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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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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49: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故事

   如果我走了,你會找我嗎?

  會!

  會一直找嗎?

  會!

  會找到死嗎?

  會呀。

  你騙人,這樣的事情只有愛情故事裡才會有。

  …………

  這天,馬達來找牡丹,牡丹很高興。

  馬達那個**前女友制定的計劃是,讓他把牡丹帶到一個地方呆上幾個小時,然後她給牡丹的爸爸打電話勒索一筆錢,最後幾個人平分。

  這是棟廢棄的老樓,舊的連灰塵都不願意飄進來,堆著破爛的家具和別的稀奇古怪的東西。

  不知道他們上了幾層樓,來到一個本來應該是客廳的地方,褚青把一大塊破布蒙在可能是沙發也可能幾塊木板的上面,遠遠看去真的就像一個大沙發。

  機位死死的釘在側面,鏡頭對準那張沙發。

  周公子好奇的打量一圈,問:「我們為什麼不去你家?」

  他不答話,不過沒關係;自己還背著書包,逃了學,不過也沒關係。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自己的生命就會被點亮。

  周公子開心的一跳,摟住了褚青,隨後,就印上了他的嘴唇。

  倆人倒在了沙發上,她騎坐在他身上,手一拉,拽開了運動服的拉鍊,然後就要脫掉衣服。

  褚青一直在被動的接受,一聲不吭,此時似乎忽然反應過來,拽住她的手,然後抱著她轉了個圈,把她按在了沙發上。

  他扶著她的肩膀,一字字道:「咱們今天什麼都不干,就在這坐著。」

  周公子眨了眨眼睛,以為他在開玩笑,或者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調情。眼光流轉得似溢出水來,站起身,又要往褚青嘴上湊。

  褚青輕輕的把她按回去。

  周公子又猛地站起來,褚青使勁一推,「砰」地一聲,她踉蹌的跌坐回去。

  她眼睛呆滯了片刻,又有點害怕。

  「坐著!」褚青提高了音量,很不耐煩。

  她真的害怕了,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冷漠的一面,雙腿蜷在沙發上,一個勁揉弄著嘴唇,不知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褚青接道:「餵?等會兒!」

  說著把電話遞到她面前,道:「你不是會唱歌麼?唱兩句給他聽聽。」

  周公子睜著兩隻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褚青喝道:「快點唱!」

  「我的眼前總是不斷浮現你的臉……」

  她唱了一句,忽然什麼都明白了,搶過電話急急道:「爸!你……」

  褚青又搶回了電話,道:「你答應過的事做完,她就可以回家了。」

  周公子直直地盯著地面,又直直地盯著他,眼神跟死了一樣。

  「好!」樓燁喊道。

  這場戲拍的十分順利,沒有NG,不到一個上午就OK。下午,則要拍全片中最重要的一段鏡頭。

  劇組人員很開心,但褚青和周公子的情緒都有些異常,倆人忽然變得很奇怪,很沉默。

  樓燁很擔心他們的狀態,問:「青子,小周,你們還行麼?不然我們明天再拍。」

  隔了幾秒鐘,褚青似才反應過來,搖搖頭,緩緩跟周公子對視一眼,道:「導演,沒事。」

  「真的沒事?」樓燁問。

  周公子的嗓子變得比平時更低沉,道:「嗯。」

  樓燁還想說什麼,隨即看到褚青對他搖搖頭,便道:「好了,大家先休息,走了走了。」

  他把人都轟走了,這間破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

  周公子還蜷在沙發上發呆,褚青走過去慢慢的蹲下身,輕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她還是沒反應。

  褚青猶豫了下,握住她的手,感到這雙小手在掌心微微顫抖。

  他特理解這種狀態,因為他剛才整個身子也都在發顫,但他控制力強,很快就恢復過來。

  方才那段戲,別看倆人表面上平靜無波,連對白都沒幾句,但力氣全在裡面收著。

  這場戲的每一個細節,每個微小的動作,眼神的變化,聲音的輕重緩急,全靠倆人在死撐著。可以說,這兩個年輕的演員把從影以來積累的所有功力都投入到了這場戲裡。

  這可比瓊遙劇那種大喊大叫累多了,褚青方才真的差一點就破功,差點就跟不上對方的節奏和情緒,有那麼一瞬間,居然產生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周公子的情況其實也差不多,她看著褚青,也有那麼一種力所不及的失敗感。好在最後撐了下來,就像墜在懸崖邊上,只用一隻手抓著,拼盡全力終於爬了上去一樣。

  牡丹知道馬達背叛了她的愛情,她就變得生無可戀。而馬達還在迷茫自己對她的感情,這種迷茫又讓他感到一種憤怒。

  倆人的這番心裡糾結,都需要那種近乎變態般的內斂才能表現出來,以至於憋得兩個演員心裡都特壓抑。

  周公子仍然顫顫的,嗓子裡發出一種似哭似笑的聲音,慢慢把頭靠在了他懷裡。

  褚青全身僵了一下,手不敢亂動,就像個衣服架子似的讓她靠著。

  …………

  下午,重頭戲開拍。其實劇本里寫的是第二天清晨,但為了趕進度,樓燁就選在跟清晨差不多光線的黃昏傍晚。

  馬達接到了事情成功的電話,準備送牡丹回家。

  倆人下樓,褚青狠踹著那輛摩托車,就是踹不著火。

  周公子在旁邊看著,忽低聲問道:「你讓我爸出多少錢換我?」

  褚青扭頭:「你說什麼?」

  她提高音量:「你讓我爸出多少錢換我?」

  「四十五萬。」

  她點點頭,喃喃道:「四十五萬,我真便宜。」

  「你說什麼?」

  周公子一下子就爆發了,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全部的生命都嘶吼出來:「我真便宜!」

  她猛地推開褚青,又推倒了摩托車,轉身撒開腿就跑。

  褚青急忙在後面追,喊道:「哎!你去哪?」

  周公子回頭喊:「你別管我!」

  她在前面瘋了一樣的跑,穿著那身紅色的運動服,球鞋,扎著雙馬尾,一如倆人第一次見面時。

  褚青在後面瘋了一樣的追。

  「你去哪?」

  「你別管我!你走開!」

  由於喊得太過用力,倆人嗓子都在破音,以至於說的內容都不太清楚。

  王玉扛著攝影機也瘋了一樣的跟著跑,鏡頭里搖晃的似乎不光是牡丹奔跑的影子,還有她逝去的愛情和生命。

  倆人穿過街道,一直跑到橋上,周公子翻過護欄,用手扒著,下面就是那條老綠色的骯髒的蘇州河。

  褚青喊:「你瘋了,你想幹嘛?」

  「你一直在騙我,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她手裡拿著那個洋娃娃一指,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褚青只好頓住。

  周公子臉上居然露出一種很得意的笑容,還小小的蹦了幾下,笑道:「你也會上當受騙啊,你以為我會跳下去麼?」

  王玉的鏡頭像釘子一樣釘在她臉上,捕捉著她每一個表情變化。

  下一秒她收斂笑容,道:「如果我跳下去了,我會變成一條美人魚來找你的。」

  那張小臉,純淨的一如初見時的近乎殘忍,唯獨那雙眼睛,裡面似乎什麼都沒有,又似乎包含著她的一切,她短短十幾年的生命中,那些憂傷,快樂,還有失落的愛情。

  太陽也似生無可戀的墜了下去,最後一抹暖色照在這個女孩子的臉上。

  然後,她往後一仰,雙手張開,跌落河中。

  …………

  如果故事就此結束,那樓燁頂多算個很普通的文藝青年,但他骨子裡是冷漠的,於是他又安排了第二個故事。

  《蘇州河》是標準的雙線結構,主要人物有四個:牡丹和馬達,美美和那個用第一人稱敘述的攝影師,也就是「我」。

  兩個故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一個天真殘酷,一個現實輕浮,一個像孩子的童話,一個像童話破滅後孩子長大成人。

  馬達出獄後,一直在尋找牡丹,無意中在一家酒吧碰到了美美,和牡丹一模一樣。

  她做著一份低微的工作,在酒吧的大水族箱裡扮演美人魚來吸引顧客。她金發,濃妝,眼神散亂,不相信愛情,跟城市中很多女孩子一樣。

  《蘇州河》從骨子裡就透出一種性感,從叛逆的天藍色指甲油到魅惑的翠綠超短裙,從帶著野牛草的沃特伽到飆上一百六十邁的舊哈雷,從牡丹的雙尾辮子到美人魚的金色假髮……

  第一個故事和第二個故事,褚青就像從一個世界來到了另一個世界,畫風完全完全的不一樣。

  他此刻正攥著劇本,跟樓燁平靜又激烈的爭論著。

  「他們為什麼會上床呢?」褚青問。

  樓燁反問:「你說誰?」

  「馬達和美美。」

  「你不懂?」

  「我不懂。」

  樓燁問:「你哪裡不懂?」

  褚青道:「我從開頭就不懂。」

  樓燁看了看在邊上旁聽的周公子,笑道:「那你就從頭開始問。」

  樓燁已經拍了一個多月了,忽然突發奇想,又加了一個情節。就是馬達和美美上床的鏡頭,雖然沒有親熱戲,雖然只有一個一起躺著的畫面,但褚青覺得不懂。

  他問:「馬達喜歡美美么?」

  樓燁道:「他當她是牡丹,所以是喜歡的。」

  他又問:「那美美喜歡馬達麼?」

  樓燁道:「不喜歡。」

  周公子卻同時道:「喜歡!」

  三個人都皺了皺眉。

  褚青道:「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周公子看了眼樓燁,道:「我覺得,她喜歡,她喜歡的是,馬達跟她說的故事。」

  褚青沉默。

  樓燁笑道:「青子,喜歡或不喜歡有那麼重要么?」

  褚青點頭,道:「重要。」

  樓燁道:「但對很多人來講,這並不是那麼重要。」

  他站起身,拍拍手道:「好了!你也別想了,準備拍戲。」

  周公子看褚青皺眉不語,忽然來了一句:「你不想跟我上床?」

  褚青嚇得肝顫,道:「不是!啊……是!啊也不是!」

  周公子笑道:「開玩笑的,走吧準備開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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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50: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你會找我麼

  (敏感詞好多……)

  「一切不會永遠,只要我回到陽台上去,這個愛情故事就會繼續下去,可是我寧願一個人閉上眼睛等待下一次愛情。」

  …………

  美美跟那個攝影師在一起,他們在陽台上喝酒聊天,在黑夜中瘋狂的做愛,然後她在天亮時離去。

  但他們都知道,對方並不是自己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愛人。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馬達。

  褚青扒著更衣室的簾子,看裡面那個女孩子化妝換衣服。

  這是個將近一分鐘的長鏡頭,周公子挽起頭髮,戴好金色的假髮,脫掉衣服只餘胸罩和內褲,又穿上美人魚的紅色裙擺……

  在王玉的掌控下,那種散亂與衰艷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等她表演完後,褚青就衝進了更衣室。

  周公子一回頭,整了整衣服,道:「你找誰?」

  「我找你。」

  「可我不認識你啊。」

  褚青奇怪道:「我是馬達,你不記得了麼?」

  周公子翻著一個很鄙視的白眼,道:「我不記得了。」

  褚青拉她的胳膊,道:「你怎麼了?」

  周公子掙開,司空見慣道:「行了,下回少喝點。」

  酒吧老闆在外面喊:「美美!」

  「來了!」

  她應了一聲,擦身而過時,對褚青道:「像你這樣的我見多了,少來!」

  此後,馬達每天晚上都會去看美美表演,然後坐在更衣室裡給她講牡丹的故事。

  美美覺得好笑,這種老套的故事,誰會信?

  何況是她。

  但她還是陷進去了,就像個魔咒。

  褚青坐在她對面,用一種隨意又痛苦的語氣講著:「然後,我把她綁架了,把她帶到一個,一個老樓裡……」

  「第二天早上,我帶她下樓,她問我值多少錢,我說四十五萬,她說她真便宜……」

  「然後她就跑了,一直跑到橋上,然後,然後,她就跳下去了……」

  周公子戴著金色的假髮,塗著濃濃的眼影,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然後問道:「你的牡丹長得什麼樣兒?」

  「兩隻小辮子,紅白格子運動服,黑球鞋,黑褲子,黑背包。」

  「還有呢?」

  「還有就是,她左腿上有一朵牡丹花的圖案。」

  周公子裂開鮮豔的紅唇笑了笑,道:「像那樣的牡丹花滿街都有賣的。」

  「你有麼?」

  「我沒有,我又不是你的牡丹。」

  她低頭揉捏著自己的手指,忽地抬起頭,道:「如果我告訴你,我也有呢?」

  褚青搖搖頭,眼睛如湖水般平靜,道:「我不信。」

  「你不信,想看看麼?」

  然後,他們就上床了。

  褚青人生中的第一次床戲,只有這麼一個鏡頭:他壓在她身上露出後背,周公子在他耳邊不停的喃喃問道:「我是你要找的牡丹麼?」

  美美當然不是牡丹,於是馬達離開了她,繼續尋找著他的牡丹。

  再然後,他終於找到了牡丹,在一家偏僻的便利店里當收銀員。兩個人靠在一起看蘇州河上的夕陽,然後乾了一瓶帶野牛草的伏特加,開著摩托車一起衝進了河裡。

  這場戲,褚青和周公子吃了很多苦頭。

  在碼頭上,下著大雨,褚青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停屍,旁邊是個女替身。雨點子砸在他身上,冷到疼痛,身下是濕濘的席子,黏黏的帶著毛刺都扎進了肉裡。

  美美衝到碼頭,看著地上躺著的馬達,身邊還有一個女孩子,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她霍地轉過頭,臉上帶著驚恐,彷彿世界崩塌的那種驚恐。

  「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

  當她不相信馬達的故事時,她享受這個故事,但她知道這個故事是真的,她一下子就崩潰了。

  她期盼著牡丹那樣的愛情,給那個攝影師留了張紙條,寫著:「來找我吧!」

  …………

  清晨,微冷。

  蘇州河邊,褚青和周公子按照他們的日常,正在晨聊。

  周公子戴著耳機,腰里別著隨身聽,輕輕的晃著腦袋。褚青瞥了她一眼,悠閒的吐出一個煙圈,看著它在空中慢慢飄散。

  兩個月,《蘇州河》的主體鏡頭全部完成,所有人,包括樓燁都輕鬆了很多。按照他一開始計劃中的進度,能拍完一半就不錯了,但由於兩位主演太過彪悍,習慣性的一條過,省下不少膠片,也使得進度大大加快。

  這部電影拍到這份上,樓燁真的別無所求了,即便今年不能完成,大把的希望仍然留給了他。

  褚青也很輕鬆,估摸著也快離開魔都了,一想到這個,就莫名的開心。

  不過,當他看到周公子也華麗麗的吐出個煙圈時,一下子就消沉下來。

  他居然教會了周公子抽煙,固然有她自己願意的因素在裡面,但也讓他感到了一種危險。

  怕挨削……

  被各路人馬削……

  周公子吐出個煙圈後,很得意的看著他,意思是我還行吧?

  褚青鬱悶,你好好一女神跟我這抽三塊錢一包的煙有意思麼,自己還不掏錢買,老蹭我的煙……

  他問:「你聽啥歌呢?」

  周公子摘下一隻耳機,耷拉在脖子上,道:「范小萱的歌。」

  褚青對這個答案很意外,他對范小萱的印象就停留在「左三圈右三圈」那個階段。

  「你要聽麼?」她問。

  「聽。」

  周公子把那隻耳機塞進他耳朵裡,裡面傳來一段很怪異的旋律:

  「天是灰色的,雨是透明的,心是灰色的,我是透明的,愛是盲目的,戀是瘋狂的……」

  褚青不由問:「這歌叫啥?」

  周公子道:「自言自語。」

  「你是自由的,我是附屬的,她是美好的,我是錯誤的……」

  褚青對這種風格的歌無感,他喜歡那種「森森太平洋底森森傷心」的流行歌,不過此時此刻聽起來也挺有味道的。

  倆人一人戴著一隻耳機,安靜的聽著,直到唱完。

  「你拍完幹嘛去?」她忽問道。

  褚青摘下耳機還給她,道:「上學吧。」

  周公子訝然:「上學?」

  「嗯,中戲的表演進修班。」

  「哦,真好,我讀的書就少。」

  「你也可以去啊。」

  「我一直都沒時間。」

  褚青點點頭,道:「那倒是,你比我紅。」

  周公子有點不好意思,羞惱道:「少說風涼話!」

  她這種性格的女孩子,真的非常非常適合做朋友,可以一起玩耍一起憂傷,一起沒心沒肺。但如果說做女朋友,那就有點承受不起,至少褚青覺得自己承受不起。

  她道:「我可能,我回去有部電視劇的試鏡。」

  「什麼劇?」

  「名字還不知道,李紹紅導演的戲。」

  褚青一聽李紹紅,心中了然:《大明宮詞》。

  也是周公子一飛沖天的開始。

  作為朋友,他覺得自己應該表示點什麼,於是學著韓劇裡的橋段,單手握拳往下一頓,道:「Fighting!」

  「……」

  周公子的神經沒來由的抽搐了一下,五官都皺在一起,沒辦法,他剛才的動作太賤了,賤到讓人忍不住想踹上一腳。

  然後她就真的踹了,邊踹邊罵:「什麼亂七八糟的!好好說話!」

  褚青連續幾個閃現沒躲過去,拍了拍褲子,道:「我可就這一條褲子。」

  「回去給你買一打!」

  「你回去不拍戲麼?」

  周公子忽然就不說話了,褚青撇了撇嘴,這麼些日子,他早習慣跟這種文藝青年的相處方式。忽然就像個瘋子,忽然就像個傻子,忽然又像個自閉症患者。

  總之,自己抽著煙,淡定的看天上雲卷雲舒……

  一會,就聽她沙啞著嗓子,慢慢道:「如果,如果我走了,你會找我嗎?」

  這話不是牡丹說的,也不是美美說的,而是她自己說的。

  她不是開玩笑,很認真的在問。

  褚青彈煙灰的手輕輕一抖,道:「會。」

  「會一直找嗎?」

  「……不會。」

  周公子沉默片刻,道:「你說的是實話。」又問:「那你為什麼也會找我?」

  褚青笑道:「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演這種文藝片最大的衝動就是,你往往會很容易的就喜歡上一個人。別說講究感覺的周遜,就連褚青也時常會對著那兩條小辮子,那身翠綠的緊身裙怦然心動。

  但是,你不能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心動,而真去做什麼事情,它可能隨時會消失,就像來臨時的突然。

  「朋友麼?」

  周公子喃喃自語,看著河水發呆,忽又笑道:「那如果你女朋友走了,你會一直找麼?」

  「會啊!」

  「會一直找到死麼?」

  褚青啞然,半響,才緩緩道:「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范小爺走掉了,他會不會一直找到死。

  牡丹和美美就像一個人的正反面,看似不同,骨子裡卻都是相信並且渴望著愛情。

  馬達和攝影師其實也是如此。

  馬達在牡丹跳下去那一瞬間,才明白了自己對她的愛情。他一輩子都在城市中奔波,感受並尋找著他的愛人,他生命的意義也在於此。如果有一天,他停了下來,他就變成了日常生活,變成了那個攝影師。

  變得那般的麻木冰冷,變得那般的機械生活,變得也會隨口說出「那我們是現在就分,還是做完愛再分?」

  褚青不曉得自己會如馬達一樣拼命尋找,還是如攝影師一樣,特平靜的說「閉上眼睛等待下一次愛情。」

  周公子笑了笑,隨後伸了個懶腰,道:「我回屋了,牙還沒刷呢。」

  褚青瞅著她的背影,鬱悶不已,這丫頭給他出了個大難題,自己卻拍拍屁股走了。他又點上一顆煙,在那裡沉默。

  褚青真的覺得自己變了,而且變得太多。以前他絕對不會去想這些事情,他嘴裡常說的「閒的蛋疼」的思考。

  拍完《小武》,他去思考生活,拍《蘇州河》,他又去思考愛情。

  這是什麼狗屁節奏啊!

  我為毛要去想這些?而且我為毛停不下來想這些?

  罪魁禍首是電影麼?

  好像是吧!

  褚青自欺欺人的劃定了原因,這該死的電影!讓我一苦孩子去想這麼高冷的命題,實在太難為人了。

  他喜歡范小爺,但究竟喜歡到什麼程度,可以為她做到什麼程度,自己真的了解麼?

  褚青撓著頭,狠狠的,似想把頭髮都揪下來。

  越想越煩,越想越鬧心,他終於忍不住,跑回賓館,「啪啪啪」開始敲樓燁的門。

  樓燁一臉睡意的打開門,見褚青一副抓狂的樣子,很是驚詫。

  「導演,我想請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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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51: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感謝愛情

  橫店是個鎮,它的發跡沒什麼傳奇色彩,只能說是時事造就。

  96年,為了配合謝進的獻禮大片《鴉片戰爭》,橫店建了第一個影視拍攝基地——羊城景區。雖然這部扑街巨片毀了老爺子一世英名,卻催生了一個日後國內影視拍攝基地的巨無霸。

  隨後在97年,陳楷歌拍《荊軻刺秦王》,又在這造了第二個景區,秦王宮。

  有這兩位一線大導打底,讓當地的橫店集團起了跨界的心思。今年,又計劃投資建造香港街、清明上河圖和明清宮苑三個景區。

  其中的明清宮苑包括宮殿庭宇和民宅胡同,目前只完成建造一部分,《菩提達摩傳奇》劇組就正在這裡拍戲。

  不要問我為什麼一部南北朝背景的戲要擱在明清胡同里頭拍……

  片場裡,范小爺正鬼鬼祟祟的竄進一間屋子,床榻上盤腿坐著一個白眉毛白鬍子的老頭,背後的牆上有一個大大的佛字。

  她走上前伸出手,在老頭面前揮了幾下,見他閉目不動,自言自語道:「看來他真的睡著了,那這些東西我就一個人獨享了。」

  「哢!OK!」那位香港導演喊道,還揮了下手。

  副導演也湊過來大聲喊:「盒飯來了,大家快去領,然後休息一個小時!」

  范小爺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那個白鬍子老頭,也就是演達摩祖師的呂梁偉,走過來笑道:「兵兵,演的不錯。」

  「謝謝呂大哥。」范小爺略帶恭敬的說道。

  呂梁偉伸手想拍拍她肩膀,見她輕輕往後縮了縮,不自然的晃了下手,改摸了摸假鬍子,笑道:「去吃飯吧。」

  范小爺去領了盒飯,自己跑到片場外面,坐在一棟古時民宅前的石墩上。不遠處是在建的工地,因為有劇組在拍,暫時停工,用藍白隔板圍著。

  她打開飯盒,裡面一葷一素,青椒肉絲和青椒土豆絲。

  「……」

  她一看就不爽,那個訂盒飯的和青椒有仇麼?

  再說了,青椒肉絲也能算葷菜?她才不信呂梁偉的飯盒裡也是這個。

  這戲的資方是台灣的公司,老闆說起來大家也熟,就是曾經瓊遙劇的御用男主角林瑞楊,也就是褚青不太喜歡的,長著倆板牙的那位。

  戲裡的演員也多來自台灣,內地的較少,像蔣琴琴和李曉冉,這會還都不太出名。全劇分為六個單元,每個單元有五集,范小爺演的就是最後一個單元的一個角色,阿司。

  她把青椒都扒拉到一邊,只挑著肉絲吃,偶爾夾點土豆絲。有一搭沒一搭的塞進嘴裡嚼著,兩隻眼睛到處亂瞄,很無聊很鬱悶的樣子。

  同組的那些演員她一個都不認識,唯一知道的就是主演呂梁偉,那還是拜《上海灘》所賜。不過這人對她老有點動手動腳的,范小爺心裡不爽,也不敢得罪,只能敬而遠之。

  她的戲份不是很多,但跟很多人物都有交集,不能集中的拍。通常都是歇兩天拍一場,又歇三天再拍兩場。就這麼斷斷續續的,也呆了一個多月了。

  話說這個鎮子還處於一種很落後的狀態,商業極其不發達,自己偶爾想打點牙祭都沒地兒去。沒吃的,沒玩的,戲又少,又沒朋友,連個經紀人或者助理都沒有,她就像被遺棄的小孩子,孤零零的丟在這窮鄉僻壤。

  但她也如此堅挺的捱了這麼長時間。這會總算要拍完離開了,心情還是很愉悅的。

  盒飯裡的肉絲很少,幾口就吃完了,范小爺咂吧咂吧嘴,不禁懷念起褚大爺給她做的回鍋肉。

  她本來對回鍋肉是不太感冒的,覺著太油太辣,但褚青愛吃,在他用三天一頓的頻率餵養下,范小爺居然也愛上這口了。特別是跟他搶來搶去的很熱鬧,雖然最後往往又變成親來親去的,搞得嘴上都油膩膩。

  一想起褚大爺,她撅了撅嘴。

  他們一個在橫店,一個在魔都,已經快倆月沒見了。褚青那邊工作量太大,起早貪黑,下了戲往往累的倒頭就睡,所以也沒時間聯繫,這麼久倆人只打過一次電話。

  她小小年紀就從家裡跑去魔都的演藝學校,再轉戰到京城,上學、拍戲、生活,一直都是獨自一人。自己一路走下來,做的也挺好的,從沒覺著有什麼壓力和孤獨感。

  但自從褚青出現,一切都不一樣了。這個也僅僅二十出頭的男人,照顧她到無微不至,寵她寵到無以復加,在他面前自己可以盡情的玩鬧,盡情的放縱,不用戴一點偽裝。

  當倆人在一起時,她覺得習以為常,甚至理所當然,但當倆人分開,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不適應了,不適應沒有他在生活裡的日子。

  范小爺又嘆了口氣,這個男人甚麼都好,就是有時給人感覺太成熟了,成熟到呆板。她正是如花的年紀,對愛情充滿了浪漫幻想,倆人交往以來,褚青還從沒做過什麼讓她覺得很驚喜的事。

  她甚至感覺倆人就像已經結婚好幾年一樣,自然,平靜,輕鬆,熟悉,雖然也不錯,但心裡總會有那麼點遺憾。

  這絲遺憾隨著土豆絲也被消滅乾淨,就愈加放大了。

  她用筷子撥弄著僅剩的青椒很是糾結,飯還有一半呢,不吃肯定餓肚子,這裡可沒地兒找吃的去,但吃吧……

  嘔!

  「你咋不吃?」

  這時,背後有個人問。

  范小爺隨口道:「不愛吃唄。」

  說完她一個激靈,這個聲音怎麼這麼熟?

  她轉過頭,那個該死的男人就站在背後,笑得輕鬆無比,像是從古時的民宅里隨便踏踏腳,就穿越時空找到她一樣。

  范小爺僵硬的站起身,有點反應不過來,磕磕巴巴的問:「你,你怎麼來了?」

  褚青的臉上都是細汗,他剛跑了大半個影視城,才找到躲在這裡的小丫頭。

  他看著她的神情,宛如初見。

  不過這丫頭此刻的樣子古古怪怪的,畫著很濃的妝,兩條大辮子耷拉在肩膀上,頭髮後面還繫著一條阿拉伯女人風格的頭巾。

  「你演的是哪兒人啊?」他不禁問道。

  范小爺摸了摸假辮子,還原地轉了一小圈兒,展示了下身上的服裝,笑道:「你說這個啊,這是元紇人的衣服,算少數民族吧。」

  褚青瞅了瞅她的右邊眉角,道:「這裡還有隻蜜蜂。」

  「什麼眼神兒啊,這是蝴蝶!」

  范小爺道:「你還沒說呢,你怎麼來了?嗯……」

  她身體忽然被拉了過去,不由輕哼一聲。

  褚青雙手一探,圈住她的腰,然後用力摟到自己懷裡,一聲不吭緊緊的抱著她。

  「哎呀,灑了灑了。」

  范小爺一手拿著筷子,一手高舉著飯盒,生怕菜湯灑出來。

  她失措而茫然,身子似被褚青揉碎了,就露出個小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只得睜著大眼睛,呆呆的輕問:「你怎麼了?」

  「出什麼事兒了?」

  「你說話啊。」

  褚青聞著那股熟悉的氣息,嘴唇在她的眼角眉梢來回蹭著,低聲道:「我沒事兒,就是想你了。」

  「……」

  這句話,終於讓范小爺變得正常。

  因為她剛才的表現真的很不正常,實在是被褚青的突然出現驚著了,反而顯得若無其事起來。這會兒,她似乎回魂了,終於有了個正常的反應,輕輕的推開他,問道:

  「你戲拍完了?」

  「還沒。」

  「那你跑過來幹嘛?你瘋啦?」

  褚青雙手捧著她的臉,笑道:「我想你了,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范小爺那雙眸子裡簡直擰得出水來,根本控制不住,或者根本不想控制的吧嗒吧嗒掉著眼淚,嘴角卻咧得開開的,又哭又笑,小臉顯得十分古怪。

  她攥著拳頭,一下下的,捨不得用力的捶著他胸口,捶著他肩膀。

  「哼!哼!」

  她錘了好幾下,然後哼哼唧唧的一頭砸進他懷裡,小豬一樣的拱著身子,再也不肯出來。

  「你坐火車來的?」

  相思過後,倆人一起坐在那塊大石墩上,范小爺問他,手裡還拿著那盒盒飯。

  「不是,坐客車,這地兒太偏了,倒了好幾趟。」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褚青翻出呼機看了眼時間,咧了咧嘴,道:「我只能待二十分鐘。」

  「啊?」

  范小爺嗖地從他懷裡直起身,道:「那麼急,就不能多待會兒?」

  褚青無奈道:「那就趕不上最後一趟車了。」

  說完見小丫頭又有哭的架勢,連忙親了親她的臉頰,道:「沒事沒事,我那邊就快拍完了,你這邊咋樣?」

  范小爺道:「我也快了,那我們能不能一起回去?」

  褚青笑道:「我得跟劇組一起啊。」

  范小爺倒沒胡鬧,只是不爽的撇撇嘴,又問:「你吃飯了沒?」

  「沒呢,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

  「那正好,你把這青椒吃了吧,別浪費了。」

  「……」

  …………

  《蘇州河》還是沒能如願完成。

  奈安的公司出現周轉問題,提供不了後續的拍攝資金。用樓燁的話說,「就差了那麼一點點」,但褚青對此嗤之以鼻。

  樓燁從開始籌備這片子的時候,就碎碎念的一直想拍個很碉堡的開頭。以那個攝影師的視角,去展現那條髒髒的蘇州河,以及在這裡度過一生的那些人,然後再配上碎碎念的畫外音。

  「看的時間長了,這條河會讓你看到一切。看到勞動的人們,看到父親和孩子,看到孤獨,我還曾經在一條船上看到過一個嬰兒的降生,看見過一個女孩子從橋上跳下來,看見過一對年輕戀人的屍體被警察從水里拖起來……」

  話說這個攝影師有大段大段的旁白,褚青問找誰來配,樓燁說自己來。他極力向大家展示著自稱的那種低沉並富有魅力的聲音,以表示自己可以擔當重任,但褚青懷疑丫就是為了省錢。

  這個開頭,樓燁估算的是三分鐘左右,當然這是剪完的,實際拍攝的時間……他打算拍一個禮拜。

  玩鬧去吧!褚青都懶得吐槽。

  這就叫,「就差了那麼一點點!」

  於是,《蘇州河》除了這麼一點點的鏡頭和後期製作之外,其餘的部分全部完工。

  褚青和周公子本想讓出一部分片酬,好支持樓燁完成這片子,被他婉言謝絕。一碼事歸一碼事,不能因為情分而壞了規矩。何況,做後期需要的資金不是一塊兩塊,倆人的片酬都算上也不夠一零頭。

  所以他不光拒絕,甚至還很不好意思的表示,以兩位演員的表現,片酬還給的太低了。

  臨回京城的頭天晚上,劇組所有人聚在一個很寒酸的小飯館裡,算是殺青宴。

  褚青難得的喝多了,他其實是很不捨的,這種感覺,拍完《小武》的時候也有,拍完《還珠》的時候就沒有。

  他捨不得樓燁,捨不得王玉,捨不得毛曉銳,也捨不得周公子,他們在一起,完成的是一個夢想,不僅是導演的夢想,還是大家的夢想。

  現在人要散了,就像這個夢想也將要散了。

  周公子是很愛喝,也很能喝的,不過她一直在保持著克制,不停的用自己沙啞的聲音嘻嘻哈哈,吵吵鬧鬧,攪合著氣氛。

  總體上,這頓飯吃的還算沒什麼別離之情,江湖再見還是朋友。

  本來都好好的,直到樓燁最後說了一句話,他的文青病又犯了。

  他舉著一杯酒,專門敬兩位主演,說:「我們都應該感謝你們,感謝愛情。」

  周公子一下子就崩潰了,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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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慢且安靜

  台北,夜。

  忠孝東路四段巷內,有一棟佔地頗廣的宅院,紅瓦磚牆,大樹高聳,裡面是座七層樓的建築。

  宅院名可園,也是瓊遙的家兼辦公室。

  「袖瓊,去把忠維叫過來,要開始了。」

  偌大的客廳裡,瓊遙坐在沙發上對兒媳婦招呼道,旁邊則是丈夫平新濤。

  何袖瓊端著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笑道:「他這會看書呢,等下聽見聲音,自己就過來了。」

  瓊遙本名陳哲,兒子叫陳忠維,因跟前夫離婚,兒子就隨了她的姓。陳忠維的工作也是參與瓊遙劇的拍攝製作,但相比何袖瓊,他可以說非常非常的低調。

  八點整,動力火車那首神經病一樣的《當》,就開始喪心病狂的侵占台北很多家庭的電視機。

  為什麼說它神經病呢?

  你丫開頭那麼大氣高亢的「喔喔喔……」一頓亂叫,很容易讓人誤會後面接的是更大氣更高亢的燃曲,偏偏又特麼急轉直下,瞬間變成柔情小清新,山無棱天地合地球不轉動神馬的……

  這都什麼狗屁節奏?

  還珠格格這部劇的性質,其實就是瓊遙奶奶外包給芒果台做的一個項目。只是為了借助內地便宜的人工和地理資源,一開始的想法還是主打台灣市場,只是誰也沒想到在大陸會紅成那樣。

  當然,後來芒果台憑藉還珠打下的觀眾底子,又堅持走綜藝和選秀這兩大王牌路線,終於成功上位,一舉變成國內最牛逼的地方台。

  而瓊遙,在《情深深雨濛蒙》之前,她和她的電視劇還是個神話。這部劇之後,這個神話就開始慢慢破滅了。直到後來,奶奶被後起之秀於媽爆得體無完膚,人們才恍然意識到,瓊遙那個時代已經離開他們很久了。

  還珠這部劇從開拍到殺青,瓊遙就覺著自己從來沒這麼操心過,好容易等到拍完,又親力親為的盯著它做完後期,然後忙不迭的拿去當局送審。

  起初也不是很理想,因為裡面的大陸演員太多,被台島當局核定為大陸劇,要一集一集的送審,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不和諧的內容,墨蹟的不得了。

  拖了好久,才總算走完程序。何袖瓊和台灣中視商定,四月二十八日,《還珠格格》開始在八點檔播出,每晚兩集。

  「昨天的收視率是多少?」看了一會,瓊遙忽問道。

  她不光是看這一部劇,自己每部戲的首播,她都要看。她是個文人,但更是個商人,瓊遙劇幾十年長盛不衰,靠的可不僅是她的作品底子,而是她不斷的在揣摩觀眾的審美口味。

  可惜後來,也還是被時代拋棄了。

  何袖瓊張口就答:「昨天有13,這樣前三天下來平均有12。」

  瓊遙點頭,笑道:「還不錯,比預想的高一點,估計也就穩定在這個水平線了。」

  還珠在台灣的收視率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高,平均只有12.10%,還珠二也不過是13.68%。跟大陸電視台最高點65%比起來,就是渣。

  但灣灣的人口基數少,阿公阿嬤們更喜歡看的是那些大長篇的閩語倫理劇,所以取得如此成績是非常不錯了。

  也千萬不要按它的收視率來忽略還珠的影響力,喜歡看的多是年輕人,他們這波觀眾長大後,正趕上《甄嬛傳》火遍台灣,中視又把還珠拿出來墊檔重播,兩部劇居然拼個旗鼓相當,還珠的持久可見一斑。

  「對了,內地那邊談得怎麼樣了?」瓊遙又問。

  何袖瓊聳了聳肩,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道:「歐陽那邊想獨家引進,所以……」

  瓊遙也笑了笑,沒再說話,只是穩穩的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

  「咳咳……咳咳!」

  在台北的另一個地方,林心茹正窩在自己的小公寓裡養傷。

  房間很小,有點像日式那種一居室的格局,單人床,床前是小茶几,下面鋪著毯子。沒有椅子,要坐就坐在毯子上,然後前面是台電視機。

  窗簾都拉著,燈光也不太亮,恍恍惚惚的勉強映襯出一點濁光。

  林心茹穿著冬天才會穿的棉質睡衣,吃力的倒了杯水,然後抓起茶几上的一小撮藥,每板都擠出兩粒,懶得分開吃,一把都扔進嘴裡。然後喝了一大口水,像故意要嗆著自己似的,邊咳邊費勁的往下嚥。

  「咳咳!」

  天氣根本不冷,但她還是顫顫的鑽進被窩,瞅了瞅時間,按開了遙控器。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不算真的病症,就是心裡一直憋著的那股勁兒忽然洩了,然後全身就散架了。

  還珠對她來說不僅僅是一部電視劇。自己出道幾年,一直在原地打轉,心灰意冷,甚至都有放棄演戲的打算,還珠就是她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

  演瓊遙劇還不紅?那你還是洗洗睡吧!

  所以,無論拍戲的時候有多艱苦,哪怕她凌晨一點下了戲回賓館,三個小時後又得爬起來去片場;哪怕她被化妝師罵「你再怎麼樣也成不了林青霞」;哪怕她最後一刻才讓瓊遙勉強同意她出演紫薇……這些,她都挺了下來。

  回到台北後,林心茹並沒變得輕鬆。這幾個月,公司只給她接了一部劇的小配角,而且態度並沒有因為她拍還珠而有絲毫改變,這都讓她感到膽戰心驚。

  直到幾天前,還珠開播,何袖瓊還特意打電話,告訴她前兩集的收視率,她才有些回魂,緊接著又擔心起第二天收視率就會狂跌。

  等到播出六集後,家人和朋友們不斷打電話來祝賀,電視和報紙上也幾乎每天都會看到劇集熱播的消息。林心茹的情緒才終於穩定下來,心情一鬆,近一年來的委屈和苦悶一下子全都爆發了,那副小身板再也挺不住,就病倒了。

  「好歹不用在街上被人認出來,然後被拽著簽名合影了。」

  她頗會苦中作樂的想著。

  「四五六!四五六!」

  電視裡,小燕子正帶著宮女太監賭錢,往一隻青花大碗里扔了把骰子,吵吵嚷嚷的喊道。

  見趙微瞪著倆大眼睛在哪耍寶,林心茹面色虛白的笑了幾聲。她現在雖病著,心情卻愉悅無比,完全是抱著無壓力的心態去看。

  更何況,這的確是部能讓人開心的電視劇。

  她側著腦袋躺在床上,盯著電視機,眼睛一開始還挺專注的,後來就慢慢走了神,腦袋裡盡想著拍攝時的趣事和心酸。

  好一會,李翊君的片尾曲響起,她才回神,活動了下酸痛的脖子。

  許是吃了藥的緣故,這會子只覺得眼睛沉沉的想睡覺,她摸過遙控器剛要按下去,忽而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又緩緩鬆開了手。

  還珠的成功,除了因為小燕子這種二百五主角的長相性格都很討喜之外,就是瓊遙開創了一種偶像劇的新模式。四大主演,很明顯的分作兩種用途,一組負責逗比,一組負責煽情,盡量擴大了受眾面,而且紛紛被擊中爽點。

  這些爽點在現在看來很二逼,但在當時絕對騷到了觀眾的癢處。

  有老套的皇子與癟三少女,有狗血的山無棱天地合,有啪啪啪打臉的草根對抗權威,還有喜聞樂見的主角不死光環,當然還有最主要的,顏的力量!

  可以說還珠的一切,小燕子五阿哥,紫薇爾康,包括皇上皇后容嬤嬤,都是在為這些爽點服務的。他們的風格統一,模版固定,各司其職,也正是這些,才讓台灣的年輕人,尤其是學生們看得欲罷不能。

  然後,就到了古怪的第八集。

  爾康紫薇帶著一馬車的慰問品回到大雜院,看到了柳青。

  柳青這個龍套,基本上沒有啥存在感,觀眾也沒覺得有啥特殊之處。甚至之前跟爾康那場對手戲,那種生澀的咆哮技讓人很彆扭,一看就知道是菜鳥,技能熟練度還沒提上去。

  就在這種前提下,台灣的小盆友們就看到了一副很詭異的場面。

  柳青靠在木樁上,雙臂環抱,就那樣看著紫薇。

  紫薇顫顫的喚了一聲:「柳青……」然後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只有這麼兩個字,柳青聽懂了紫薇,紫薇也看懂了柳青,觀眾更懂了他們倆,但他們就是覺著詭異。

  放在通篇都吵吵鬧鬧的背景裡,很不協調,但偏偏還能看得進去,更詭異的是,看得進去也就罷了,偏偏還覺著有那麼點賞心悅目的意思。

  這一個鏡頭,慢,而且安靜。

  宛若在喧囂煩攘的春夜,兩個人在細風中相遇,然後,好似風都停住,好似時間靜止,好似柳青的那個眼神裡沉著一汪深泉,好似紫薇那一聲輕喚中蘊著萬縷柔絲。

  喜歡上一個人,或者喜歡上一個角色,往往就是在這麼一瞬間。

  就如,有多少人不知是因為孫興喜歡上了楊逍,還是因為楊逍喜歡上了孫興。

  同樣在這一刻,在台北,有多少人不知是因為這個眼神喜歡上了柳青,還是因為柳青喜歡上了這個眼神。

  直到很多年後,他們都不會忘記這一刻,這是如同第一次牽手,第一次失戀,第一次打架般的刻骨銘心。

  林心茹看那個眼神看得痴了,聽自己的那聲輕喚也聽得痴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這樣去演戲,不是只去誇張,不是只去流眼淚,不是只去大喊大叫。而是那麼自然的,水到渠成的就流露出來。

  她不由瞥了眼茶几,在那撮藥的下面,墊著一摞報紙,最上面都是這幾天的關於還珠的娛樂版面。最底下,還露出一版來,那是好久之前的一份報紙,起碼有兩個多月了。

  上面有張圖片,裡面是兩個人。前面那個抱著兩座獎杯被一圈話筒包圍,神情謹慎而隱藏喜悅。

  後面那個,似故意躲在角落,眼睛裡帶著笑意,跟前面那人的急促緊張不同,他慢,且安靜。

  …………

  范小爺奇道:「哎,你咋不寫還珠格格怎麼怎麼紅?」

  褚青納悶:「我不是寫了麼?」

  「哪有你這麼寫的啊!乾巴巴的誰愛看?」

  「那該咋寫?」

  「我教你啊!」范小爺來了興致,掰著手指頭說道:「你得先捏一個人,名字就隨便啦,反正一聽就是路人甲那種。然後他不是白領就是學生,每天都好無聊,無聊的快死了那種,還有幾個一起無聊的小伙伴。然後他們忽然就看到這部劇了,然後就跟見了天神一樣,妥妥成為主角的死忠巴拉巴拉…… 」

  褚青擦了擦汗,道:「不好意思,我真不會寫。」

  「那你會寫啥?」

  「就是以上那種。」

  「……行了,你扑街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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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五月的回鍋肉

  京城的五月,寒涼盡去,微暑來臨。

  褚青從魔都回到京城,居然感到踏實了些。這兩個城市都廣闊到誇張,一個背負著歷史的霧靄,一個漂浮於現代的浮華,都讓人難以紮下根去。

  他離開的這兩月,應該發生了很多事情。

  老賈又在國外兜了一圈剛剛回來,帶著法國三大洲電影節和溫哥華國際電影節的最高獎,據說在回程途中還順道到釜山搶了個獎。

  可謂意氣風發。

  傑克伯也在香港那邊打了個招呼,說影片的國外發行權賣的相當不錯,法國,英國,阿根廷,比利時都有片商買斷,還有台灣。

  而幾天前,《小武》也在新加坡正式公映。

  傑克伯說這些的意思是,資方老闆很高興,給了老賈額外的一筆分紅,原來合同上沒有的。

  老賈也沒隱瞞,十萬塊。

  他本想也給褚青爭取一筆分紅,可惜面子還不夠大。褚青對此倒沒什麼想法,本來合同上也沒寫這個,本來也不是他的錢。

  就如你炒股,一百塊錢賺了一萬塊,但你沒拋,八千塊的時候拋了,你就覺著自己虧了兩千塊。

  這是什麼邏輯?

  《小武》雖然沒能在國內上映,但老賈的身價卻隨著《小武》在西方獲得一個個奇蹟般的成功而水漲船高,忙得不行。剛回國沒歇幾天,又要跑去魔都,那裡的電影製片廠主動湊上來,想跟他商討下部電影的合作計劃。

  不過他還是抽空跟褚青小聚了一下,其實主要是想忽悠他繼續擔當男主角。

  老賈說下部片叫《站台》,還是發生在汾陽的故事。

  許是有了大電影製片廠做靠山,這孫子得瑟的不行,直接開出了五萬塊的片酬,把褚青震得一驚一乍的。

  雖然劇本都沒寫完,但這是哥們的忙,得幫,褚青擔心的是會跟自己上學發生衝突,很實在的說出了原因。

  老賈笑笑,說沒事,這片子要冬天才開機,哪會你也放寒假了。

  褚青更顫,他二十多歲人了,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寒假這東西扯上關係,不禁問「為毛非得在冬天拍?」

  老賈理所當然道:「因為有幾場冬天的戲。」

  「……」

  褚青對他的思維理解無能。

  好吧,他又被忽悠了。

  老賈的意思是,這電影得籌備一段時間,最快也要冬天開拍,然後就正好有幾段在雪地裡的戲份。

  但他就是不說,真是賤而悶騷。

  不管衝著哪方面的情誼,褚青都得點頭答應。老賈忽悠成功,興高采烈的飛去了魔都。

  還有樓燁。

  他回到京城後,繼續努力的尋找著資金,周公子則去找李紹紅報到了。褚青覺得,跟她的交集就如一段雙股道,在人生的某一段路途並肩而行,然後到下一個叉口,分道揚鑣。不出意外,以後再見她只能在電視裡了。

  樓燁是個很厚道的人,按理說《蘇州河》還沒有完全殺青,就算不給演員片酬,或是只給一部分,也沒人會挑出毛病。但樓燁一想,這片子就還剩一個開頭沒有拍,也沒有用??到兩位主演的地方了,就跟奈安商量把片酬結了。

  褚青看著存摺裡實打實的兩萬塊錢有些蒙,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去買點啥,而是,我得交多少稅?

  他上輩子就是個修鞋的,一筆一筆的生意數額都非常小,倒是有稅務局的不時來收點這個稅那個稅啥的,反都不帶重名的,但是錢也不多。

  這兩萬塊,可是一次性的收入,真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褚青就認識那麼幾個圈內人,想來想去都沒有合適的人詢問,最後只能很不好意思的問自己女盆友。

  范小爺拍還珠時,一集只有一千八百塊,整部戲下來拿了三萬多塊,但是哪會她得把這些錢寄回家裡給媽媽,然後老媽再每月給她打生活費。

  直到今年,這種情況才好些,有了點自己獨立的財產支配權。

  范小爺面色古怪的聽完,道:「你用不著交稅啊。」

  褚青愣道:「為啥不用交?」

  范小爺道:「咱們拿的錢都是稅後的,投資方已經給交完了。」

  「……」

  褚青沒想到是這樣,不覺著竊喜,反而覺得這錢拿在手裡很彆扭,就是不踏實。

  …………

  「褚大爺!」

  在出租屋裡,褚青正滿頭汗的在廚房炒回鍋肉,聽范小爺叫他,回道:「幹嘛?」

  「你過來一下。」

  褚青只得關小了火,拎著炒勺跑到臥室,看小丫頭百無聊賴的趴在床墊子上。頭和肩膀歪歪的枕著枕頭,兩條腿筆直的搭在牆上,還在一點點往上蹭。

  「啥事啥事?」

  范小爺近乎用倒立的姿勢瞅著他,嘻嘻一笑,道:「沒事,就是想叫你。」

  「有病啊!我炒菜呢!」

  褚青沒好氣道,又急急跑回廚房。

  范小爺沒穿襪子,兩隻小腳繼續在牆上蹭啊蹭的。她真的很無聊,於是她又開始喊:「褚大爺!褚大爺!」

  「幹什麼!」褚青吼道。

  「你過來。」

  「老實躺著,別搗亂,我忙著呢。」

  「真有事,你快點過來!」

  褚青只好又跑了進來,道:「有事兒快說!」

  「你看我的腳好不好看?」小丫頭保持半倒立的姿勢,搬過自己的腳,露出腳指頭給他看,身子軟軟的呈現一個很誇張的弧度,頭在下,腳在上,像小嬰兒常做的那個要吃自己腳一樣的動作。

  褚青:「……」

  他快哭了,攤上這麼個逗比女朋友該怎麼整?

  他不作聲的走回廚房,范小爺卻惴惴了,小心喚道:「褚大爺?褚大爺?」

  褚青還是不吭聲。

  「你生氣啦?」小丫頭擺正身形,盤腿坐在墊子上,腦袋用力往廚房探著。

  褚青默默的看著半熟的回鍋肉,默默的把火關上,又默默的來到臥室,叉腰看著她。

  范小爺抿著嘴,眼睛從下往上的瞄他,可憐兮兮的道:「你別生氣啦!」

  褚青不說話,眨了眨眼,猛地向前撲過去,倆人一起倒在墊子上。

  「呀!」

  「你壓死我啦!」

  「快起來!你臉上都是汗!」

  「不許親!不許……唔……」

  褚青沒親到她喘不過氣,只是輕輕咬下了她的嘴唇,就放開她,笑道:「來我看看,你的腳好不好看?」

  范小爺忽然有種極其不妙的預感,急忙推開他,連滾帶爬的往床角縮過去。褚青在後面手一伸,就握住她一隻腳踝,抱在懷裡就開始撓痒。

  「啊!別鬧!啊!哈哈,哎呀……別鬧了!」

  她一隻腳被抓住,掙脫不得,又癢的不行,身體跟隻小蝦米一樣在床上扭成各種奇怪的姿勢。

  「別鬧了,我不行了……我錯了,我錯了!」

  小丫頭似哭似笑,臉蛋憋得通紅。

  褚青終於饒過她,手裡仍然握著那隻腳,這會看著不覺有些出神,她的腳掌有些寬,肉肉的,腳背上泛著青色的筋絡,形狀說不上好看,但也是白白嫩嫩的。

  范小爺喘均了氣,兩條胳膊支著床,仰起身瞪他,又羞又惱。

  然後就見褚青忽然低頭,輕輕咬了一下那小巧的腳指頭,又霍地抬起身,臉上變得很不自然。

  范小爺就更加的害羞,雖然那一秒鐘的酥麻讓她觸電般的全身一顫,但還是快速的縮回腳,聲音跟蚊子一樣,道:「你要幹嘛?」

  褚青撓撓頭,也很奇怪,自己不是個足控啊,可剛才那種控制不了的衝動是怎麼回事?

  他站起來,道:「不跟你鬧了,我炒菜去。」

  范小爺摸著臉蛋回了回神,也急忙趿拉著拖鞋,跟到廚房,道:「哎我炒我炒,我炒的肯定比你好吃!」

  她抽風似的忽然主動要求做飯,大概是想做給心愛的男人吃,但可惜,她明顯走錯了攻略路線。

  光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褚青就對菜的味道不報任何希望,但還得乖乖站在旁邊打下手,雖然他這個下手比主廚都忙。

  「醬油醬油!」

  「給!」

  「豆瓣醬豆瓣醬!」

  「已經擱裡了。」

  「哦,那醋呢醋呢!」

  「回鍋肉放醋幹嘛?」

  「你別看我看鍋!糊了糊了!關火關火!」

  一頓折騰,一盤古怪的冒著熱氣的回鍋肉端上了桌,跟褚青之前完成一半的作品根本就是兩種世界的產物。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嚐了一口,出乎意料,味道居然還可以下嚥,點點頭:「嗯,不錯,就是鹹了點。」

  小丫頭笑嘻嘻的給他盛了一大碗飯,道:「那就都吃了吧,不許剩。」

  倆人一邊吃飯,一邊打情罵俏,顯示出這對小情侶的逗比日常。

  范小爺真的很開心。

  或者說,自褚青從魔都橫穿三百公里跑去橫店看她,陪她待了二十分鐘後,她就感覺人生圓滿,別無他求。

  她還特意給老媽打電話顯唄顯唄,雖然又被範媽媽嚴厲教導了一番,並表示出對褚青泡妞手段的極大不屑,可她還是很開心很開心。

  「對了。」褚青吃著吃著,似想起個什麼事,對她道:「以後要是有記者問你最愛吃啥菜,你千萬別說是回鍋肉。」

  范小爺嘴裡嚼得滿登登的,奇怪的問:「為啥呢?」

  「你得裝啊,明星咋能愛吃回鍋肉呢?」

  小丫頭扒拉著飯,道:「那我該說愛吃啥?」

  「嗯……香菇菜心啥的。」

  「那我還不如說奶油玉米呢!」

  「嗯,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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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55: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五月的台北


  「結果出來了嗎?」

  可園的書房裡,瓊遙揉了揉眼睛,一臉倦色的對何袖瓊道。

  「出來了,老師您看看。」

  何袖瓊遞上一卷薄紙。

  瓊遙接過細細看著,上面排著一個個名字,最上面一個就是趙微,第二個是蘇友鵬,第三個是林心茹,第四個是周潔……

  看到這,瓊遙心裡還是挺欣慰和自豪的,自己的眼光和堅持果然沒錯,這幾位主角如今在台灣的人氣大漲,極受歡迎。

  她再往下看,下面寫的名字是褚青。

  「怎麼又是他?」

  瓊遙有些驚訝,不由問道。

  何袖瓊搖頭笑了笑,道:「我也不清楚,怎麼又是他?」

  台北的五月,本應暑氣微酣,卻因為一部電視劇而變得火熱起來。

  在九八年底的時候,台灣媒體列出了一個年度娛樂人物的排行榜,榜首有倆個人,任賢奇和趙微。

  現在把這倆人的名字排在一起會有些搞笑,但在當時,任賢奇以《傷心太平洋》刷爆樂壇的時候,趙微還能與其平列其中,足見超高的人氣。

  基本上,即便收視率有點小家子氣,還珠在台灣還是大獲成功的。

  中視見狀心喜,便力邀瓊遙準備第二部的劇本。瓊遙奶奶也親自跑到中視,跟高層會晤商談。過程愉快,意見統一,續集拍肯定是要拍的,但首要的不是劇本,而是演員。

  為了避免再出現之前被核定為大陸劇的情況,雙方一致商定準備換掉部分演員。當下就劃出一個名單,四大主演自是不能替換,皇阿瑪也不用,他是英籍,那麼可以換掉的自然就是皇后、容嬤嬤、柳青、柳紅這些人。

  結果,這番商討不知怎地走漏了風聲,而且愈演愈烈,最後居然變成要把第一部原班人馬全部撤掉的謠言。

  消息一出,觀眾瞬間就激動了。不斷的給中視,給瓊遙,以及給各大媒體寫信,為自己喜歡的演員請命。短短幾天,光是瓊遙的書桌上就堆滿了小山一樣的信件。

  這番聲勢讓中視和瓊遙都很措手不及,趕緊又進行第二次商討。同時讓人把觀眾來信整理了一下,順清民意:為小燕子請命的自然是最多,然後就是五阿哥、紫薇和爾康。這都在意料之中,但排在後面的不是皇阿瑪這位戲份堪比主角的角色,而是柳青。

  柳青,所有戲份加起來只有兩集的大龍套。

  這些來信中,有部分的措辭相當激烈,讓雙方都不敢妄動。但光憑這些信件,還不足以讓他們下定決心,中視思量再三,乾脆推出了一個觀眾調查——最喜歡的還珠角色。

  瓊遙看到的,正是調查結果。

  四大主演仍舊排在前面,跟在後面的居然又是柳青,這讓她又詫異了一次,所以才有那麼一問。

  何袖瓊笑道:「老師您再看看第二頁。」

  「哦?」瓊遙翻開第二頁,上面滿滿的都是觀眾街采的摘選。

  關於趙微和蘇友鵬的最多,關於褚青的只摘了兩條,說的卻很有意思。

  瓊遙一眼掃過,看得笑了出來,道:「我寫柳青本就是無心插柳,沒想到現在卻綠樹成蔭了。」

  瓊遙劇,其實就是中國的韓劇。

  每一個角色,或者是每部劇的模式,都幾近相同。不管是主角還是龍套,通篇都充斥著一種莫名其妙的高亢和激烈,情緒總會突如其來的爆發,然後就是表情誇張的嘶吼:

  「哦爸!仨狼黑喲!」

  而柳青這個本應沒啥存在感的龍套,就像在高亢激烈中唯一的安靜。

  觀眾覺得這人雖然長得不帥,但一出場就感覺特可靠。他就如一個長兄,沉默且堅定的支持愛護著小燕子和紫薇。在僅有的幾場正戲中,褚青表現出的那股子沉靜內斂,硬生生塑造出一個很完整的形象。

  許是觀眾看模式化的瓊遙角色看得多了,反而對他喜歡起來。如同所有人都在拼命的奔跑,只有他在悠閒的走路,並且還不惹人煩,沒有那種裝逼感。

  總之就倆字,舒坦。

  瓊遙接著往下看,居然是容嬤嬤。

  這回她倒沒奇怪,容嬤嬤本來就是還珠裡最出彩的幾個人之一,皇阿瑪雖然戲份多,但除了能混個臉熟,真心讓人喜歡不能。

  瓊遙拿起筆,在名字上面劃著一個個的圈,最後一看,第一部的原班人馬幾乎都在圈定之內。

  「哎……」

  瓊遙嘆了口氣,又揉了揉眼睛,道:「送審就送審吧,雖然麻煩了點,也總比讓觀眾不開心的好。」

  何袖瓊道:「那還要不要通知中視那邊?」

  瓊遙點點頭,道:「得說,你親自跑一趟。」

  何袖瓊道:「行,我這就去。」

  她剛要出門,瓊遙又叫住,道:「袖瓊,演員的事情我放心不下,我想去趟京城。」

  …………

  京城。

  范小爺的出租房正處在一種亂七八糟的狀態。

  「別磕了別磕了!」

  「腳底下腳底下,看著點啊!」

  「行了行了,就放著吧。」

  一送貨工背扛著一個大紙殼箱子走進門,褚青在邊上扶著,被她一通亂指揮,最後在廚房的一角放下了箱子。

  他剛放下,小丫頭就拿著把剪子興沖衝的過來,?嚓幾下拆開箱子,露出台冰箱來。

  這年頭,冰箱彩電洗衣機啥的,個頭都大的嚇人,倆人在商場裡挑了一上午,才選中了一台迷你點的。

  范小爺以前自己一個人,連飯都不做幾頓,要冰箱根本沒啥用。不過褚青說現在經常在家吃飯,過日子沒個冰箱哪行,菜都沒地兒擱,就買了一台。

  這冰箱要好幾千塊,褚青本想自己掏了得了,就當送她,丫頭不干,非得拿一半,於是就成了倆人的共同財產。

  還不如一人拿錢買呢,以後分手的時候都沒法處理……

  咦?我剛才說了啥?

  褚青道:「你這會別插電啊,等會再插。」

  范小爺嘻嘻笑道:「我知道!這回咱家也有大件兒了,一會去買點雪糕放裡。」

  在外面晃蕩一上午,都沒喝上幾口水,渴的不行。褚青倒了杯水,一邊喝一邊在屋裡瞎轉悠。

  廚房的傢伙事兒都全了,油鹽醬醋以及兩天份量的菜肉,客廳多了個鞋櫃,衛生間的牆上釘上了一排掛鉤,毛巾和抹布總算不用那麼緊挨著耷拉在一根可憐的線上了。

  這些都是褚青置辦的,他真像照顧女兒一樣照顧著范小爺,他都不能想像,這丫頭以前過的都是些什麼日子啊!

  轉了一圈,就到了臥室,看著那個大床墊子,褚青笑道:「你這現在就缺張床了。」

  范小爺道:「我也想買來著,但我也不能一直在這住著啊,東西多了,以後搬家多麻煩。」

  褚青一想也是,又問:「那你打算啥時候換房子?」

  范小爺笑道:「當然得等我掙大錢啦,到時候我就買一套大房子,再買張最漂亮的床……」

  還沒說完,褚青就笑問:「單人床還是雙人床?」

  丫頭臉蛋一下就紅了,抬腳就踹。

  正嬉鬧時,就听客廳那部座機「叮鈴鈴」的開始響。

  范小爺跑過去接,裡面傳來一個許久未聞的聲音。

  「餵?兵兵?」

  「何,何姐?」范小爺有點不確定。

  何袖瓊算是她經紀公司的大老闆,但平時她都是和那邊的一個所謂經紀人聯繫,拍完還珠後,跟何袖瓊就再沒聯絡過,這會忽然打來電話,搞得她緊張兮兮的,不知發生啥事情。

  何袖瓊在那邊笑道:「嗯,是我,兵兵你最近怎麼樣?」

  范小爺翻了個白眼,我怎麼樣你還不知道?嘴上仍客客氣氣道:「最近都還好,謝謝何姐關心。」

  何袖瓊道:「今天打電話是有件事情跟你說,瓊遙老師打算拍還珠的第二部,目前正在籌備中,我們不打算替換演員,所以金鎖還是你來演,我就是想問問你的意思。」

  瓊遙現在被觀眾逼得很尷尬,第二部肯定要拍,演員也肯定不能替換。像趙微、林心茹和範兵兵這幾個,是自己公司的,都好說。但像張鐵霖,李名啟等人,就得看看人家有沒有檔期,或是願不願意出演。

  還珠二從某種意義上說,比第一部還要重要。瓊遙自是萬般小心,她甚至想跟平新濤一起來京城,親自敲定演員,不過在此之前,還需要何袖瓊先來探探路。

  范小爺有點蒙,下意識道:「何姐,我挺願意演的。」

  「那就好,不過你也得有個準備,這部戲預計下半年會開機。在這之前,就不能給你接一些長劇了,免得檔期衝突。」

  范小爺在心裡狂吐槽,要不然你們也沒給我接什麼好角!

  此事說完,何袖瓊忽又問:「對了,你知道褚青還有別的聯繫方式麼?」

  「啊?」

  范小爺一怔,瞥了眼褚青,道:「我知道他的呼機號。」

  丫給何袖瓊留的還是程老頭家的電話,這幾天程老頭單位組織旅遊,帶著全家人遊山玩水去了,只留個小黃穎在家。何袖瓊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又想起來範兵兵和褚青在劇組好像關係很好的樣子,就試著問問看。

  「呼機號啊……」何袖瓊有些犯難,她可是在台北呢,想想又道:「這樣吧,兵兵,我給你留個號碼,麻煩你告訴一下褚青,盡快給我打個電話好麼?」

  「好好,您說吧,我記一下。」

  范小爺找來紙筆,記了一串號碼,就掛斷了電話。

  褚青在旁邊問:「找你啥事兒?」

  「說還珠格格要拍第二部,還讓我演金鎖。」

  「哦,好事兒啊。」褚青點點頭,絲毫不意外。

  范小爺道:「她還讓你給她打個電話,可能也是找你談談。」

  褚青本想說不打,又覺著這樣好像搞得小丫頭沒盡到傳達義務似的,便笑道:「行,我用你家電話打一個。」

  「你傻啊!你故意的是吧?」范小爺氣道。

  最後,褚青還是跑回自己家打了個電話。

  「喂?瓊姐。」

  「哦,青子啊,那個兵兵都跟你說了吧。」

  「嗯,都說了。」

  「那你的意思呢?」

  「呃……不好意思瓊姐,我可能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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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55: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坑與女朋友

  褚青覺著,自己好像掉坑里了。

  本來沒招誰沒惹誰的在路上走,本來還想著回家種地去的,結果,老賈先過來挖了一個坑,一腳把自己踹了下去。等自己剛想爬出去的時候,樓燁又得瑟瑟的過來,把這個坑挖得更深了些,還在他頭上澆了點土。

  然後,自個就有點跟這倆孫子一樣變態了。

  因為他發現,這坑里雖然逼仄幽暗,危機四伏,甚至下一秒就會撞的粉身碎骨,卻始終閃耀著一種詭異的吸引力。

  那種吸引力,就像是廢墟上一朵盛開的花,不是死的,是活活的生命。

  等他抬起頭再看,雖然洞口只有那麼一點點大,卻似乎裝得進整個天空。

  何袖瓊打電話詢問還珠二的出演意向,褚青想都沒想就委婉推拒了。他現在再看還珠,那叫一個糟心,他可不想再糟第二回。

  這個理由自然不能說,他用上學當藉口,怕時間有衝突,緣由正當。

  何袖瓊也不好說什麼,但可沒放棄,不是因為對褚青的印像有多好,他還沒誇張到讓人死乞白賴貼上去求出鏡的地步。之所以想再爭取一下,完全是為了他良好的觀眾眼緣,會給續集增色不少。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知道自己勸說不動,就打起了別的主意。

  「你真不演啊?」范小爺問褚青。

  京城的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她穿著件短袖衣裳,兩條胳膊顯得很是渾圓。這丫頭過年回家吃得圓乎乎的臉蛋本來已經瘦了點,但最近被男朋友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非常給力的又恢復到一百多斤的水準。

  好吧,褚青嘴裡的一百多斤,和她自己嘴裡的一百一十斤,聽起來就像倆個人的體重。

  她這樣子,讓褚青情不自禁的就把稱呼改了改,從范小爺變成了范小胖。

  不過一說這個,這丫頭立馬就炸毛。

  范小胖,啊不對,范小爺是很容易胖的體質,在魔都上學哪會,入學三個月,就從八十九斤飆到了一百三十八斤,把她媽媽驚得直接想拎她回家。

  胖成這樣,還演什麼戲?

  哪會這丫頭真真就是個柴禾妞兒,土得掉渣,臉上還有膠東那邊特有的兩團高原紅,後來慢慢長大了,才像抽出枝條的柳樹,玉立婷婷… …啊也不對,才像漸溢流光的珍珠,珠圓玉潤起來。

  她靠在褚青身上,褚青就感覺摟著個肉肉的棉花糖,又香又軟,笑道:「嗯,我不想演了。」

  「為啥啊?」

  「我就是,就是不想演了。」

  范小爺背靠在他懷裡,褚青看不到她的表情。就見這丫頭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忽然轉過身摟住他脖子,軟軟道:「那你不想我啊?」

  她接受了何袖瓊讓她幫忙勸說褚青的任務,毫無壓力。這位日後能站在娛樂圈巔峰的彪悍女子,早就把男朋友吃得死死的了。

  她沒有蠻橫胡鬧,也沒有威逼鎮壓,而是就用那麼一雙軟萌萌的大眼睛看著他,來了那麼一句:「那你不想我啊?」

  褚青略微奇怪的看她抽風一樣的賣萌,不過也笑道:「想啊,咋能不想呢?」

  小丫頭腿一跨,騎在他腰上,抵著他的額頭,輕輕道:「我也會想你啊,那我想你又見不著你,怎麼辦?」

  褚青笑道:「我經常去探班就行了。」

  「那,那等你上學了又沒時間看我了。」

  「這個……」褚青比較犯愁。

  小丫頭吻著他的眼睛,一下下的,像兩片蟬翼在葉子上輕輕摩挲,道:「那你就演了唄,我們就能在一起拍戲了。」

  「呃……」

  褚青婉拒何袖瓊倒不完全是找藉口,他九月份就想去中戲上學了,時間是真的錯不開。上學和拍戲兩邊跑,他怕自己兼顧不來。

  但是又一想,跟小丫頭可能幾個月都見不著面了,也挺難受的。

  正糾結著,小丫頭的嘴從他眼睛一點點往下,劃過鼻尖,最後輕輕咬住他的嘴唇,軟糯得似咬著顆蜜棗,道:「那你就演了唄……」

  「好不好?」

  「好不好?」

  「……」

  褚青被她這番細細碎碎的小動作,鬧得心慌意亂。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一個真理:在女朋友面前,就算掉進再深的坑里也得死命往出爬。

  文藝電影,獨立精神什麼的最討厭了,那些都是愛情的禍害!

  褚青還能說什麼,就算明知她在耍美人計,也抗拒不了。何況自己也不想跟她真分開那麼久,所以只得道:「好!好!我演我演!」

  「真的啊?」

  「真的真的!你先下去吧,一百多斤壓死我了!」

  許是褚青在故意作死,好沖淡一下自己的心猿意馬,以及認慫的無奈。

  果然,范小爺立時就炸毛了,方才的一臉柔情彷彿都是幻覺,攥著小拳頭就開始捶他,吼道:「你要死啊!」

  …………

  六月份,瓊遙奶奶駕臨京城。

  林心茹和蘇友鵬的檔期早早安排妥當,林心茹留在台灣沒過來,蘇友鵬卻正在大陸拍戲。還珠火爆之後,台灣的一家影視公司跟魔都電視台合作,拍了一部劇,主演就是蘇友鵬和趙微,名字叫《老房有喜》。

  只是拍的時候,還珠還沒在大陸播出,以至於大陸的工作人員十分不理解,為毛台灣來的人都特別照顧那個叫趙微的小姑娘。這部劇的周期極短,趕工趕料,很多地方都牽強狗血,但在九九年播出後,居然也紅極一時。

  趙微和蘇友鵬就是特意從魔都趕過來,周潔也是從西安老家過來,還有張鐵霖、戴純榮,加上范小爺和褚青,一行人畢恭畢敬的迎接瓊遙奶奶駕臨。

  李名啟歲數大,資歷老,口頭跟何袖瓊談妥就OK了,不摻合這個事,所以也沒來。

  就跟大陸單位通常進行的那種座談培訓一樣,在酒店的大會議室裡,這幫人排排坐準備聽奶奶訓話。

  「小青子,你那字還寫著呢麼?」

  「寫著呢,一直沒扔下。」

  褚青正跟張鐵霖閒聊,這群人也就跟他能說上幾句。

  正說著,就听急匆匆的一陣腳步聲,然後見門外闖進一個人來。

  是個臉圓圓身子卻瘦瘦的姑娘,喘著氣,用一種黏黏糊糊的很特別的腔調道:「哎呀,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說完眼睛到處瞄著找座位,褚青原本跟張鐵霖挨著說話,右邊隔著一個空座,然後就是范小爺。

  這會一見她,就往范小爺那邊挪了挪,留出左邊的座位。

  他這一動,那姑娘也看到了,小跑到這邊坐下,轉頭跟褚青道:「謝謝。」

  褚青笑笑,沒說話。

  范小爺在邊上嘀咕:「你認識她?」

  褚青下意識搖搖頭,道:「不認識。」

  范小爺很是懷疑,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丫一定在扯謊,不由伸手就擰了下他的腰。

  褚青咧嘴,正要說話。

  這時,門又開了,瓊遙進了屋。

  她戴著副眼鏡,白皙斯文,滿是書香,旁邊是她老公平新濤,另一邊是何袖瓊,手裡拎著一個大包,滿登登的。

  三人落座,瓊遙掃了一眼這些人,心中有數。

  她的聲音很輕,很好聽,說道:「很高興跟大家見面,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但我對大家都嚮往已久了,你們我可都認識呢。」

  接著就對張鐵霖道:「您是張鐵霖老師。」

  張鐵霖連忙站起來,笑道:「在您面前,我可當不起老師。」

  瓊遙笑道:「您演的皇阿瑪在台灣可是很受歡迎的呢。」

  她是個優秀的文人,也是個優秀的商人,太懂得如何跟人打交道了。在座的這些人,她果然都叫得出名字,還不時說出幾句各人的身份經歷,顯是做了功課的。

  「你就是兵兵。」她正對范小爺說話。

  范小爺也忙站起來,道:「瓊遙阿姨您好。」

  「呵呵,比電視裡還要漂亮,不過你可得注意下體重,不然在第二部裡觀眾就會看到一個胖胖的金鎖了。」

  范小爺訕訕的笑了笑。

  瓊遙又轉向她旁邊的那個年輕人,道:「你是褚青。」

  褚青站起來,微微躬身,道:「您好。」

  瓊遙扶了扶眼鏡,看了何袖瓊一眼,笑道:「果然是年輕有為。」

  一圈下來,她跟每人都說了幾句話,最後落到那個遲到的姑娘那裡。

  「我也不瞞大家,第二部呢,我準備加幾個新角色。這位叫王燕,今天特意叫她過來,提前跟大家見見面,以後也是我們還珠家族的一員。」

  王燕站起身,有點羞澀的道:「大家好,我叫王燕……」

  她可能還想接著說幾句客套話,一時又想不出來,只好傻笑幾聲,略帶尷尬的坐下。

  褚青偷偷瞄著她,心中感嘆。

  那一身樹葉裝的白飛飛,簡直就是他的古裝女神初戀,最後死在渣浪懷裡,自己還難過了好久。

  不過他也沒湊上去顯熟。

  好吧,那是因為女盆友在旁邊虎視眈眈的盯著。

  就見瓊遙打開何袖瓊拿來的大包裹,露出滿登登的信件,笑道:「《還珠格格》現在在台灣很是轟動了,大家在這邊可能還不知道,我這次來就順便帶了些觀眾寫的信。」

  一摞摞的信堆在桌子上跟小山一樣,眾人都很興奮,紛紛拆開來看。

  褚青對這種形式,這種場合,以及這些內容,都沒啥興趣,偷偷摸摸的打著呵欠。

  他答應出演,還有今天跑過來開會,完全就是被丫頭逼的,自己根本就抱著廝混的態度。要不是瓊遙還在,早就閃人了。

  王艷卻有點無所適從的坐在哪,這些信也不是寫給她的,自然也不能湊上去看,瞬間有種被排擠出隊伍的感覺。

  其實在籌備還珠一的時候,瓊遙就打算找王燕來演,但那時她的婆婆患心髒病住院,她為了照顧婆婆就放棄了這個機會。現在啟動還珠二,瓊遙又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王燕。今天把她特意叫過來,也是表示看重的意思。

  雖然結果很尷尬……

  范小爺在哪看信看得不亦樂乎,完全顧不上男盆友在幹啥。褚青歪頭瞅著王燕,忽然冒出個很奇葩的想法:

  她老公貌似是搞房地產的吧,那自己要是買房,是不是可以打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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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56: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日常

  如果一生可以用分割線來表示,那褚青覺得自己的分割線一定是被兩個月兩個月隔斷開的。

  他自重生來,到拍《小武》,是兩個月的時間;《小武》的拍攝,也是兩個月;《蘇州河》的拍攝,還是兩個月;《蘇州河》拍完到現在,又是兩個月過去了。

  只不過這兩個月跟拍《小武》之前不同,那時迷茫,惶恐,甚至想到回東北老家去種地。

  現在卻不一樣,他有愛著的電影,也有愛著的丫頭,這讓他感到充實飽滿,而且懷有希望。

  瓊遙奶奶在京城待了一個禮拜,敲定了第二部所有主要演員之後才離開。

  第一部的原班人馬保持不變,新加入的演員也和歷史完全一樣。王燕當然是演晴兒,後來香消玉殞的劉丹依然演香妃,簫劍則是由唐馬儒,啊不是,是朱虹嘉扮演。

  瓊遙急忙忙回去台北寫劇本,那可是四十八集的劇本,就算通篇灌水,也得寫好久。等到還珠二開拍,怎麼也得到九月份了。

  所以褚青又閒下來了。

  他把那套修鞋工具處理掉了,哪會是為了賺些錢生活,現在存摺裡有了兩萬塊打底,還有部片約在身,再去拎個大木箱子滿街亂竄給人修鞋,那不是搞行為藝術,就是在裝逼。

  褚青把原來的房子退了,搬到了范小爺的那個老小區,房租也是每月七百。不過不在一個單元里,隔著一棟樓,走上百十米就能到她家。

  他住的是六樓,比女盆友的還高一層,其實他很不喜歡這裡的環境,多是些老人家在這住著,麻木且習慣的延續著最後那麼一點生命。他喜歡的是那種四合院,幾家人湊在一起,吵吵鬧鬧的,打孩子罵老公,添米買柴,家長里短,市井自在。

  但為了方便照顧女盆友,也只好忍了。其實這些都是次要的,褚青最不能忍的就是,在他搬進去的第三天,五樓,許是一個東北過來的住戶,很詭異的在樓道裡擺了個大水缸,可能留著醃酸菜的。本來就窄的通道,被堵的僅剩一點縫隙。

  虧得褚青瘦,溜邊還能擠過去,這要是換了范小爺,分分鐘卡在哪。

  只是在這住了一段時間後,他的生活作息似乎也變得跟那些老人家一樣,單調且習慣。每天早上跑完步回來,順道拐到早市買菜,然後回家衝個澡,就拎著菜去范小爺家。

  現在倆人都有對方家裡的鑰匙,褚青連門都不用敲。通常這個時間,丫頭還賴在被窩裡睡懶覺,褚青就輕手輕腳的做好早飯,然後叫她起來吃。

  倆人相處的和諧而親密,但都沒想著同居這回事,丫頭畢竟還太小,褚青暫時也接受不能。

  白天的時候,褚青就寫寫字,跟她逛逛街,晚上偶爾在外面吃,通常都是在家裡做。

  這種日子,讓他滿足。

  說起范小爺,這丫頭保持著一貫的鬱悶,就是因為那個該死的經紀公司。

  自簽約來,那公司一共給她接了三部劇,《達摩傳奇》、還珠二,在這兩部之間,還有一部叫《鄉野傳奇之大黑蛾》。

  雖然都是配角,但前面那兩個起碼還很正常,後面聽著就很便秘的那是什麼狗屁玩意兒?

  褚青一開始還以為是鄉村愛情故事那類的,一問才知道,居然是部神怪劇,也是台灣公司出品的。

  好吧,這劇全稱叫《聊齋怪談之鄉野傳奇之大黑蛾》……

  為了這部劇,范小爺在外面待了近一個月。她在裡面演其中一個故事,叫虎妞,還是個驅鬼師,最後跟一個男人相愛相殺。故事沒啥特別,就是裡面有場戲,是她被惡鬼上身,然後凶相畢露。

  當時她的妝容是:臉上撲著慘白的粉,眉毛都是白的,然後是烏黑的眼袋,嘴裡還裝著兩顆齁假齁假的殭屍牙,還要齜牙咧嘴的嘶吼一番。

  拍完這個,小丫頭整個人都不好了,膩在褚青懷裡哭訴了好半天,可見陰影之大。

  「醜死啦!醜死啦!」范小爺自打回到家就一直哭喪著臉。

  「好了好了,不都拍完了麼?」

  褚青沒想到這丫頭還有這樣的黑歷史,又是好笑又是好笑,只得細心安慰。他捏了捏丫頭的臉蛋,許是心理和生理都備受打擊,這一趟跑出去拍完戲,居然瘦了許多。

  范小爺道:「這部是拍完了,那萬一他們還讓我拍這樣的戲咋辦?」

  褚青怔了怔,她說的挺對的,公司給安排的戲,若是明擺著不演,那妥妥的被雪藏。

  沒等他說話,丫頭又抱怨道:「演的醜也就算了,還賺不到多少錢。」

  隨著還珠在台灣熱播,她演的金鎖也算小有名氣,但瓊遙經紀公司的重心肯定放在趙微身上,全心力捧,她這種邊邊角角的小丫鬟也就是每年隨便接兩部戲打發了。

  丫頭現在的片酬和趙微剛拍還珠時差不多,也許能高一點點,每集大概三四千塊左右,但本來戲份就少,還要被公司抽紅,拿到自己手裡的也就沒剩多少了。

  就像這部大黑蛾,她最終到手的酬勞還不到一萬塊。

  關於財產方面的事,范小爺不知是真傻還是信任他,什麼都說,毫不隱瞞。連她存摺上有幾毛零錢,褚青都知道。

  前陣子正在拍《蘇州河》,顧不上這檔子事。現在她這麼一委屈,褚青也覺著經紀公司這事不能再這麼拖著了,他就專門跑了趟程老頭家諮詢一下。

  話說他雖然早知道程老頭是個教授,但具體是啥專業,還是前不久黃穎跟他閒聊時提了一嘴。老頭年輕時在京城政法大學上的學,後來留校任教,鼓搗出不少成績。就算比不上那些享受特殊津貼的大咖,至少在學校裡也是數一數二的牛人。

  程老頭主攻民法,對經濟法也頗有研究。好吧,有那麼一瞬間,褚青覺著這老頭才是主角。

  甚至如果不是他年紀太大,褚青都想請他當自己經紀人了,還開玩笑的提了幾句,老頭也開玩笑的拒絕,不過答應以後有合約上的問題,儘管可以來問他。

  程老頭聽完來意,開口問:「也就是說她簽約的時候還沒成年?」

  褚青道:「嗯,對。」

  「那合同上有她爸爸媽媽簽字麼?」

  褚青想了想,道:「應該是沒有。」

  程老頭點點頭,道:「那就好辦了,你打這官司,不用多花一分錢,就是磨嘰點。」

  褚青問:「怎麼個磨嘰?」

  程老頭道:「如果你們能拿點違約金呢,不管多少,好歹能討價還價,總能達成個庭外和解,這樣時間相對就短點。要是你們不想拿錢,那一切都得按程序來,那訴訟的時間可就長了,拖個一年半年都沒準。」

  「這個……」

  褚青琢磨著這可是大事,還得跟丫頭商量商量,甚至光跟她商量還不夠,還得找她爸爸媽媽談一談。

  …………

  對解約這件事,范小爺一直很猶豫。

  她縱然對公司的做法很不爽,但此時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尤其她還算是被瓊遙捧紅的,翅膀硬了就飛,怕被人說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圈子裡的事太複雜,外人看到的東西,有幾個一加一等於二的單純和無辜?

  褚青勸了半天,說你不能因為怕被人議論,就在這委屈自己,何況你跟公司還有七年約呢。等合約一滿,你都二十四了,難道要重頭開始?

  好說歹說,范小爺總算答應先問問爸爸媽媽的意見。但真讓她打電話,立馬又慫了。

  最後還是褚青問了她家的號碼,幫她打了這個電話。

  範媽媽真的沒想到有天能接到他打來的電話,當他在電話裡說「阿姨您好,我是褚青。」她還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這人是誰。

  「哦,你,你好。」範媽媽有些呆呆的道。

  褚青其實也挺彆扭的,又不得不說,道:「那個,阿姨,我是想跟您說件事,關於兵兵的。」

  範媽媽一激靈,脫口問道:「她懷孕了?」

  「……」

  褚青差點把話筒扔了,這位阿姨的腦洞要不要開得那麼大啊,合著您就認准了我跟你閨女啪啪啪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是關於她經紀公司的事兒……」

  褚青嘮叨嘮叨的把情況一說,沒忘了加上程老頭那些專業的說法,「情況就是這樣,反正我覺得兵兵繼續留在那個公司,對她事業沒什麼幫助,她不敢跟您說,我就幫她問問,阿姨您別見怪。」

  他剛才說那一大堆的時候,範媽媽已經冷靜下來,此時道:「沒事,青子,阿姨還得謝謝你。兵兵現在手裡還有戲麼?」

  褚青道:「只有一部還珠二。」

  「什麼時候能拍完?」

  「估計也得半年吧,可能得到明年初了。」

  範媽媽沉吟片刻,道:「我也贊同兵兵跟那個公司解約,但現在還不行,畢竟還拍著人家的戲,這邊鬧解約,那劇組人得怎麼看她?我合計著等這戲拍完,我跟她爸爸去趟京城,咱們再好好商量商量咋辦。」

  褚青想了想,倒也穩妥,道:「那就听您的。」

  放下電話,範媽媽坐在沙發上,半響不吭聲。

  範爸爸慢悠悠晃了過來,問道:「他打電話來幹啥?還說這麼半天?」

  範媽媽似乎還在發呆,過了幾秒鐘才道:「哎老范,你說那小子對咱們家兵兵還真挺上心的啊!」

  範爸爸道:「我早說那小子是個實誠人,你還非得較勁。」

  範媽媽彪悍道:「滾蛋!那可是我親閨女!不好好考察考察能隨便送出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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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開學


    9月8號,是褚青到中戲報到的日子。

  說起來都好笑,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老賈提起這個事,拖拖拉拉有一年的時間了。不是說褚青非得跑到中戲上上課,就變得高端牛逼怎麼的,而是他真心想學點東西,也為了滿足下從來沒念過大學的小虛榮心思。

  想到這個,他就又想起了王瞳。

  自過年到現在,倆人一次面都沒見,只通了幾回電話,對方也知道他現在有女朋友。其實王瞳不怎麼忙,他也不怎麼忙,但都默契而理智的保持著這種避免衝動的距離感。

  褚青站在中戲門口,盯著這學校的門臉瞅了好一會,敞開的棕墨大門,頂上還有古簷,兩側漆柱,上面掛著牌子,門口還蹲著倆小獅子。

  這副門面,跟東棉花胡同一樣逼仄,光看這個架勢,他還以為自己要進的是一地主大院。

  在門外往裡面瞅,看不清全貌,像古人家遮遮掩掩的風格,似乎很狹小的樣子。結果跨進門裡,眼光一敞,偌大的……

  好吧,果然很狹小。

  98屆的新生入學,也是這天。

  從門外五米一直拉到門內二十米的諮詢處,這一條線上站的都是粉嫩粉嫩的小帥哥和小妹子。中戲每年招的人都不多,剛剛填滿門口,不擁擠也不冷清。

  他們身上穿得跟臉上一樣的好看,他們很愛說話,很愛笑,很愛交朋友,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塊,認識或不認識的,相熟或不相熟的,都架不住一番熱絡和細細的打量。

  這些年輕人,全身都波動著一股子讓褚青羨慕的活力和驕傲。

  青春,本就是用來逼人的。

  褚青現在就有點被他們逼得無路可走。

  他像過自家樓道裡那個酸菜缸一樣,從一撮一撮的青春旁邊溜縫擠過去,然後總算找到了進修班的指引路標。

  進修班和統招不一樣,需要提前報名並交齊學費,對學生的管理也松,願意住校的交筆住宿費就可以住,不願意住的也隨便你。

  「我被那青春,撞了一下……腰。」

  這個「下」字,一定要風騷的抻一下,才顯出你很懂。

  褚青哼著上古世紀的迪曲,空著兩手,順著箭頭晃悠到一棟兩層小樓前。

  看樣子應該是棟教學樓,戳在校園某個偏僻區域的偏僻一角,外觀跟它的位置一樣低調。古灰色的牆體,斑駁淋漓,連爬山虎都懶得上去。

  樓前是塊小空場,擺著兩張桌子,只有一位老師坐在哪負責登記接待,後面很寒磣的拉著一米橫幅:表演系進修班報到處。

  字小得可憐。

  老師是個女的,看樣子有五十歲了,長得卻是溫善。

  「同學,你來報到麼?」

  褚青道:「嗯,是。」

  「你叫什麼名字?」

  「褚青。」

  老師翻開冊子,找到了他名字,又看了看身份證,問道:「你住校麼?」

  「不住。」

  老師隨手遞給他一本藍皮書,笑道:「下午兩點,到這裡一樓教室集合,別遲到了。」

  褚青呆道:「這就完事了?」

  那老師笑問:「那你還有啥事麼?」

  「不是。」褚青道:「我是說不用辦入學手續啥的麼?」

  老師道:「不用,你們交完學費,我們這邊已經登記在冊了,今天確認一下是本人就行。」

  又補充道:「下午兩點,一定別遲到啊,有些事情要跟同學們說一下。」

  褚青看了看時間,正好夠吃個飯的功夫,他拿著那本藍皮冊子跑到校外的小館子,要了碗削麵,呼嚕呼嚕的湊合了一頓。

  話說這邊的餐飲業水準比電影學院那邊差了不少。

  他翻了翻那冊子,裡面有繞口令,有摘取的台詞,有抒情散文,有寓言故事……好多篇好多段。略微看了下,還發現不少外國名字,似乎國內國外的都有,沒找到刊號,應該是學校內部的讀物。

  好吧,他壓根就不承認這本可憐的冊子居然是教材。

  下午兩點,褚青準時坐在那個小教室的最後一排。

  門口散散的不時進來人,歲數都不太大,多是二十多歲,少數幾個看上去有三十。長得雖然比不上那些新生,卻有種成熟淡定的味道。

  兩點五分,那個老師也走了進來,站在前面講台上環顧一圈。

  褚青也環顧一圈,一共才二十幾個人。

  九十年代,學表演還是挺神秘的一件事,報的人不多,而且中戲表演系每年就招那麼點人,有幾年甚至不滿二十人就開班。

  大專班則要多,能到一二百人,但素質就差太多,主要是心思浮動。那些人好像不是來學表演的,而是挂靠在中戲的光環下,好為自己以後的坐檯或做三兒的前程鍍金一樣。

  相比之下,進修班要好些,起碼真是來學習的。

  那老師姓顧,不教課,算是這個班的輔導員。

  她點完名,就開始嘮嘮叨叨的介紹了大體規則。進修班每週從一到五都要上課,週末休息,為期一年。跟本科班的區別就是,把他們四年的精華都融合到這一年之中,純粹的表演教學,所以像其他一些英語語文之類的文化課自然也不用上。

  褚青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跟電視裡看到的那種青春飛揚的大學生活一對比,忽然有種濃濃的山寨感,丟臉!

  不過也挺奇妙的,自己二十二了,居然又開始上學了,教室裡坐著的那些陌生人,從這一刻起,也都有了個已經離他很遙遠的稱呼,同學。

  顧老師說完,又給他們發了課表。褚青一瞅,明天居然就有課,是表演課,後面還有註腳:表演元素概論。

  這是啥東東?

  散場的時候,沒有什麼等待主角虐待的**土豪跳出來,然後很霸道的說請同學們吃飯唱K。這些人少說也在社會上打滾好幾年了,還不至於那麼秀下限。

  褚青對自己在這裡的未來一無所知,唯一需要準備的就是兩版寸照,明天交上去做證件用。

  …………

  回去的路上,他順便拐到離住處不遠的一個勞務市場。

  他當然不是去招工,而是貓腰鑽過一溜矮簷,跑到市場的後門。那裡有間破平房,用磚頭圍出一塊空地,亂七八糟的堆滿了瓶瓶罐罐和各色廢舊金屬。

  這是個廢品收購站,老闆就叫老闆,是褚青撿廢品哪會打下的革命情誼。因為當時那波人都是散戶,只有這孫子有這麼一塊根據地,所以褚青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老闆。

  「哎喲!青子,有年頭沒見了啊。」

  老闆穿著件鏤空的白背心子,不管春夏秋冬,腳底下永遠趿拉著一雙厚底布鞋。丫從來就沒把鞋跟提上去過,以至於腳跟和布鞋變成一個色的時候,別人都以為他穿的是雙新款的高腰皮鞋。

  褚青不想跟他廢話,直接道:「有新貨沒有?」

  「有!您瞧著!」

  老闆鑽進了板房,抹身推出兩輛自行車,一輛五成新,一輛八成新,前面還有個車筐。

  褚青可不管他這車是偷的還是偷的,指著那輛五成新的,道:「這個。」

  「這可是帶變速的,咱倆交情歸交情,買賣可得理清了,三百,您拿走!」老闆道。

  褚青隨手甩出五十塊錢,推過車,騎上就閃了。

  哥要是連輛破永久跟變速都分不出來,還混不混了?

  騎到了小區,先呼哧呼哧的扛上樓,費勁的翻越酸菜缸,戳在自家樓道裡。然後又下來,呼哧呼哧的爬到了范小爺家。

  剛到她家門口,褚青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煙味,從門縫裡還不時飄出幾縷。

  他急忙掏出鑰匙開門,一進去就看整個屋子煙氣繚繞,霧濛濛一片。剛要喊人,就見廚房裡跑出一人來,繫著大圍裙,還不停的咳嗽。

  褚青鬆了口氣,把門敞得開開的,道:「你幹啥呢,我還以為著火了。」

  「咳咳!」范小爺彎著腰,頭都抬不起來,連心肝都要咳出來了,道:「我,咳咳咳,炒菜,咳咳,炒菜呢!」

  「大姐那你把窗戶都打開啊!」

  褚青又氣又笑,把她拉出門外冷靜一下,先跑進廚房把火關了,然後又把臥室和陽台的窗戶都打開。屋子裡全是煙,待不得人,倆人就站在樓道裡說話。

  范小爺眼睛被熏得通紅,還帶著淚珠,道:「回鍋肉我咋就做不好?上回我還做的挺好的呢。」

  褚青捧著她的臉,笑道:「上回那是我先做一半的,你炒兩下就得了,你要想吃等我回來做啊。」

  范小爺沮喪道:「人家想給你慶祝一下啊!」

  褚青道:「你要想做,我教你,別自己亂弄,萬一真著火了咋辦?」

  倆人站外面說了好一會,屋子裡的煙才散去。

  他看著鍋裡那坨黑色的東西嚇了一跳,這玩意兒衝馬桶裡都擔心會堵,最後套了足足四個塑料袋,緊緊的系上扔在門口。

  他本想自己做的,范小爺死活不肯,只得在他一步一步的指導下,從切肉切菜,到豆瓣醬的調配比例,到炒菜的順序火候,總算磕磕巴巴的炒了一盤回鍋肉。

  丫頭還自己做了個雞蛋甩袖湯,不知道哪學的,那湯稠得跟炒雞蛋似的。然後又鬼鬼祟祟的變出來一瓶紅酒,褚青怕她亂花錢,仔細瞅了瞅,還行,超市十塊錢一瓶那種……

  但是開瓶器忘買了,倆人費了半天勁,最後用水果刀把木塞子捅得稀巴爛,硬生生給剜了出來,才算喝到嘴裡。

  「你說你,我就上個學,整的跟挺大個事兒似的。」褚青有點小埋怨。

  「上學本來就是大事兒啊!」范小爺嘻嘻笑道。

  女人要細節,男人要大概,褚青雖覺得有點麻煩多餘,但也感動她這番心思。

  丫頭邊給他夾菜,邊問:「你一天都乾啥了,看著明星沒?」

  褚青道:「明星那麼好見啊?我就報到了,然後班主任給開了個會,說明天就開始上課了。」

  「這是課表,你看看。」說著拿出夾在藍皮冊子裡的薄紙。

  「那叫輔導員,啥班主任!」范小爺鄙視了他一下,接過課表掃了一眼,笑道:「跟我上學哪會都差不多,就是沒有文化課。」

  她又拿過那冊子,問:「這個是啥?」

  「說是教材,我也不知道幹啥用的。」

  范小爺翻了翻,道:「哦,這是上台詞課用的,就是教你怎麼說台詞,照著上面練。」

  她在魔都上的是謝進表演學校,雖然沒中戲那麼專業,但對這些東西也都門清,給他解釋了下不懂的地方,褚青第一次覺得找個藝術院校畢業的女朋友還是挺靠譜的。

  「對了,何姐來電話了,說開機時間已經定了。」范小爺忽道。

  褚青問:「哪天?」

  「下個禮拜,嗯,十五號,讓大家都去。」

  說到這,范小爺有點不好意思,要不是她非磨著褚青演還珠二,他也不用跟上學摻和在一塊,以後肯定就是劇組學校兩邊跑,會很累的。

  褚青倒沒想這個,他想的是,十五號……那十六號,就是這丫頭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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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9:57: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上課

  清晨,天光初色。

  褚青想是有些興奮,起的太早了。從他家出發,騎車的話頂多三十分鐘就到了。八點半上課,他五點半就起了,洗漱完畢,閒著沒事幹,索性出門。

  出了小區,過三里河至平安里,再往前,就是后海,過了后海,就到了南鑼鼓巷。

  晨靄中的京城有種別樣的安靜,褚青蹬著那輛破車,直到了南鑼鼓巷的巷子口,才下了車。

  巷子裡從南到北是條單行線,並沒完全改成步行街,車輛還是可以通行的。但街道太窄,物件又多,騎著車都怕撞了,他就推著車子慢慢的走。

  灰磚青瓦,朱簷碧柱,一座座老式的四合院,不時可見的半角門……這巷子比晨色更加靜謐,跟巷外的大城相比,一個似白日間的活潑少年,一個似慵起梳妝的少女。

  胡同里住的都是京城老人兒,此時也起床作息。說話帶著特有的京腔,鍋碗相碰,開門關門,騎著車子送孩子上學,還有老人家逗鳥的聲音,讓這靜謐中起了一點喧鬧。

  再往北走,就到了東棉花胡同,還沒到胡同口,褚青就听到一陣隱隱約約的聲音,不知從哪座宅院哪方灰牆後面傳來。開始聽不太清,紛紛雜雜似好多人在說話,後來索性停下腳步,站在哪細聽。

  「我愛咱的大清國,我是怕它完啊!」

  「噫噫噫……啊啊啊……」

  「當我們擺脫了此垂死之皮囊,在死之長眠中會有何來臨?」

  「風停了,雨住了,雪白的雲層裡,射出了色彩繽紛的陽光。霞光萬道的雲空,搭起了虹橋。」

  「……」

  有的像京劇生旦一樣的吊嗓子,有的只是孩童玩耍的繞口令,有的是憤怒深刻的王子,有的又是老京城茶館裡的茶客。

  這些聲音和著晨靄在這巷子裡飄散,褚青可沒覺得美妙動聽,他不曉得台詞的出處,只當是一群咿咿呀呀的神經病。

  聽了一會,覺得無趣,他才推著車子進了校門。

  緩緩往裡走,路過那塊小得可憐的操場。往南面,是一溜仿舊式的平房,那是聲樂室,房前有著一溜的簷廊。

  簷廊下面,外面的空地上,甚至操場上,都有學生在練台詞,或清脆洪亮,或柔美靈動,每個人臉上都是滿滿的朝氣蓬勃,這是獨屬於象牙塔里的一道風景。

  學生們是在做晨功。

  每天早六點到吃早飯之前,表演系的學生都要出來活動身體,拉嗓子,練發音,練台詞。低年級一般是繞口令和簡單的台詞,到了大三,就逐漸變成詩歌散文,長篇獨白什麼的,這些都要在出晨功的時候練習。

  中戲對專業課的要求和管理極為嚴苛,學生出晨功都是要記考勤的,不管天冷天熱,刮風下雨,這都是雷打不動的規矩,幾次不出就算曠課,然後就要處分。

  人都說升級有三大招:打怪,尋寶,混學院。

  哥終於也混到這程度了!

  褚青坐在那間小教室裡,看著不算窗明幾淨的屋子,他此時還不清楚自己在這裡會獲得什麼樣的成長。只是感覺太久不上學了,居然有點緊張。

  今天有四節課,上下午各兩節。藝術院校的課較其他大學不同,很少有大課,一般都是小課,而且像表演課、台詞課這些都要封閉教學的,不許外人旁聽。教室也有特點,都是椅子在四周圍一圈,中間露出空場來,那是留給學生表演的。

  即便是理論課,老師也會不時叫學生上去表演,極其註重實踐,教材自然也少,都是老師在講,學生在做筆記。

  褚青就正在很認真的記筆記。

  上午兩節就是那個表演元素概論,老師在黑板上刷刷寫下幾行字,什麼五力六感的,什麼觀察力、想像力、分寸感、幽默感……然後就圍繞這幾個詞,足足說了一上午。

  褚青開始覺得好複雜,聽老師一講解,果然好複雜。

  雲山霧罩的聽完,等到下午實踐的時候,才有點明白了。

  大家圍成一圈,老師坐在中間,手裡捏著一摞卡片,叫同學們一個一個來抽,然後照著上面的要求表演。這種形式其實是很直接的一種接觸,大家都還不熟,最先上去表演的都有些放不開。

  一個抽到「走進已開演的電影院,一片漆黑,找不到座位」的女生,先是站在中間迷茫了一會,然後居然手搭涼棚,放眼望去……

  接著還有抽到「複習功課,聽見老鼠咬東西」的,或者「餓急了回來,吃了變味的飯」,和「屋內有怪味……」的等等。

  他們的表演多多少少都有些誇張,動作幅度很大,表情也很強烈,但也很形象,至少能讓別人猜出他是在幹什麼。

  這些其實就是最基本的表演元素,視、聽、味、嗅、觸,這五感構建了所有表演的基礎框架。

  輪到了褚青,他抽到的卻是一張綜合感類的卡片:看書時,發現愛人背叛自己的證據。

  他暗自撇了撇嘴,不去考慮這種無厘頭的命題設定。

  稍稍想了下,他就搬著凳子走到中間,然後坐下,身子靠後,翹著腿,做看書狀。

  翻了一頁,又翻了一頁,頻率很固定,直到有一頁,他停留的時間長了一點,然後又翻了過去。

  褚青站起身,朝大家微微躬身,就拎著凳子回到原位。

  他的表演平淡無奇,甚至沉悶,完全沒有之前的熱鬧氣氛。同學們很客套的拍了兩下手,老師卻眼睛一亮。那摞卡片裡只有那麼一張綜合感類的,就被這個年輕人抽到了。

  老師原以為他會表現出驚慌,憤怒,茫然,甚至大喊大叫的狀態,但他只是在安靜的翻書,只在那麼一瞬間,才出現一點情緒波動。

  這並不是說褚青演的有多好,老師對他的稱讚,是因為他有自己明確的人物設定。

  這種表演沒有具體的套路。

  你發現愛人背叛的證據,你憤怒也好,痛哭也罷,其實都是正確的,唯一重要的是,你對自己人物性格的設定,然後根據這個性格,你才會表現出怎麼樣的狀態。

  但是很多人,並不能理解這點。他們看到這個題目,不是從人物性格著手,只是簡單的想,這人會是什麼反應?這種表演,就像沒有根基的大樹,枝葉再繁茂,也顯得浮誇,不穩當。

  褚青如果知道老師的想法,一定會汗顏無比。他還沒那麼高端,去設定勞什子人物性格,他只是在想,如果自己碰到這種情況會是個什麼反應。

  他覺得自己應該會發一會兒呆,然後,就變成了剛才的那番樣子。

  不過他覺得還是挺有意思的,單說理論,他不懂,但一放到角色裡,放到戲裡。想像力,感受力,幽默感,形象感神馬的,瞬間通透。

  …………

  「李奶奶!我想死你了!」

  褚青一個熊抱就把李名啟抱在懷裡,真有點親孫子隔了好久才見到奶奶的意思。

  「得了吧,你想我都不來看看我?」

  李名啟不甩他的諂媚,直指本質。

  褚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拍完還珠這麼久,倆人只通了兩次電話,都沒見過面。

  這時范小爺在旁邊湊趣,順便給男朋友解圍,也是一個熊抱,撒嬌道:「李奶奶,我也想死你了。」

  「嗯嗯,還是咱兵兵好!」李名啟啞著嗓子明顯的偏心。

  9月15日,還珠二在京城大觀園開機。

  由於還珠在台灣大紅,不久還要登陸內地電視台,何袖瓊對開機儀式很是重視,請了眾多媒體捧場,還要求所有主要演員,不管當天有戲沒戲的,都得換上服裝過來撐台。

  還珠二就像好萊塢標準的續集電影,服裝,道具,妝容,佈景,比第一部精美得一塌糊塗,卻掩不去骨子裡的那種浮躁。

  這種浮躁,從瓊遙的灌水劇本開始,到導演的拍攝,再到演員的狀態,無一不在。

  第一部24集,拍了近半年,第二部48集,也是拍了近半年。

  前者是在拍戲,後者只是在完成一項有模版的大工程。

  唯一要好的是,劇組的氣氛和諧多了,導演知道自己要拍什麼,演員也知道自己要演什麼,各司其職,一片融洽。

  大家都好久不見,幾人一撮的聚在那裡敘舊。趙微和林心茹還有范小爺,這還珠三朵花自是異常開心,本以為都不會再見面了,殺青那天就范小爺哭的最厲害,這會也是她最不好意思。

  林心茹和蘇友鵬見到褚青,卻帶著些古怪的表情。他們都在台灣,在那邊的媒體上看到過《小武》西征柏林的消息,當時還以為出現幻覺,後來確定那裡面的主角就是褚青。

  《小武》還沒在台灣上映,倆人雖然沒見識過,但那可是柏林電影節啊!多少演員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你丫就這麼隨隨便便的去逛了一圈,還拿了兩個獎。

  而且現在,你這麼個貨,偏偏還巴巴的跑來一部電視劇裡演個配角?

  這個事實,讓他們倆有點蒙。

  褚青可顧不上別人的心理活動,自拿到劇本後,他就在嘀咕咕的算小賬。他的片酬翻了一番,變成了三千塊一集,演下來能有六集上下,也就是近兩萬塊。

  跟《蘇州河》一比,還是虧了!

  「大家過來拍照了!」何袖瓊在那邊喊。

  一行人呼啦啦的湊過去,站成前後兩排。

  皇阿瑪和皇太后站在中間,兩側是小燕子和紫薇,再排開就是皇后、令妃、晴兒。後面是五阿哥加爾康,還有容嬤嬤、簫劍、金鎖和柳青、柳紅。

  褚青自然跟范小爺挨在一塊,在底下偷偷摸摸的拉拉扯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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