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2

狀態︰ 離線
61
發表於 2016-1-22 02:50: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倆小孩兒

  蘇友鵬化好了妝,正坐在椅子上瞇覺。

  林心茹和趙微在不遠處,倆人擠在一條巴掌寬的長板凳上,歪歪倒倒的互相頂在一起。兩隻身子斜成一個很奇妙的角度,既能保持作用力平衡,又能保持舒適感。

  吾日三省吾身:缺臉、缺覺、缺錢!

  近倆月下來,這幫人集體睡眠不足。尤其是幾個女生,精力更差,每天凌晨爬起來都是被人攙著才能上車,車上睡,化妝睡,候場睡,只要給那麼一會兒功夫,保准能不省人事。

  之前,劇組花了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才在京郊找了這麼個古式的農家大院,充當土豪大宅。三間偏房,一處正屋,正中是個小院,朱簷漆柱,花花草草。把那堆苞米桿子挪走之後,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褚青也化好了妝,覺著風有點涼,還戴著帽子,後腦勺耷拉下一根大辮子。

  女朋友還在裡面等妝,他踅摸了一圈,湊到蘇友鵬旁邊。

  「嗯?開拍了?」

  蘇友鵬本就是瞇著,察覺有人靠近,立時醒過來,看到他,揉了揉眼睛,道:「你也化完妝了?」

  「昨兒又到幾點?」

  褚青拎過一把椅子,坐到他身側。

  蘇友鵬一臉倦色,道:「一點多才收工,四點又起床。」

  他比褚青還大三歲,看著卻粉嫩多了,那張娃娃臉簡直就是天賦外掛。

  褚青和這些人的關係不遠不近,有啥事就伸手幫一把,有吃的喝的也沒忘了,偶爾也主動跟他們湊湊熱鬧。所以,劇組的人雖然老覺得這人有點距離感,印象卻還不錯。

  蘇友鵬跟他也不太熟,不過還能聊幾句。這會一抬眼,看著他那帽子了,笑道:「你的帽子很好看。」

  褚青摘下來扔給他,笑道:「我以前都沒戴過帽子,沒有你懂。」

  蘇友鵬喜歡帽子,全組人都知道,他拿在手裡看了看,麻灰色的底子,帽簷還貼著一圈黑色小皮帶,略微驚訝道:「這是Borsalino最新款的爵士帽,褚青你還挺流行的嘛!」

  可能是灣灣人叫不慣青子這種鄉土氣息的稱呼,他和林心茹一直都是直呼其名。

  「包啥玩意兒?」褚青一腦袋黑線,被那串英語搞得很亂。

  蘇友鵬也奇怪:「這不是你自己買的麼?」

  「啊,別人送的。」

  蘇友鵬笑道:「你那朋友對你不錯啊,這麼貴的帽子也捨得送。」

  「還行還行。」褚青打著哈哈,心裡只想把范小爺翻過來打屁股。

  個敗家媳婦兒!

  他還當這帽子就是地攤十塊錢一頂的那種,老嫌那帽簷太硬,沒事還揉吧揉吧。

  沒成想居然還是牌子貨。

  他不知道這帽子多少錢,但光聽那一長串的英文,妥妥就一奢侈品。不過又奇怪,這丫頭哪認識這麼多腐敗東西的?

  這倒是冤枉范小爺了,她那點見識和英文水平比褚青還差勁,純粹就是挑最貴的買。

  蘇友鵬拿著那帽子左看右看,道:「我能戴一下麼?」

  褚青笑道:「儘管戴。」

  就看他往腦袋頂上一扣,然後,卡住了……住了……了……

  褚青戴的時候,邊簷正好到耳朵上方半寸,這會,那帽子的位置足足能提高了一倍。

  蘇友鵬也很尷尬,傻笑幾聲,摘下來還給他。

  他的頭頂很尖,然後很均稱的向四面緩衝,大概在前額的位置,繞著頭,形成一圈尺寸很誇張的周長,就像個漏斗砍掉長尾巴倒扣在腦袋上似的。

  褚青嘴角抽了抽,有點不忍直視,難怪張鐵霖老叫他蘇大頭……

  …………

  這是京郊的一個小村子,人口不多,還有不少田地。

  正是初冬,透過不高的院牆看去,是衰草枯敗的田野,和遠處民舍的炊煙,小坡上還乾巴巴的戳著幾叢林子。

  「要不咱別拍了?」

  褚青開始以為自己能接受的,但看丫頭一身囚服戴著枷鎖,臉上左一道右一道的鞭傷,心思瞬間就動搖了。

  那枷鎖只是兩塊薄木板,用膠水黏著,使勁一瓣就開。份量雖不沉,畢竟不舒服。范小爺用扣著鐐銬的手推了推木板,道:「你說不拍就不拍啊!哎呀沒事兒,又不是真打。」

  褚青幫她活動了活動,道:「我不是說這個。」

  范小爺眨眨眼睛,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這不是拍戲嘛!」

  她往前挺了挺,用木板撞了下他的胸口,哄小孩一樣的道:「你乖乖的啊!我過去啦!」

  褚青看著她的背影,看了好長一會,才轉身去準備。

  他今明兩天都有戲,都是在這個農家大院,別看場景一樣,內容可就差的太奇葩了。

  爾康一眾劫法場搶了小燕子紫薇之後,就安頓在一處農莊,金鎖卻被發配邊疆,於是爾康和柳青柳紅便趕來營救。

  其實就是院子外面那幾處小樹林,破爛黃沙的荒道,加上枯爛的灌木,說是邊疆,倒也有人信。

  范小爺拗著一身末世系造型,顫顫巍巍的往前跑,腳底下踢著沙子,一跑一冒煙。

  一官兵在後面追,上去就把她撲倒。

  范小爺仰躺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哀求道:「大爺,你饒了我吧!我真的沒有值錢的東西!」

  「哧啦!」

  那官兵用力一撕,她一條袖子就被扯下來。那身囚服就是幾塊破布,用細線縫著,極不結實。

  「把東西交出來!」

  「哧啦!」

  又一條袖子被撕下來,丫頭的兩隻膀子都露在了外面。

  范小爺邊掙扎邊哭喊道:「救命啊!」

  「誰來救救我!」

  「小姐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

  在土道那邊,一輛馬車跑了過來。周潔和褚青坐在前面,陳盈在車廂裡。

  周潔和陳盈臉上做出憤怒的表情,心裡卻都毛毛的。

  從孫叔培喊「Action」開始,旁邊這人就變得很沉默。就像一個人,忽然就不會說話,不會思考,甚至連呼吸都不會的那種沉默。

  褚青很煩躁。

  他煩躁的時候,不是抽風似的大喊大叫,而是死呆呆的,悶在自己堆的石頭屋裡,什麼時候平靜了才會出來。

  以至於他NG了三次,才把這簡單的一個表情搞定。接下來跟官兵對打的時候,又因為心不在焉,重拍了好幾條。

  他鬧情緒,不是因為女朋友,而是因為他自己。

  特別是當他用刀把枷鎖拆開,看著上身只穿一件肚兜的范小爺,還有她被凍得雞皮疙瘩都起來的兩條胳膊,這種煩躁就更加強烈。

  身為一個演員,褚青理解甚至稱讚她的職業態度。但作為男朋友,他頭一次覺得,拍戲,還真特麼的是個挺混賬的事兒。

  看她在地上連滾帶爬的被鞭子抽打,他心疼。看她一宿一宿的熬夜,跟自己說話精神都很恍惚,他更心疼。

  他喜歡這個丫頭,喜歡到跟自己重活一世的生命同樣的珍惜和寶貴。

  她不是范爺,不是大明星,不是自嫁的豪門女,不是站在舞台上閃耀著光芒的那個霸氣女子。

  她就是一個會粘著他,會跟他撒嬌賴皮,會跟他大吼大叫,會耍寶的逗他開心,會偷偷摸摸的學做菜給他吃,會給他買個帽子都要買最好的小丫頭。

  褚青只想把她捧在手心裡,像最珍貴的珍珠一樣,連點灰塵都不要被沾染……

  剛才那場戲,雖然動作激烈,卻連「尺度」這個詞都夠不上。露了兩條胳膊而已,跟後世那些半乳全臀一比,這也叫露?

  他當然不是為了這場戲而鬧心,而是意識到了一個被自己故意忽略的問題,就是:

  以後呢?

  倆人認識一年多了,一次架都沒吵過,哪怕情緒稍微激動的時候都沒有。一方面是褚青對她做的萬般到位,一方面她嘻嘻哈哈的,還是個小孩子。

  但她終究會長大,會有自己的世界和思想,會有自己的堅持和不妥協。

  到那個時候,他們又會變成怎樣?

  「水,給我喝口水!」

  一輛小三輪車在慢悠悠的走,上面搭著馬車車廂的架子,用簾子罩著。范小爺躺在褚青懷裡,身上裹著一件衣服。

  陳盈拿過水壺,給她餵了口水。

  車上就這麼點空間,攝影機就佔了一大塊地方,動作都得小心翼翼,免得互相碰到。

  褚青摟著丫頭,極為敷衍道:「他們連水都不給你喝?我剛剛真應該把他們都殺了。」

  范小爺太了解男朋友的德性了,聽他那死了爹似的語氣,就知道這人又犯病了。

  犯什麼病她不知道,她猜應該不是因為剛才那戲,他還沒那麼小心眼兒。不過肯定的是,丫准保又鑽進牛角尖了。

  「你們怎麼會來救我?小姐她們,她們……」

  她一臉虛弱,顫抖著嘴唇,還帶著泣音,表情特贊。誰又能知道,她心里合計的跟這些壓根不搭調。

  陳盈接道:「她們都沒有死。」

  「都沒有死?難道皇上原諒她們了麼?」

  范小爺攥住他的手,死死地,眼睛裡還含著淚。眼淚是假的,但那種委屈和埋怨是真的。

  丫頭有時候覺著也挺累的,褚青這人太軸,太愛死心眼,偏偏性子又古怪,有事也不說,情願自己悶著。

  每次都要她費勁的去猜,去問,去哄。她特想跟男朋友分享自己的一切,自然希望他也如此。

  不是她倦了,不想繼續了,而是真覺得很委屈,很有埋怨。

  你有什麼話還不能跟我說?

  這種距離感,讓她很慌亂,很陌生,很害怕失去。

  褚青輕輕拔開黏在她臉上的髮絲,看著那雙眼睛,嘆了口氣,語調恢復正常,道:「我們把他們都救出來了,現在,就缺你一個。」

  范小爺咬著嘴唇,似嗔似喜。

  這倆人,就像一株樹上生的兩根枝杈,本是同心同根,卻偏偏想岔了。心思又都太重,只是自己苦惱,不願說與對方。

  我顧著你,卻以為你不盡心;你顧著我,卻當我有他意。

  他們倆一番心底交流,表面不顯,氣氛卻古怪。

  陳盈心思細膩,嗅到空氣裡瀰漫的膩歪和矯情。她忽然就變得非常尷尬,也古怪起來,特有一種當電燈泡的羞恥感,以及快感……

Rank: 2

狀態︰ 離線
62
發表於 2016-1-22 02:51: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大家都很興奮

  褚青頭一次碰上連續兩天都有戲的情況,早早跟何袖瓊打過招呼,晚上不想折騰回家,就跟組到賓館去蹭一宿。

  原本給他安排在一個副導演房間,結果蘇友鵬可能因為跟他討論了半天帽子的問題,友情見長,主動要求他過去侍寢。

  蘇友鵬算組裡腕儿最大的一個,房間裡雖然也是兩張床,卻是個小套間,外面還帶著個小客廳。

  褚青感謝他傳遞來的善意,跟他接觸幾次後,覺著人也很好,會是個朋友。

  說來自己有時候想想,這輩子交的朋友好像很多都是女生。

  男的只有老賈、顧正和余力威這三個貨,至於樓燁,總覺得跟他意識形態完全不一樣,有點代溝。還有劉曄黨浩那幾個,還不太熟,只能算認識而已。

  「咚,咚咚,咚!」

  寂靜的走廊裡,昏暗的廊燈下面,褚青鬼鬼祟祟的輕輕敲了四下暗號。

  「吱呀!」

  門被拉開一條小縫,范小爺也賊頭賊腦的探了出來,看看四處無人,一下把他拽了進去。

  褚青手裡拎著一個大行李包,扔到床上,無奈道:「至於麼,跟偷東西似的。」

  范小爺盤腿坐在床上,拉開包就開始翻,道:「當然了!大半夜的你跑我這來,讓別人看見怎麼辦?」

  一邊說,一邊扯出件淡藍色的薄毛衫,又不知道從哪變出一個衣服掛,道:「掛那邊去!」

  褚青接過來,抻了抻下擺,掛到牆上的一根鐵絲上。

  「那褲子你帶來沒?哦,這呢。」

  「那件外套呢?」

  「哎呀,看你疊的,全是褶子……」

  丫頭碎碎念的把包裡的衣服翻出來,最後又拽出一條,嗯,粉底的,帶著小碎花的,秋褲。

  「呀!」

  丫頭小臉一紅,比藏她偷摸買的那條蕾*絲內*褲還快的速度,飛快的把秋褲塞到了被子底下。

  褚青眨了眨眼,不知該轉身迴避一下,還是戳在這繼續堅挺。這種情況,讓他也很尷尬啊!

  范小爺之前給褚青打電話說這事,讓帶點厚衣服來,只提了一兩件喜歡的。褚青一想應該不夠穿,索性把她的秋冬衣都划拉划拉,一起打包背了過來。

  當時也沒注意,居然還藏著這麼個玩意兒。

  這東西,不管叫秋褲襯褲還是棉毛褲,總之最大的作用不是御寒,而是抑制性激素生成。

  很多女生敢在男人面前脫內*褲,但你問問她們敢在男人面前脫秋褲麼?

  尤其褲腿還包在襪子裡頭……

  有多少妹子,一到入冬基本上就斷絕了跟男朋友的啪啪啪行為,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齁難看齁難看的秋褲。

  當然了,如果你需求的情*趣點很特別,倒可以試試。讓你女朋友倒在床上,雙腿分開,迷離的說一句:來吧,撕碎我的秋褲吧!

  呃……

  褚青打了個寒顫,這畫面太醉人了。

  他湊過去,屁股搭在床邊上,幫忙整理著衣物。看著她晃動的小腦袋,張了張嘴,才吐出一句話:「今兒累麼?」

  「還行。」

  范小爺一頓,低低道,從下往上的瞄了他一眼,又垂下頭。

  褚青忽然也不知道說什麼,白天的氣氛讓他很難受,這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對倆人以後生活的一種不自信和迷茫。

  丫頭也很難受,她寧願痛痛快快大哭一場,也比現在堵得慌強。

  其實說他們倆,有矛盾麼?

  屁都沒有!

  就是一個想得太多,另一個想得更多,然後誰都不敢說,還都害怕,怕一說出來就會吵架。

  若是說開了,這點破事,怕是自己都覺得蛋疼。

  屋子裡一時間沉悶起來,倆人頭碰頭的都在幹活,誰也不吱聲。

  范小爺把現在穿還有點早的衣服挑出來,細細疊好,摞在一邊。褚青就把她選剩的,一件件的鋪平,掛好。

  上衣,褲子,棉襪,手套,還有給她新買的保溫杯什麼的,裝了滿滿一大包。

  待他把最後一件掛上去,丫頭也疊好了衣服,下了床,把那行李包塞進床頭櫃下面。

  她順手把檯燈調的亮一點,然後直起身,忽然不知道該干什麼了。不想回床上去,也不想說什麼,只好背對他,傻站在哪兒。

  那橘色的燈映著丫頭的臉,又穿過她耳邊脖頸的細細絨毛,襯在褚青的眼睛裡。

  他的嗓子很乾澀,站在牆邊,看了那個小小的背影好半天,才嘆了口氣,走過去雙臂一伸,從後面緊緊抱住她,嘴唇在她的耳墜鬢邊輕輕蹭著。

  「唔……」

  范小爺微微一掙,又軟了下來。忍不住抽噎了一聲,沒哭,但十分委屈的道:「你幹嘛呀你!白天給誰甩臉子看呢!我招你惹你了?」

  褚青沒說話,只是抱她愈加的用力,像要揉碎在自己懷裡。

  好一會,丫頭才轉過身。

  睜著兩隻大眼睛,滿是怨怨的,往前一湊,那倆小板牙就咬住了他的嘴唇,很使勁很使勁的在咬,直到感覺有絲絲腥氣滲入舌尖,才放開他。

  「不生氣了啊,我錯了。」

  褚青揉了揉那張小臉,拉著她坐到床上。

  范小爺腿一跨,就騎在了他腰間,胳膊緊緊摟住他脖子。褚青也抱著她的腰,就像以前一樣,身體輕輕的前後搖晃,如兩個孩子在盪著鞦韆。

  倆人都閉著眼睛,似都停止在這一刻的時光裡。

  「哎!」

  范小爺情緒緩和下來,輕喚一聲,道:「你今天又是一天戲吧?」

  「嗯,還有夜戲呢。」

  「那你還回來住麼?」

  「不了,我回家,明天還有課呢。」

  范小爺輕輕推開他一點,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說,咱倆能有那麼一天麼?」

  褚青知道她在說什麼,篤定道:「一定有!」

  「真的?」

  「真的!」

  「呵……」

  范小爺輕笑了下,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

  又忽地伸出小舌頭,在被她咬破的下唇上柔柔軟軟的舔了一圈,然後貼住他的嘴唇,舌頭跟條小蛇一樣,伸進他嘴裡來回攪動。

  倆人有段時間沒親熱了,這會正是情濃時候,都近乎貪婪的想要把對方完全攻陷,變成只屬於自己的珍寶。

  「嗯……嗯……」

  兩條舌頭纏繞了一會,范小爺的鼻息漸重,臉也泛起絲絲紅暈,喉嚨裡擠出似癢似酥的幾聲輕吟。

  褚青的手從她的腰間,慢慢滑到衣服裡,溫熱的手掌貼著涼涼的皮膚,倆人都是微微一顫,只覺得毛孔都舒張開了。

  他手指劃過細細小巧的骨節,一路往上。

  別鉤有三個,褚青稍稍用力扯了一下,只解開了倆,還剩一個頑強的掛在上面,緊緊的防護著少女的酥香。

  他又扯了兩下,還是沒解開。

  范小爺可能覺得後背有點勒,舌頭從他嘴裡縮回來,低嗔道:「笨死啦!」

  《麥田裡的守望者》中,霍爾頓就是因為長時間解不開那個姑娘的胸*罩釦子,而失去了一次變大人的機會。

  褚青不知道霍爾頓是誰,但也覺得很尷尬。

  范小爺抿抿嘴,把手伸到後面,想幫他解開。褚青按住她的手,自己又試了一次,總算別鉤兄很給面子。

  帶子脫落,丫頭就覺得胸前一鬆,清清涼涼的,明明外面還穿著件衣服,卻像毫無遮攔的貼在他身上,心裡滾燙得近乎沸騰。

  褚青的手指在那細細滑滑的背上輕輕撫弄,眼睛裡的熾熱都要將她融化了。

  「咚!」

  就在倆人都快把持不住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似有什麼東西不小心撞到了門上。

  范小爺和褚青都是一激靈,停下動作,豎起耳朵聽,緊跟著,門口好像又有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丫頭從他身上滑下來,兩手往背後一伸,交錯一扣,讓男朋友費了好大勁的釦子瞬間被系上。

  倆人躡手躡腳的蹭到門口,對視一眼,丫頭先開口問:「誰?」

  沒人回應,反倒傳來踏踏踏的腳步聲,而且聽上去還不止一個。

  「……」

  「……」

  倆人又對視一眼,同時撇撇嘴。

  褚青聽那腳步聲沒跑多遠就消失了,不禁問:「你隔壁都誰啊?」

  丫頭也反應過來,無奈道:「還能有誰啊?」

  某些事情,是需要一個很流暢的過程才能直達終點。如果被打斷了,往往不能繼續下去,而是得重頭再來。

  褚青看了看表,再有不到倆小時就開工了,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還能睡一會兒。」

  「嗯,你也好好歇著。」

  范小爺先開門探頭看了看,確定再沒有人趴窗根兒,才腳尖一踮,跟男朋友吻別。

  褚青回到蘇友鵬的房間,輕輕推門,居然沒鎖。

  裡面烏漆麻黑的,蘇友鵬縮在被子裡一動不動,看樣子正熟睡中。

  他先到衛生間,掩上門,放小水流,洗了洗臉,然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睛里布滿紅紅的血絲,下巴上泛著一層青青的鬍子茬。

  忽地咧了咧嘴,覺著太過好笑。

  褚青衣服都沒脫,直直倒在床上,整個身體妥帖的壓著褥子,這會才感覺筋骨一鬆,疲憊感洶湧而至。

  走廊裡的燈透過門底縫,亮成一條弱弱的細線,房間裡很安靜,只有蘇友鵬懶懶的翻了個身。

Rank: 2

狀態︰ 離線
63
發表於 2016-1-22 02:52: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洞房花燭

  第二天一大早的狀況,把孫叔培嚇了一跳。

  褚青、范小爺、蘇友鵬、林心茹、趙微,還有陳盈,都是一臉通宵廝殺的疲怠樣,軟趴趴的癱在椅子上。

  雖然他們平時開工也都是軟趴趴的,但今天軟的特邪乎,尤其是趙微和林心茹,全身跟沒有骨頭似的,在椅子上一點點往下出溜。

  范小爺也是困得不行,強打精神瞪著這幾個不著調的小伙伴。大半夜的都不睡覺,巴巴的跑來聽窗根兒,還有沒有點公德心了?幸虧跟男朋友沒幹什麼事,不然這輩子的節操可就一次性消耗乾淨了。

  她又瞅了瞅精神不錯的周潔,頭回覺得他是個好孩子。

  今天是褚青在還珠的殺青戲,拍完就可以徹底離組。

  本來跟平時都沒什麼兩樣,結果他化完妝一出來就看得直愣:今兒啥日子這麼多人?服裝、道具、收音、燈光……有一個算一個,比吃飯的時候還齊整。

  你們是來給我送行的,還是來熱鬧的?

  他抽了抽嘴角,對群眾的八卦追求表示出蛋疼無比,尤其這追求的主角還是自個。

  小燕子一夥準備遠避雲南,但柳青和金鎖已經勾勾搭搭上了,紫薇花就攛掇著柳青向金鎖求婚。

  嗯,沒錯,就是求婚……

  「Action!」

  隨著孫叔培一聲喊,趙微這幫人上一秒還要死要活的,馬上變得精神抖擻,眼睛裡都刷刷的放光。

  褚青和范小爺都一腦袋黑線,瞬間有種被看猴戲的現場感。

  趙微異常的興奮,道:「快問快說!如果不說的話,我們就把金鎖帶到雲南去了!」她很浮誇的哎了一聲,回頭看了簫劍一眼,道:「我好像缺個嫂嫂,金鎖跟簫劍挺合適的!」

  范小爺看她那憋不住想笑場的德行,心裡就來氣,眼睛瞪得更大,跺跺腳,道:「小燕子,你說什麼嘛!好像我一點自主權都沒有,整天被你們送給這個送給那個的。」

  趙微道:「好好好!那你的自主權是什麼,你到底要嫁給誰?」

  這裡,需要柳青恰當的扭捏一下。

  對褚青來說,這是個挺困難的事兒。他長這麼大就沒學過這種奇葩的顏藝技巧,一老爺們扭扭捏捏,該是怎麼個畫面?

  其實跟女生一樣,扭好了就是萌,扭不好就是噁心……關鍵看臉。

  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又娘又蠢,保險起見,沒做任何表情,只是說台詞的時候,把語氣變得很不自然:「哎呀!你們一個個明知故問,煩死了!」

  哎呀!煩死了……死了……了!

  這特麼是老爺們說的話麼?褚青說完心裡就一顫,他這輩子都不要演瓊遙劇了。

  說開了,還是他心態和演技的問題,沒到火候,放不開手腳,若是找他演喜劇片,妥妥的扑街。

  然後,他轉向女朋友,四目相對,盡量柔情似水的道:「金鎖,我柳青是個粗人,那些肉肉麻麻的句子,我一句也不會。」

  「這輩子,只有一次嚇得我魂飛魄散,就是你掉下懸崖的那一刻。」

  「我腦子裡閃電一樣閃過一個念頭,如果你活不成,那我以後該怎麼辦。」

  「我這才知道,愛一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說的深情款款,范小爺卻憋得快吐血了,連嘴唇都在抖。跟男朋友學出來的毛病,明明看到很好玩的事,卻不能即時吐槽,讓她相當抓狂。

  就因為對這個男人平日那副懶散又沉悶的樣子太熟悉,忽然看到他化身嘴炮情聖,丫頭一點都不感動,只是覺得很逗比。

  他這種黑歷史可不多見,當然要牢牢記著,以便隨時拿出來嘲諷。

  「好了,這是我這輩子講的最肉麻的一句話。」褚青咳咳嗓子,大聲道:「金鎖,你到底要不要嫁我?」

  林心茹掩著嘴悄悄一笑,蘇友鵬眼睛裡也在跳動著狗血的小火苗,最過分的是趙微。

  「啊哈哈哈!」

  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笑場了,又跺腳又拍手,咋咋呼呼道:「金鎖,你怎麼說?你快回答人家!」

  范小爺抿抿嘴,忍住想掐死她的衝動,裝作嬌羞無限,道:「我還有什麼話好說,給他騙走了,就對了。」

  …………

  「嗬!」

  褚青搓了搓後脖子,剛被服裝師折騰得一身白毛汗,心有餘悸,丫從來沒穿過這麼難穿的衣服。

  剛出換裝間,就看著趙微和林心茹正在門口打晃,奇怪道:「你倆幹嘛呢?」

  「哈哈!」

  趙微一看他就裂開大嘴笑,伸手把他的帽子摘了下來,道:「你不戴那帽子還好點,戴上就跟一地主老財似的。」

  褚青很無辜,道:「我也不想戴啊。」

  話說他這身行頭,上面是絳色對襟馬褂,下身寬腰長褲,兩股綢帶在胸前交叉,留著別大紅花用。

  這都好說,唯獨那個帽子,正經的瓜皮小帽。

  真的是小帽,只能將將扣住他腦袋頂那一圈,離遠瞅還以為留著個蓋兒頭。服裝師說沒有更大號的了,褚青才不信,丫根本就在故意坑爹,他甚至懷疑就是蘇大頭暗中指使的,好報昨天之仇。

  林心茹笑道:「我們在這等兵兵呢,想看看她換完裝是什麼樣子。」

  褚青本來沒想這茬,聽她一說,也有點期待,笑道:「那我也看看。」

  「哎哎,這可不行!」

  趙微馬上湊過來,擋在門口,道:「你看什麼看!新郎新娘沒洞房之前不能見面,快走快走!」說著推推搡搡的把他攆遠。

  褚青翻了個白眼,我這新郎官都沒怎麼著,你一伴娘為毛入戲這麼深?

  拍戲,不是說你化完妝換好戲服馬上就能拍,這都是前期準備,等一兩個小時才上鏡那是常事。

  何況孫叔培這會正在補拍幾場短鏡頭,更沒功夫搭理他。

  褚青就穿著這身行頭在院子裡瞎轉悠,所到之處,工作人員都跟他暖暖的一笑,就像姐兒見了恩客那般暖暖的。

  此時天色將晚,溫度跌落,風一吹,他就覺著後背的那層細汗,嗖嗖的變成黏黏的冷氣糊在身上,又涼又難受。

  轉來轉去,最后索性跑到新房里呆著。

  這是老鄉家的一個臥室,劇組花了一天時間把它佈置成了新房。門窗上貼著雙喜,棕漆雕花的床頭,四面垂下粉簾。床上,嗯,應該是個小坑改裝的,還摞著鴛鴦喜被。一床紅的,一床綠的……

  褚青無語,道具組你有點良心好不好?這綠色的喜被也就罷了,可你那明晃錚亮的玻璃窗戶是怎麼回事?糊張紙能死啊!

  外面的人忙忙叨叨,他自己坐在屋裡,范小爺不知道被趙微藏到哪去了,還真沒見著面。

  這就算洞房花燭了吧!

  他把屋子裡的東西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很微妙,覺得好玩的同時,還帶著那麼點期盼。

  忽又想起丫頭問他的那句話:咱倆,能有這麼一天麼?

  初冬的晚上來得快了些,六點剛過,天已經黑了,到了七點,已是濛濛一片。矮牆外的田野在暗夜中更加肅靜,只在遠處綴著幾點閃閃的燈光,連聽聲蟲鳴都很吝嗇。

  矮牆內卻是燈光通亮,人聲鼎沸。

  柳青和金鎖都是沒爹沒娘的苦孩子,自然也沒什麼高堂可拜。就在院子正中,立起一座小牌坊,前面豎著一個斗大的燙金喜字,案前燃著兩隻紅燭。

  那朵大紅花已經別在褚青的胸前,頗有點被授獎的少先隊員的氣質。

  他站在牌坊前面,背著手,等待開拍,本來還挺輕鬆自然的。

  但當看到,趙微和林心茹扶著那個女孩子,邁過門檻,出了正屋,小心的一步步向他走來。

  她蓋著紅蓋頭,五彩霞帔,腳底一雙繡鞋隱現在百花襉裙裡,他的心臟忽然就被那一身火紅點燃了。

  周圍擠著比白天還要多的圍觀群眾,爾康和五阿哥在旁邊裝模作樣的吹著嗩吶,其實壓根就沒聲兒,小鴿子在新娘前面,提著籃子灑著花瓣。

  走到了跟前,趙微把范小爺的手搭在褚青的手背上,倆人的手指一轉,一牽,極為嫻熟的握在了一起。

  片場裡忽然變得很靜,連那幾支破收音話筒都給面子的沒「滋滋」漏風,也沒有人扯著破鑼嗓子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褚青慢慢引著范小爺跪在墊子上,鬆了手,倆人對著前方,拜了一拜。

  又轉過身,面對面,似有根絲線在他們中間牽扯,同時俯首,拜了第二拜。

  褚青直起腰,閃亮的眸子裡映出對面的那個女孩子,如同蘊藏了世間所有的美好。

  他又低首,拜了第三拜。

  范小爺也輕輕柔柔的俯下身子,細風掀起蓋頭的一角,露出她白嫩的脖頸和紅紅的唇邊,含著安靜而羞澀的笑意。

  起身入了洞房,屋裡的桌案上亦燃著雙燭,還擺著幾碟穀米。

  趙微一夥人在外面興沖衝的偷看,扒著那個玻璃窗,攝影大哥居然還特意給了個鏡頭。

  褚青拿著秤桿,手都有點顫巍巍的,慢慢挑起她的蓋頭。

  他就像在看一幅逐行顯露的美人圖,先是脖頸,然後是下巴,再到嘴唇,到鼻子,最後是眼睛。

  步搖鳳冠,鈿瓔累累,珍珠串子垂在兩側,晃悠悠的映襯著那張比紅燭更明豔的小臉。

  褚青倒沒體會到什麼驚艷感,因為倆人太熟悉,而又正是這種熟悉,讓他愈加心跳。

  如此氣氛,范小爺本該含羞脈脈的配合下才對。……

  「卡」

  孫叔培忽然喊了停,特不理解的問:「兵兵,你現在是洞房花燭,怎麼能露出很嫌棄的表情呢?」

  「對不起對不起,導演,我沒調整好!」

  她馬上道歉,手卻藏在大袖子裡,偷偷掐了下褚青的手背。

  褚青饒是心智已經被她錘煉得堅韌無比,仍感到很無奈,只得道:「導演,我這帽子能不能摘下來,不然我怕一會還得喊卡……」

Rank: 2

狀態︰ 離線
64
發表於 2016-1-22 02:55: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初冬

  「嗞!」

  酸菜連著肉片的湯汁濺到銅火鍋的「小煙囪」上,帶著浮油沫子發出烤肉般的「嗞啦」聲,冒起一縷白煙,轉眼混在升騰的熱氣裡。

  褚青什麼乾料濕料都沒要,就一小碗炸得香噴噴的辣子油,往油面上略微一蘸,一大口直接塞進嘴裡,那叫一個酸爽。

  冬天了,就得吃這個。

  離開劇組幾天的功夫,可能因為心情好,腦瓜頂已經長出來一層薄薄的毛茬。用手一搓,就像摸那種硬硬的刷子頭似的,手感居然還不錯。

  他發現自己現在挺喜歡戴帽子的了,自從知道范小爺給他買那帽子的價錢後,就此收進衣櫃,看樣子等結婚的時候才能拿出來顯唄一下。

  何況現在天冷,他就自個買了頂毛線帽戴上。

  「這呢!這呢!」

  褚青都快吃完一盤子酸菜了,才看著老賈推門進來。

  「這麼慢?」

  「臨時有點事。」

  老賈穿著羽絨服,還拎著一公文包,一副蹩腳的成功人士的派頭。

  幾個月前他說去魔都後,跟褚青就再沒聯繫過,啥時候回來的,最近怎麼樣,一概不知。直到昨天,才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要了份血腸,整盤子一口氣都下到鍋裡,看著食物們在沸騰的湯水里翻滾,心中有一種莫大的幸福感。

  偏頭又看看老賈,幸福頓時煙消雲散,總感覺每次一見到這人,那對眉毛就又往下耷拉一截。

  「老顧不來了?」賈璋柯啞著嗓子問。

  褚青道:「丫最近處了個對象,沒功夫搭理咱們。」

  老賈笑了笑,脫掉羽絨服,搭在旁邊的椅背上,道:「行,也該收收心了。」

  褚青瞄了眼那衣服,又忍不住往窗外頭瞅瞅,道:「今兒不冷啊!這麼早就穿羽絨服,等三九你穿啥?」

  「南方那邊冷啊,擱屋裡就跟冰窖似的。」

  「你啥時候回來的?」褚青問。

  「六月份回來一趟。」老賈拿起筷子,想夾塊血腸,可能熟的太爛,一碰就碎了,只好用匙舀到碗裡,接著道:「上月底又飛去一趟,前兩天剛回來。」

  褚青點點頭,問:「你那電影咋樣了?」

  老賈道:「本來談得不錯,劇本寫完就能建組了,結果上個月給我打電話,說不行。」

  「為啥?」

  「沒說為啥,就是說不行。」

  老賈嘴裡嚼著片白肉,燙得直咧嘴,道:「我過去打聽了十來天,才得著個准信兒。」

  他手裡攥著筷子,慢慢的往上指了指,道:「有人不同意。」

  「誰不同……」褚青剛想問,隨即反應過來,道:「上頭?」

  「嗯,上頭。」

  老賈嚥下肉片,點點頭。

  「嗞啦!」

  褚青又倒進去半盤肉,有一片黏在了內壁上,他就用筷子一點點往下摳,鍋裡的熱氣不停的噴在手上,有些燙。

  「那你這戲……」他終於把殘渣都蹭了下來,問:「還拍麼?」

  老賈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道「等信兒吧!」

  褚青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半響才道:「要不,我陪你喝點?」

  老賈擺擺手,笑道:「不用,三十來歲人了,不能光靠喝酒解決問題。」

  「裝!」

  褚青撇撇嘴,言簡意賅的扔出一句評價。

  「裝就裝吧,就是答應你那影帝還得等兩年。」老賈笑道。

  「別整沒用的!」

  褚青很鄙視,忽然跳轉了話題,道:「你也知道自個三十來歲了,趕緊找個對象收收心,你看老顧一天天樂得跟孫子似的。」

  老賈笑道:「我這心一時半會都收不了,對了,你跟你女朋友現在怎麼樣?」

  「嗯,挺好。」

  褚青猶豫了下,才道:「現在是挺好。」

  「出啥事了?」老賈聽出他語氣略微不同。

  褚青還真挺想找人嘮一嘮,道:「也沒出啥事,就是覺著……咋說呢?」他乾脆把拍戲的經過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還不忘加上自己複雜而矯情的心理活動。

  老賈的感情經驗也沒多少,但他旁觀者清,聽完就理出頭緒,道:「你就是怕以後留不住她唄?」

  「嗯對!」

  「那你相信她麼?」

  「相信。」

  「那你還怕啥?」

  褚青一呆,呆了好久都沒吭聲。

  …………

  拍完還珠之後,褚青的日程陡然松泛起來,再也不用兩頭跑。

  課上到現在,他的成績一直不上不下,全班二十幾個人,每次考試都在中間打晃。特別是排小品,基本都是在最後幾名。

  京城電視台已經把還珠播完一輪了,由於太受歡迎馬上還要重播。同學們自然都看過這劇,也都看過他在裡面的表演。

  說實話,褚青在劇裡開掛般的表現,就跟扎在地瓜田裡的白蘿蔔一樣,看上去都是綠秧子,撥出來才知道,一個細細小小,一個又粗又大。

  正因為如此,同學們才愈加覺著這人很詭異。一開始都以為丫在故意裝慫,後來發現,其實他真的演不好小品。

  褚青也很納悶,專門去找郝容請教過一次,郝容則給了一個很恰當的評語:你太害羞了。

  不光是心態害羞,表演也很害羞。他可以在《小武》裡光著屁股沖澡,卻演不好一段很簡單的放肆大笑。

  暴怒,狂喜,痛哭……這些帶有強烈情感波動的戲,似乎他都演不好。

  而小品這種更貼近話劇的形式,基本的風格就是要衝突強烈,表演誇張,特別說話聲音一定要大。

  人台底下觀眾都看不清你啥模樣,你還在哪玩內斂,玩深沉,純屬找抽。

  這些道理,他都懂,可就是演不出來。對這種心理障礙,郝容也給不出具體的解決方法,只得道,隨緣吧,不知道啥時候你就悟了。

  聽得他很蛋疼。

  正午,陽光不顯,空氣薄涼。

  褚青沿著一條小徑,七拐八拐的走去圖書館。校園裡肅靜了許多,入學時那些燦爛的花花草草都掛了,只剩幾棵大樹還堅挺著幾枝綠葉。

  逐漸寒冷的天氣並沒有讓學生們也變得懶惰,他每天清晨上學時,還是能聽到慣常的早課聲。那些或帥或美的小鮮肉有時就在操場上,邊活動身子邊練習台詞。都是挺直的身板,蹲下,又起來,同時嘴裡哈出一口白氣,青春的一塌糊塗。

  褚青撣了撣衣服下擺,把刮在上面的一片枯葉掃掉。他這一身,長款的呢子大衣,裡面V領毛衫,黑色直筒褲裹著那兩條大長腿,在校園裡一走帶感。

  這當然是女朋友給他打扮的,從他自個買了一件不著調的紅毛衣之後,范小爺就全權接管了他的造型權,免得領出去太丟人。

  丫頭在這方面的眼光似乎有天賦屬性,雖說談不上啥時尚感,搭配總算得體乾淨。

  「同學,這書你不能再藉了,你都連著借三次了,也得讓別人看看吧。」

  圖書館裡,那個女生管理員拿著一本書,略帶不滿。

  對面的也是一個女孩子,很瘦,細目長眉,本該很嬌弱的臉上卻被那隻堅挺倔強的鼻子破壞了協調性。

  她說話聲音很輕,帶著點無奈,道:「我還有一點就抄完了,你再讓我看看吧,我保證是最後一次。」

  褚青剛進門,就看到這麼個場景。

  那管理員一眼掃到他,忙擺擺手,道:「哎!你可來了!」又對借書的女孩子道:「你看,這位同學也想看這本書,回回來,回回問,這書是公共資源,總不能你一個人佔著吧?」

  褚青湊了過來,問:「怎麼了?」

  「喏!」管理員把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一擺,道:「書還回來了,但這同學還想藉。」

  「呃……」

  褚青怔了下,他每次來都要順口問一句這書在不在,都快成習慣了,這會總算看著真身了。

  他轉頭又瞅了瞅那個女孩子,想看看是哪位書霸這麼吊。

  正巧她也往這邊瞄了一眼,又飛快的轉過頭,根本就不認識這個男生,不好開口,一臉很不好意思又很不想放棄的樣子。

  褚青想看這本書,就是見識見識,順便追憶一下童年映像裡的周星星和肉嘟嘟的謝夫人。對書本身,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不急著看,就借給這同學好了。」

  他裝大方,那管理員可不樂意了,道:「你不急著看,還有別人看呢!」

  褚青咳咳嗓子,從口袋裡摸出張照片,拿在手裡擺弄。

  那管理員眼睛瞬時放光,也咳咳嗓子,道:「那好吧,就再藉給你一次,不過可說好,這是最後一次。」

  說著在藉書卡上「啪」蓋了個章。

  「謝謝。」

  那女孩子道了一聲,把書裝進書包。

  褚青把蘇友鵬的簽名照遞給她,看沒自己什麼事了,就轉到書架裡。

  找來找去,發現那本已經快看完的《封神演義》被借走了,不禁撇撇嘴,只好又挑了本《聊齋誌異》。因為拍戲的緣故,他從沒往家裡借過書,都是在圖書館裡看,經常會出現這種看著看著就被強行太監掉的情況。

  「《屍變》、《咬鬼》、《犬姦》、《妾杖擊賊》……」

  他剛翻開就一樂,好傢伙,蒲老頭兒口味夠重的啊,思想也夠開放。

  正抱著一種剛下完片的心態翻到《姊妹易嫁》那章,就听到對面椅子被拉開的聲響。抬頭一瞧,卻是那借書的女孩子。

  「剛才謝謝你。」她很靦腆的道。

  「沒事。」褚青隨口道。

  那女孩子借完書本想直接走的,又覺得好像不太禮貌,畢竟人家幫了個小忙,想想還是過來打個招呼。

  這會說完,反而有點尷尬,倆人都不擅長跟陌生人打交道,真覺著沒啥可聊的。

  「那,拜拜。」

  她坐下還沒有三十秒,就站了起來。

  「嗯,拜拜。」

  褚青頭都沒抬,繼續把蒲老頭兒幻想成笑笑生,努力找著看書裡有沒有里番……

Rank: 2

狀態︰ 離線
65
發表於 2016-1-22 02:55: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我又不是光頭

  「喲,來了!」

  「喲,又來了,人擱裡邊兒呢。」

  「喲,今兒帶啥好吃的了?」

  褚青提著個保溫壺,從跨進大門檻開始,至沁芳橋,再經怡紅院,這一路,各種畫風迥異的八卦人員神出鬼沒。

  還沒等到顧恩思義殿的內景片場,剛過了櫳翠庵,遠遠就看著一身宮女裝的范小爺迎了出來。

  「我就估摸著你快來了!」離得老遠,范小爺就大聲笑道,踩著花盆底嗒嗒嗒的開始小跑。

  「你別摔了!」

  褚青也跑了幾步,拉住她的手,感覺手指冰涼,不禁問道:「冷麼?」

  「還行,裡面穿件襯衣呢,就是凍手。」

  倆人的關係現在基本已經半公開了,劇組人員都見怪不怪,反正褚青已經離組了,也不好嚼什麼舌根子。而何袖瓊找范小爺談完話後,似乎把這茬就忘了,再沒提過。

  只要是沒課,甚至只有半天的功夫,褚青都會帶著好吃的跑過來探班,噓寒問暖端茶倒水,就跟老媽子似的,讓趙微、林心茹一眾單身妹子的仇恨值各種爆表。

  「那幾個貨沒看著吧?」

  倆人找了個隱蔽的地兒,褚青左瞅右瞅,經過之前的教訓,讓他對蘇友鵬那幾隻吃貨的戰鬥力很是擔驚受怕。

  「沒,我出來誰也沒告訴。」

  范小爺擰開蓋子,取下自帶的小碗,壺口那股熱氣裹著濃香飄進她的鼻子。忙不迭的倒了一碗,嘩啦一聲,好像有很多東西在裡面。

  「哎媽!」

  丫頭彪了一句東北口的感嘆詞,看著碗里略顯誇張的食材,雞肉、枸杞、大棗、黨參……又往壺裡瞄了眼,好像還有香菇和火腿,不禁道:「大哥你當我坐月子呢!」

  褚青笑道:「真坐月子,我就悶只王八給你吃了。」說著把羹匙遞給她,道:「冬天喝點雞湯好,都不得感冒。」

  丫頭先挑了塊雞肉塞在嘴裡,點點頭,道:「嗯嗯,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啥亂七八糟的?」褚青捏了捏她動來動去的腮幫子。

  「這不是你教心茹說的麼,這麼快就忘了,那驢肉火燒好吃吧?」范小爺斜了他一眼。

  「呃……」

  褚青很尷尬,這都去年的事兒了,怎麼還記著。

  「哎說真的!」丫頭眨了眨那雙賊巴兮兮的大眼睛,問:「你哪會就沒看上她?」

  「沒!」他實話實說。

  「一丁點都沒動心?」

  「真沒有!」

  范小爺抿了抿嘴,端起碗連湯帶水,嚼都不嚼,一股腦倒進嗓子眼裡,然後「哈」地吐出一口長氣,顯然吃的很爽。

  「你啥時候殺青?」褚青又給她倒了一碗,問道。

  她想了想,道:「下個月……月底吧,反正不能拖到一月份了。」

  褚青點點頭,道:「行,那我再給你媽打個電話商量商量。」

  丫頭聽這話很彆扭,還有點害羞,你不要用這種女婿問候丈母娘的日常語氣好不好,裝作不自然一點會死啊!不過扭捏之後,又變得很擔心,道:「我那合同上違約金可寫著一百萬呢,能行麼?」

  「你那合同本來就違法的,頂多跟他們扯扯皮,最後賠點錢就得了。」

  「那得賠多少錢啊?」

  「這就看怎麼談唄,我猜怎麼也得十幾二十萬吧。」

  「啊?」丫頭愁道:「我這幾年一共還沒攢十萬塊錢呢。」

  褚青愣道:「你還想自己拿啊?」

  丫頭理所當然道:「我爸媽那點家底,都是他們養老錢,我可不想花。」

  褚青沉默了幾秒鐘,笑道:「沒事,我手裡還有幾萬,再找別人湊湊,怎麼也能湊出來。」

  「得了,你上學哪會都死活不用我的錢,現在我要是用你的錢,我還要臉不要了?」她用手指頭刮了刮自己的小臉蛋,道:「不害臊!」

  說完眼波流轉,又笑道:「你那錢還是留著吧,將來找個肥而不膩的媳婦兒啥的,還能給她當彩禮。」

  看那一臉得瑟又故意挑釁的小模樣,褚青就想把她翻過去打屁股。結果他剛一抬胳膊,那丫頭馬上就閃得遠遠的。

  那隻碗很小,倆人左一碗右一碗,吃了七八碗才見底。褚青收拾收拾,準備閃人。

  范小爺一把抱住他的腰,蹭啊蹭,又開始抽風:「褚大爺,你別走你別走,我捨不得你走!」

  褚青被她旗頭上那朵塑料花戳的臉疼,一邊躲一邊翻了個白眼,道:「別裝了!」

  「嘻嘻!」范小爺抬起頭,又問道:「哎你不說想買個手機麼,買了沒?」

  「沒呢,我昨兒去看了看,連個彩屏的都沒有。」他一提起這個就蛋疼。

  「啥叫彩屏的?現手機屏不都綠的麼?」

  「……」

  褚青不好解釋,他主要是不想花幾千塊錢買一老古董,這讓他特有一種當冤大頭的不爽感,只得道:「算了,我哪天再去看看。」

  他提著保溫壺,另隻手勾著她的小拇指,順著枯敗的柳堤往出走,一會又到了沁芳橋。

  「行了,你甭送了,回去吧。」褚青道,轉身想走,又頓住腳,忽地露出一種很顯唄的表情,道:「忘跟你說了,前幾天還有人找我拍廣告呢。」

  「真噠?」范小爺比他還高興,很欣慰的踮腳摸了摸男朋友的頭,道:「咱們家褚大爺出息了啊!什麼廣告?」

  「嗯,洗衣粉的。」

  …………

  直到褚青簽訂合同的時候,也沒搞懂,為毛那個洗衣粉廠要找他拍廣告,他又不是光頭……

  其實找他的廣告有兩個,都是新廠家,本土企業,一個做豆奶,一個做日化。牌子都沒聽過,估計這塊市場水太深,後來都掛了。

  豆奶那家給的錢還要多,二十萬,特麼的居然要求他日後只要出現在公眾鏡頭里,喝的東西必須是豆奶,合約是兩年。程老頭看了眼那狗屁合同,直接給扔了。

  洗衣粉這家開得價錢不高,但態度特誠懇,不光是老總親自出面,而且不是長約,僅僅是一個單片廣告,六萬塊。

  隨著還珠熱播,至少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褚青已經成功躋身三線小明星的行列。後世總不時能看到各種明星身價的排行榜,但輪到自己這兒,才忽然有種對「身價」這個詞的通透感。

  「你好!」

  「你好!」

  褚青第一次在棚裡拍攝,覺著挺新鮮,定的是九點,他八點半就到了,跟工作人員一一打招呼。

  那老總姓牛,矮個子,很精明又很和善的樣子,正拿著本子跟他套近乎。

  「褚先生,您要不要再熟悉一下劇本?」

  褚青扭了下脖子,對這稱呼特不自在。他第一次以這種所謂明星的身份,去跟別人打交道,很有一種「我終於也能裝裝逼了」的感覺,可惜狗改不了吃屎……

  「嗯好,謝謝。」

  他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但還是接過本子,又掃了一遍。那壓根稱不上是劇本,只有六百多字的一個文案,角色是一對新婚夫妻,場景也簡單,就是在家裡。

  「褚先生是哪里人?」

  「東北的。」

  「哎呀,我爸爸也是東北人,咱們還算半個老鄉了。」

  「……」

  他抽了抽嘴角,上輩子修鞋哪會兒,可沒覺得做生意得這麼會講話啊,都是街坊鄰居的,尤其那些老太太,連門都不進,就在門口把裝鞋的塑料袋「啪」往屋裡一扔,喊一嗓子:「一會拿!」

  那股霸氣,從沒讓他有身為生意人的自覺性。

  轉眼到了九點,他的搭檔,據說是一個小模特,還沒見人影。

  牛總有點掛不住面子,褚青笑道:「沒事,再等會。」

  又等了二十分鐘,還是沒來,已經可以基本確定這幫人被撂挑子了。

  牛總扯出點笑容,道:「褚先生,不好意思,我問問怎麼回事。」轉身對正在打電話的助理道:「找著人了沒有?」

  「她不接電話啊!」那助理一臉苦逼相,忽叫道:「通了通了!」

  「拿來我跟她說!」牛總把電話搶過來,轉到角落說了幾分鐘,一臉陰沉的掛掉。

  都說娛樂圈水太深,還真是什麼王八都有,一個撂大街上都叫不出名的小模特,居然也敢有恃無恐的臨時加價。

  原給的酬勞是三千塊,丫一口就提到一萬,要是四五千也就罷了,他們這廣告預算本來就緊巴巴的,實在拿不出更多錢。

  更讓他火大的還不是這個,他問道:「你沒跟她簽合同?」

  那助理的臉更加苦逼,道:「就三千塊錢,我合計出不了什麼事,就沒簽。」

  牛總心裡再氣,也知道不是發火的時候,看了眼坐在一邊翻雜誌的褚青,只得硬著頭皮過去解釋,看看能不能改天再拍。

  「你們對那人有啥要求沒有?」褚青聽完沒什麼反應,倒問了這麼句話。

  「啊?」牛總一愣,沒明白。

  「我是說,我試試能不能幫你們找一個,中戲的行不?」

  「行!行!太行了!」牛總連忙點頭。

  褚青就借他的手機給劉曄打了個電話,這貨拍完《那山那人那狗》後掙了點錢,就買了部手機,某天還顛顛儿的跑到進修班專門跟他得瑟了一下。

  「餵?哪位?」

  「餵?劉曄,我褚青。」

  「哥!你終於開眼了,居然給我打電話了,這你手機啊?」

  褚青對他的逗比屬性實在無語,不想廢話,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

  「你問問你們班的,別的班也行,有沒有願意拍的,然後讓她直接給我回個電話。」

  「嘿嘿!」那貨很欠揍的笑了聲,道:「有啥要求沒有?要黑的要白的?要胖的要瘦的……」

  「別扯犢子了!」褚青道:「你麻溜的,這邊等著呢!」

  掛上電話,他笑道:「等會吧。」

  牛總道:「真是太謝謝您了,沒二話,您那朋友來,我再翻一倍,六千您看成不成?」

  「別介,該多少就多少,我面子不值那麼錢。」褚青笑道:「再說你還得看看她合不合適。」

  他不知道誰會來,也不是故意斷人家財路,只是覺得真要漲到六千,好像有點趁火打劫的意思,即便那錢不是給自己的。

  借花獻佛,也不是這個獻法,把一個人坑了,去賣另一個的人情。

  不一會,那手機響了。

  他接過,道:「餵?你哪位?」

  那邊頓了頓,女孩子的聲音很輕,道:「你好,我叫張靜,你是……褚青麼?」

Rank: 2

狀態︰ 離線
66
發表於 2016-1-22 02:57: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東出盧龍塞

 「卡!」

  導演喊了停,對張靜道:「你推門太早了,再等兩秒鐘。」

  「明白了,導演。」她點頭道。

  「卡!」

  導演又喊:「你進門之後得馬上關門,不然外面的棚景不都露餡了麼?」他心裡惱火,怎麼找個這麼沒經驗的人來,若不是主角推薦的,早就開罵了。

  看著那女孩子一臉緊張,正坐在小板凳上擼起袖子洗衣服的褚青道:「導演,要不咱休息一會吧。」

  「那好,休息半個小時。」導演還是很給這個三線小明星面子的。

  工作人員把大燈調暗,原本雪亮的晃不出一絲人影的棚內瞬間黯淡下來。

  「坐會吧。」

  褚青招呼她坐在棚裡的椅子上,他一直對這個佈景很無奈,客廳不像客廳,廚房不像廚房,還連著門口,而且最搞笑的是他還要在這裡洗衣服。

  「對不起。」張靜輕輕道。

  她身上罩著件乳白色的大衣,裡面是件粉色毛衫,這兩件衣服都是跟一個女工作人員現借的,穿著有些大,顯得整個人更加瘦弱。

  這女孩子剛跑來的時候,那叫一個素淨,無論是長相還是穿著,像剛從泥土裡伸出來的一片嫩葉子。問問年齡,才十八歲,演新婚夫婦小了點,但沒辦法,也得用。好在她形像不錯,細目長眉,倔強的鼻子,還喜歡霸著本《演員的自我修養》不撒手。

  導演覺著這樣上鏡很沒效果,就給她化了點濃妝,顯得成熟一些,又換了亮色的衣裳。

  褚青笑道:「沒事,別緊張,想想那書上咋說的,你白看那麼長時間了?」

  「那書上也沒說怎麼讓人不緊張。」張靜咬了咬嘴唇,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在開嘲諷。

  「我那天聽你說,怎麼好像要把整本書抄下來?」他問道。

  她微微低頭,道:「那書有點貴。」

  「呃……」褚青很不好意思提起這個話題,只好不自然的轉換一下,道:「你是哪個班的?」

  「導演系,大專班。」女孩子的聲音更輕。

  「……」

  好吧,他發現自己是真的不會聊天,打了個哈哈,笑道:「大專班好啊,比我進修班的強多了。」

  張靜抬起頭,略微驚訝。她一月生活費只有四百塊錢,對這個一下子給她帶來三千塊巨款的男人,雖然沒聽說過,但不妨礙她抱著一種敬畏和惴惴的心態去交流。

  褚青說完又很好奇,道:「哎?那你怎麼沒考表演系?」

  「人招滿了,我沒趕上,就報的導演系。」

  他無語,好像又回到那個雨天跟元泉對話的羞恥情景,倆人都一樣的敏感細膩,但似乎又有不同,元泉更柔弱,而這個女孩子,則倔強的厲害。

  「你家是哪的?」他又問。

  「閩南那邊的。」

  褚青來了興趣,道:「哎那你會說閩南話麼?」

  「嗯會一點。」

  「你教我一句看看。」

  張靜猶豫了下,才道:「嫁著臭頭翁,有肉又有蔥;嫁著跋繳翁,規厝內空空。」

  「啥玩意兒?」褚青傻眼,她說的又快又神奇,一個字都沒聽懂。

  張靜放慢語速,又來了一遍。

  褚青磕磕巴巴的跟了下來,道:「那個臭頭和跋繳是啥意思?」

  「嗯……」她不想給他講一大堆民俗故事套近乎,簡單道:「就是好男人和壞男人的意思。」

  褚青點點頭,笑道:「那我也教你一句東北話,聽著啊……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什麼?」

  張靜做出跟他剛才一模一樣的傻眼表情。

  「你跟著我說……」

  倆人一字字的念:「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噗!」

  她總算笑了出來,馬上又掩住嘴。

  倆人又聊了一會,那邊導演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喊道:「褚先生,可以拍了嗎?」

  「沒問題。」

  褚青回了一聲,看她放鬆多了,便笑道:「起來吧,準備準備。」

  倆人剛站起來,他忽又問:「哎,你以前就一直叫這個名麼?」

  張靜愣道:「啊……是啊,怎麼了?」

  「沒事沒事。」褚青擺手道,轉身坐在那小板凳上,暗暗嘀咕,這幫明星都吃飽了撐的,沒事老換什麼ID?

  「Action!」

  也不知道牛總哪找的這麼個導演,特想裝那一副國際大導範兒。

  一個大洗臉盆裡泡著幾件衣服,褚青就坐在邊上搓。這段應該配上畫外音:唉!結婚一個月了,媳婦兒什麼活都讓我幹,真是累的腰酸腿痛。

  他看文案的時候,就很蛋疼,總覺得跟那種「隔壁老王總是在他老婆面前抬不起頭來」的性藥廣告沒啥區別。

  門被推開,張靜拎著個袋子進了屋,順手關門。

  她邊脫外套邊笑道:「喲!今兒挺主動的啊!」說著湊到跟前,道:「給你個獎勵。」她的狀態很鬆弛,不刻意,非常自然。

  褚青回頭,露出很傻很天真的笑容,道:「以後衣服你洗?」

  「想得美!」張靜把一袋洗衣粉甩給他,道:「用這個,又快又乾淨。」

  「好!過!」導演扯著嗓子道:「下一組!」

  按照廣告的模式,在電視上放的時候,下面就該是巴拉巴拉一大堆介紹這洗衣粉有多牛逼,完爆業界所有產品。

  「Action!」

  褚青坐在小板凳上,在腦袋邊上舉著袋洗衣粉,頻頻微笑,特有種蛇精病的氣質。張靜在後面,一隻胳膊肘壓在他肩膀上,說:「用XX洗衣粉。」

  褚青接道:「又快又乾淨!」

  「好!」

  牛總很興奮,啪啪鼓掌,拍的時間越短越省錢,上去一把攥住他的手,道:「褚先生,真是年輕有為,名不虛傳。」

  褚青聽他不著調的拽成語,扯了扯嘴角,道:「謝謝,還用拍別的麼?」

  牛總跟導演對視一眼,忙道:「沒了沒了,非常完美!」

  「那就好,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算是有體會了,這種所謂生活流的廣告,簡直比我這種所謂生活流的小說還要蛋疼。不過為了那六萬塊,還可以忍。

  拍廣告時間短,收益大,再怎麼不爽也不會超過忍耐限度,但以後若真要有個傻缺土豪砸上幾百萬,叫他去演一部爛劇,他會不會動心?

  「嗤……」

  褚青搖了搖頭,想得太多了。

  等了張靜一會,倆人一起下樓。她換回了自己的那身衣裳,洗淨了妝,像根漂在清湯裡的春蔥,素的連點油星都沒有。

  「我剛才,怎麼樣?」

  她似乎又有點緊張了,還帶著些興奮。

  「挺好的,你比我自然多了。」褚青實話實說,頓了頓,又道:「就是你那個笑……」

  他用手在嘴角比劃了一下,道:「你這麼笑一個我看看。」

  張靜對他已經有了點信任,雖然不知道想幹什麼,還是咧開嘴笑了一下。她的臉很小,眉眼也秀氣,嘴巴卻有些大,尤其是這會一咧嘴,唇角形成一個很誇張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齒,臉蛋上還凹進去倆小酒窩。

  「你這麼笑,好看是好看,但是……」褚青不好說看著太假,只得道:「讓人覺著不太自然。以後你再拍廣告千萬別這麼笑,不然時間一長就改不過來了。」

  張靜沒對他的指手畫腳感到莫名其妙,很虛心的聽著意見,不禁道:「那我該怎麼笑?」

  「呃……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噗!」

  …………

  遷西,喜峰口。

  這地兒以前叫盧龍塞,就是小高「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那個地界。說來寫詩也挺容易的,搞清東南西北就行,便可西出陽關,南下揚州,馬蹄嗒嗒人朝北,精忠報國啥的。

  這地方其實挺小的,長城的關口早被水淹了,水面上爬出一小截斷壁,順著不規則的山勢伸向岸邊,再一頭扎進泡子裡,病弱弱像條斷頭的蟲。兩座山拱在一起,撞出一小塊餘份的空地,透過窄窄的隘口,正看到潘家口水庫。

  一艘破船帶著「嗚嗚」聲在水面上劃過,船頭挑著太陽旗,就像根豆角被扔進了鍋裡。

  「噠噠噠」,還真有馬蹄聲,一鬼子軍官騎在大馬上,後面跟著一對鼓樂手,再後面,跟著一頭驢,背上掛著水箱。

  幾個穿著破棉襖的孩子咋咋呼呼的從村里竄了出來,排排坐在村口的矮牆上,身子還跟著樂曲不停扭動。

  「二脖子!」

  軍官用擰巴的中國話喊了一嗓子。

  「先生!」

  一漢子用更擰巴的日本話回了一嗓子,然後衝著每個樂手頻頻點頭,準備去牽後面的驢。

  「停!」

  姜聞喊道,他嗓子裡總像含著口煙,說話聲音很低,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噴出來。

  「偉東,過來。」

  那漢子跑到跟前,道:「又怎麼了?」

  姜聞也穿著件破棉襖,縮在監視器後面的椅子上,道:「自個瞅瞅你那腿,見著鬼子有你那樣跑得麼?」

  那漢子無奈道:「老大,我就一搞美術的,你非把我拉過來演戲,這會你賴我?」

  「我操,我讓你演戲,這會你跟我說這個?」姜聞歪著頭道。

  蔡偉東懶得理他的胡攪蠻纏,問:「那我該怎麼跑?」

  姜聞起身道:「你得這樣。」說著身子一斜,就像只被狗攆的瘸腿鴨子,一載歪一載歪的蹦達了兩步。

  「成!我試試!」蔡偉東道。

  「停!」

  姜聞抓了抓腦瓜皮,皺著眉毛犯愁,蔡偉東做美術設計是一把好手,演戲是真不行啊。

  「老章,喜子,來來,碰碰!」

  章華和李從喜湊了過來,他們一個是製片主任,另一個也是製片主任,兼演員。

  姜聞摸出包煙,一人發一根,都蹲在地上,邊撓頭邊道:「缺個人!缺個人!你說你一干製片的都能演,他一搞美術的裝什麼孫子?」

  李從喜嘿嘿一笑,他也在片子裡演了個角色,叫六旺,比二脖子可強多了。他把煙叼在嘴裡,先道:「那就找個專業的唄。」

  姜聞一擺手,道:「得了,就因為買那機器,董評差點給我卸了!還要錢?你跟他說去。」

  八月份開機,丫先花了80萬,在這山頭上硬生生壘出個「鬼子村」。又只為了拍那麼一場鏡頭,專門從美國運過來一台機器。現仨月過去了,進度先不說咋樣,眼瞅著一千多萬投資要乾淨了!再翻一番都夠嗆。

  華藝老闆董評那個心啊,真真想把他卸了。

  李從喜又道:「那就找個便宜點的。」

  姜聞抽了口煙,道:「便宜倒是有好貨,我就怕我沒那命碰上。」

  一直悶頭不響的章華來了一句:「我回去一趟,給你找找。」

  姜聞偏了偏頭,道:「我這可不等人,三天?」

  「三天。」章華點點頭。

  一根煙抽完,那倆人散去。

  姜聞直起腰,跺了跺腳,一股子黃灰從那雙露著黑棉花的靴子底下冒出來。冬天了,這地方冷得嚇人,不是乾幹的冷,卻也不潮濕,就像直接鑽到你心裡頭,「啪」那麼哆嗦一下。

  不遠處,就是水庫邊,一人扛著攝影機,正對著刷白刷白的水面拍。

  「顧老師,又掃街呢?」

  姜聞三步兩步跑了過去,低著嗓子笑道。

  顧常衛轉過頭,笑道:「掃啥街,隨便拍拍。」

  姜聞叉著腰,也看著刷白刷白的水面,道:「不好拍啊,我老覺著這地兒不踏實。」

  「怎麼個不踏實?」顧常衛問。

  「你想啊,當年曹操殺烏桓,慕容儁殺漢人,八路軍殺鬼子,都打這兒過。這特麼就是一兇地!」

  顧常衛嗤笑一聲,道:「你就是自己瞎折騰,啥時候折騰死就算完!」

  姜聞抽了抽鼻子,吸了口拔涼拔涼的空氣,笑道:「心裡有事兒,就得往外倒騰,不然這人就得憋死,折騰死總比憋死的強!」

  (好了好了,你們這些傢伙嘲諷成功,我也覺得很丟臉。這章剛碼完的,還是發了。唔……掉頭去接著寫,明天我可不保證啊!!!)

Rank: 2

狀態︰ 離線
67
發表於 2016-1-26 01:27: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三日(上)


事情是這樣的:

原本張靜想請褚青吃個飯,感謝一下,又怕孤男寡女的啪啪走火,就找了劉曄作陪。結果倆人正說這事兒,被黨浩這孫子瞄見了,死皮賴臉的要跟來強行蹭飯。話說96班男生的日子過得可苦,只有在被女生請客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頓肉食。

這還沒完,仨人正往校外走的功夫,又碰上了胡婧,這也是個愛熱鬧的貨,沒等人家邀請,就顛顛儿的自覺入隊。

於是,褚青就很無語的坐在一角,跟這幫莫名其妙的人,吃著一頓莫名其妙的飯。

張靜挨著他,不說話,只是安靜的聽,碰杯的時候才跟著小抿一口,和嘰嘰喳喳的胡婧相比,就是兩種次元的畫風。平白多出來倆蹭飯的,她也沒表示出任何對自己錢包的憐憫和不快。

「你跟劉曄咋認識的?」褚青問道。

她道:「有次上鑑賞課,他坐我旁邊……」

劉曄耳朵尖,聽了馬上道:「正常交流!正常交流!」

胡婧笑道:「別信他的,全校好看的女生他都正常交流過。」

「哎!這話對!」黨浩插話:「就是沒跟咱們班女生交流過。」

胡婧怒道:「老黨你找抽是吧,你就變著法兒的擠兌我不好看唄!」

黨浩忙道:「這事你該問他啊!丫平時是不是跟章同學交流最多,跟你交流最少?」

「不是不是!」劉曄也急忙辯解,道:「章同學吃的少,能給我分點餘份的……」

要說一群人湊在一塊,要麼都熟,要麼都不熟,就怕有關係近的,有關係遠的。很容易出現那種,幾個熟人組成小團討論內部話題,其餘人尷尬放空的情況。

褚青看張靜這會就有放空的跡象。又問:「你大專班是幾年?」

「兩年,明年就畢業了。」

「畢業,當導演?」

她笑了笑,道:「導演哪那麼好當的……」頓了頓。忽然倒了杯酒,有點害羞的道:「我還沒敬你呢,謝謝褚哥。」

褚青打了個冷顫,他這兩年,聽到了比上輩子三十年還要多的各種奇葩稱呼,褚大爺,褚先生,小青子,小褚子……聽來聽去,還是青子最得勁兒。

「叫青子就行。」他也端起杯。跟她碰了碰。

她猶豫了下,道:「謝謝青子哥。」

「……」

他乾了一杯酒,接著剛才的話題道:「我倒覺著你演戲能挺好的,可以往這方面發展發展。」

「可我沒學過啊。」

「你不看書了麼?」

張靜有些羞惱,這人老拿那本書的梗來開玩笑。她咬咬嘴唇。道:「上次你跟我說,不能這麼笑,我想了兩天還是不太懂。」

「呃,我也說不太明白。」褚青尷尬道,他真說不出來這些理論性的東西。

看那女孩子眼睛裡明晃晃的顯示著「你撒謊」,只得又道:「這也是別人告訴我的,李名啟老師。知道吧?」見她微微搖頭,道:「就是那個,容嬤嬤。」

他眼睛一瞪,用手在臉上擠出兩條橫肉。

「噗哧!」

張靜掩著嘴吃吃的笑,一邊忙點頭,道:「這個知道。知道。」

「她就說啊,當演員……」

「喲!上課呢!」劉曄賤兮兮的湊過來,一把摟住他肩膀,笑道:「這哥可是大牛,聽他的話。準沒錯。」

褚青剛進入狀態,就被他打斷,一胳膊肘捅在他胸口上,這貨「哎呦哎呦」的開始擱哪兒裝。

黨浩也笑道:「這話可沒說錯啊!就你那片子,咱們校領導同意了,明天就放。好傢伙!以前看電影裡那些人,不是死的就是快死的,還頭回瞅著真人在旁邊坐著。」

褚青沒反應過來,問:「啥片子?」

黨浩也一愣,道:「啊!」

褚青默默地抿了口酒,感覺很微妙。這電影對他來說,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兒了,這會聽人提起來,莫名有種矯情的追憶感在心裡折騰。

他不由問道:「在哪放?」

「當然小劇場了,到時候哥幾個一定捧場。」黨浩笑道:「怎麼著,你也去?」

褚青翻了個白眼,道:「我可沒那麼大臉。」

…………

的出品方有很多,中國合作製片公司,這是行政方面的底子;華藝影視,這是資金大頭。還有幼苗期的王氏兄弟,這算小股外圍,今年直接抱住了兩條大腿,一個姜聞,一個馮老師。只不過一條是假大腿,人人讚,卻瘸了;一條慢慢長成了真大腿,遭人嫌,卻硬了。

章華的身份,其實是合作製片公司的高層,這個公司的權限,簡單說,所有中外合拍片都歸它管。

再簡單點,倆字,牛逼!

這個身份,加上姜聞的戲,簡直天衣無縫。有官方,有藝術,太對北影、中戲這幫人的胃口了,以至於章華在這兩所學校暢通無阻,還有老師專門地陪。

「呼!」

章華吐出一口氣,這個季節,中戲比北影還要蕭條。他摸出煙剛想叼上,猛地反應過來場合不對,又揣回兜。

他跑到學校來,當然不是想找學生,而是藉助一下這兩家龐大的演員關係網。便宜又好用的演員,是個製片人都想要,出來那麼一個都跟瘋狗一樣搶。老天又沒瞎了眼,拉坨狗屎正好讓他踩上。

章華的時間有限,只能走最方便的路子。

二十七八歲,或者三十一二歲也湊合,拿得出手,不貴,相貌樸實。這個群體,只存在於從這兩家學校出去的,那種畢業好幾年又沒混出點名堂的小演員,多的都能攻陷好萊塢。

是不是璞玉先不說,起碼質量都在合格線以上,有科班底子,有一定經驗。而且紅不紅這回事,跟自身本事真沒多大關係。

這幫人,別人不熟。老師肯定熟,太多數還保持著聯繫,對他們近況都很了解。連檔案資料都不用翻,他昨兒去北影。一老師「嘚嘚嘚」跟機關槍似的,一口氣推薦了十幾個,全都符合條件。

章華當時瞅著這老師特無語,你教出來的學生都不紅,怎麼還當個挺得意的事兒顯唄?

人倒是不少,可惜都不行。身上總有那麼一股矯情勁兒,不管混到啥地步,總能給你撐著面子。一聽小配角,一聽鬼子戲,一聽錢不多。啪啪直接撂電話。

「呼!」

章華又吐出口氣,覺著自己啪啪就是被打臉,腫得不行。

昨天一天都白搭了,沒成想今兒來中戲,更差勁。他貓在教室裡頭翻了一上午資料。也聽那幫老師白話了一上午,連個稍微順眼的都沒有。

到了中午,婉拒了去食堂吃飯的提議,索性出來轉轉,散散心。

「咦,今兒有演出麼?」

不知不覺轉到了後門的小劇場,章華看著三三兩兩往裡走的學生。問那地陪老師。

「這呢這呢,再不來座都沒了。」

小劇場裡,黨浩一眼瞧見班上的幾個女生,小聲招呼道。

「都怪她,吃的又多又慢。」

秦海路拉著曾梨坐下,把胡婧拱到一邊。

胡婧一臉的不可理喻。道:「你說你吃不了,我才幫你吃的好不好?」

黨浩哈哈笑道:「你就招了吧,你就是咱班食神,沒人敢搶。」

「你……」胡婧一瞪眼,剛要發作。

「噓噓!開演了!」劉曄豎起手指頭道。

劇場不大。一排的座位還不到十個,他們一幫人坐在倒數第二排,剛好佔滿。正是下午,吃過飯後,沒有課的學生基本都擠了進來。

燈光暗下,熒幕亮起,這大概是在國內第一次有觀眾的放映。

開篇一亮相,就傳來幾個學生輕輕的驚訝聲。

他們看的電影,是費穆的,是伯格曼的……雖然沒演過什麼正經的戲,但口味和眼光絕對是最高冷的一群觀眾。

學生們已經習慣了從片子裡去探尋深邃的思想內涵,去欣賞吊炸天的攝影技巧和劇本邏輯,去痴迷那些偉大演員的偉大表演。

即便是在第五代裡,那些扭曲的壓抑和狹隘,也能讓他們揮灑出一篇自己都不信的影評。

而現在,好吧,他們承認,從沒見識過如此粗糙的一部電影。粗糙到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真實態度,呈現在他們面前。

這種原始,讓享受在像牙塔里幻想整個世界的學生們,感到非常的無聊和煩躁。特別是裡面通篇的汾陽話,簡直忍無可忍。

十分鐘後,就有人偷偷摸摸的退場。又過了一會,開始光明正大的結隊閃人。

「嘖嘖!」

黨浩咂吧了下嘴,小聲道:「沒啥意思啊。」

劉曄點頭附和:「聽都聽不懂。」

「我還以為多好看呢,這下完了,他在我心裡的形象嘩啦全碎了。」胡婧道。

「喲!你心裡還能裝得進人呢?」秦海路道。

「我不就吃了你一包子麼,至於這樣麼?」胡婧怒道。

倆人開始打打鬧鬧,都沒往熒幕上瞅的興趣。坐在最邊上的張靜一直很認真的看,雖然她理解的東西是最少的,這會說道:「我覺得他演的挺好的。」

「那個胡梅梅演的更好,嗯,也不是……」挨著她的曾梨也難得開口,想了想道:「他前面沒有胡梅梅好,後面就強了。」

「你們認識這男演員?」

倆人正悄聲說著,沒注意從後面探過來一個腦袋,頓時把兩個妹子嚇了一跳。

Rank: 2

狀態︰ 離線
68
發表於 2016-1-26 01:31: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三日(下)

「我不去。」

「你說什麼?」話筒那邊的郝容以為聽錯了,又問一遍。

「我說我不去。」

電話在客廳的桌子上,開著免提,褚青在廚房扭頭大聲喊道。

「那可是姜聞的戲!」郝容比他喊得還大聲。

章華從張靜嘴裡得到褚青的信息後,沒直接找上門,而是找到郝容做個中間人。郝容對自己門下能出個優秀的弟子也很興奮,樂顛顛的就給他打了個電話。

褚青從砂鍋裡撈出一片藕,放嘴裡嚼了嚼,軟糯適中,火候正好。「啪」的一聲關了火,道:「我知道是姜聞的戲,我現在不想拍。」

「大哥你給我個理由行不行?」郝容快瘋了。

「我剛拍完一部電視劇,又剛拍完一個廣告,我想歇歇。」他把排骨藕片湯小心的倒進保溫壺,嘩啦啦的蓋住了說話聲。

郝容聽著費勁,喊道:「你幹嘛呢?聲這麼小?」

褚青把砂鍋泡上冷水,拎著保溫壺到了客廳,道:「我說我想歇歇,這段不想拍戲。」

歇你妹!

這真是隔著電話,不然郝容分分鐘踹他個四腳朝天,這個不爭氣的玩意兒!

「我告訴你啊,這機會千載難得,你可得抓住了!」他繼續努力勸道:「你要是怕耽誤上課,我回來給你補」

褚青穿好了大衣,戴上手套,對著座機道:「不是那回事,行了我出門了,就這樣吧,掛了。」

說著按了鍵,直接把郝容後面的嘮嘮叨叨堵在嗓子裡。

他出門拐過一條街,剛到56路車站,就見一輛車靠在哪,連忙擠上去。一手抓著扶手,一手把保溫壺護在懷裡,費勁的挪到稍微鬆快點的地方。

褚青一直都不是那種很積極向上,很為自己爭取前途的性格。現在的生活他非常滿意。錢不多,但也夠花,有地方住,還有女朋友,為毛要把自己搞得那麼累?

何況一聽郝容說那片名,鬼子來了這是抗戰片麼?

他可不想演這個,自己這副遠稱不上高大偉岸正義凜然的形象,進到裡面能混個什麼好角兒,充其量也就一地下工作者,後期還特麼叛變了那種。

至於姜聞。這人的名聲特大,老聽說,但真沒看過他啥片子。嗯,好像有一個

他靠在車窗上想了半天,想起來了。坐在美國的馬路牙子上啪啪抽自己嘴巴子那位。

經了十站,到了大觀園西門。

范小爺的戲份遠比想像中的進度要快,照這個速度,約莫十二月中旬就能殺青了。他已經跟範媽媽商量好,再過幾天就來京城,著手準備起訴,律師就讓程老頭介紹。他幹這行的學生一抓一大把。

他一路跟人打著招呼,到了片場,丫頭正在跟林心茹對戲,就在旁邊看了一會。話說他現在除了青子哥外,又多了個外號,叫二十四孝男朋友

范小爺在說著台詞。眼睛其實已經瞄到了他,黎平剛喊停,就跑了過來。她現在覺著男朋友超帥的,呃,不是說以前不帥。只是以前氣質更佔上風一點。

自己拍著戲,一撇目,就有一個高高的又不難看的男生,帶著親手煲的湯在安靜等待。這種場景,別說是范小爺,換成任何一個女生,哪怕是不喜歡他的,褚青都可以說給足了小女孩的那種虛榮心和幻想。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他笑道。

現在每次來,他都順道買些水果糕點發給劇組人員,東西挺廉價,但是個心意。不僅是給丫頭掙人情,也為了倆人獨處的時候不被那幾個吃貨打擾。

丫頭吃著吃著,就抬頭看看他,也不說話,然後再吃,再抬頭看。她喜歡他眼裡的溫暖,是那種比縮在被窩裡抱著個熱水袋還要強烈的溫暖,似乎多漫長的冬天都不會讓她感到恐懼和寒冷。

褚青不時擦擦她濺在桌子上的湯汁,一邊說著跟自己有關的新聞:「今兒《小武》在學校放了一場。」

「嗯」她連忙吞下一塊排骨,道:「你去看沒?」

他笑道:「我沒去,多不好意思,劉曄他們去看了。完了還特意給我打個電話,說片子太爛。」

丫頭很鄙視的嗤笑一聲,沒多做評價。

「剛才臨出門,還有人找我拍戲,我給推了。」

「什麼戲?」她隨口問。

「姜聞的戲,好像抗戰的吧。」

「誰?」丫頭正嚼得歡的腮幫子瞬間停住。

「姜聞。」

「你給推了?」

「嗯。」

「為啥推了?」

褚青沉默了一會,他跟郝容說的理由都是真話,確實覺得有點累,想歇歇。但對著她,還是把最根本的原因說了出來,道:「你馬上就打官司了,我不放心。」

范小爺也安靜了一會,默默的把肉嚥下去,擦了擦嘴。她是很逗比,卻並不幼稚,甚至比很多年齡大的人考慮得都要成熟,這會小臉難得的正經,道:「你還是拍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褚青就像看一個小孩子在說大人話似的,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范小爺急了,道:「人家跟你說真的呢!我可不想拖你後腿,再說我媽不也要過來陪我了麼!」

「可我真想歇一段啊。」他笑道。

「你知道姜聞麼?」

「知道啊。」

「你知道他在圈裡啥地位麼?」

「嗯,知道一點。」

「那你還推?」

「我才剛拍完,不想那麼累。」

「你」

范小爺很著急,又很無奈。除了對她,這人對什麼都是滿不在乎的態度。她縱然享受男朋友無微不至的疼愛,但也希望他能在事業上取得自己的成功。

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除非等到快餓死那天,才會主動去做些事,說好聽叫隨遇而安,說白了就是胸無大志。

眼看一個大好的機會在眼前,又看他一臉懶懶散散的德行。終於讓范小爺脫口而出:「你能不能上進點啊?」

她剛說出口,就後悔了,只覺得全身都在發顫,咬著嘴唇。低頭不敢看他。

褚青倒沒什麼表情,默默地收拾好保溫壺,裝進袋子裡,忽笑道:「好啊!」

他又捏了捏女朋友的臉蛋,道:「你好好拍戲,我先回去了。」說著轉身就出了片場。

「哎」

范小爺抬手想拽住,又縮了縮,直直的站在哪兒,看著他的背影。

第二天,一大早。褚青剛到教學樓,就看著郝容和一個男的在樓下打轉。

「郝老師!」他打了個招呼。

「你可真是爺啊!我見過那麼多學生,都沒見過你這樣的。」郝容先瞪了他一眼,接著很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身介紹那人。道:「這位是章華老師。」

褚青昨天就已經在女朋友哪看過這種表情了,壓根沒反應。

「您好。」

他跟章華握了握手,知道這是找上門來了,看這人歲數挺大的,微微躬身,很有禮貌。

仨人進了一間空教室,章華時間太趕。不想廢話,開門見山道:「小褚,我就想問問,你為什麼不想演這戲?」

褚青沉默了幾秒鐘,道:「對不起,昨天是我沒考慮清楚。您能不能先跟我說說這是什麼故事。」

郝容很詫異,隔了一天怎麼變化這麼大?章華也看了看他,講了一遍劇本大概。

「行,那我是得試鏡,還是怎麼?」

褚青聽完。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演的角色,很痛快道。

章華想了想,道:「我看過你的《小武》,也有所了解。嗯這樣吧,你就隨便演一個場景,我們看看。」

「好!」

褚青脫了大衣,隨手扔在桌上,雙手抄在袖子裡,原地站了幾秒鐘,然後開始向前跑。他整個身子就像被綁上了一樣,僵直僵直的,只有膝蓋以下能活動開。

郝容和章華看著他跳大神一樣的動作,那叫一個彆扭。

因為他的節奏很古怪,腳底下明明倒騰的很快,卻跑不出多遠,一步只能邁出去幾寸,而且非常不穩當,好像隨時都會摔在地上。

待他停下,章華忍不住笑道:「你穿過緬襠褲?」

褚青道:「小時候姥姥給做過。」

章華恍然,道:「我說呢,現在很多年輕人可都沒聽過那玩意兒。」

郝容年紀就輕,沒經歷過那個年代,但他看過很多反映那個年代的電影,剛才褚青跑那幾步,簡直比農民還像農民。

「成!」章華拍了下手。一開始見他,覺得這小伙子穿著打扮還挺時尚的,可能演不出來那種感覺,這下妥妥放心了,問:「咱晚上就走,時間行不行?」

褚青頓了片刻,點頭道:「行。」

這邊談妥,課自然也不用上了。

他直接抹身回家,收拾了幾件衣裳和日用品,裝了個大行李包。猶豫了一會,還是呼了一下范小爺,然後就坐在床上發呆。

等了有一個多小時,家裡的電話才響。

「餵?」丫頭的聲音很低。

「你嗓子咋了?」他問道。

「熬夜熬的吧,喝點水就好了。」她說的很慢,每個字就像砂紙互相摩擦般的粗礪。

「哦。」

「......」

「......」

隔了好一會,丫頭才緩緩道:「你,有事兒?」

「我今天晚上就進組,跟你說一聲。」

「哦。」她道:「現在天冷,你多穿點。」

「你也注意點」

褚青停了下,又道:「我存摺壓你被底下了,裡面有不到十萬塊錢,密碼你知道,加你手裡的,差不多也夠了。咱倆能自己給,就自己給吧,別讓你爸媽操心了。」

「哎!不用,不用咳咳咳!」

范小爺急急的道,嗓子猛地就像被刺破了一樣,發出沙沙聲,最後根本說不出話,只是咳嗽。

Rank: 2

狀態︰ 離線
69
發表於 2016-1-26 01:32: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姜聞


褚青跟著章華,連夜到了遷西,再至劇組下榻的賓館,已是半夜時分。

「來,跟我去見見導演。」章華道。

「這麼晚還沒睡?」褚青問。

章華笑笑:「他就一夜貓子,這會肯定正琢磨戲呢。」

倆人上了三樓,在一個房間門前停下,章華「咚」地剛敲了一下,門就自己開了條縫,根本沒鎖。

一張小桌子後面,坐著個男人,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寫什麼,似沒聽見有人進來。

「老薑,人我給你帶來了。」章華道,他回來之前就已經通過電話。

「等會啊,我把這點改完。」姜聞頭也不抬的道。

章華聳了聳肩,示意褚青坐下。

褚青把唯一一張舊沙發讓給他,自己坐在板凳上,偏頭看了看那人。很大的兩隻兜風耳,頭也特大,偶爾抬首四顧,能看出他眼睛卻小,有點火星人的意思。

「行了!」

姜聞一甩筆,站了起來,活動了兩下胳膊,繞到桌前。

褚青也忙起身,道:「姜老師。」

「別!叫哥,叫導演,叫老薑,都成,就是別叫老師,我當不起這個。」他擺擺手,道:「坐下說。」

自己拽過來一條板凳,湊到倆人跟前,莫名其妙的變得有點結巴,語速也很慢,道:「褚,褚青是吧?」

看他點頭,又道:「你這個姓好,好聽,不顯唄。老章說你戲好,請你過來幫個忙,謝謝捧場。這頭,這頭倒是不用剃了。」

褚青一直沒說話,他有點跟不上這人的節奏。不過倒覺著這人不像外表那麼盛氣,反而有點內向,明明不太擅長跟人打交道。又因為自己所在的角色,不得不去彆扭的寒暄。

姜聞又道:「大半夜的趕回來,辛苦,咱先歇著吧。明天就有你的戲,好好休息。」

褚青道:「導演,我想先看看劇本。」

「成!」他又起身,翻了翻桌子上剛才寫的那個本子「唰」撕下來一頁,遞給他,道:「這你先看著。」

褚青的表情很不確定,還頭回見著這樣的,又瞅瞅那頁紙,上面本來是打印出來的內容。結果又用筆改來改去,密麻麻的小字佔滿了每個空白的地方,反倒像手寫的了。

「有問題沒有?」姜聞忽問了一句。

「呃」他有點難答,說有,就像得瑟瑟的給人裝大瓣兒蒜;說沒有。又好像自個沒走心。

又看了幾行字,才勉強挑出個地方,問:「導演,這二脖子是紮著腿帶子還是沒扎?」

「扎是怎麼著,沒扎又是怎麼著?」姜聞眨了眨小眼睛,反問道。

「扎了,腳脖子勒的緊。跑起來利索。沒扎,褲腿子往裡灌風,一跑就顯得硬巴。」

姜聞聽著聽著,把板凳又挪近了點,道:「你扎過腿帶子?」

褚青搖頭,道:「沒。都我姥姥講的。」

「嘩啷!」姜聞屁股猛地抬起來,用腿撞了下板凳,一跨步,站住了。

就看他身子一載歪,跟點腳似的。小跑到了門口,又從門口,小跑到了原地,琢磨琢磨滋味,道:「還是硬巴點好。」

章華看得直無語,他太了解這貨,純閒著沒事幹。

姜聞伸手拍了拍褚青肩膀,第一次露出點笑模樣,道:「不錯。」

「」

褚青也明白了,心裡直抽,那戲都在你肚子裡頭裝著呢,還巴巴的裝模作樣給我演一遍。

你說你調戲我一被女朋友說成不上進的男人有意思麼?

遷西縣城北不足三十公里,就是潘家口水庫,到山頭上的「鬼子村」得先坐船過去。

褚青立在船頭,站的筆直,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水面上白剌剌的泛著寒氣,把四面的山頭都籠罩其中,江闊雲低,明明偌大個地界,蕭素得卻只有一種冷色。

這地兒,在姜聞來之前根本就是個荒山。他闢出幾條道,碎石黃土墊著,兜兜轉轉的繞著山頭,道兩邊是石頭塊子壘起來的屋子,連塊磚頭都沒有。只有最大的那間,外面用薄磚摞了一溜矮牆,牆下面的小道,直通村口那塌了半截的土堡。

褚青下了船,踩到地,就瞅見了這半截土堡,再往上看,在山腰子,還戳著個灰不拉幾的砲樓。

他忽然覺著十分古怪,從船上往山上看,非常的寬闊,從山上往水上看,卻又特狹小,跟正常的視覺構圖恰好是反過來的。那土堡,就如一扇破爛卻硬實的大門,把這山頭所有的東西都關在了裡面。

正似姜聞說,這特麼的就是一兇地。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發生多少故事,外面沒人知道。

「阿嚏!」

褚青換上那身大襟襖,剛站了十分鐘就連連打噴嚏,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練過武的。主要這地方太冷,衣服太少。棉襖倒是純棉的,架不住就這一件啊,頂多里面再襯件單衣,然後就是光膀子了。

還有這緬襠褲,齁長的褲腰,肥出來的部分疊吧疊吧用布帶子一勒,胯下就是那有名的大褲襠,窩窩囊囊就像屎拉里頭了。

「!」

顧常衛的鏡頭對準褚青貼著兩撇八字胡的黑臉。

他手抄在袖子裡,就開始跑,褲腿沒扎腿帶子,呼呼往裡灌風,跑起來真是硬巴硬巴的。

鏡頭轉過身後,拍著他跑向那鬼子軍官。

「停!」

姜聞喊道:「青子,你那后腰得露出來。」

「露襯衣還是露肉?」

「露襯衣。」

褚青聽了,立馬撩開棉襖,把襯衣扯出來,又把褲腰往下褪了褪。

「還不行,太乾淨。」姜聞一看,搖搖頭。

那是褚青自己的襯衣,當然乾淨,道:「那找點灰蹭蹭?」

這事他幹過,拍《小武》的時候。第一場戲老賈就讓他到泥裡洗洗手,然後還特麼吃了個茶雞蛋。這會說起來,毫無心理負擔。

姜聞想了想,還是搖頭:「灰不行。太浮,你得在地上蹭。」

褚青怔了下,道:「行!」

說著就往地上一躺,在爛草葉子混著黑黃黑黃的沙土裡打個滾。

姜聞偏了偏頭,沒想到這小子這麼生性,說滾就滾。大步湊了過來,道:「我這衣裳也太乾淨,陪你走一個。」說完趴在地上,居然也跟著打了個滾。

然後爬起來,跟沒事人一樣。揮手招呼了聲:「再來一遍!」

褚青看了他一眼,當然知道他是在很笨拙的保護自己的自尊心,即便自己沒那麼脆弱和容易受感動,也不免覺得很奇妙。

這貨跟老賈,跟樓燁。那種感覺都不一樣,他更貼近最純粹的電影本質,習慣性的掌控一切。道具,服裝,燈光,佈景,包括自己嘴上的那兩撇小鬍子。姜聞都跟化妝師研究了好久,才敲定用什麼形狀合適。

在他這裡,沒什麼能蒙混過關的。

他不屬於任何一個群體,任何一個稱謂,只是單槍匹馬的從一片沉霾中殺出一條血路。他可以讓自己的天才性任意揮灑,且情感無比的強烈。強烈到使得他周圍的人,那顆心臟都隨著一起「砰砰」的跳動。

「先生!」

褚青說著剛學的一句日文,顛顛儿的跑向隊伍。

那軍官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騎馬過去,對坐在牆垛上的幾個孩子笑道:「誰想當我的好孩子。來來,分糖吃嘍!」

褚青從他身邊經過,繼續跟後面的鼓樂手彎腰致意。他彎下腰的時候,那姿勢讓人看了很不舒服,上半身往左,下半身往右,像只剛會走路的鴨子拱著肥大的屁股。

他到了隊伍最後,牽過那頭背著水箱的驢,一路小跑,腳底下冒著黃灰。

「好孩子,瞧這裡。」

鬼子軍官戴著白手套的手裡攥著幾塊糖,來回倒騰,一會變沒,一會又變回來,幾個小孩子被逗得咯咯笑。

褚青縮在孩子們的後面,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耍戲法,眼睛裡冒著驚奇和讚賞。不是為了討好那軍官,而是一個一輩子都沒出過村的農民,見到好玩東西的那種真實的光彩。

他根本不在乎跟前這個人,是不是鬼子。

軍官把糖給了一個孩子,又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孩子,真聰明。」抬頭又對後面的二脖子道:「乾淨的水,不要不干淨的!」

豎起三根手指,道:「一,二,三,扇你仨耳光,明白?」

褚青看著他騎馬走遠,露出一嘴白牙,笑得更燦爛,滿口濃濃的唐山話,道:「明白,晚上給您老準備乾淨水!」

「好!準備下一場!」

剛喊停,褚青趕緊進屋把自己的大衣罩在外面,太冷!

蔡偉東悄默聲地湊到正看回放的薑聞旁邊,道:「老薑,這就過了?我看他跟我演的也沒啥區別。」

「我操就你這樣的還叫板?」姜聞跟這些人都特熟,說話毫無顧忌,道:「你看看他,高不高?」

蔡偉東回想了下那兩條大長腿,點頭道:「高!」

「你再看看這,矮不矮?」他點了點監視器。

蔡偉東探頭一看,見裡面的那個二脖子,身子不像那些老電影裡的漢奸偽軍,蜷縮的跟得了小兒麻痺症似的。

他的頭垂得不低,腰彎的也不厲害,但讓人看了,就是覺著這人特卑賤,身上連一根硬骨頭都沒有的那種卑賤。

姜聞看完回放,靠在椅背上,翹起一條腿,把沒抽完的那截煙頭又叼在嘴裡,嘬了兩口,仰頭瞅著蒼灰蒼灰的天,很舒心的樣子。

稍稍偏頭,正瞄見從屋裡出來的褚青,招手道:「青子。」

褚青臃腫的像個機器貓,挪到跟前。

「怎麼樣?」

「還成,就太冷。」

「我操我問你這戲怎麼樣?」

「這戲」

之前章華跟他說梗概的時候,還沒多大印象,結果早上翻了翻那改來改去的劇本,驚得他半天沒緩過來,不由豎了豎大拇指,真心道:「牛逼!」

姜聞眨了眨小眼睛,沒做評論,忽道:「哎,你那唐山話跟誰學的?忒地道!」

褚青道:「跟趙麗蓉。」

「誰?」他又問了一遍。

「趙麗蓉」

姜聞歪著腦袋瞅這貨半天,也豎起根大拇指,道:「你更牛逼!」

Rank: 2

狀態︰ 離線
70
發表於 2016-1-26 01:33: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砰砰

竇大仙在裡,巴拉巴拉說唱,對沒錯,是說唱,了五十二個高貴的形容詞,來描述一個很庸俗的概念,人性。

這種爛大街的定義,因為丫拉風無比的表現形式,順帶著這個詞也變得很弔。

褚青特討厭人性這倆字。

經常從嘴裡吐出這倆字的人,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和悲憫,好像他們都是超脫的,見了屁股肉和大火腿都濕潤不起來的干燥狗。

特別是在藝術作品裡,任何一部電影,任何一部小說,任何一部繪畫,他們都可以用人性這個詞來解讀。

連韓小三發張野曠天低樹的風景照,都能被解讀成跟郭小四有一腿,這不是人性,還能是什麼?

所以哪會章華用華麗的人性概念,忽悠他來演這戲的時候,褚青壓根就沒上套,他過來,就是想暫時離開女朋友靜一靜。

好吧,也只有他這麼個奇葩,才想得出跑這種電影裡靜一靜。

當然了,他本來的想法也許是這樣,但自從看了那劇本之後,就覺著,自己非但沒能靜一靜,反倒更憋得慌。

褚青演的二脖子,戲很少。不如出過村趟過河見過五隊長的六旺,不如箱底兒藏著八斤白面的八嬸子,更不如揮灑寫就「立下此約,中日兩方」的五舅老爺。

他唯一的故事,就是給每天巡視村莊的鬼子軍官準備乾淨的水,不能早,不能晚,不然就是「一、二、三,把你殺掉!明白?」

他就像個旁觀者,看著砍過八大臣腦袋的一刀劉,沒了奉旨殺人的底氣撐腰後,連個小鬼子都斬不下一點皮肉。看著董漢臣教花屋小三郎如何面目猙獰的叫囂「大哥大嫂過年好,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

最後,甚至看著自己被酒塚甩沙包一樣甩進井裡,然後被一袋袋夢寐以求的糧食堵死在井口……

褚青演戲,喜歡琢磨角色。他琢磨過小武。琢磨過馬達,琢磨過柳青,現在輪到了二脖子。

人,很簡單,他懂,不懂的是戲,這戲,顛覆了他在中的傳統認知。

他沒想到抗戰電影還能這麼拍,又或許,這壓根就不是一部抗戰片。劇本齁長齁長。妥妥的喜劇風格,看的時候一直哈哈的笑,結果翻到最後,嗓子眼裡陡然尖銳而止,就像笑岔了氣。又被一腳踹在了心窩上。

話說這本子裡的幾號人物:一刀劉、二脖子、馬大三、四表姐夫、五舅老爺、六旺、瘋七爺、八嬸子……

這一連串搞笑似的名字排列,就像釘在圖騰柱上的紅布,千百年前的祖宗鞭撻著千百年後的子孫,卻把射了精之後的那點爛事兒遮得死死的。

然後,姜聞就這麼一扯,才特麼發現,堅挺的性器下面。永遠是顆軟趴趴的蛋。

神秘人「我」,拿槍逼著馬大三看管倆俘虜——花屋小三郎和董漢臣,馬大三也不含糊,把整個掛甲台都拖下了水。他們一個個得心應手的打著太極,揣著小心思,整部戲裡。幾乎所有人都如同那軟趴趴的蛋。

除了癱在炕上的瘋七爺……

他腿壞了之後就沒摸過那把掛在大樑上的獵槍,整天窩在炕上,看著守寡的兒媳婦見天夜裡往馬大三屋裡跑,但他殺過生,見過血。就算碰上隻老虎也敢鬥一斗。

蛋雖脆弱,裡面卻是生命,石頭雖硬,裡面卻是死的。但是,有些時候,不需要你去珍惜那個脆弱的生命,而是需要如石頭般,原始,粗莽,毫無畏懼的,「咣咣」撞在比自己更堅硬的山壁上,哪怕粉身碎骨。

所以,在掛甲台這個如墳頭一樣的村里,也只有瘋七爺敢不心虛的罵上一句:

「你個王八操的!」

…………

在一部姜聞導演的戲裡,特別是他同時還作為一名演員出現,他就能把別人全都滅了,包括把自己也都滅了,最後只剩下那個姜聞。

總體上,從造型到對白,再到燈光攝影,無不透著一股子詭異。顧常衛掌控的鏡頭里,不似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似一個個活生生的鬼。大量的底光晃著每個角色的臉,像塗了層灰油油的假面,不分好人與壞人,都一樣的猙獰無比。

「就這麼的!就這麼的!」

姜聞演的馬大三,拿把笤帚疙瘩捅在六旺的腦門上,把他逼到牆角。轉過身,揮舞著笤帚疙瘩,用一種看見神怪般的表情,道:「噌噌噌!跳牆就撩了!」

五舅老爺吧嗒吧嗒煙袋鍋子,露出一口碎牙,道:「那麼的,他叫個啥?」

「沒說,他就說個'我'。」

「那麼的,他長的啥樣?」

鏡頭從他的嘴移到臉上,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珠子看著馬大三。

馬大三發蒙道:「沒看著,糊著眼呢。」

一直蹲在地上的二脖子,也就是褚青,忽地偏頭問:「多少人呢?」

馬大三急道:「我不說糊著眼呢,沒敢看!」

「他到底咋說的?」

「他就說,這倆人先擱你們村,等三十午夜黑,再回來取人。」

穿著碎花小襖的薑宏波,靠在櫃子上,臉色不鬱,似乎還帶著正啪啪啪很歡快的時候,猛地被那個「我」打斷的不爽,開口道:「嗯,那伙子人話說的挺厲害。」

「我崩了你這個王八操的!」

炕上的瘋七爺聽見兒媳婦搭話,撐起半拉身子,如噬人的老豹子,說完就想去摸樑上的獵槍。

姜鴻波趕緊上炕,把那獵槍挪遠了點。

五舅老爺敲了敲煙袋鍋子,道:「你們家的事,往後再說,你兒媳婦跟大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睡覺!」

二脖子一拍大腿,忽然站了起來,表情特榮幸。道:「哎?送炮樓子上去,我跟先生有面兒。」

「說啥呢?」

他一臉你丫沒文化的鄙視,伸出大拇指比了比,道:「交給日本子。讓他找日本子要人去,他能把日本子咋著?」

馬大三更鄙視,道:「哎呀!日本子都讓他們綁著塞麻袋裡了,你說他能咋著?」

六旺加了句:「你這不漢奸麼你!」

炕上的瘋七爺又抽動起來,伸出兩隻黑尖尖的爪子,嘶啞的吼道:「我一手一個掐吧死倆,刨坑埋了!刨坑埋了!」

褚青說完台詞,剛重新蹲下,接著做表演狀態。結果老頭這話一出口,就像股涼風直接悶在心口上。身子猛地抖了一個激靈,汗毛孔颼颼的往裡灌風,激得他差點又站了起來。

他看完整個劇本,最特麼愛的就是七爺這句話!

組裡有三個老輩演員,演五舅老爺的從志俊。演瘋七爺的陳樹,以及演一刀劉的陳檣,他有個很有名的兒子,叫陳小二。這三個老傢伙就像三個鎮宅的老寶貝,那些年輕後生見了就覺著心裡踏實。

他們不虛,戲實誠,人也實誠。就算對那些個日本演員,也都有種濃重的階級之間的真誠感情。而那幾個日本人,話不通,特有禮數,每天早上一見面,離得老遠。啪先一個鞠躬,這幫子國人看了挺不適應。

還有褚青,組裡年紀最小的,有禮貌,戲足。熱心,什麼都好,就是平時不太愛說話。一下了戲,就大衣裹著棉襖,蹲在牆垛子上,一邊抽煙,一邊拗造型。

姜聞老覺著這人有心事,因為他抽煙太猛,一天兩包打不住。二十出頭一小伙子,有這麼大煙癮,不是有病,就是有心事。

這個年輕人,俗,但不裝,較真兒,暢快。人無癖不可與之交,愛較真兒的,總比面面俱到的有安全感。

「來,捨一根兒!」

褚青把整包煙都扔了過去。

「喲,三塊錢!」姜聞瞅了瞅煙盒,樂了。

「抽過?」

「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老抽。」

這種裝作不經意的跟你炫耀資歷神馬的,最討厭了!

褚青手掩著火機幫他點上,一偏頭,道:「哎導演,那個姓香的,你咋老不跟他說戲?丫這幾天快瘋了都。」

姜聞也看了眼坐在遠處休息的香川照之,道:「他那勁兒還不夠,哪天攢足了再說。」

這貨一直不告訴香川到底演啥內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把一斯文有禮的日本人整的跟切了爪的活章魚似的,不停在抽騰。

姜聞要的就是他這股抽騰勁兒,擱到戲裡才能放出光來。

褚青笑了笑,吐出一條筆直的煙線,又恢復到很落寞的樣子。

姜聞可不像他,沒興趣當那勞什子知心大姐,苦口婆心不是他風格,提一句就得,听就聽,改就改,你若是不聽不改,當我沒說。

「兒女情長,但英雄氣不短,氣短了那就不叫英雄。」他拍了拍褚青的肩膀,道:「小子,得像個爺們!」

「啥叫爺們?」褚青覺著這個話題很好笑,不禁問道。

「啥叫爺們?」姜聞反問。

褚青又點上顆煙,笑道:「我看就七爺是個爺們。」

姜聞搖頭道:「不對,七爺是個瘋子,他不光敢殺鬼子,他誰都敢殺,算不得爺們。」

他夾著煙,用小拇指撓了撓頭,道:「那馬大三?」

「對頭,這才是個爺們。」

「可他腦袋都掉了。」

「我操腦袋掉了他也是個爺們!」姜聞掐掉一截煙,舔了舔,又重新點上,呸呸的吐了幾下煙草沫子,道:「人活著,就得乾點事兒,骨頭縫裡這東西……」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這東西,人死了它都不能死,得砰砰的跳!」

「……」

褚青頭回見著說話還帶這樣的,就像個大火爐在你邊上滋滋啦啦的燒,燒得你的血都熱了起來。

他笑道:「那您活著想干點啥事兒?」

姜聞偏頭看著村口那半截土堡,嘴裡的煙頭快燃到嘴唇了,才道:「我有一哥們叫汪朔,這孫子平時都不講理,但說過一句特有理的話,他說本大國電影都是行活兒。」

「呸!」

他把煙頭吐到黑濘濘的小道上,道:「我就是想從這幫子行活兒裡頭,殺出一條路來。」

「本大國?行活兒?」

褚青抽了抽嘴角,你那哥們混哪兒的,說的怎麼都是黑話?不禁道:「您這話深了去了,我聽不了這個。」

「聽不了,成!我不說,你說,你想干點啥兒?」

「我……」他很認真的想了一會,搖頭笑道:「我還真不知道。」

「不知道,也成!摸摸你自個那東西,看看死沒死?」姜聞瞪大了眼睛道。

褚青感覺他這表情,特像個賣保健品的。

媽了個蛋的,自己也不是小年輕了,丫頂著一臉鬍子茬,一頓忽悠,自己還真他娘的就沸騰起來了!

他不自禁的把右手伸進棉襖裡,冰涼的手貼到溫熱的胸口,好像滋滋的在冒白煙,手心處,捂著的就是自己的那顆心臟。

恰好是手掌大的那一塊皮,比周身的血脈還要更加的熾熱,褚青很清楚的感受著那股有節奏的韻律:

「砰砰!」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11 07:4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