  「她也回老家了。」

  「哦。」臥室那邊也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爸爸媽媽說要到京城來。」

  褚青邊炒菜邊道:「挺好啊,啥時候來?」

  「得過倆月吧!」

  「待多長時間啊?」

  「不走了,他們打算在這買套房陪我。」

  「那你家的生意呢?」

  「他們打算都停了,就一門心思陪我了。」

  「那多好啊,父母都在身邊,也能照顧你。」

  「可我不想他們過來,我說我有男朋友了,他能照顧我。」

  「滋滋……啪啦……」

  「啥?你說啥?我沒聽清!」

  「我說……沒事啦!」

  小丫頭忽然就怒了!衝著廚房大吼一聲!

  褚青端著盤回鍋肉出來,看她皺著眉超級不爽,感覺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啥事。

  「來吃飯了。」

  范小爺氣鼓鼓的坐在飯桌旁,也不拿筷子,兩隻腳在桌底下胡亂踢著他的腿。

  褚青納悶:「你咋了你?」說著去夾菜。

  「哼!哼!你還吃!你還吃!」

  她嘴裡哼哼唧唧的,又開始扒拉他胳膊不讓他吃,褚青手一抖,菜都掉桌子上了。

  「你到底咋了?」

  真虧的褚青寵她已經寵成習慣了,不然對這種無理取鬧早就發火了。

  「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見啊?!」范小爺沖他吼道。

  「聽見了,你說你爸媽要來買套房陪你,這好事啊。」

  「後邊兒呢?」

  「後邊兒沒聽清。」

  「你……」

  范小爺鼓起那張包子臉,就跟褚青欠了她二百萬似的,狠狠盯著他。

  「等我爸爸媽媽來了,你陪我去見見。」

  她屁股在椅子上一頓,兩條胳膊環抱在胸前,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褚青一腦袋霧水,不解道:「你爸媽來了,我跟著幹嘛去?」

  「我不管!你到底去不去?」

  「我不去。」

  「我就問你,你去,還是不去?」

  范小爺就那麼看著他,一字字道,小鼻子皺皺的,很惱怒的樣子。

  褚青從來沒見過她氣成這樣,對她忽然就抽風感到莫名其妙,開始只當是耍脾氣,但這會他感覺出小丫頭肯定有心事,煩躁得厲害。雖然不知道她是因為啥事情,不過如果能讓她開心起來,哄哄也就是了。

  「行了,我去我去。」

  「真的?」

  「我啥時候騙過你?」

  范小爺看著他呆了半響,忽而怒氣全消,一眨眼,以往那種熟悉的笑容又掛在了臉上。

  她嘻嘻笑道:「那就是說你答應了啊!」

  褚青撓撓頭,道:「我不都說陪你去了麼?」

  范小爺斜著眼睛瞥了他一眼,笑道:「咱倆說的可不是一個事兒。」

  「吃飯吃飯!」

  小丫頭的情緒忽然就高漲了,拿起筷子夾了塊肉放進嘴裡,「嗯嗯」的讚嘆,「好吃!」

  「你老說你做飯好吃,果然很好吃,沒吹牛!」

  褚青完全處於一種石化狀態,這個笑得格外開心吃得不亦樂乎的丫頭,跟剛才那個怒氣萬丈要死要活的是一個人嗎?

  不要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啊餵!

  直到這頓飯吃完,褚青被范小爺趕出門,他仍然迷迷糊糊的,好像這半天發生的事都是幻覺。

  范小爺站在門口,笑道:「明天早上來接我啊,我們去看電影!」

  沒等褚青反應過來,又皺起鼻子道:「你答應做我男朋友了,可不許反悔!」

  這句話真把褚青驚著了,全身一個激靈,瞬間回神,忙道:「哎!我啥時候答應……」

  回應他的是「砰!」的一聲關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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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19:25:4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宅男也是媽生的 於 2015-12-21 19:28 編輯

第三十四章 岔路

  京城,安苑北里。

  這是家飯館,不大,乾淨,菜也地道。

  樓燁一個人,默默的吃著一盤拉條子。就是拉好的面加上各種蔬菜和牛羊肉,再一拌。他很仔細的在挑著裡面的蘑菇丁,把它們夾到一個空碗裡,那種專注和執拗,好像他不是來吃飯而是專門來挑蘑菇一樣。

  他不吃蘑菇,一口都不吃,這種習慣甚至已經成為了一種原則,誰也打破不了。

  館子裡沒有多少客人,加上他才三桌,那兩桌都是兩個人,一共五個。

  其實他也有個伴,只不過那人經常遲到。

  門忽然被推開,發出沉悶的聲響,然後是一陣更沉悶的腳步聲。

  樓燁道:「你又遲到了。」

  「睡過頭了。」

  這個聲音低沉又輕飄,似氣息不足,帶著濃濃的京味口音。

  一個留著長頭的男子坐在樓燁對面,三十出頭,那張臉本該很英俊,卻不知怎的似塗上了一層蒼灰,感受不到這個年紀應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樓燁笑了笑,他還是這麼隨意。

  就如當時自己在中戲宿舍裡跟朋友聊天,他就那麼隨意的闖進來說:「借個火。」

  自己問,這人誰啊?

  朋友說他叫賈紅生。

  樓燁自89年跟他認識,畢業短片《耳機》就是找他做的主演,然後又合作了自己第一部長片《週末情人》。當時樓燁甚至希望自己所有的電影都交給他來演,朋友們說你丫已經愛上他了!

  事實大概是這樣。

  後來樓燁拍《危情少女》,自然也想找他,那時的賈紅生開始留長發,抽煙抽的很厲害,因為不想剪掉他的長發,倆人吵得很兇,後來就一直沒見面。

  直到現在,樓燁籌備新片,又習慣性的想到了賈紅生。

  樓燁是個特感性的人,感性到有些矯情。他喜歡這個男人的眼神,脾氣,幼稚和不講理,甚至除了他,不想讓第二個人出現在自己的鏡頭里。

  樓燁問:「你吃什麼?」

  賈紅生抽著煙,道:「隨便。」又道:「拉條子吧。」

  樓燁又叫了一份,他沒問對方最近怎麼樣,這人的狀態和灰敗的過去,圈內人人皆知,他不忍心問。

  「你看看。」

  樓燁直接甩過去一個本子。

  賈紅生彈了彈煙灰,一手夾著煙,一手翻著劇本,道:「你新寫的?」

  「嗯。」

  樓燁靜靜的看著他,看得有些著迷。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初,賈紅生是那時最受人矚目的男演員,《夏日的期待》裡的清新憂鬱,《銀蛇謀殺案》裡的狂亂陰鷙,有時脆弱,有時迷茫,有時憤怒,有時絕望,這一切都讓人著迷。

  他的生命極端並且堅執,但他是真實的,真實到殘酷。

  賈紅生看得很認真,翻完了劇本,睜了睜酸澀的眼睛,額頭上現出不符合他年齡的幾道深紋。

  他道:「劇本不錯。」

  樓燁知道他三年沒演戲了,擔心他的狀態,問道:「行麼?幹得下來麼?」

  賈紅生點點頭,道:「行。」

  樓燁笑了,就跟以前一樣。

  賈紅生忽問:「我得剪頭髮麼?」

  樓燁臉上的笑容一怔,也點起根煙,慢慢道:「得剪。」

  「我不想剪。」

  「你想演這戲就必須得剪。」

  賈紅生捻滅煙頭,拿起筷子,一邊吃著拉條子一邊道:「那就算了。」

  九五年拍完《日蝕》,他就再沒接過電影。他是個對生命,對電影,對審美有著自己獨特理解的人,他曾經大罵一個找他拍戲的導演:「你們那些都是假的,騙人的!」

  他一直在尋找能跟自己對上路的好角色,就像王曉帥的《極度寒冷》。

  但為了賺錢,賈紅生也拍過《新梁祝》這樣的古裝劇。他在《昨天》裡回憶那段日子,說整部戲自己一直是抽的狀態。

  「當時我整個人都傻了,導演一喊開機,我就覺得自己在作假,我沒法按照他們的要求演,我只能飛……那個戲演完之後,我開始厭倦演戲了。」

  從哪以後,在很多人心裡,賈紅生就消失了,但樓燁一直都沒忘了他。

  此刻,他一如既往的保持著自己的固執,樓燁太了解他了,緩緩的吐出一口煙,沒有再說什麼。

  「喝點麼?」

  「行。」

  這天,倆人喝了好久,告別時,樓燁看他的眼神,藏不住的惋惜和心痛。

  一人走在街上,天色灰濛。

  樓燁看到街邊有家小賣部,窗口擺著部公用電話。他頓住腳步,在哪站了好一會,才慢慢過去撥了一串號碼。

  「餵?老賈,我啊……你跟我說的那個人,啥時候帶來看看吧……」

  …………

  褚青那天晚上回去,連寫了好幾副大字才把情緒穩定下來。他的字一直沒扔下,雖然每月在上面花的錢,尤其是買紙墨,對他目前來說是不小的一筆開銷。

  顏真卿的勤禮碑已經寫的很熟了,褚青仍然沒有換字帖的想法,他要把那字的筆劃和風韻都印在骨子裡。他牢記張鐵霖的話,書法這東西,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琢磨都不嫌長,自己才哪到哪?

  當時被范小爺推出門外,他腦袋一直在蒙。

  褚青知道自己的心思,自己喜歡王瞳,也喜歡范小爺。

  他不知道紅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就算知道了也會覺得太矯情。褚青最大的願望,就是這兩個人都會過的好,過的開心。

  他也想過,自己某一天,因為某個契機,就跟其中一個人在一起了。只是沒想到,這天來的會這麼突然和有些搞笑。

  褚青是個很被動的人,無論生活還是感情,都很少去主動爭取,除非壓力大到喘不過氣來,他才會挪動一下身子,然後繼續懶散。

  所謂順其自然,就是對這種人最美化的藉口。

  自那天范小爺意外強勢的把褚青收進石榴裙下後,反而變得嬌羞起來,即便不能說柔情似水,也是溫婉動人。

  倆人就像其他剛開始的小情侶一樣,都沒啥經驗,不過是一起逛街吃飯看電影。跟以前比,唯一不同的就是能拉拉小手。

  偶爾還能摟摟抱抱一下,但親嘴兒什麼的,范小爺似乎太害羞了,總在躲著,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總體上,倆人還保持著一種很純潔的男女關係。褚青也挺享受,他就沒談過一次正經的戀愛,這會總算嚐到點滋味。

  影院裡,熒幕上正放著一部港片,標準盜版VCD的渣畫質。

  其實從《少林寺》開始,國內觀眾進影院看電影的習慣已經有了點苗頭。可惜到了九十年代,這點苗頭又被鋪天蓋地的盜版碟掐的死死的。所以這年頭,演員賺錢,影院也賺錢,只有電影公司不賺錢。

  尤其是那些二三線城市,影院老闆一年只要拉上幾部大片,再聯繫幾家單位或學校,保准穩賺不賠。

  廳裡一百來個座位,才坐了十幾個人,分散的都挺遠,黑乎乎誰也看不清誰。

  情侶進電影院,有幾個是來真正看電影的?無非就是想鬼鬼祟祟的摸兩把。

  但范小爺似乎真是來看電影的,盯著這部連名字都沒記住的屎尿屁港片,不時哈哈大笑。

  褚青輕輕摩挲著那隻溫軟的小手,心裡很糾結。

  他覺著自己特賤,現在每次跟她上街,都超想碰上一熟人,然後無比裝逼的往旁邊一指,說這是范兵兵,我女朋友……

  這種感覺用腳指頭想都知道,簡直爽爆了!

  可惜他京城裡就倆熟人,一個黃穎,一個王瞳。

  他把玩著那隻小手,細細滑滑的又帶著點清涼,讓他心裡癢癢的。他很想跟范小爺有更深一層的身體接觸,但這方面經驗實在缺乏,想主動,又怕她生氣,只好這麼憋著。

  「哎我聽說現在有部電影可火了,國外都看瘋了。」范小爺看著看著忽道。

  「啥電影?」

  「好像叫什麼泰坦尼克號。」

  褚青樂了,這片子太熟了,笑道:「到時候上映了,咱倆去看看。」

  范小爺嘻嘻一笑,軟軟的靠在他肩膀上,又問:「你真決定九月份再去報名啊?」

  「嗯,哪會學費也能掙出來了。」

  「你這人就是死性,我給你拿錢還不要,我的錢不是錢啊!」

  「男人哪能用女人的錢呢!」褚青一臉理所當然,道:「再說你現在也挺難的,對了,台灣那邊給你聯繫到工作了沒?」

  范小爺鬱悶道:「沒呢,我一天催八遍電話,才說有部劇正在談,誰知道真假!」

  她又仰起頭道:「我就算沒戲拍,幾千塊錢還能拿得起,咱倆分那麼清幹嘛?」

  她那兩隻大眼睛眨啊眨的,如兩顆剔透的黑寶石嵌在一塊白玉上。

  褚青看她嬌憨的樣子,就覺得血呼地一下衝上頭頂,再也忍耐不住,捧起她的臉就親了下去。

  范小爺看著他的面孔越來越放大,心裡也是砰砰的跳,隨即就覺得自己的兩瓣嘴唇被輕輕的一碰,然後力道愈來愈大,最後緊緊的壓在了上面。

  她閉著眼睛滿臉通紅,身子變得僵硬無比,腦袋被清空格式般暈乎乎的一片空白。

  忽而感覺唇上一涼,睜開眼就見褚青有些呆愣又有些著迷的看著她。

  范小爺這回倒沒害羞,反而咂吧咂吧嘴,嘟囔道:「你嘴唇怎麼那麼幹?扎人。」

  「呃……」褚青噎住。

  他還沒說話,范小爺胳膊一伸就勾住他的脖子,然後小臉往上一貼,四瓣嘴唇又黏在了一塊。

  她的動作熱情而生澀,最後還伸出柔嫩的小舌頭在褚青的嘴唇上軟軟的舔了一圈,蹭了他一嘴口水。

  然後又倒在他懷裡,笑道:「這下不干了。」

  看她一臉得意,褚青不由輕哼一聲,又狠狠的壓了下去。

  「唔……」

  小丫頭一聲嬌吟,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就當倆人你儂我儂要揉成一團時,褚青那個BB機不合時宜的「嗶嗶嗶」響了起來。

  褚青伸出一隻手去摸呼機,剛要抬起頭,脖子被用力一壓,又低了下來。

  「行了……我先……我先看……唔……行了……」

  褚青費勁的想直起腰,范小爺就死死摟著不讓他得逞,嘴唇也窮追不捨,一直緊貼著他。

  「唔……你……」

  小丫頭這番攻勢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最後還是放棄了,胳膊重新抱住她。

  算了,一會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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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44: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周公子

  很多年後,褚青一直都記得那個不太熱的下午,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周公子。

  CALL他的是老賈,半個小時後,褚青才回了電話。

  老賈在話筒那邊的聲音顯得很疲憊,比在柏林的時候更加疲憊。

  「老賈,什麼事兒?」褚青問。

  「明天出來吃個飯。」

  「行。」

  褚青知道當然不是只為了吃飯,老賈的朋友不多且固定,多是電影學院的同期或前後輩。從柏林回來後,他就時常的介紹他們給褚青認識。

  褚青曉得老賈的好意,不便推拒,這些人的名字他都沒聽過,相處下來,老覺得他們不實在。就如一群不靠譜的病人,明明身在泥沼裡,不想著先如何解脫,反倒成天充滿了對電影,對未來的幻想。

  他很奇怪老賈怎麼會跟他們湊到一塊,明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理念。老賈也愛幻想,但更踏實,所以他成功了。

  第二天下午,褚青在一家飯店門口見到了老賈。

  讓他驚奇的,這次選的店居然還有那麼點檔次,不是裡面擺著十來套桌椅,一群人吵吵嚷嚷連唾沫星子都看得清楚的那種館子。

  褚青坐在二樓雅間,歪頭瞅了瞅邊上的大玻璃窗,正對著外面的街道,不禁問道:「待會兒誰過來?」

  賈璋柯捧著那個有他半拉身子大的菜單點著菜,一邊道:「我一學長,最近有部戲要開拍,缺個男主角。」

  褚青明白了,不由道:「我還想歇一段呢。」

  老賈盯著菜單,根本懶得瞅他,只是道:「他那個戲好。」

  褚青幫他倒上茶水,笑了笑,沒再說話。

  有些朋友之間,連謝字都不必說。

  十分鐘後,包房門被推開,進來倆人。男的三十多歲的樣子,留著寸頭,黑而且瘦。女的很年輕,個子小小的,眉間目裡都透著那麼一股靈動。

  老賈忙站起身招呼,褚青也站起來,給那個小姑娘挪開椅子。

  「謝謝。」

  她的聲音很低,帶著點沙啞。

  沒用老賈介紹,那黑瘦男子先伸出手道:「你好,我叫樓燁。」

  褚青跟他握了握手,道:「我叫褚青。」

  那小姑娘在邊上也道:「我叫周遜。」

  褚青看著她,倆人的右手都不經意的一抬,又放下,僵在那裡,都不知道該不該跟對方握手,或者不知道該不該自己先主動伸出手去。

  週遜噗哧一笑,伸出了那隻小手。道:「你好。」

  褚青輕輕握了握她指尖,也笑道:「你好。」

  …………

  按照初設,褚青本來以為自己會接受一場試鏡的。

  但樓燁好像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好像就只是吃個飯,好像就只是幾個朋友互相認識一下。

  褚青感謝老賈的好意,卻不至於那麼飢渴,看到個導演自己就死乞白賴的貼上去。

  他和周遜的話都不多,主要是聽另外兩個人在嘮叨,他們倆都拄著下巴,看似漫不經心卻以一種很快的頻率往嘴裡划拉著菜。

  有時聽到無趣或有趣的地方,很默契的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笑意,然後拿起酒杯輕輕一磕,抿上一口。

  「你那片子還沒信兒?」樓燁問。

  老賈搖搖頭,道:「沒。」

  他最近一直忙著送審的事兒,本想著在柏林都拿了獎了,那個什麼局總該關註一下吧。誰知自己又跑了兩趟,那邊連個響都沒有。

  樓燁道:「我看你還是消停消停吧,那幫人我太知道了,沒戲!」

  他八九年從電影學院畢業,跟王曉帥是同期,後來又認識了賈璋柯。這幫第六代似乎交情都不錯,不管哪年哪屆的最後都能湊到一個頻道,特抱團。

  樓燁在第六代算是領軍人物,不僅是因為他年紀大資歷老,也因為他是這批人最早拍電影的那撥。當賈璋柯、路學常等人還在為自己的第一部長片在土裡刨食時,樓燁已經拍了兩部電影了,雖然也都被禁映。

  他當時就跟老賈一樣,每天跟上班似的必跑一趟,打得交道多了,對裡面的道道摸得門清兒,故而才勸老賈。

  賈璋柯其實心裡也曉得,可就是不甘心,聞言自己乾了一杯酒,又搓了搓臉,道:「我明白,我明白。」

  他嘆了口氣,又問:「你那戲咋樣了?」

  樓燁也搖搖頭,道:「奈安倒是想投,但我總不能讓她一個人擔風險,就想找找還有沒有別的資金。」

  奈安是個女人,曾經也是個演員,後來自己開了家小影視公司,跟樓燁是多年至交。

  他本想看看能不能拉來別方投資,好分攤一下奈安的風險,畢竟這種文藝片,不吃票房,只能靠拿獎然後賣外埠發行。奈安的小公司一個擔不住,就容易破產。

  不過看樓燁的表情,找資金的事情也不順利。

  這會,他好像才忽然想起來,從包裡拿出本子,遞給褚青,道:「青子,你先看看。」

  褚青接過來一瞧,扉頁印著名字——《蘇州河》。

  他翻開第一頁,隨口問道:「你看過了?」

  他當然不是在問樓燁,是在問周遜。

  週遜點點頭,道:「看過了。」

  劇本比《小武》還要薄,而且台詞特少,褚青翻著翻著,發現經常會出現一段空白的地方,不解道:「這塊是啥?」

  週遜見他指的地方,道:「這是旁白。」然後換了很小聲的語氣,還用手擋著,道:「導演還沒想好呢。」

  褚青眨眨眼,道:「就是那個攝影師的旁白?」

  「對。」

  這一桌上,四個人,好像分隔開兩個世界。樓燁和老賈都坐在邊上,一個比一個苦逼臉的在討論一些根本聽不懂的話題。

  褚青和周遜,坐在裡面,在談論著劇本,基本上是褚青在問,週遜在答。

  「這個攝影師……」

  劇本很快就看完了,褚青有個不太懂的地方,問道:「他是不是不用露臉,也沒啥動作,只有台詞?」

  週遜道:「嗯,對,導演說這個叫,叫……」

  她用她特有的那種認真又帶著點小結巴的語調,道:「叫第一,對,第一人稱敘事。」

  「第一人稱敘事?」

  褚青有點迷茫,看看對方的臉,也是有點迷茫的樣子。

  好吧,他們倆唸書都不多。

  褚青又翻了翻劇本,不確定道:「是不是就是,嗯,這樣?」

  他比劃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道:「比如我就是那個攝影師,然後,然後我的眼睛就像鏡頭,鏡頭拍到什麼,就相當於我看到什麼?」

  週遜眨眨眼,很是認真的想了想,點頭道:「嗯,應該是這樣。」

  褚青笑了笑,忽然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問她:「你怎麼了?」

  週遜一怔,好奇的看著他。

  褚青也瞅著她,繼續問:「出什麼事了?你說話啊。」

  週遜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隨手拿起樓燁擱在桌上的煙,抽出一根來,叼在嘴裡,點上,然後輕輕的吐出一口煙霧。

  她只是不說話,只是一條胳膊墊在桌子上,只是身子前傾,只是眼神不捨又猶疑。

  褚青環抱雙臂,不在乎道:「我們終於有麻煩了,是麼?」

  他輕輕的晃晃頭,道:「行!」

  然後,他用一種隨意又冷淡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們是現在分手呢,還是等做愛以後?」

  許是其中某兩個字太過驚世駭俗,把正聊得出神的老賈和樓燁驚得瞬時回魂,紛紛偏頭看。

  就見周遜又吸了口煙,一縷縷白色的煙霧從嘴裡繚繞而出,裊裊升騰著,擋在她的小臉上。煙霧後面,是一雙呆怔又隱藏憤怒的眼睛。

  她的眼睛大而有神,褚青見過很多大眼睛的小姑娘,像趙微、林心茹還有自己的女盆友。但是,她們的眼睛要么發散不凝,要么空洞無神,若論神采和細微的變化,誰也比不上面前的這個小姑娘。

  週遜就用這雙眼睛,盯了他幾秒鐘,然後右手一伸,就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水杯,作勢欲潑。

  褚青見狀猛地站起來,往後一撤身,刮到桌子,發出「匡啷」一聲。

  他倆搞出的場面太大,老賈皺皺眉,不由道:「你幹嘛呢?坐下!」

  褚青默不作聲的坐下,偷偷對著周遜翻了翻白眼。

  週遜也忙擺手道:「沒事沒事,咱倆鬧著玩呢。」

  樓燁看了看兩個年輕人,不被察覺的咧了咧嘴角,轉頭對老賈道:「沒事,咱們說咱們的。」

  等他們倆轉過去繼續高冷的話題,褚青才小聲道:「你還真潑啊?」

  週遜掩著笑,道:「當然真潑!」

  褚青鬱悶,幸虧他有所準備,因為劇本上明白寫著:美美拿起水杯潑了他一臉……

  話說褚青短短時間能記住這麼一段情節,還是拜那句話所賜。

  「我們是現在分手呢,還是等做愛以後?」

  這句話的冰冷和機械,給了他很大的衝擊,對這一小段情節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樓燁是個挺標準的文藝青年,不像賈璋柯那般的平實觸動,也不似王曉帥那樣的犀利晦澀,他在第六代裡可以說是最有文藝範的一個。

  他寫的劇本,也是如此。

  褚青看不懂本子裡的那種把自我放逐在鋼筋水泥的浮華中,然後大方購買著廉價的感動和空洞的驚艷,卻又知道「一切都不會永遠「,心安理得的在愛情符號中享受一時的滿足。

  他甚至對本子裡那四個人的相互關係都模模糊糊的,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想演這部戲。

  演那個叫馬達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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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4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家長

  也許樓燁一開始只想賣老賈一個面子,也許他事先跟周遜商量過要這般這般的試探褚青一番。

  總之到最後,樓燁喜歡上褚青了,就像以前喜歡賈紅生一樣。

  但褚青和賈紅生完全不同,賈紅生就如一杯複雜的雞尾酒,口感莫測,刺激愉悅;褚青卻只是一杯白開水,沒有味道,卻離不開。

  樓燁給他開出的片酬是兩萬塊,是《小武》的十倍。

  在製作電影上,樓燁在各方面都要比老賈成熟得多,他已經拍過兩部長片,在業界有一定的口碑和知名度,即便前期拉投資困難,等電影拍完後的發行也絕對比老賈容易些。

  這個價錢讓褚青一呆,沒想到丫還是隱藏的土豪。

  其實這個價,根本不算高。左文璐這種毫無經驗的在校學生,老賈都能給出一萬塊的片酬,何況是褚青,已經有過一部出色作品的演員。

  他覺著高,只能說是被老賈窮習慣了,而周遜的片酬,絕對只多不少。

  有女朋友陪在身邊,還得到了開工機會,有不錯的片酬,褚青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他現在就等著樓燁那邊的招呼,然後就開赴魔都。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不知道,有一件天大的事在等著他……

  褚青這邊開心,范小爺卻很鬱悶。

  台灣那邊的經紀公司這回倒沒忽悠,真給她聯繫到了一部戲,叫什麼《菩提達摩傳奇》。

  聽名字就很爛好麼?

  這是部單元劇,每個單元都是一個獨立的故事,范小爺就是演其中一個單元的女主角。

  只有五集戲,還要顛顛的跑去橫店……

  而且公司那邊抽成抽的厲害,范小爺所得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都要給公司。最讓人髮指的是,她一簽居然就簽了七年約。

  當初範媽媽還勸她來著,可惜范小爺自己主意太正,沒聽,這會後悔的只想買塊豆腐撞死!

  「哎呀……鬧心!鬱悶!煩!」

  在她的出租屋裡,倆人倒在那張床墊子上,范小爺一臉不爽的賴在褚青身上打滾,嘴裡哼唧道:「你就好啦!不像我,這麼倒霉! 」

  褚青摟著她的腰,道:「不想去就別去了,跑那麼遠,也沒多少戲,多折騰啊。」

  范小爺道:「你說的輕巧!公司給我接的戲,我能不去麼?本來就沒什麼戲拍,再鬧騰還不得把我雪藏了!」

  褚青撓撓頭,他記著後來小丫頭和公司解約了,還打了場官司,但具體什麼時間什麼情況就不了解了,這事畢竟涉及到法律知識,他也不懂。

  但他在心裡記下,合計哪天去找個律師問問,這邊安慰道:「沒戲拍就沒戲拍唄,我養你你怕什麼?」

  「你養我一輩子啊?」

  褚青毫不遲疑道:「一輩子!」

  范小爺感覺好像在聽電視劇裡的對白,又感動又好笑,抿了抿嘴道:「我才不用你養!」

  「那你喝西北風啊?」

  「哼!我找別人去!」

  褚青歪頭看著她,意味不明的笑道:「真的?」

  范小爺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裡發虛,猶自嘴硬道:「真的!」

  「呀!」

  褚青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在身下,沒等她繼續叫出來,就堵住了她的嘴。

  初嘗滋味,就如青蘋在口,酸中帶甜,絲絲入心,忘返流連。

  好一會,褚青才放開喘著粗氣的小丫頭。

  「壓死了!」

  她紅著臉蛋用手使勁推,就是推不動,看褚青面露得意,一時氣惱,張嘴就咬住了他的嘴唇。

  「呃……」

  褚青也不喊疼也不動彈,就那麼任她咬著。

  范小爺狠狠的咬了一會,跟咬個木頭人似的,自己都覺得無趣,鬆開嘴,見他的下唇滲出了一點血絲。

  當下又是心疼,伸出小舌頭軟軟的舔弄著那絲血痕,然後還在嘴裡咂吧一下,似在嚐嚐什麼滋味。

  褚青把她抱起來,自己靠在牆上,笑道:「你屬小狗的,咋那麼愛咬人?」

  范小爺趴在他懷裡,道:「我小時候經常看我媽這麼咬我爸。」

  「……」

  褚青默然,丫頭你有個怎樣不堪的童年啊?你現在長大了,不光喜歡咬,還喜歡舔……

  「褚大爺。」

  「嗯?」

  范小爺聲音輕輕軟軟的,冒出了一句話:「我媽我爸要來了,想見見你。」

  …………

  機場。

  范小爺一臉糾結的在等著老爸老媽的到來。

  她覺著世事真是太奇妙了。如果不是過年的時候自己嘴賤,就不會搞出什麼男朋友來。後來也不會霸王硬上弓的逼著褚青就範,別看她當時很霸氣,事後簡直羞恥的要死。

  當然,更不會把老爸老媽都招惹來。

  過年的時候,她累死累活的好容易穩住老媽,沒讓她大年初一就飛到京城來追殺褚青。也跟老媽老爸說的好好的,過倆月再來看看。

  誰知道!前幾天範媽媽忽然就給她打電話,說今天就過來,把小丫頭嚇得心驚肉跳的。

  她這輩子都沒試過這麼刺激,這算啥情況?丈母娘要來考察女婿?

  老天爺啊,我才十七歲好不好!

  自從老媽跟她說完,她幾天都沒睡好覺,連連做惡夢,夢到的都是褚青表現的太過渣渣而被老媽追殺,然後就是夜半驚醒。

  其實那天跟褚青說的時候,她心裡也沒底。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態度和語氣,生怕給他太大壓力,生怕他生氣,生怕他不願意見自己父母。

  還好褚青只是猶豫了一會,就答應了。

  范小爺都不敢想,萬一他要是不答應,那就……

  哼!他敢不答應!都是他惹出來的,還好意思不答應!

  小丫頭理所當然的把罪名都怪在褚青身上,還堂而皇之的忽略了自己心中的欣慰。

  「乘客們請注意……」

  大廳的廣播開始說話,范小爺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甩掉。

  出口一開,下飛機的乘客就三三兩兩的往出走,不像火車站那般洶湧澎湃,十分好認人。

  「媽!爸!」

  范小爺使勁揮著手。

  一男一女往她這邊走過來,男的清雋,女的艷麗,都是好相貌。

  「看你穿得這叫什麼衣服,天還這麼冷,也不怕凍著!」

  範媽媽一見女兒就開始教訓,嘮叨個不停。

  范小爺討好的一手挽住一個,狗腿的笑道:「爸,媽,坐飛機累不累啊?」

  範媽媽道:「少來這套!你讓我們省點心就行了。」

  范小爺瞬間變蔫,道:「你們不是說好下個月才來的麼?」

  這回範爸爸說話了:「還不是你媽,一天連覺都不睡,成天念叨,就是擔心你啊。」

  範媽媽瞪眼道:「我可沒你心大!女兒都跟別人跑了還睡得呼呼的!」又對閨女說:「你也別跟我扯沒用的,我就問你,那小子現在在哪呢?讓他過來見我!」

  范小爺道:「媽,咱還是先到賓館吧。」

  範爸爸也道:「就是,我這飛機坐的腰疼,先歇歇。」

  「歇個屁!我又不是跑這睡覺來了,甭說廢話,先去見見那小子!」範媽媽彪悍道。

  范小爺無法,只得給褚青打了個電話,讓他在出租房附近找家飯店先等著。

  褚青一上午哪也沒去,就在她家裡等電話,這會估摸著時間,從機場到這怎麼也得一個多小時吧。

  他還煞有閒心的去理了個頭髮洗了個澡,然後才找了一家中檔飯店,要了間雅間。

  不就是見女朋友家長麼,自己上輩子連閨女都有了,這點事還不至於起什麼波動。

  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跟范小爺處朋友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個月,怎麼她家裡就知道了?就算知道了,也不至於這麼急忙忙的追殺到京城來吧?

  褚青哪裡知道范小爺在過年時候吹的牛,小丫頭也沒好意思說。

  他正慢悠悠的喝茶,聽樓下隱約有小丫頭的聲音,連忙出了包房,下到了一樓。

  見小丫頭領著兩個人正在問服務員,上前幾步招呼道:「兵兵。」

  喊完自己都彆扭,認識她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這麼叫她。

  小丫頭明顯也是一愣,想過去,又頓住,不知道怎麼給雙方介紹。

  褚青替她解了圍,對那倆人微微彎腰,很禮貌道:「叔叔阿姨好,我是褚青,叫我青子就行。」

  範爸爸過去跟他握了握手,倒頗為熱情。範媽媽冷眼瞅著他,一聲不吭。

  她心裡還挺詫異的,原以為照自己閨女一向的審美眼光,找男朋友肯定得找個帥哥啊。但這個年輕人可一點都稱不上帥氣,氣質倒是很乾淨,人看著也還穩重。

  不過還是沒給他好臉色看,丈母娘在女婿面前拿喬那是天經地義,這事誰也挑不出啥來。

  幾人落座,褚青和小丫頭挨著,對面坐著老爸老媽。

  範媽媽一見又是氣惱,女大不中留!

  她心裡不爽,不願意說話,範爸爸又是個不善言辭的,結果倆人都不出聲。

  小丫頭有點急了,褚青悄悄拍了拍她的小手,起身給他們倆倒上茶水,開口道:「叔叔阿姨坐飛機辛苦了吧?」

  範爸爸笑了笑,道:「嗯,還行。」

  褚青道:「我還沒點菜,您看看愛吃什麼?」說著遞過菜譜。

  範爸爸又給推了回去,道:「我們隨便,你點吧。」

  褚青轉手又遞給范小爺,道:「你知道叔叔阿姨愛吃什麼吧,你點。」

  範媽媽忽然開口道:「別叫的那麼親!」

  褚青笑道:「阿姨,我跟兵兵是好朋友,我這人從小就沒爹沒娘的,您跟叔叔也就是我的長輩,雖然第一次見面,但從心裡頭就覺著特親近。」

  他這話一說,正跟服務員點菜的范小爺忍不住轉過頭,表情特驚悚的看著他,意思是,哎喲褚大爺你行啊!您還會這麼說話呢,我還當您只會吐槽呢!

  範媽媽一聽,心裡也是一動。過年的時候閨女說脫了嘴,事後又跟自己講了一番半真半假的故事,她太了解閨女了,可沒有全信。

  她問道:「你父母都不在了?」

  褚青道:「嗯,我老家東北的,爹媽都是莊稼人,我打小媽媽就得病去世了,十六歲的時候我爸也沒了,我就自己來京城打工。」

  範媽媽問:「那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二了。」

  「哦,看著可挺老。」

  「……」

  「你都在哪兒打工?」

  褚青絲毫不隱瞞,有什麼說什麼,道:「一開始呢,我就在飯店刷盤子,後來也送過水,做過力工,還撿過廢品,修過鞋。」

  「喲,你會的還挺多!」

  範媽媽很微妙的點點頭,沒有表態。

  「那你現在做什麼工作?還在撿廢品,修鞋?」

  褚青道:「我現在也拍拍戲啥的,我跟兵兵就是在劇組認識的。」

  一提這個,範媽媽又來氣了,道:「青子啊,不是我說你,你跟咱們家兵兵處對像也有一年了吧,哪會兒她才十六歲,你怎麼……你也太著急點了吧?」

  哈???

  褚青傻眼了,看向心虛不已的范小爺,目光根本不敢跟他對視。

  這丫頭坑老公啊!

  你到底跟你母后講了什麼奇怪的故事啊,搞得我跟個蘿莉控似的,在你老媽心裡得是個什麼印象?

  不過沒辦法,女盆友的黑鍋當然得自己背。

  他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道:「那個,阿姨,我也知道兵兵當時年紀太小,但是您也是過來人,知道……呃……這個,喜歡就是喜歡……」

  他憋了半天,冒出來一句:「……完全控制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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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46: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過關

  范小爺跟範爸爸聽了忍不住都一樂,範媽媽一眼雙瞪,把那倆人嚇得止住聲,彰顯了在這個家里至高無上的地位。

  褚青說開了也曾經是為人父母的人,多少能把握住範媽媽的想法,又道:「阿姨,我知道您是擔心兵兵年紀小容易被人騙,如果我說對兵兵絕對是真心的,您可能也覺著我就嘴上說的好聽。但您要是讓我離開她,我也絕不會答應。」

  他態度誠懇,沒討好也沒浮誇,說的只是最真實的想法。

  其實範爸爸對他的印像很好,覺著這個小伙子很真誠,不浮躁,處事也周到。他不善言辭,眼睛卻看得清楚,從一進來對面那對小**勾勾搭搭的小動作,就能看出褚青對自己閨女的細心和照顧。

  無論什麼時候,兒女們談戀愛,父母最擔心的無非就是兩點,首先是憂心孩子被人騙,等否定第一個之後,又憂心這個人不適合自家孩子,倆人在一塊會不幸福。

  這個不適合當然是多方面的,包括性格,家庭,工作條件等等,至於長相,只要不是太抽象,父母不會太介意的。

  範媽媽慢慢的喝著茶,她活了半輩子了,也是閱人無數,自然看得出來褚青是個挺實誠的人,對女兒,起碼這會看也是真心實意的。但偏偏就是那麼不甘心,就像自己養了十幾年的親閨女,一下子就要送給別人了。

  范小爺在邊上幫腔:「媽,他對我可好了,你慢慢看他表現就知道了。」

  「看他表現?我不在京城看得著麼!」

  範媽媽說的還是很不客氣,但語氣已經放緩了許多。

  範爸爸了解自己的妻子,知道已經基本過關,只是心裡鬧彆扭,連忙插嘴道:「行了,說了半天了,吃菜吃菜,你不早吵吵餓了麼?」

  范小爺超機智的配合撒嬌道:「就是啊,媽吃飯吧,你不餓我都餓了。」說著夾了一塊魚肉放到她碟子裡,道:「這家的酸菜魚特棒,你嚐嚐。」

  「你才來幾年口音都變了,給我好好說話!」範媽媽繼續訓斥,但終究是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

  這下氣氛終於緩和了點。

  接下來主要還是范媽媽在訓,褚青在小心陪話,小丫頭在傻笑,範爸爸打醬油。

  褚青把姿態放的極低,甚至有些伏低做小,不管範媽媽是真心也好還是試探也好,說出什麼刺耳的話,都一臉笑容,眼睛都不眨的全盤接下。

  在把他祖宗八輩的階級成分都打聽的差不多了,範媽媽終於換了個日常的話題。

  「青子,你都拍什麼戲呢?」

  褚青道:「沒拍過啥,就是拍了一部電影和一部電視劇。電視劇就是《還珠格格》,我在裡面演柳青。」

  範媽媽知道女兒拍的這部戲,對劇中人物也熟,道:「那也沒多少戲份啊?」

  褚青笑道:「我還是個新人,有戲拍就不錯了,比不上兵兵。」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範媽媽當然不是問他自己以後有何打算,而是問他以後跟女兒有什麼打算。

  褚青咳了一聲,不自然的看了小丫頭一眼,道:「我合計著,再過幾年,最好能在京城買套房。」

  「哦,這樣。」

  範媽媽點點頭,跟老公對視一眼,這年輕人既然說出這番話就表明想跟女兒長久發展,甚至抱著結婚的目的去的。

  這個意思,這三人都明白,只有一人不明白。

  范小爺心裡著急,還連忙為男盆友助攻,道:「媽你可不知道,他拍的那部電影,剛在柏林電影節拿了好幾個獎!」

  此言一出,老爸老媽也不過略微驚訝,雖然他們都是從事文藝工作的,但歐洲三大電影節離他們還太過遙遠。

  不過不管怎麼說,能在老外手裡拿到獎,也證明這小子還是有點本事的。

  四個人在古古怪怪的氣氛中吃完了飯,因為賓館早就訂好了,不急著去,所以就先到出租房看看。

  老爸老媽還是第一次看到女兒在京城的房子,就瞅著屋子裡空蕩蕩的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更過分是臥室都沒有床,只有個大床墊子,頓時都是心疼不已。

  範媽媽坐在床墊子上,眼淚都要下來了,摟著女兒道:「你這傻孩子,咋不跟我們說呢,早知道你過得這麼苦,哎……」

  范小爺忙道:「媽!我這不挺好的麼!」

  「好個屁!」範媽媽啐道,摸了摸因為彈簧老舊有點凸凹不平的墊子,帶著泣聲道:「你就在這睡啊,那怎麼能睡好!你看這……」

  她看著乾淨的連根頭髮絲都沒有的枕巾和被子,極為詫異,她太知道自己女兒的脾性了,不確定的問:「這都你自己洗的?」

  范小爺得意非凡,顯唄道:「這都是他洗的,他幹活可勤快了,做飯也好吃,晚上讓他做一桌給你們嚐嚐……」

  她擱哪兒得瑟的巴拉巴拉個沒完,沒發現老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範媽媽覺得心裡有根弦一下子就崩了,一種莫名的躁動不斷的衝擊著她傳統的三觀,然後這股躁動越積越多,越積越滿,終於到達一個頂點,砰地爆發出來,她大聲問道:「你倆住一塊兒了?」

  「哈?」

  范小爺瞬間住嘴,嚇得差點沒從老媽懷裡滾到地上,滿頭大汗的道:「沒有!他只是偶爾來住……不是!只是偶爾來……也不是!他壓根就沒來過!」

  那邊正在廚房抽煙聊天的兩個男人,自然也聽到臥室裡的對話,褚青一巴掌捂上自己的臉,不想說話。

  範爸爸面無表情的抽了口煙,慢慢道:「青子,我們倆都不是什麼老頑固,年輕人的事只要不過份就讓你們自己處理。但是兵兵畢竟還小,你得,你得……」

  他說不下去了,父母碰上這種事怎麼開口?

  人都說家有賢妻萬事足。

  可家裡只有一隻逗比怎麼辦?

  范小爺固然還達不到逗比的水準,但也在慢慢的朝那個方向發展,離女神的軌道越來越遠。

  褚青有時候也在反思,難道是自己的天賦屬性太渣,才把好端端一個女神胚子硬生生掰得連畫風都改變了?

  …………

  總體上,二老對褚青的初步考察還是挺滿意的。

  可以說褚青的身世幫了他大忙,農村出來的孩子,至少勤勞,能吃苦,人也厚道。如果真換成個京城出身,長相帥氣,家境又好的後生,他們反而要懷疑是不是對自己女兒動機不純。

  範媽媽本來擔心閨女生活能力太爛,才要過來陪她。後來聽說又冒出個男朋友,這下把前檔子事完全甩到一邊,腦子裡都在念叨著這個男朋友。等來了一看,小伙子還挺靠譜的,倆人成不成另說,起碼在生活上能把自己閨女照顧得妥妥帖帖的,也就略微安心。

  二老本就為這事來的,此事已了,就不肯多呆,第三天就打道回家。

  他們這一走,沒人在眼皮子底下打擾,范小爺對褚青的態度立時又上升到一個新高度。

  她對自己男盆友在這個回合中的表現極其滿意,甚至有些感動,她也不傻,自是知道褚青是受了委屈的。而且自己馬上就要去外地拍那勞什子的《達摩傳奇》,有一段時間會見不著面,所以自然是百般溫柔,小意貼心。

  「哎呀你別看啦,陪我說話!」

  范小爺偎在褚青懷裡,見他只顧拿著劇本看,不禁嗔道。

  褚青笑道:「我還沒看熟呢,總不能到片場現準備吧,你知道我笨。」

  范小爺扒拉著劇本,道:「你還笨?你都去趟柏林了還笨。」

  褚青沒好氣道:「我去趟柏林啥也沒得著啊,說明我水平還是不行,還得努力。乖乖的別鬧啊,要不你睡會兒吧。」

  范小爺搖搖頭道:「我不睡,我陪你看。」

  褚青親了下她的小嘴,又揉了揉她的頭髮。

  范小爺嘻嘻一笑,在他胸口蹭了蹭,很愛嬌的樣子。

  褚青奇道:「咦?你咋不吐舌頭?」

  范小爺也奇道:「我為啥要吐舌頭?」

  「那些小說裡的女孩子裝可愛,不都是要'吐了吐舌頭'才對麼?」

  「……」

  因為倆人都沒事做,褚青也不可能帶著女盆友出去修鞋,逛街什麼的也沒意思,故此他們的日常就是賴在這張大床墊子上,摟摟抱抱的聊天。

  現在小丫頭的接吻技巧已經頗為熟練,那條小舌頭纏繞起來就跟小蛇一樣靈活自如。就是還那麼喜歡咬人,對他很多更進一步的動作也不排斥,但離最後那步還差些火候。

  褚青看她對那種事總有些害怕和不安的意思,也就沒強求。何況他也覺得,十七歲,還是太小了,都沒真正成年呢,真要滾起床單來還是挺有罪惡感的。

  窗外的陽光悄悄偏轉,草綠色的光陰和著細風在屋子裡緩緩流淌,似乎在牆上印出了影子。

  倆人安靜的靠在一起,范小爺安靜的看著他,忽問道:「這劇本好麼?」

  「嗯,挺好的,我一開始都沒看懂,老以為牡丹和美美是一個人,後來知道不是。」

  「很複雜麼?」

  「也不是,就是導演寫的方式挺不一樣,看著看著就容易蒙。」

  范小爺眨眨眼,道:「那這故事講的是什麼?」

  「講的應該是……」

  褚青放下了劇本,看著小丫頭的眼睛,笑道:「愛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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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47: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愛情是什麼

  兩個以前從不認識的人坐在了一起。

  然後呢?

  然後……

  當然是愛情。

  …………

  范小爺依依不捨的去拜訪達摩祖師了,褚青也暫別了自己的女朋友來到了魔都。

  上次跟老賈進汾陽是坐拖拉機,這次跟樓燁進魔都是坐發著跟拖拉機一樣「突突突」聲音的渡船。

  我們姑且稱這個玩意兒叫渡船。

  褚青踩著腳底下的一坨爛鐵,兩側還掛著幾個橡皮圈子,搖搖晃晃忽上忽下的保持前行,總擔心它隨時會沉。

  這種感覺,完全不像在坐船,而是開著拖拉機在越野。

  蘇州河沿岸不僅催生了大半個古代申城,又用了一百年時間搭建了現代大魔都的整個水域框架。時到今日,蘇州河在城區內的河道已經十分的窄,窄到就像個人聲熙攘的垃圾場。

  一艘艘的渡船從旁邊掠過,或疲怠的靜止,或殘喘著前行,每艘船上都載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狗,有自行車,有一袋袋的糧食,有一根根的木頭,還有一個個古怪的人……

  「這條河很髒吧?」

  樓燁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旁邊,扶著船頭的欄杆,問道。

  「嗯。」

  褚青看著河裡漂浮著各種腐爛奇怪的垃圾,點點頭。

  樓燁道:「我就是在這長大的,在這個城市,在這條河邊。」

  他一揮手,指著岸上正在建設的高樓工地,指著白灰石橋上扛著自行車走路的人們,指著好奇往這裡張望的小孩子,道:「這城市有八百萬人口,每天都在改變,唯一不變的就是這條河,她是這個城市的源頭活血。」

  「那個……」褚青想說話,又被打斷。

  樓燁接著道:「我看著這條河的時候,就像看著一個童年的老朋友,還有這個從小長大的城市變化。好像我的生命軌跡,都隨著河水在自己面前流過。」

  「導演,我暈船,先吐會兒!」

  褚青急急撂下一句話,跑到邊上,扒著船幫子就開始吐。

  開船的船頭面無表情,並沒有因為他給這條河裡又添加了點穢物而感到絲毫不快。

  樓燁一腦袋黑線,這孫子趴在哪稀里嘩啦吐得跟真事兒似的。

  褚青雖有點暈船,但還不至於有嘔吐感,結果剛才一股控制不住的洶湧分分鐘從胃裡翻騰上來。

  別跟文藝青年說話,太特麼累得慌!

  你看老賈多樸實。

  「給,擦擦嘴。」

  週遜從後面遞過來一張紙巾。

  褚青吐完擦了擦嘴,覺得舒服了許多,笑道:「謝謝周公子。」

  就在前不久,褚青又發掘出自己的一項愛好,就是給這些青澀的小蘋果起外號。

  一行人在飛機上的時候,褚青就開始「周公子!周公子!」的叫,把周遜哄的咧著嘴就沒合上過。

  論起外號,誰有我貼切恰當有內涵!

  不過,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沒節操的癖好呢?

  可能是那種「誰都不知道,就我知道」的病態的成就感在作祟。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兒,就像天邊最美的雲朵……」

  得了吧褚青,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四月份的魔都,不冷,卻潮濕,空氣中都飽滿著水氣,黏在身上緊繃繃的難受。

  樓燁跟老賈真的不一樣,他文藝十足,他才華靈動,他看重感覺。

  劇組剛來到魔都,還沒歇腳,他就拉上兩位主演跑到蘇州河上坐船兜了一圈。要的就是,讓倆人培養出那份感覺。

  褚青和周公子問他這個故事,他說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愛情,重要的是浪漫。你們要懂得浪漫,懂得愛情,自然就懂了這個故事。

  周公子聽得神采奕奕,她不是學院派出身,跟褚青一樣走得也是野路子,看重的也是感覺。樓燁的風格和方法,十分合她的胃口。

  感覺,感覺……

  感覺你妹啊!

  褚青蹲在一邊畫圈圈,你讓我一苦孩子出身,好容易才剛談上一場戀愛的滄桑青年找感覺?

  …………

  在這座城市中,每天都有人出生和死去,每天都有人生氣和開心,每天都有人到來和離開,當然每天也有人丟掉飯碗和找到工作。

  馬達是個送貨的,他的工作就是把東西從城市的一頭送到另一頭,從不問緣由,從不問對象。

  他唯一的業餘生活,就是在自己那間黑屋子裡,在那個150瓦的錚亮的大燈泡下,整夜整夜的看盜版碟。

  褚青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T卹,伸了個懶腰,從沙發上站起來,趿趿拉拉的走到衛生間。

  攝影師王玉舉著那台16毫米的破機器跟在後面,鏡頭搖晃,把他的背影拍得像掛歪了的相片。

  褚青照著鏡子,裡面是一個面容乾淨的男子,留著利落的短髮,二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眼睛裡沒有一點表情,即便在看著鏡子,也彷彿看不到裡面的自己。就這樣,洗臉,刷牙,又把臉擦乾。

  然後,褚青忽地把臉湊過去,用力抹了抹右眼角,有塊眼屎沒有洗乾淨。

  這一刻,他的眼睛有了那麼一絲波動,似乎有些惱怒和厭煩。

  下一秒,他支起身子,眼神又恢復到古井無波。

  「停!好!」

  樓燁喊了一聲。

  這是褚青拍的第一場戲,樓燁給了他和周公子極大的自由度,只要不偏離大方向,細節方面想怎麼演就怎麼演。

  從第一天開拍,樓燁就一直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

  這兩個演員找的太對!太合適!太恰當了!

  他看著褚青和周公子在鏡頭前任意揮灑著他們的靈動和天賦,感覺自己就像個造物主一樣,在創造一個最完美的生命。

  是的,不是死物!是生命!

  《蘇州河》的構架是標準的雙線結構,周公子一人演兩個角色——美美和牡丹,戲份較多。褚青戲份較少,再刨掉單獨的戲份和與其他人演的戲份,剩下的才是和周公子搭戲的部分,其實已經沒剩多少了。

  目前,倆人還是各拍各的,沒有對手戲的出現。

  以他們倆的狀態來看,樓燁本應妥妥放心的,但恰恰相反,他最擔心的就是他們的對手戲。

  就是因為那個該死的感覺!

  樓燁總覺著周遜調整的非常好,但褚青似乎一直沒摸著頭緒。他愁得就是,到時候褚青演不出那種愛情的感覺來。

  沒有感覺的愛情,還叫愛情麼?

  樓燁不得其解,也沒法給褚青說戲,這種事不是嘴上說就能通透的。

  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褚青是個很理智的人,而周公子則是個異常感性的人。這種人碰到《蘇州河》這樣文藝的劇本,真若如魚得水,分分鐘無壓力。

  褚青的演技還沒到化境,做不到那種瞬間變身劇中人物的本事,他需要思考,需要醞釀,需要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去那樣表演的理由,需要一個眼神一抹微笑一縷陽光一滴淚珠,來觸發他的感覺。

  …………

  馬達,他的生命就如他的名字一樣。

  他一輩子都在運動,就像一台可以轉動不休息的機器。

  馬達中學輟學後,就在蘇州河邊廝混,跟幾個骯髒的小癟三。他的表情永遠是很木納的,木訥到近乎死去。

  直到有一天,一個朋友騎著一輛偷來的摩托車出現在他眼前。那是輛很舊的哈雷,一百六十邁的時速,霸氣而復古的外形。

  馬達一眼就喜歡上了,褚青也一樣,他不會開車,也不會騎摩托車,但不妨礙他的喜歡。

  他花了半天時間專門來練騎摩托車,從早上摔倒中午,終於能穩穩的駕駛它奔跑。

  褚青騎著摩托車在前面跑,後面是一干小伙伴在追。

  他回頭瞅了他們一眼,又轉過頭,前方鏡頭里,定格的是他那張揚的大笑和年輕衝動的眼睛。

  這天下午,陽光難得的溫潤。

  「青子,行麼?」

  馬上就要拍男女主角的第一場戲了,樓燁不由緊張起來。

  褚青略帶遲疑的點點頭,道:「行!」

  其實他心裡堵得慌,因為他搞不明白,他怕把戲演砸。

  褚青很仔細的研究過馬達這個人物,他迷茫,自私,冷漠,狠辣!有著時代青年一切的特徵。

  他花掉所有的錢買下了那輛哈雷,以為這是他人生新的開始,可以任意馳騁闖出一番大事業,最後,卻成為了一個送貨的。

  他騎著這輛曾經充滿了夢想的摩托車,整日奔跑在沒有夢想的城市裡。

  這樣的人生,褚青搞不明白他還在期待什麼,因為他總覺得馬達心裡在期待著。

  牡丹是個學生,母親早逝,父親是個酒商,每次把新女朋友領回家的時候,就打電話叫馬達過來,讓他把牡丹送到她姑姑家。

  今天這場戲,就是拍馬達和牡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各人員就位!」

  王玉扛著攝影機對準了一扇舊木大門,門前停著馬達和他的摩托車。

  「Action!」

  「吱呀!」門被拉開。

  周公子從裡面走出來,她穿著一身紅色運動服,球鞋,衣服敞著,露出白色的貼身小衣,還扎著雙馬尾。這身造型其實很微妙,顯示出一個很模糊的年齡。

  周公子二十四歲了,但長的小,演起這種粉嫩的大蘿莉毫無壓力。

  她被老爹趕出來,一臉的鬱悶,不爽的掃了一眼這個男人和他身下的摩托車,用一種隨意又試探的語氣問:「你讓我在哪兒坐?」

  這張小臉,純淨的近乎殘忍,猶如照進密林裡的月光,褚青那堵著的心情也似密林中的湖水,一下子被照的通透澈亮。

  有人寫過: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句:「噢,你也在這裡嗎?」

  褚青沒聽過這句話,但他此刻的感覺就是這樣。

  感覺,感覺……

  馬達日復一日的在奔跑,也許心裡還藏著自己都不清楚的夢想,就是有一天,他會遇到點什麼。

  可能是件事情,也可能是個人。

  就像在今天的此刻,他遇到了牡丹。

  褚青扭頭看了看後座,又看了看她,道:「要不你坐前邊吧?」

  周公子指了指後座,道:「我要坐後邊。」

  褚青隨口說了一句劇本里沒有的台詞:「把衣服拉上。」

  周公子繞到鏡頭前,手一撐,像坐自行車一樣側身坐在了摩托車上,然後手一拽,拉上了拉鍊。

  褚青偏過頭,戴著那個小一號的安全帽,下巴被緊緊的鬆緊帶勒出一個可笑的形狀。

  他用一種略微煩躁的語氣道:「你這樣不行,坐好了!」

  周公子兩手交叉放在腿間,又鬱悶又鬧心的看著他,但還是接過他遞過來的安全帽,右腿一跨,變成騎坐的姿勢。

  褚青發動了摩托車,又回頭看一眼,見她似模似樣的系上安全帽,嘴角露出不被察覺的一絲笑容。

  「坐好!」

  「轟轟!」

  摩托車開走了,走在路上,載著兩個人。

  褚青在前面,下巴被勒得仍然可笑,周公子在後面,把頭湊到他耳朵邊。

  褚青忽問:「你看什麼呢?」

  周公子道:「看你呢?」

  褚青道:「我有什麼好看的?」

  周公子晃了晃頭,輕聲道:「看看都不行啊。」

  她的聲音並沒有被吐槽那般誇張的沙啞,反而帶著點異樣的性感,忽又湊到褚青的耳朵後邊,道:「你平時開車就這麼慢麼?

  「怎麼了?」

  「沒勁!」

  「怎麼沒勁了?」

  「就是沒勁!開摩托車就要有開摩托車的樣子,你開的太慢了!」

  「我是怕我開快了,你受不了。」

  「你才受不了呢!」

  褚青笑道:「那我們試試?」

  周公子揚起小巧的下巴,道:「試試就試試!」

  王玉操作著鏡頭,把一個大特寫定在她的臉上,隨著摩托車轟鳴聲越加強烈,兩側的景物刷刷往後飛去。

  周公子按著安全帽,兩隻眼睛瞇起來,笑著看褚青,就像在看她自己。

  他們兩個坐在了一起,然後呢?

  當然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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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48: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天生演員

  大陸太需要一位導演把中國的城市展現給西方人看了。

  不是第五代那些大量的農村畸形的愛情故事,而是在城市中生存的人們的真實狀態。

  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這個人還沒出現,老賈不行,樓燁也不行,他們都太過自我和封閉。從某種意義上講,樓燁是異常冷酷的,他無意在這座城市裡尋找一段歷史,一種真實,他所關心的,只是破敗的城市下,一個鏡像般的,最完美的,愛情故事。

  褚青在魔都呆了半個月了,他始終不適應。這裡不像汾陽,怎麼也遮掩不去它龐大的城市輪廓。

  他討厭大城市。

  此時正是清晨,他穿著一身運動服剛剛跑完步,就是沿著這條蘇州河。

  褚青不是樓燁,感受不到這條河帶給他的那種童年習性和唏噓,在他眼中,這就是條佈滿渡船和垃圾的臭水溝。

  他正蹲在河沿上抽煙,青灰色的天空和老綠色的河水,一個廣袤無極,一個狹窄逼仄,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兩種事物遠遠望去居然也會有相接的地方。

  褚青覺得自己碉堡了!

  在九十年代的魔都,在蘇州河邊,抽著煙,兩眼望天,這種背景就算你在擼啊擼,你也會覺得自己特文藝特有內涵。

  更何況,他旁邊還有個周公子陪著。

  「你怎麼起這麼早?」

  「年紀大了,睡不著。」

  周公子從背後來到他身側,笑道:「你真的只有22歲麼?」

  褚青瞥了她一眼,反問道:「你演小女孩兒演那麼像,還好意思問我?」

  周公子笑道:「我本來就是小女孩兒!」

  褚青不說話了,其實,他有點害怕她。

  娛記圈有一套流傳已久的採訪秘籍,就是如何攻略那些大明星的技巧。

  比如採訪陸翊,你就跟他聊陽光,採訪週遜,你就跟她聊大海。

  週遜喜歡大海是眾所周知的,你只要跟她說大海保准會讓你的採訪變得很愉快。

  這樣的女孩子,根本只適合生活在童話裡。她活著完全就是為了追求自己的精神充實,比如生活,以及愛情。

  俗話說,東有周遜,西有泰勒。

  這兩位女神換男友的頻次和數量都是世人皆知,週遜縱然比不上泰勒,但在國內當屬第一。

  她不是濫情,也不是花心,只是她的愛情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她永遠在追求愛情的新鮮感,並且對每份愛情都投入了百分百的自己。

  褚青很害怕跟這樣的女孩子打交道,倒不是他自戀,以為人家會看上自己。而是他對這種異常感性,異常講究感覺的人非常非常的不感冒。

  無論什麼事情,他們所需要的永遠都是感覺!感覺!感覺!

  褚青這種吃飽了就覺得天下太平的平凡苦逼,理解不了那層境界。

  「你怎麼不說話?」

  周公子看他沉默不語,不禁問道。

  「啊?哦,那你怎麼也起這麼早?」褚青問了一句。

  周公子又有點小結巴起來,道:「被子,被子太潮了,睡的全身,全身都癢。」

  褚青道:「今天晴天,你拿出來曬曬。」

  《蘇州河》不比《小武》富裕多少,就算有多的,也都給了演員片酬了。畢竟褚青已經不是以前的初哥,週遜也是個勢頭頗猛的新人,都不能再按路人甲乙的酬勞算。

  所以,劇組在衣食住行方面十分的節省,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周公子點點頭,又問:「那身上癢怎麼辦?」

  「也曬曬。」

  「那怎麼曬?」

  「這個……」

  褚青望瞭望東邊,太陽已經冒出頭,他忽地跳上河沿的方石,兩條手臂高高伸展開,去夠遠遠的那縷陽光。

  似乎覺得自己手不夠長,他還跳了幾下,嘴裡叼著煙道:「就這麼曬唄。」

  周公子噗哧一笑,用那種略帶沙啞的聲音道:「行了行了,太傻了,快下來。」

  褚青也覺得自己很傻缺,跳了下來,捻了捻煙頭,彈進旁邊的垃圾箱裡。

  周公子:「你還有煙麼,給我一根。」

  褚青不喜歡女孩子抽煙,但人家真抽自己也管不著,又摸出一根遞給她。

  周公子叼在嘴裡,褚青幫她點上。

  她狠狠吸了一口,可能太猛了,隨後就被嗆得連連咳嗽,白色的煙氣從嘴裡冒出來。

  褚青一邊幫她搧著餘煙,一邊詫異道:「你不會抽啊?我還以為你會呢。」

  他指的是第一次見面那天,她叼起樓燁的煙,還像模像樣的吸了兩口。

  「咳咳,我,咳咳,我裝的。」

  褚青納悶:「那你要煙幹嘛?」

  周公子終於喘均了氣,看了他一眼,忽地也跳上大方石。

  學著褚青剛才的樣子,嘴裡叼著煙,兩條胳膊用力向上伸著,去碰觸那縷陽光。

  這會太陽已經升高了點,那縷細細的光線就在離她頭頂不遠的地方。周公子奮力跳了兩下,終於在第三下的時候,被陽光照到了一點暖暖的指尖,又從指縫中劃過。

  「哈哈!我碰到了!」

  周公子興奮的在石頭上又蹦又跳,瘋了一樣。

  褚青直接看傻了,很需要再抽根煙冷靜一下。

  有時認真到呆,有時瘋狂到顛,所以說麼,他真的挺害怕這個女孩子的。

  …………

  劇組的攝影師是王玉,他和余力威的風格很不一樣。

  他喜歡扛著那台攝影機跟著你到處跑,有時拍你正面,有時拍你背面,你以為他在你身側,一轉頭卻發現他又在拍那勞什子路燈。

  這樣是很費體力的,王玉有時候扛不動了就用手提著,還提不穩,來回的晃。

  拍特寫的時候,褚青就看著鏡頭在自己腦袋邊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晃蕩,老擔心會砸了自己。

  他也問過樓燁,為啥不固定著拍呢?

  樓燁說太窮了,買不起三腳架,湊合湊合吧。

  湊合個毛線!蒙誰呢!

  褚青可不信他這通忽悠,非要看看拍出來的是啥效果。王玉徵得樓燁同意後,大方方的直接把攝影機遞給他看。

  於是褚青和周公子擠在一起圍觀取景器裡的畫面。

  樓燁追求的鏡頭和老賈完全是兩種風格。老賈的電影裡充滿了大量大量的長鏡頭,平實樸素,如最真實的記錄。樓燁卻是中位的鏡頭,焦距不斷的推進和拉遠,畫面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而且在不停的晃動。

  雖然色調是灰色的黯淡,雖然畫面中呈現著一種粗糙的顆粒感,雖然有時鏡頭的運動和節奏有點點怪,但這些,都不妨礙把褚青和周公子倆人震撼到了。

  這是昨天晚上剛拍的一場戲,週遜長發煙妝,緊緊的綠色短裙和絲襪,那張小臉忽遠忽近,如一隻迷離的妖精跳動在迷離的街頭。

  褚青和周公子不禁對視一眼,一個在無聲的問,原來你還能這麼好看。另一個在翻白眼,你才知道?

  自倆人第一次的對手戲拍完,樓燁就完全放下了心,如果不是那該死的資金還在時刻困擾著他,他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可以別無所求了。

  這兩個年輕演員每一次細微的變化與交鋒,每一次靈動的發揮與隨意,都讓躲在鏡頭後面的樓燁整個心臟都在抽搐。

  週遜和牡丹,褚青和馬達,似乎已經不存在界限,融為一體。週遜會在褚青開摩托車的時候特自然的摟住他的脖子,褚青也會走著走著就蹲下身一臉不耐煩的給周遜係好鬆開的鞋帶……

  這些,都是劇本上沒有的。這種互動,就像兩個人在親手捏塑一段浪漫的愛情,然後等它到達最美好的那一刻時,偏偏又要親手砸個稀巴爛。

  樓燁一想到這個,每個細胞都充滿了一種病態的興奮感。

  於這部戲而言,他們倆的最大區別就是,周公子相信這個愛情故事,褚青不相信,他寧願相信這個故事背後的真實。

  馬達其實是個**上的送貨員,他有過一個女人,分手後還保持著聯繫,經常幫她送一些違禁品。後來那女人知道了牡丹的存在,就計劃著讓馬達綁架牡丹,然後向牡丹的父親要一筆贖金。

  順便說一下,那個女人就是奈安演的。

  但馬達忽然覺得自己真有那麼一點喜歡這個女孩子了,就故意避而不見。然後在一個雨夜,牡丹跑來他家裡。

  「哥你一會悠著點啊,別砸著我。」

  褚青很擔心的對王玉道,等下的鏡頭全是大特寫,還要轉圈拍,看他那小胳膊小腿生怕他拿不住機器。

  王玉開玩笑道:「放心吧,我肯定瞄准你砸,不會傷著小周。」

  褚青道:「得!昨兒白請你吃條頭糕了!」

  副導演毛曉銳湊過來道:「哎青子你不夠意思,光請他不請我?」

  褚青打著哈哈,轉移話題,這時樓燁突然喊了一嗓子:「各人員準備了!」

  毛曉銳翻了個白眼,跟著打板:「Action!」

  褚青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著情緒,站在幽暗的門口,拉開門,門外映出一片明亮的暈黃色。在這片暈黃里面,是全身濕透的周公子。

  她抱著這個男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一個洋娃娃,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喘著氣,被凍得發抖。

  看見褚青,她忽地咧開嘴笑了一下,然後戰戰兢兢的看著他。濕濕的頭髮黏在額頭上,下面是一雙明亮的眸子,害怕,而且委屈……

  褚青拿著毛巾,面無表情的幫她擦擦臉,動作不輕也不重。

  周公子抿著嘴,惶恐的打量著這個房間,總讓人覺得她下一秒就會哭出來,卻硬生生的忍著。

  她偏頭,看見桌子上放著一瓶酒。

  幾乎沒有思考的,她拿起酒,擰開蓋子,倒進自己嘴裡。酒順著嘴角淌下來,眼淚也順著眼角大顆大顆的往下滴。

  褚青過來就要搶那瓶酒。

  周公子死死抱著不撒手,瘦小的身子被褚青拽的歪歪倒倒,哭道:「我喝多了你才讓我留下來!」

  褚青搶下酒瓶,放在桌子上,一回身,就被她更加死死的抱住。

  周公子摟著他的脖子,熱烈而生澀的吻著他的臉,吻著他的嘴唇,然後緊緊貼在他的鼻子上,哭道:「你不理我是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外面雪亮的雨色透過窗欄照在他們臉上,形成分明的光影,雷聲轟轟,大雨傾盆,天花板吊著那個150瓦錚亮的大燈泡在倆人頭頂晃蕩。

  王玉轉過機位,換到倆人的另一邊。

  周公子淚水濕了臉,不停的吻著他,試著伸出舌頭又縮了回去,最後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褚青露出正面,仍然是木訥的表情,那對眼睛卻已經被她的熾熱融化了。

  他惶恐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愛情,他又迷茫自己對她的愛情……

  「好!」樓燁喊停。

  周公子仍然緊緊抱著他,仍然哭的撕心裂肺。

  褚青也抱著她,他是第一次拍吻戲,沒有想像中的激動,異常的平靜。過了一會,聽哭聲愈小,才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輕把她推開。

  周公子抽抽搭搭的,看大家都在瞅著,臉一紅,不自然的轉移注意力:「導演,我演的怎麼樣?」

  樓燁豎起大拇指,讚道:「小周你就是天生的演員!」

  說完又對褚青補了一句:「青子,你也一樣。」

  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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