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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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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0:28:56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個演員(中)

第一個女生問完,氣氛就慢慢活躍起來。

學生們接觸過的明星也不少,不管怎麼裝親和,名聲都在哪兒擺著,自有光環籠罩。但褚青不一樣,他太神秘,神秘到近乎不真實,此刻看到本人,感覺就像散落泥土的野草種子,隨處可見,卻盎然勃發。

「你平時喜歡做什麼?」

「睡覺,煮飯,鍛煉,看書,看劇本。」

「哇,你還會煮飯?」

「當然了,我的廚藝才是我最拿手的。」

「你是什麼血型?」

「a型。」

「你身高多少?」

「184cm。」

「你初戀是什麼時候?」

「呃,五年前,就跟前面坐著的那個。」

「你和林佳欣是真的麼?」

「不是,朋友喝醉了,我照顧一下。」

……

很快,最左邊的一溜已經問完。許是學生們瞧他太過溫和,沒有任何攻擊力,原本不想張嘴的,亦忍不住巴拉幾句,問題也越來越歪樓,越來越敏感。

接著,又從後排開始輪,依次往前。

這次站起來的,是位很帥的男生,年少張揚,眉目銳氣,道:「你為什麼總拍禁片?」

「……」

一時間全場安靜,范小爺也皺了皺眉,回頭瞧了他一眼。

褚青止住想要開口的郝容,笑道:「這位同學,我覺得你的概念有錯誤,我拍的不是禁片,是電影。」

「電影上映不了,就是禁片!」男生立即道。

「不不,一部電影,在拍攝之前,甚至在寫劇本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上映不了,但他們仍然要拍,並且要拍好。為什麼?」

他反問了句,隨即答道:「因為他們想證明,電影就是電影,永遠不能變成別的東西。」

男生猶有不服,方要再辯,前座的一位女生忽然起身,問道:「按照你的說法,自己拍的都是電影。那你既然接演了,是不是就代表你很喜歡這些片子?」

「不,我一點都不喜歡。」褚青馬上答道。

女生不由微怔,你丫不按套路走啊,強自道:「那你為什麼要拍,還是一連七部?」

「第一,沒有別的電影找我;第二,我只是喜歡在裡面表演;第三,我需要賺錢。」

「……」

全場再次安靜。這個答案跟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連續倆人被噎住,第三位又站起,接口道:「那你拍《安陽嬰兒》,也是為了賺錢?」

「對。汪超給我的片酬是八萬塊錢。當時我和兵兵很窮,又急需一筆錢,所以我就接了,我不太喜歡這部戲。」他說的特誠懇。

於是這位又掛掉。下一位起身,道:「那你對網上的大爭論怎麼看?請回答的具體些,比如。你覺得電影就是政治麼?你覺得第六代應該被禁麼?你覺得自己被封殺,是政治因素麼?」

啪啪啪啪,四連擊!

這個就過於敏感了,褚青稍稍低頭,一聲不吭,有點失措的樣子。郝容攥著麥克風,都準備圓場了,范小爺卻搖搖頭,表示沒事。

學生們屏息凝神,齊刷刷盯著台上,過了半響,他似乎組織好了言語,慢慢道:「我還沒看過網上的帖子,只是聽朋友講的,所以細節不了解,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最近也有些媒體,包括香港和海外的,都想採訪我,問我怎麼看。」

「然後我就很奇怪,說我怎麼看很重要麼?他們就說,當然重要了,你是爭論的核心,你的立場決定爭論的結果。我簡直受寵若驚你知道麼,原來我這麼牛掰!但是我後來又一想,感覺不太對勁,因為帖子裡好像有個大家都承認的觀點:政治就是立場。」

「我念的書不多,文化不高,可能講的不正確,我就覺著,既然政治就是立場,那為什麼你們還要問我的立場是什麼?還要問我電影是不是政治,問我第六代是不是政治,問我被封殺是不是政治?」

「我覺著這個事挺可怕的,活在政治中而討厭政治,又用政治化的思維討論問題。牟著勁兒的非讓別人認同你的觀點,卻不能站出來說,我願意承擔自己的言行。但現在你問我,我就說說我的觀點……」

他頓了頓,繼續道:「不要爭吵,只需選定自己的路,一直走下去。也不要有情緒,以為自己多麼多麼牛逼,多麼多麼壯烈,因為沒人逼著你走,你自己願意的。你是為了抵達終點,而不是為了讓別人稱讚,以及獲得大名聲。當然,如果你很幸運,在路上能找到幾個同行者,那是最快樂的事情。」

「……」

安靜,比之前兩次都要安靜,無論學生們認不認同,至少都在思考。過了好半天,才有個小姑娘輕輕問了聲:「那你的路是什麼?」

褚青看著那些鮮嫩的面孔,笑了笑,道:「我只是一個演員,而且我找到了很多同行者。」

似乎每個人都有過某種幻想,就是在風雲際會的大時代裡,成為獨一無二的焦點,憑著自己的智慧勇氣,改變環境,開創新世界,最後不朽。

《安陽嬰兒》所帶來的爭端,遠遠稱不上是大時代,甚至稱不上是轉折點。它涉及的領域太小,僅僅是電影,但就是在這個圈子裡,褚青的出現,恰好滿足了年輕人的此種幻想。

有的認為他是先行者,孤膽豪傑,堪為後輩豐碑,值得欽佩。

有的認為他是失敗者,不明智的挑戰權力,有勇無謀,生不逢時。

不管怎樣,在年輕人眼裡,褚青都特光輝,特壯烈。就如太史公曾言:「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後世,豈妄也哉!」

正是抱著這些想法,他們才過來聽課,可偏偏,這個人清清楚楚的對他們說,我只是一個演員。

…………

到此為止,再提大爭論已經毫無意義了,幸好,褚青身上還有不少東西是學生們感興趣的,比如他和范小爺的感情生活,比如他對表演的理解。

前者比較沒羞沒臊,他能躲就躲,後者倒可以深入聊聊,何況他也想知道,現在的孩子是怎麼看待表演的。

像這位站著的女生,她就特煩惱,道:「我是99級表演系的,演過幾個小角色,但我始終有個問題,就是無論多努力,都產生不了代入感,體會不到人物情緒。」

「你舉個例子說說。」

「就像剛拍的一部古裝戲,我演個小宮女,然後我的心上人死了,我就抱著他的屍體哭。老師講的那些方法,我都用過了,也確實哭出來了,但自己不太滿意,沒有真正觸動內心的感覺,僅僅是完成一段程式化的表演。」

「你是用什麼情感替代?」褚青在台上踩了兩圈,問道。

「呃,因為我是單親家庭,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就故意想我爸爸,越想越傷心,哭得也越慘,可就是沒有那種,那種我想要的。」女生道。

他聽完,琢磨了片刻,道:「具體技巧我就不講了,你們比我學的多,我就講講我自己的理解。表演有三個基礎,一個是體驗,一個是相信,一個是想像。體驗你們都懂,比如你想起你的爸爸,然後很傷心,這個可以。但是你並沒有相信,相信你真正愛那個人,你也沒有想像,想像自己失去他,會是什麼樣子。」

「前面兩個我懂,後面那個,不太明白。」女生顯得很無辜。

「體驗是最基本的,可以讓你情緒飽滿;相信再往高一點,讓你情緒真實;想像就再高一點,讓你情緒昇華。」

褚青說了半天,嗓子早冒煙了,拎起杯子喝了口水,接著道:「我問你,爸爸對你來說是什麼?」

「呃,是依靠吧。」

「那愛情對你來說,又是什麼?」

女生略微羞澀,道:「是,是生命吧。」

「那你失去依靠,和你失去生命的感覺,會是相同的麼?你失去依靠,你可能會哭,會崩潰,會大叫,但你失去生命,你什麼都沒了,連呼吸都沒有了……」

他掰開了揉碎了,給對方一點點講解,道:「所以你先要相信,自己愛他,然後再想像,自己失去他。你有機會可以試試,當然我說的也不一定對啊,我們就是交流交流。」

女生恍惚了片刻,眼睛忽變得透亮,由衷笑道:「謝謝,謝謝褚老師!」

「哎,別介,千萬別叫老師,我怕郝老師抽我。」他也笑道。

「褚老師!那你自己拍戲的時候,都是這麼演嗎?」此時,有人故意插嘴。

「對啊!」

「那你愛上週遜了麼?」那哥們表情特得意,純屬找茬。

「哈哈哈!」

底下一片哄笑,瞬間精神抖擻。

「是啊,那你愛上劉曄了麼?」

不等他反應,馬上又有接話的,更加喪心病狂。

「……」

褚青抽了抽嘴角,心虛無比的瞄了下范小爺。畢竟是未婚妻,丫頭努著嘴,做親親狀,絕對力挺。

都是開玩笑,他不好生氣,只得瞪了瞪眼,揮手略過。

不知不覺,大家聊了一個多小時,總體還算融洽,各有收穫。郝容瞅著快中午了,便示意褚青,如果沒啥事,就宣布散了。

他正要點頭,忽又想起來,轉向最前排的那個女生,問道:「這位同學,你現在想好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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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個演員(下)

湯維,二十三歲。

九八年,她曾經考了一次表演系,被老師稱作「不漂亮」,所以落榜,之後又考了一次,還是無果。為了考試方便,她就在中戲旁邊的胡同里租了間平房,靠拍些小廣告維持生計。

等到第三年,朋友勸她改報對顏值要求不那麼高的導演系,才終於得償所願。

在學生里面,她年齡算大的,到了畢業時,已經是二十五歲了。二十五歲才起步的新人,能有什麼出息?

湯維一度歇了做演員的夢想,老老實實的學習導演課程,將來拍個廣告,拍個mv,或是找家公司當職員,也就這樣了。

而她偏偏看到了褚青,翻遍了他所有的作品,同樣的「不漂亮」,同樣的「大年齡」,甚至某些方面還不如自己:野路子出身,僅僅念了一年的進修班。

可這個人就像一把火,燒過了她心裡的嶙峋枝椏,只餘下泥土里大把大把的野草種子。湯維覺著自己跟他很像,隨便扔在地上,只要有土有陽光,就能生長出來。

這會,聽到他問,她幾乎不加思索的,便道:「我想知道,怎麼成為一個好演員?」

「嗯?」

褚青一怔,道:「你不是表演系的麼?」

「嗯,我是2000級導演系的,我叫湯維。」

「……」

他眨了眨眼,笑道:「這是個大問題,我自己也在找答案,所以抱歉,我回答不了。」

「那,那你覺得……」

湯維抿著嘴,又追問:「我能成為一個好演員麼?」

范小爺擱旁邊瞅的特不爽,喂喂,你不要當著我的面。勾搭我男朋友好不好?你那是提問麼,眼神辣麼曖昧!

褚青則想了想,問道:「你看過《死亡詩社》麼?」

「看過。」

「裡面有段情節還記得吧,就是羅賓威廉姆斯教伊桑霍克寫詩。」

「呃,記得。」她比較呆愣,完全不曉得對方要幹嘛。

他環抱著胳膊,笑道:「我在香港有個老師叫詹瑞文,我們經常玩類似的遊戲,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成為好演員,但你可以上來試一試。」

全場人都莫名其妙。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後又定格在湯維身上。她略顯慌亂,猶豫片刻,還是蹭地站起身,幾步到了台前。

褚青瞄了下女朋友,請作指示,范小爺也想看看他到底耍什麼,遂點頭批准。

隨即。他又瞧著跟前的女生,笑道:「不要緊張,閉眼。」

湯維怎麼可能不緊張,全身**的。依言照做。

就見褚青伸出左手,輕輕蒙住她的眼睛,右手則扶住她的肩膀,問:「你現在在想什麼?」

「什麼。什麼都沒想。」她都有點結巴了。

「ok,保持這樣……」

話音方落,便見他腳步橫移。再藉著勁道,稍稍用力一拉,湯維就跟著他的節奏,往左旋了半圈。

「保持這樣,不要想,只管回答!你現在看到了什麼?」

「我,我看到了……」她徹底的驚慌失措。

「不要想,不要想,就說你的第一反應,哪怕是胡言亂語!你看到了什麼?」

褚青提高了音量,腳步繼續移動。

「黑暗!我看到了黑暗!」

湯維又旋了半圈,支棱著瘦瘦的身子,就像只孤削的孔雀在獨舞自賞。

「還有呢?」

「還有,還有……」

「快點快點,讓它發散開,讓它動起來,除了黑暗,還有什麼?」

「還有色彩!」

「色彩在哪兒?」

「在黑暗裡,紅的,藍的,綠的,紫的,就像彩虹一樣。」

褚青的情緒也隨著興奮起來,道:「好!彩虹很漂亮對不對!你見過彩虹麼?」

「見過,我小時候見過。」

「在哪裡見過。」

「我家鄉,杭州。」

「ok,杭州,非常非常漂亮的地方!繼續繼續,多說一些,你住在哪兒?你發生了什麼?」

「我,我住在武林路的房子,窗戶外面就是保俶塔和西湖。」

「還有呢還有呢!快點快點,讓自己動起來!你在城市裡行走!行走!行走!」

湯維的手,不知不覺的搭在他腰間,眼前一片黑暗,偏偏又色彩繽紛。只覺著自己在不停的旋轉旋轉,似轉過了京城的五年時光,轉過了家鄉的碧水山青。

「我,我最喜歡去爬寶石山,每次都爬到鯉魚背上,很難爬的。我還愛騎自行車,衝蘇堤的六吊橋,那個橋都很陡,有一次我騎著車子,在橋上就看到了彩虹。那天是九月,桂花開得正好,我好久都沒聞過桂花香了……」

慢慢的,褚青停了下來,掌心裡的那雙睫毛微微顫動著,像花叢中劃過的夜風,酥癢且濕潤。

他輕輕鬆開手,後退兩步,笑著看那個女生。

湯維一睜眼,已是淚流滿面,細細的淚痕墜在臉上,本應很醜的,此刻卻顯出一種特別特別美的專注力。

倆人對望,從她那雙眼睛裡,能看得到過去的故事。

……

「你喜歡那個湯維啊?」

中午,回去的路上,范小爺當著眾人面不好發作,這會終於耐不住,氣哼哼的質問。

「哪有!我怎麼會喜歡她?」褚青連忙否認。

「得了吧,你丫就是個花心大蘿蔔,沒事就愛勾搭小姑娘,還往人家身上摸來摸去的,我看得透透的了!」

「……」

他汗了又汗,只好死乞白賴的撲上去,笑道:「那你就是個小醋罈子,正好醃蘿蔔。」

「滾滾滾!真噁心!」她作勢欲嘔,使勁推他。

好吧,對這倆老闆,葉開簡直不忍直視,默默的嘆了口氣,又調了調後視鏡。

倆人戰鬥了好半天,以范小爺在他胳膊上留下了一道入骨的牙印,而宣布勝利,遂心情大好,開始閒聊,道:「哎,你那套東西從哪兒學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詹瑞文教我的啊,平時也沒機會拿出來,你上哪儿知道去。」

「我覺著蠻好玩的,你對我試試看!」她顯然特感興趣,勁勁兒的求調教。

「好啊,你把眼睛閉上。」

褚青利索的答應,見她依言閉目,便伸出手蒙住眼睛,笑道:「別緊張啊,放鬆放鬆。」

說完,他腦袋一湊……對著她的白脖子就啃了下去。

「啊!」

車里頓時傳出一聲慘絕人寰的痛呼。

…………

話說國內的電影放映改革,經歷了兩次重要階段。

一次是93年,當時政策規定,電影製片廠可以自辦發行,把影片直接銷售給各省和省以下的電影公司,也可以跟發行部門實行分成。

但影院仍然是國有的,加上設備和管理落後,因此整體發行成本較高,而且極其混亂,導致改革效果不理想。

所以又有了2001年的新政策:即以院線為主,減少行政層次,發行公司和製片單位直接向院線供片。

甚至強制點名了時間,凡是在2002年6月1日之前沒有形成院線的地方,將停止向其供應進口分帳影片。2002年10月1日之前,八個大省市地區,要率先組建兩條院線。

也正是從這一年起,國內才真正進入了院線製時代。

依舊是7月23日,下午,總局會議室。

今天算院線改革的階段性總結,屬於高級別會議,參與的人不多,電影局一把手,總局一把手,具體負責的領導,以及文化部的二把手和負責領導。

都很忙,也沒啥客套的,上來就是乾貨,公佈了一組數據:

到目前為止,全國已經有35條院線正式掛牌營業,總計影院1019座、銀幕1834塊。而取得的效果亦非常明顯,影院的分成從40%提高到46-48%,國產片提高到了48-50%;製片方從35%提高到了38-40%。

總之,大家賺的錢都多了。

當然,這僅僅是一個雛形,還有漫長的道路要走。院線是基礎,市場繁榮才是保障,這麼大個國家,十幾億人口,票房超過5000萬的院線還不到5條,3000萬的不到10條,超過2000萬的院線只有1 /3。

四個字,慘不忍睹!

理清狀況後,幾位話事人又確定了下半年的發展目標,遂散會。

文化部的領導先閃,總局一把手卻留下了電影局一把手,表示還有些小話要談。

「最近網上好像很熱鬧?」

「嗯,又是那些人在鬧騰。」

「據說影響很惡劣啊,你怎麼想的?」

「我沒敢做主,這不請示您來了麼?」電影局領導笑道。

總局領導看了看他,忽嘆道:「馬上就換屆了,穩定最要緊,不該管的我們管不了,該管的,也快輪不到我們管了。」

「嗯,您說的是。」

一時間,倆人都有些遲暮感,寥寥數語,便對此事定了基調:那幫子刺頭,留給下任玩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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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訂婚禮

7月24日,凌晨。

小區裡的路燈仍然亮著,合著淺灰色的天光,半明半暗,花草安穩,有種古怪的寂靜。

大床上,范小爺抱著枕頭,呼呼睡得倍儿香。褚青則早早起床,正在廚房煮麵條。

很快,兩碗香噴噴的榨菜雞絲麵出鍋,他跑到臥室,推了推那懶貨,道:「起來了起來了!」

「嗯……」

好夢被擾,她特不爽的哼唧一聲,道:「我再睡會兒。」

「別睡了,起來吃點東西,不然白天肯定餓。」

「哎呀我不吃,我困死了,我要睡覺!」

褚青無奈,只好把麵端了進來,又把特意買的小桌子架上。范小爺跟半身癱瘓似的,不情不願的被扶起,靠著床頭,迷迷糊糊的挑了根麵條開始吃。

「幾點了?」她問。

「四點五十了,你媽肯定都著急了。」

「不還沒到五點呢麼?」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嚼著麵條,忽湊過腦袋,嘟嘴笑道:「親一個!」

「親什麼親啊,快點吃!」他汗道。

「不,快點親一個!」

他沒辦法,探身過去,跟她嘴唇輕輕一碰,這才肯好好吃飯。

褚青速度快,兩分鐘就搞定了一碗,剛要起身去廚房,就聽外面「咣咣咣」,有人使勁敲門。

「嗯?」

他顛顛的跑去開門,微涼的過堂風一吹,悶熱的腦筋頓時清醒了不少,當然,更清醒的還有丈母娘的怒吼:「你倆也太不像話了!這都幾點了!幹嘛呢,還睡覺呢!沒心沒肺啊!」

迎頭就是劈裡啪啦的臭罵,範媽瞪了瞪他,都懶得換鞋。徑直進到臥室。

「呀!」

范小爺嚇得一愣,隨即看向自己的下半身,幸好幸好,昨晚啪啪完,還記得穿上內褲。

而范媽呢,瞅閨女那種半夢半醒又蓬頭垢面的樣子,就心中來氣,簡直想揍丫一頓。

於是,她就真的揍了,摟著後背狠狠拍了兩下。怒道:「趕緊給我起來!還有功夫吃!一會客人都來了,讓他們等你啊!」

「哦!」

丫頭屁都不敢放一個,委委屈屈的爬下床,跑到衛生間刷牙洗臉。

褚青抿抿嘴,表示愛莫能助,特狗腿的給范媽衝了杯咖啡,賠笑道:「昨天睡的太晚了,沒事沒事,保證來得及。」

「青子。不是我說你啊!」

範媽接過咖啡,壓根沒心思喝,墩在茶几上,訓道:「我知道你倆忙。沒功夫準備,可也不能這麼不上心吧,你們訂婚還是我們訂婚啊?我這已經是遷就你們了,要真按我和她爸的意思。絕對不可能這麼從簡的!」

「是是是,是我們不對,您消消氣。」褚青沒啥可辯解的。連連應和。

若照傳統的訂婚儀式,共分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禮,男方下聘,女方回禮,定了日子,男方再一路鑼鼓喧天的去迎親。

但現在訂婚的越來越少,也不講究這個,何況這倆貨都一個被窩睡好久了,範爸範媽便簡化程序,把重點放在了喜宴上。

雖然曉得孩子工作忙,沒時間打理,但老兩口真沒想到,居然會如此不靠譜,連戒指都是他們催著,前天才買的。

心塞啊!合著你倆只管群發短信請人,就沒別的事兒了是吧?

……

妝不用化很久,麻煩的是做頭髮,起碼得三四個小時,而喜帖通知的時間是九點鐘,確實有點急。

褚青和范小爺兵分兩路,男方去酒店佈置,女方去工作室拗造型,虧得她雇了私人化妝師和造型師,隨叫隨到,還能方便些。

小葉開著大奔先把老闆娘送到地方,又折身去接幾位閨蜜,像王瞳、黃穎、程穎,都得過來幫忙打點。

褚青則開著大眾,載著範爸範媽直接去酒店,那邊也有一幫哥們早早等候。

不算親戚,單論朋友,倆人大概發了一百多張帖子,明確表示能來的,約有八九十人。老輩兒的,如張國利、王鋼這些,或許真有事,或許其他,反正都婉拒,而年輕點的,大部分都到了。

其實看賓客名單,就可以捋出倆人的演藝經歷。

第一集團無疑是還珠劇組,蘇友鵬、林心茹、王燕、李奶奶、張鐵霖悉數到場,包括惹了不快的趙微,也保證趕過來。

第二集團便是那幫導演,賈璋柯、王曉帥、呂勒、姜聞、李昱等人,香港方面只告訴了關金鵬,比較遺憾的是樓燁,他正在魔都趕拍《紫蝴蝶》,與劉曄都抽不出空。

第三集團規模最龐大,囊括了倆人各自和共同的那些朋友,任權、李兵兵、張婧初、元泉、徐錚、小桃紅等等,佔了多半數。

除了元蕾、孟敬倆人,是以朋友的身份參加,再沒請任何媒體,會場完全封閉。

八點半過後,賓客便漸漸入場。

廳裡極大,四人座的小圓桌,左邊擺了二十多張,右邊擺了二十多張,中間隔出一條十幾米長的紅毯,倒是沒有用花扎的拱門,僅搭了個木紋台子。

這便罷了,主要是色調,故意弄得很暗,黑色底子,配著深紅綢幔,還有燭光閃映。知道的以為是婚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鴻門宴,一會蹦出個楚霸王神馬的。

明星辦喜事是挺奇妙的,因為來賓也是明星,生的熟的,認識的不認識的,沒在戲里合作,沒在活動中攀交情,反而在別人的婚宴上湊到了一起。

這種場合特棒,無所謂腕大腕小,都是親友團。

褚青沒爹沒娘,就請了程老頭做男方家長,陪著他們說話。主持人的位置,則被張鐵霖要了去,這貨好熱鬧,而且忒能白話。

「來了麼?」

九點二十分,酒店門口,褚青伸脖子望著大馬路,範爸也急急的從樓裡跑出來,問道。

「快到了,說有點堵車,您先上去吧,我自己在這就行。」他回道。

「哎,這孩子,簡直……」對方顯得很氣惱,甩了甩手,身子卻沒動。

他心裡也急,不過還得安慰範爸,笑道:「兵兵那邊總得打扮好了才能出來,耽誤就耽誤一會兒,他們也不能說啥。」

「還不是懶的,早點起來不就沒事了!」範爸太了解自己閨女了,愈發覺得對不住姑爺。

「呵,她本身就……哎,來了!」

他眼睛尖,遠遠就看見那輛大奔拐過路口,連忙提醒。

倆男人頓時精神了,齊齊戳在台階上,翹首以盼。而那車緩緩的駛到近前,車門拉開,居然跳下來六個人,除了三位閨蜜,還有路小佳和兩位女師傅。

之後,丫頭才現身,黃穎和程穎一邊一個,攙著她慢慢下車。

紅鞋子,紅旗袍,古典的綰髻髮飾,站立,輕輕抬頭……這一眼,就像大朵的牡丹花,火一樣呼地綻放,燒得褚青枯乾成灰。

「傻啊你!」丫頭被他的目光盯著,不禁有點害羞,咬了咬嘴唇。

範爸卻完全不理,拉著閨女就往裡走,催促道:「總算來了,快快,上樓!」

無論準新娘還是新娘,大抵都是水晶杯子,一碰就碎。電梯裡方站了五個人,大家就不敢擠了,生怕弄褶了衣裳,碰掉了珠釵,紛紛等著下趟。

範爸急慌慌的陪著上去,褚青卻搞笑的落到了後面,跟路小佳和兩位女師傅,以及剛跑進來的葉開。

他還頭一次見到這兩位新人,一個溫婉端秀,一個嬌小靈慧,都是好胚子。

路小佳見狀,也趕緊幫忙介紹,笑道:「青哥,這位是造型師,叫蘇櫻;這位是化妝師,叫蘇蓉蓉。」

「青哥好!」倆姑娘齊聲招呼。

「哎,你們是親戚?」他奇道。

「不是,我們倒是一個省的,但在不同的地方,她那邊臨水,我這邊靠山。」蘇櫻道。

蘇蓉蓉接道:「嗯嗯,所以她住在谷裡,我住在船上。」

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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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0:30:18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明天我要嫁給你啦

范小爺準備了三套衣裳,一件是古典的紅旗袍,舉行儀式時穿;一件是孔雀藍的吊帶禮服,敬酒時穿;還有一件隨意些的白裙子,留著送賓客時穿。光這三件衣服,就花了二十多萬。

褚青要簡單的多,一身西裝從頭撐到尾,雖然風格有點不搭調,但總比馬褂強些。

因為倆人不收禮金,也沒有什麼空盤子端上來,讓大家放紅包,先挨桌擺了些糖果,西點,以及飲料。

每人還有個小禮包,裡面裝了兩樣東西,鑰匙扣和指甲刀,別緻精巧,可以隨身攜帶。這幫人都是大款,啥都不缺,還不如送些實用的小玩意兒,更顯得貼心。

九點四十分,總算萬事妥當。

程穎悄悄知會了張鐵霖,皇阿瑪立即精神抖擻,一甩袖子,起身上台。

「咳咳,大家靜一下啊,我們正式開始了。」

這位資歷頗深,圈中人脈極廣,來賓都挺給面子,紛紛閉口。

「首先謝謝大家來參加,大熱天的都很辛苦。我就不用自我介紹了,你們都認識,那麼我是今天的主持人,而且是主動要求擔任的。為什麼呢?因為這個訂婚啊,我比較了解,這東西在古代是有法律效力的,電視裡面講一紙婚約,哎就是說這個。古代都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訂婚程序必不可少。當然我是皇阿瑪,隨便一張嘴都得聽,比如那個……」

他點了點趙微和蘇友鵬,道:「小燕子,永琪,你倆給我結婚,哎,你倆就必須結,這叫指婚。」

「……」

全場汗了又汗。暗暗吐槽,以前怎麼沒發現這貨如此逗比呢?

張鐵霖簡直眉飛色舞,莫名的自嗨,繼續道:「那到了現代呢,訂婚就不那麼重要了,但我自己覺得啊,還是應該保留。因為它是我們傳統的一種禮節,一種儀式,這一紙婚書,就代表兩個人承諾要終生廝守……青子和兵兵這倆孩子呢。可以說是我看著長大的,今兒喜結良緣,我也非常非常的高興……好了,我話不多說,先請他們上來!」

你妹,還不多說,足足五分鐘啊!

褚青和范小爺在門外等著,就聽這貨叨逼叨叨逼叨,恨不得一腳踹死。好容易聽他收尾。蘇櫻、蘇蓉蓉分站兩側,連忙把大門推開。

此時,音樂響起,倆人手拉手踏上紅毯。全場黯淡,只餘一縷白光,將他們籠罩其中,隨著腳步緩緩前行。

來賓們齊齊回頭。沒有鼓掌,沒有叫好,只微笑的看著……王瞳真的很開心。滿滿的都是祝福,張婧初卻不知想什麼,眸子有些放空,似在流連那夜裡的花火。

十幾米的紅毯很短,等倆人邁上台子,面對底下的近百雙眼睛時,不知怎地,方才還輕鬆的心情,忽然就緊張起來。

張鐵霖多賊啊,瞬間摸清狀況,賤麼兮兮的一笑,道:「好,兩位主角上來了,那按照程序呢,這時候一般都該講講自己的愛情故事。但你倆的事兒,我們都知道,全國人民也知道,忒沒勁,所以你得說點我們不知道的,不然今天你倆可走不了!」

「說,說什麼?」褚青都結巴了。

「那你得自己想,我們就想聽故事。」

「是你自己想聽吧?」范小爺插嘴道。

張鐵霖一挑眉毛,衝下面喊:「這話怎麼說的,你們想不想聽?」

「想!」那幫貨集體起哄。

「你看看,既然大家都想聽,那青子你先講講,你什麼時候喜歡上兵兵的?」皇阿瑪也不太過份,給了點提示。

褚青翻了個白眼,道:「拍還珠的時候吧。」

「哪會兵兵才十六歲,你就喜歡上人家了?看你老老實實的,原來一肚子壞水!」

「呃……」他立時被噎住,確實有蘿莉控的嫌疑。

丫頭趕緊出來救場,特不滿道:「十六歲怎麼了,十六歲就不能談戀愛啊!」

皇阿瑪撇撇嘴,不與她計較,接著蹂躪褚青,追問道:「那你是怎麼把她追到手的?」

「我,我就是看她小姑娘自己在外面,挺不容易的,就多照顧照顧……」

他尚未說完,就聽底下有人打斷,高聲道:「他撒謊!」

「嗯?」

張鐵霖隨意一瞥,眼睛大亮,顛顛的湊到李名啟跟前,道:「哎喲老太太,我可找著人了,哪會你和他們倆走得最近,怎麼著,你有話說?」

李奶奶特意穿了件紅衣裳,花白頭髮,笑容滿面,瞅著特喜慶,道:「青子你得講實話,不能撒謊,我揭露事實啊,哪會兒,是兵兵先追的青子!」

「嗡!」

全場頓時沸騰,這個真真的不知道,完全大秘聞。

「您別亂說啊,我什麼時候追過他?」范小爺臉蛋通紅,跺著腳,急急撇清。

李名啟壓根不理她,繼續爆料:「就在避暑山莊哪會啊,我們仨經常在一塊玩,開始我還沒覺著,後來就發現不對勁。青子自己沒啥反應,這丫頭倒有那麼點意思,跟他說話那個勁兒都不一樣,還有那小眼神兒……哎喲!」

老太太特不屑,補充道:「我一把年紀什麼沒見過,在我眼皮底下搞對象,那叫撞槍口上了!」

「哈哈哈哈!」

顧不得全場哄笑笑,那倆貨簡直狂汗,老太太你夠可以的啊,合著憋了五年,就等著今天吐槽呢?

……

嬉鬧過後,接著便是正經的流程,先交換禮物,再給父母奉茶。範爸範媽並肩端坐,身子輕輕顫動,看樣子還挺緊張。

倆人各捧著茶,走到長輩近前,本是彎腰就好,誰知褚青一屈膝,整個人跪了下去。范小爺不由一怔,但反應極快,理了理衣服,也跟著跪倒。

老兩口略微吃驚,隨即就覺著一股欣慰和了無遺憾,自心裡奔湧而出。範媽先忍不住了,鼻子一酸,已經輕輕哽咽。

範爸稍強,亦是眼圈泛紅,推了推她,一起接過杯子,淺淺的抿了一口。當然,這會還不能改口叫爸媽,那得正式完婚的。

此項ok,就到了最後的環節。

張鐵霖跑得老遠,把位置讓出來,高聲道:「好了,下面聽我口令,青子,向左轉,兵兵,向右轉,戴戒指!」

褚青從西裝口袋裡摸出一枚鑽戒,不算太奢侈,中等品質,樣式也簡單。

前天,就是他回來那天,倆人隨便找了家店鋪,挑了二十分鐘,都覺著這枚不錯,價格是三萬六千塊。

他捧起那隻小手,把戒指戴上了她的左手無名指。

「好!下面請準新郎,講講他此刻的感受!」張鐵霖及時的推進步驟。

「……」

卻是無聲。

「看來青子非常激動,我們給點時間,兵兵你先說。」皇阿瑪經驗老到,調侃了一句。

「……」

倆人仍是無聲。

過了好久,他抬眼,她也抬眼,目光一碰,都抿了抿嘴。

他動動手指,她也動動手指,緊緊相握,甚至能觸摸到彼此的輕顫,只覺萬物安好。

范小爺穿著雙高跟鞋,比他矮了兩寸,這個差值,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是她一伸胳膊,剛好能摟住對方的脖子,而不覺得酸痛;就是她抱過去,剛好能把頭埋在對方的肩膀,而不覺得空蕩;就是她踮起腳,剛好能吻到對方的嘴唇,而不覺得無處著落。

從褚青這邊看去,則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視覺距離,她如此的清晰完整,毫無保留的,直墜入自己眼睛裡。

而那抹透明的影子,恰如時光流逝,翻著一章章的記憶書頁:

那年她十六歲,穿著一身宮女裝,蹲在避暑山莊的大樹底下看他煮涼茶。

那年她十七歲,把他推出門外說,你答應做我男朋友了,可不許反悔!

那年她十八歲,在探班返程的車上,笑嘻嘻道,我發現我有點崇拜你了。

那年她十九歲,鬧分手的雨夜,追出去一條街,吼著,褚青你個王八蛋!

那年她二十歲,看著他高高舉起金馬獎,似世界之王,自己卻哭花了妝。

今年她二十一歲,她將成為他的新娘。

「我,我很幸運……」

褚青方吐出幾個字,嗓子已經嘶啞,飛快的垂下頭。

范小爺先受不了,一下子撲過去,右手抱住他後背,左手為他遮著臉,擋住賓客視線,自己卻貼著他的耳朵,又哭又笑道:「幹嘛呀你,別哭別哭,多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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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李揚

有個挺微妙的問題,就是對自己兄弟女人的態度。

如果是交往中,那隻是表面客氣,實際誰也不會當回事;如果交往了很長時間,都覺著非常穩定了,那親密感自然又提高幾分,但仍然有限度;如果真打算結婚,變成嫂子或弟妹了,那ok,這才等同視之。

范小爺就是如此,直到了今天,褚青那些朋友們,方將她的重要性,提升到與青仔一個水平線上。

儀式結束後,她換了那件孔雀藍的長禮服,男的拎了瓶五糧液,女的拎了瓶蘋果白蘭地,倆人挨桌敬酒。

最明顯的,便是老賈、阿關這些熟人,對范小爺的態度跟以往完全不同,更加隨便和熱絡。

大白天的,又忙,很多人下午還有工作,所以都挺節制,喝的少吃的少,主要是觀禮。這幫傢伙全在圈子裡混,早就想勾勾搭搭的攀交情,剛好藉這個機會,三三兩兩的湊到一堆私聊。

大概四十多桌,每桌三四個人,光走一圈就累得慌,如果真拼下來,那得喝死。褚青和范小爺就是意思意思,淺嚐即止,幸好也沒有起哄灌酒的。

比較意外的,還真碰著一位,跟他們連撞兩杯,咣咣都乾了,是張婧初。

十一點多,差不多完事了,有人開始告辭,十二點,已經全部散伙。

最累的不是他們倆,而是工作室那幫小伙伴,忙裡忙外的特辛苦。丫頭索性小手一揮,決定拍完《倚天屠龍記》,集體放假一個禮拜,請大家去香港玩玩。

至於費用呢,褚青在那邊全包,好吧……

……

其實倆人覺著特苦逼,訂婚剛搞定。才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得進入工作狀態。躲都躲不掉,即便你想歇著,人家也會來找你巴拉巴拉。

關金鵬就是第一個過來的,他回港之前知會下褚青,順便談談幫范小爺留意角色的事情。

目前還真有部片子,馬偉豪導演,古天樂、張柏之主演的《河東獅吼》。裡面有個小郡主的角色,算女配,戲份還成。但屬於合拍片,全程內地取景。

丫頭知道自己的定位,只是電視咖,擱電影圈裡半點份量都沒有,何況還是香港電影圈。所以能混個女配,已經挺滿足的了,遂點頭答應。

除了《河東獅吼》,褚青也沒閒著,早就幫她敲定了《無間道》裡陳永仁前女友的出演。這就更小了。純屬龍套,幾個鏡頭而已,劉維強順水做人情,沒啥可反對的。

第二個則是寧皓。倆人的時間總算碰上了。

褚青開車到北影附近的小飯館時,這貨正在跟女朋友吃大盤雞,同時擼著一把大串,滿嘴流油。

見了他。寧皓顯得比較驚慌,不是驚慌投資人的身份,而是自己的吊絲樣子。會不會讓對方失去砸錢的信心。

可隨後,這貨看到褚青利索的把一份白皮兒面拌到大盤雞裡,瞬間就安生了。

一掛的!

那個女朋友其貌不揚,性格卻極好,絕不插嘴,只不時給倆男人添茶倒水。

若說《香火》的方案已經確定了,他過來,就是隨便聊聊,起碼得認識認識導演。倆人胡侃了半天,對彼此的印像都不錯,這個覺著那個,有才華接地氣,懂得審時度勢,特穩當;那個則覺著這個,親和懂禮,選片眼光極佳,又有魄力,果然名不虛傳。

反正,惺惺相惜就是了。

寧皓屬於那種挺為投資人著想的導演,主動提出,用dv拍,不用膠片,省下的錢留著請演員,做後期。

褚青也沒敢提膠片的事兒,給《無間道》投了五百萬後,以自己所剩的資本,同時開兩部戲,確實有點緊。

倆人說到最後,達成了幾點共識:

《香火》計劃冬天開拍,地點在晉中,他幫忙攢組,先期投二十萬,至於演員什麼的,一概不管,由導演自己找。

週期控制在一個月之內,明年一月份以前,必須徹底完工。

條件其實蠻苛刻的,寧皓卻樂得屁顛屁顛,在他看來,這是片方對自己最大的信任。

……

《香火》談完,褚青一直呆到了27號,期間無事。《無間道》已在香港開機,也打了電話催人,但返程的頭天晚上,第三個傢伙又露了面。

李揚,八十年代在京城廣播學院唸書,後來去了德國留學,拍了不少紀錄片,小有盛名。最近剛剛回國,打算拍部電影。

這位是賈璋柯推薦的,不是來拉投資,反倒是為了褚青,請他出山拍戲。

沒錯,就是出山。

雖然他去香港才一年多,國內卻覺著好久了,身為大陸獨立電影界的no.1,《安陽嬰兒》之後,居然再沒接過什麼片子。

所以他也很驚奇,這個檔口,還有人敢找自己當主角,而更驚奇的是,李揚見了自己,第一句話就是:

「我沒有錢。」

他特平靜的在陳述事實,留著長發,不太像一名導演,倒像畫家或音樂家之類的,道:「我所有的錢都是借的,剛夠拍攝的最低標準,我請不起你,但我覺得,只有你能將這個角色演好,所以……你可以先看看劇本。」

「呃,好吧,我看看。」

褚青感覺蠻有意思的,導演他見得多了,個個人精,哪怕是賈璋柯,也時不時的跟自己耍心眼子。

可眼前這位,完全不像一個四十多歲人應該有的處事態度,近乎單純的一種真誠:只要相信別人,就可以把事情幹好。

而正因為這種態度,使得他對李揚,首先就非常有好感。

那劇本很厚,許多地方用筆勾畫著,扉頁印著兩個大字:《盲井》。

褚青捧著本子,一頁頁翻看,從起頭的介紹,從第一段,從第一句話開始,精神就無比集中:

「2001年,廣西一座煤礦發生意外坍塌,超過40名礦工死亡,礦主秘密埋葬了屍體,並逃避了所有責任。這只是中國無數類似事件中的一例,據統計,每年有超過7000名煤礦工人因工作意外死亡,還僅僅是公開的數字,有更多的死亡事件被掩蓋……」

看到這,他以為是部紀錄片,隨著故事內容一點點顯現,他才發現,這遠比紀錄片還要冰冷刺骨。

若說反映社會問題,老賈、王曉帥、汪超他們都是個中高手,但《小武》所謂的變革迷茫,《十七歲的單車》所謂的青春躁動,《安陽嬰兒》所謂的城市肖像… …與《盲井》比起來,就像唱著曲兒的小姑娘,無憂無慮。

褚青足足讀了三遍,默然不語。

他首次因為一個劇本,而感到異常震撼,首次因為幾個角色,而感到莫大的悲哀。

「這本子,是你寫的,還是照真事改的?」

「都有一點,我上半年去了很多地方收集資料,像寧夏和河南,我去的最多。」

李揚摸出盒煙,先微微示意,見對方允許,才點著火,道:「那些礦主以為我是記者,拿槍頂著我的腦袋,呵,這是黑道的。白道要好些,就是不停的問,你是幹什麼的,為啥要拍這個,你拍這個東西,肯定是拿到外面掙大錢,你得先分我……」

似乎很滑稽,褚青卻沒笑,那種悲哀感愈加的放大,就聽對方繼續道:「我拍這片子,沒什麼大道理,就是想拍。我跟那些礦工們呆了兩個月,他們從來不想活著還是死,看得特透。吃飯要錢,孩子上學要錢,沒別的活路,死了,就死了。」

李揚張開手,慢慢比劃著,道:「我問他們礦難是什麼樣兒?他們就告訴我說,兩塊石頭,夾了一塊肉。」

「……」

他始終沒吭聲,也點了根煙,看著火星子忽明忽暗的閃動。

良心這東西,並不遙遠,也並不偉大,或許你忘了,隱藏了,丟棄了,可總有那麼一瞬間,會讓你全身都在吶喊,熱血沸騰。

褚青從來沒覺得自己很偉大,偏偏這一刻,清楚的感受到心臟在砰砰跳動。

他看著李揚,抿了抿嘴,道:「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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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傻小子

《盲井》是根據小說《神木》改編的,李揚在原著的基礎上,又花了大半年時間去各地的私人煤礦收集素材,再一點點填充進去。尤其是礦工的日常生活和井下作業,寫的無比真實,細節有了,全片當然顯得飽滿。

褚青當即就跟他簽了合同,一分錢不要,白幹,而且囑咐對方,如果資金不夠了,隨時來找我。

李揚是感激了,范小爺卻特生氣,不是為了片酬,而是擔心老公。

咦?稱呼好自然的就順過來了……

她也看了那本子,好是好,但太危險了。片中有大量的井下拍攝,誰特麼知道會不會掉下塊大石頭,咣地一聲,就讓她變小寡婦了。

所以范小爺非常不願意他接這部戲,褚青連哄帶勸的,對燈發誓保證活著回來,才勉強得到許可。

李揚計劃在初冬開機,目前是籌備階段。片子里三個主要角色,元鳳鳴,宋金明和唐朝陽,戲份差不多,都算主演。現在只敲定了他,扮演宋金明,另兩位還沒著落。

唐朝陽很容易,選擇範圍大,元鳳鳴就難了點,這人物是個十幾歲的小孩,農村人,土里土氣的,比較要求原生態。

而李揚的方法也挺犀利,跟副導演說,你千萬別去什麼少年宮、北電、中戲找人,就去北影廠門口蹲點。

果然省事,那副導演蹲了五天,一下子帶回20多個小孩的錄像。李揚看了半宿,又琢磨了半宿,最終挑中了一位。

28日,褚青和范小爺的假期結束,不想獨自離別,便都訂了晚上的飛機,準備好好享受剩下的一個白天。再一塊去機場。

就這檔口,李揚忽然來了電話,說元鳳鳴的人選已經ok,問他要不要見見。

他本不想麻煩,反正開機的時候都能看到,不過又聽導演提了一嘴,說那孩子叫汪寶強……哎喲,這下真意外了,倒把興致勾了出來。

於是乎,褚青便點了局。讓他們直接去兩味爺,自己則帶著媳婦兒赴宴,算是小聚。

然後在下午,他就見到了汪寶強。

破運動服,破球鞋,破書包,短寸頭,黑黑的臉,矮矮的個子。一笑露出幾顆支棱的白牙……該怎麼形容呢,就跟那種在路邊掛個牌,什麼父母雙亡,家有弟妹。不得不輟學打工,求好心人資助學費一樣一樣的。

尤其丫一張嘴,那口濃厚的,都能聞到苞米碴子味兒的河北腔:「大。大哥,夠了夠了,別往上上了。吃不了這!」

「……」

范小爺聽得直冒汗,不由踹了老公一腳,為毛非得跟這貨吃飯啊啊啊!!!

褚青也有點不忍直視,確實沒想到,畫風居然如此詭異。這孩子今年有十八歲了,可因為自小練武,搞得身高忒慘,頂天能有一米六,再加上怯怯的神態,說他十四五都有人信。

而汪寶強呢,雖然有點不安,吃起東西卻毫不客氣,眼前這桌子菜,夠自己活一個月的。

他來京城有段時間了,每天都蹲在北影廠門口等活,由於面相不好,好點的龍套根本排不上,幸虧有武術底子,還能當個替身啥的。

那一扇大門,就隔斷了里外兩個世界。這片區域,天天有來的,天天有走的,有被打跑的,有被打壞的,有被騙奸的,也有懷孕的,更有精神崩潰的。

但不管別人如何,他就想當明星,而且是當功夫明星,其中辛苦,只有自知,到底能堅持多久,自己也不曉得。

可最近幾天,汪寶強忽然發現自個轉運了,先是有導演找他拍電影,做主角,然後又認識了這兩口子。

褚青,他不太熟,記憶裡就是還珠格格,對范小爺卻久仰久仰,在電視劇裡刷臉刷到爆,妥妥的女神啊。

當然,他對這倆人的印象分都超高,第一長得好看,相對於自身來講;第二還請吃飯,這個很重要。

「來,寶強,吃塊魚,這是我們店裡的招牌菜。」

丫頭即便不爽,面子功夫得做足了,熱絡的給他夾了塊魚肉。老實講,她不太理解老公的想法,不就是個小菜鳥麼,傻頭傻腦的,有毛可聯繫的?

但是又一琢磨,《盲井》的危險性太大,指不定就出啥事故,跟劇組人交好,關鍵時刻還能搭把手。

「謝謝,謝謝大姐,大姐你也吃!」

女神給夾菜,汪寶強簡直受寵若驚,臉變得通紅,結結巴巴的表示。

「叫姐就行,把大字省了!」

范小爺抽了抽嘴角,她算看出來了,這就是一傻小子,聊天的時候得學會自動過濾。

不過,她對這貨的經歷倒十分好奇,連連問道:「哎,那你在少林寺學功夫,用剃光頭麼?」

「不用,我,我是俗家弟子。」

那小子吃著吃著就放開了,進入話癆模式,道:「我們家祖宗傳下來一套拳法,我從小就練,後來又去少林寺。我哪會以為去少林寺就能拍電影了,但學了幾年發現不是一回事兒,人家不拍電影。」

「喲,那你也很厲害啊!不像他,說自己學過功夫,我就從來沒見他耍過。」范小爺指指老公,撇嘴道。

汪寶強一聽,立馬興奮了,轉頭道:「大哥,你也練過?你練的什麼拳?」

另一邊,褚青正跟李揚談事兒呢。

像這種題材的電影,擱國內就甭想拿到審批,這個無所謂,他也沒惦記,可既然是作品,還是希望有所回報的。

李揚在德國混了許久,與柏林影展的相關人員有些交情,打算明年送去參展。褚青非常支持,按劇本的精彩程度,如果不失手,那絕對是部震撼人心的電影,國外保准有市場。

而且他擔心僅僅一個柏林還不夠,合計要不要再拿到戛納,哪怕不能參賽。放映一下也是很有效果的。

不過呢,《盲井》畢竟不是自己投拍的,李揚更沒提這茬,倆人又剛認識不久,所以還得溝通溝通。

談得正深入,冷不丁被那貨打斷,弄得褚青直愣,道:「呃,我就隨便耍幾下。」

「那也得有個說法啊,我練過挺多拳。最拿手的是長拳,大哥你咧?」汪寶強追問道。

「我學的是三皇炮捶。」他只好應道。

「嘖!」

汪寶強一拍大腿,簡直痛心疾首,道:「那你咋不拍功夫片咧?我從小就想當功夫巨星,李連杰那樣的,少林寺,張三豐,陳真……」

褚青那個汗啊,默默的聽他白話。好吧,你將來肯定會成為一個很棒的,呃,笑星。

…………

汪寶強是傻小子。阿強也是傻小子。

他是迪路的頭馬,迪路又是韓琛的頭馬,而陳永仁曾是他的頭馬,當然後來升職了。這仨人。算是三個大頭目。

韓琛最放心的,應該是迪路,最顧忌的。是陳永仁,最信任的,則是阿強。

因為他膽子小,性格衝動,做事一根筋,可偏偏又有兩個優點:講義氣,肯定不會出賣兄弟;聽話,對老大的命令絕對服從,而且執行力超猛。

正憑著這兩點,阿強才以文不成武不就的砲灰素質,躋身中層幹部之一。

他文化低,沒受過多少教育,或許做小混混時,還是滿身的街頭氣,但他又跟了韓琛,足足五年。

大毒梟的貼身屬下,再不濟,亦是出生入死,手裡揣著數條爛命。所以阿強的畫風,不可能像《古惑仔》那樣,如包皮般懦弱搞笑,大天二般暴躁無腦,滿滿的殺馬特黑社會範兒。

換句話說,阿強,也算江湖上的一號人物。

29日,香港。

晚上的尖沙咀,顯得愈加擁擠,人和車輛似乎都緩緩而行,生怕互相撞到。劇組好容易選了一條相對冷清的街道,沒有封路,只是讓工作人員散在四周提醒。

這段戲的場景,在家寵物店門口,地方狹小,堆著打折的貨物架,招牌上還畫著可愛的狗狗圖案,燈光雪亮。

一輛黑色跑車停在不遠處,擋風玻璃擦得近乎透明,裡面卻沒人。

這是褚青的第一場戲,開頭就蠻不順的。

按照劉維強的事先構想,阿強的形象應該是憨中帶姦,逗比呵呵,有那麼點蠢萌的屬性。所以對他的造型設計是,把頭髮兩邊削薄,中間留出一塊,往後梳,扎個很複雜的辮子,左耳朵再配只銀耳釘。

這本該幾天前就搞定的,可誰讓演員回家訂婚了呢,便拖到了現在。結果今天褚青一來,先戴上假髮試了試,噗!全場都噴了。

就他那身高,那身材,那線條明朗的臉蛋,真要梳辮子配耳釘,娘不娘的先不提,得擰巴死!

方案立時推翻,美術和服裝兩位師傅繞著他轉了半天,才統一意見:剃板寸,穿黑衣服……

沒了?

沒了。

好吧,據說今天是29c,褚青眼睜睜看著服裝設計利碧雲,發了瘋似的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先是一件立領的黑襯衫,而且第一顆鈕扣必須要扣起來。

然後是件類似馬甲的黑色中衣,勒得很緊,把他從脖子到胸前的線條凜冽,彰顯的一塌糊塗。

最後,還有大殺器,特麼的居然是件短款風衣,當然也是黑色系。

29c啊!

什麼狂拽炫酷吊炸天,他是沒感覺到,反正就一身一身的出白毛汗。

這還沒完,利碧雲把他蹂躪了二十分鐘,撤了幾步又看了兩分鐘,緊皺眉頭,好像覺著哪兒不對。

「哎!」

她忽然拍了下巴掌,把自己的金屬吊墜解下來,給褚青戴上,恰好垂到鎖骨處。

「perfect!」

利碧云不自覺的讚了一聲,忙招過導演看成果。

劉維強卻有所保留,這形象太像主角了一點,完全沒有配角的樣子,說丫是守關底的大boss,自己都信。

不過他也沒吭聲,已經耗費了許多時間,是騾子是馬,先拍一條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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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阿強

褚青很羨慕搭檔林迪安,也就是演迪路的那位,因為他只需要穿一件襯衫加西裝就ok,不像自己,捂得像個肉粽。

在香港拍了好幾部戲,除了《愛君如夢》,其餘的都有動作指導。而這貨發現,幹武行的那些人,從李小龍時代開始算,到成家班、洪家班、劉家班等等,雖然整體顏值慘不忍睹,可總有幾個名為別人家孩子的物種存在。

《一碌蔗》的董偉就算一位,林迪安無疑也算,挺有那種孤梟的氣質。

這會,倆人正坐在車裡等待開拍。天氣熱,又不能打空調,一層層的細汗往外冒,化好妝沒過十分鐘就得補一次。

說實在的,林迪安很瞧不上褚青那身打扮,整得跟二次元神父似的,隨時都能從袍子底下摸出兩把大左輪,啪啪爆頭。

這感覺很複雜,非要用簡單的詞彙形容,那就一個字:高。

高到不像配角,高到不像個馬仔,高到所有人都認為,這貨等會就要裝逼控場了。

又過了幾分鐘,倆人第二次補妝後,總算開始拍攝。

內容很簡單,就是韓琛在樓上跟泰國佬談生意,迪路和阿強守在外面,等著去碼頭取貨。警方則部署完畢,準備一舉拿下。

這段是雙機拍,一台機器架在車頭,拍倆人特寫,另一台戳在路邊,斜向著寵物店門口,拍那對假裝情侶的便衣警察。

「各人員就位!」

「action!」

鏡頭立即對準褚青,拉了個大大的近景,就見他肩膀忽地往下一收,脖子稍稍前伸,整個人頓時矮了幾分。

「嗯?」

全場人都一怔。

畫風轉變得太快,讓大家有點蒙,尤其是坐在旁邊的林迪安,他瞧得特清楚:那人就像一件被針扎漏的充氣物。順著孔洞,哧哧的縮癟。

如果說之前的高,眾人都覺著很微妙,並且有所期待,那此刻的矮,卻妥妥的出乎意料。他若仗著自身優勢,保准能把阿強捏塑成一個極具層次感的形象。

但他偏偏走了相反路線,這一矮,整個氣場全沒了,此時再看那身黑衣。就像莽漢穿著華服,特不搭調,從頭到尾就透出倆字:

粗暴!

緊接著,褚青的頭往左偏了偏,把視線的角度,由眸子正中,移到了眼角邊緣,斜斜的瞥著那倆警察。

用眼角看人,要麼有病。要麼自大,要麼偷窺,要麼害怕。

而他,就是有病。

因為那眼神中沒有任何的意味。就是直接,直接到沒經過大腦,沒經過思考,甚至沒經過神經。只是最原始的反應:

「喂,有兩個傢伙在盯著我!」他啞著嗓子道。

林迪安跟他搭戲,搭的心裡直發毛。連忙往左右掃了掃,莫名其妙道:「哪兩個傢伙在盯著你?」

「那兩個傢伙啊!」

「哪有人盯著你啊?」

「那兩個!抱在一塊那兩個!」他提高音量,伸手指了指。

「人家在親熱嘛,盯著你?你明星啊!」林迪安啐了一口,鄙視道。

話音方落,就見對方咣地推開車門,探身出去,兩條大長腿一落地,哢哢幾步走到攝影機近前,把腦袋一伸。

整張正臉,直勾勾的對著鏡頭,眼睛特黑亮,沒半點雜質,喊道:「喂!你們兩個,盯著我幹什麼?」

「……」

林迪安是真慌了,完全不曉得怎麼辦,下意識看向劉維強,見導演做了個拉的動作。也虧得他反應快,趕緊下車,使勁拍了下褚青的後背,罵道:「你又發什麼神經?回去!」

說著,拽著他胳膊,拖到車門處,硬給塞回了座位。

「哢!過!」

劉維強猶豫片刻,方喊了停,心裡卻暗罵:你個扑街仔!

作為導演,他屬於一板一眼的那種,不太鼓勵演員即興發揮,可對褚青這貨,他還真有點沒轍。

上次的《愛君如夢》便是如此,丫扭得跟條蛇精似的,就是讓人覺得,如果不用這場戲,或者刪改了,簡直是特麼犯罪!

結果好麼,這次又變本加厲,妥妥撒歡了,自己怎麼舒服怎麼來,偏偏效果還超級吊。

劉維強確實沒想到,褚青會用這麼一種方式來詮釋角色。

阿強比較大眾化的印象,就是蠢,萌,無能,搞笑,甚至還有點猥瑣。可他卻挑了一個特冷門的因素,加以補足,填充,使之無限立體,最後大旗桿子一樣,砰地戳在那兒。

這個因素就是:直接。

阿強是一根筋的腦袋,什麼叫一根筋?

他覺得那兩人在看自己,那就肯定是在看自己。

他覺得這妞兒不漂亮,那就肯定不漂亮。

他覺得陳永仁是兄弟,那就肯定是兄弟。

這就是阿強生存的整套價值觀,絕對不容懷疑,不容改變,不容妥協。

…………

次日晚,劉維強工作室。

劇組三巨頭正圍在桌子前看一個影像片段,裡面是褚青昨天拍的戲份,很短,只有幾十秒。

「怎麼樣?」

放完後,劉維強抬頭,問那兩位小伙伴。

麥朝輝聳聳肩,道:「同意你的看法。」

「我也同意。」莊聞強接道。

「拜託!我要的是具體意見!」導演明顯不爽,皺眉道。

「呃……」

麥朝輝支吾一聲,卻沒搭茬。

話說褚青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hold住全場後,劉維強便覺著特糾結。

阿強在劇本里的戲份不是很多,僅在幫陳永仁逃走的時候,才有一段拿得出手的高潮戲,其餘的,全是零碎的龍套片段。

而這本子寫完後,三巨頭都很滿意,認為邏輯嚴謹,構架合理,算此生的智慧巔峰了。

但是咧,他們好死不死的,又找來了褚青演阿強。

就他那種神經質的,不帶一點遮掩,將角色的皮肉剖開,讓整顆心臟都咣咣呈現於眼前的詮釋方式,頓時就令劉維強發現了一處bug:

阿強這麼個絕對聽從於韓琛的頭馬,為毛會為了陳永仁而背叛老大,甚至還為其遮掩臥底的真實身份?

若按劇本的說法,勉強可以找出邏輯關係,因為他傻嘛!講義氣嘛!

而現在呢,以褚青的角色塑造程度,卻ko了這種山寨的真相,顯得特牽強,屬於觀眾怎麼繞都繞不過去的漏洞。

於是乎,問題就來了:是撇掉褚青的表演,按照原劇本拍,還是保留他的表演,改動劇本,讓結構更合理。

說白了,就是還需要一段鋪墊,使得阿強為陳永仁擋刀的情節,更值得信服。

其實臨時改劇本,香港電影很常見的,但《無間道》畢竟是超大製作,無論投資方還是劇組,全都走在懸崖邊上,誰敢妄動?萬一賠了呢?

就連梁朝韋,他起初對陳永仁的想法,是加些笑容,多點樂觀積極的東西,後來不敢冒險,還是走灰暗頹廢的保險路線。

誰像那個貨,才不管什麼保險不保險,上來就撒歡。

愁啊!

仨人一根一根的抽煙,很快,小屋子里便白霧繚繞,跟福祿壽地三鮮似的。

「噗哧!」

好半響,莊聞強忽地一樂,隨後愈加控制不住,笑得更大聲。

「你搞咩啊?」劉維強奇道。

「沒有,我就是想起一件事情。」

「什麼?」麥朝輝問道。

「這部戲開始的預算是三千萬吧?」

「是啊!」

「後來青仔又投了六百萬,不就是為這部戲更精良,更精彩麼?」

莊聞強真心覺著滑稽,便道:「那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還在這裡煩?」

「……」

一時沉默,過了會兒,麥兆輝也忍不住樂出聲,緊接著是劉維強。

人家是投資人之一,為了保證質量才追加的錢,結果現在有更好的想法,卻為了怕賠錢而猶豫……

簡直了!

這就是層窗戶紙,既然捅破了,點子立馬就來。

莊聞強琢磨了琢磨,先道:「其實很容易,加段倆人的交情認證就ok。」

「怎麼加?一起打架?坐牢?泡妞?」麥兆輝問道。

「不不,太老套,從阿強的性格入手,寫他為什麼挺阿仁。」劉維強給了個大概思路。

「good!我有些想法了。」

莊聞強眼睛一亮,忙道:「我馬上回去,明天就能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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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增加的部分

新世紀後,香港冒頭的那些小生,演技真要說不錯的,就兩位:陳冠西和余聞樂。

不過這倆貨是死對頭,在各種場合互看不爽,還差點大打出手。歸其原因呢,除了工作上的競爭,最主要的還是為了阿嬌。

當時,余聞樂與阿嬌合拍《一碌蔗》,結果一吻定情,撬走了陳老師的女朋友。更複雜的是,陳老師哪會還與前女友陳玟媛藕斷絲連,鍾欣彤可能就是出於報復心理,才跟了余聞樂。

但不管怎樣,畢竟ntr發生了,在圈中向來囂張慣了的陳冠西,當然無法容忍,遂成死敵。

一直到陳老師事發,遠離娛樂圈,余聞樂也辜負了好資質,成為滄桑大叔,倆人才有點歲月流逝的敢腳,相逢一笑泯恩仇。

不過現在,褚青卻撬了余聞樂的牆腳,跟鍾欣彤處的不錯,小姑娘沒事還發個短信,師父師父的叫得特親。

他算做了件好事,使得這兩位天生冤家,沒有相愛相殺的機會了。

《無間道》裡,兩位小哥分飾年輕版的劉建明和陳永仁,純屬客串,戲份極少。褚青本來跟誰也不沾邊的,但劉維強一決定改劇本,他就與余聞樂有了點交集,雖然僅是短短的幾秒鐘。

八月初,洗浴中心。

男浴室裡,貼著滿牆的綠色壁磚,品味極差,四五張桌椅零碎的散亂,一片狼籍。余聞樂拎著根鋼管,背身立在場中,前面是個連特寫都沒有的小龍套,已被打翻在地。

情況很明顯,剛砸完場子。

褚青則站在他身後,穿著件金閃閃的浴袍,大v領,胸口線條完全碉堡。

這場戲沒台詞的。隨著攝影機拉近,就見他緩緩轉頭,顯露半張臉,右眼皮已經翻了出來,還有道血口子,甚是可怖。

「哢!過!」

完成的乾淨利落,劉維強很滿意,痛快的喊了一聲。隨即,又叫過梁朝韋,站到余聞樂剛才的位置。同樣轉頭,同樣的血肉模糊。

這段留著剪輯用,準備放到電影開頭,表示劉建明和陳永仁各自身份的替換,以及時間推進。

導演原本的想法,是陳永仁拍入獄照,喀嚓喀嚓間,就從余聞樂變為了梁朝韋。但現在加了戲,就索性挪了場景。改到了洗浴中心,倒是更具視覺效果。

拍完這場,劇組又忙不迭的轉移陣地,趕到下一場景:醫院的候診室。

這才是莊聞強新加進去的內容。也就是前情鋪墊。

話說褚青和梁朝韋不太熟,只在酒會上見過兩次。偉仔是個沉默寡言的,全劇組屬他最安靜,一到休息間歇。就獨自躲到旁邊,也不與人交流。

他為《無間道》算小小突破了一下形象,留著鬍子。頭髮油膩,有種臟兮兮的街頭感,特頹廢。

不過仍然很有型,那身皮西裝配t恤的古怪穿法,估計全香港就他能hold住。

跟他搭戲,褚青還略微興奮,這位可是香篙技派的標杆,就像土特產一樣,好容易溜達一圈,不買點回去都不好意思。

此時,倆人坐在長椅上,後面是群演患者,以及走來走去的小護士。這裡可以開空調的,溫度還好,當然他穿得也少,花襯衫加皮衣,還戴了頂帽子。

「錄音ok!」

「燈光沒問題!」

「action!」

攝影機離得很近,鏡頭框住倆人的正臉,給了個大特寫。

褚青身子前傾,胳膊搭在腿上,眼睛斜瞄著他,滿臉苦逼道:「知道什麼叫倒霉麼?剛才那按摩小姐一進來,哇那樣子,跟琛哥的狗一模一樣,我當然不要她了。」

旁邊的梁朝韋,則仰著腦袋,攥著冰袋往額頭上敷,手指間還染著血跡。他完全沒在聽,面無表情,顯然心情特爛,只有看向對方的時候,眼中才跳出一絲色彩,雖然是嫌棄的色彩。

「等第二個進來,更倒霉,長得跟琛哥一模一樣。你想想,我這人再無所謂也受不了啊!」

褚青繼續道,特別特別的專注,不管他仰頭還是彎腰,視線始終不離分毫。

一個是不管你講什麼,我都不願意聽;一個是不管你願不願意聽,我特麼的就想講。這倆人並肩而坐,居然產生了種特奇妙的喜感。

「她還敢問我她漂不漂亮,我當然說不漂亮了,然後她一把就抓過來了,我就叫你來了。誰知道更倒霉,你每次都打爛人家東西,我每次都要賠給人家。所以說啊,按摩小姐不正點,就一定倒霉啊!」

說到這,褚青起身,又一拽他胳膊,特突兀的插了句嘴:「走了,去手術室。」

攝影師黎耀輝趕緊扛著機器,隨著倆人的步子,不停的倒退倒退,始終保持正面拍攝。

「仁哥,我叫你做點事情,你不用這麼不爽吧?這麼多年,你老埋怨我不給你事情做,出來混就是這樣了,你那麼想做事,怎麼不去當警察?」

褚青比梁朝韋高,但他縮著身子,看上去差不多。一個繼續仰頭敷冰塊,一個繼續扭頭死盯,倆人的肩膀都在晃動,步子邁的大了,亦或小了,邁的小了,亦或大了……從候診室穿過走廊,十幾米的過程,不斷的暗暗調整,最後到電梯前五米,終於調整到一致。

外表看上去,面容,氣質,服裝,好像都不同。但這倆貨此刻的畫風一搭,從頭到腳的貼合,都特麼是病人,只不過左邊那個是抑鬱症,右邊那個是躁鬱症。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只有你一個小弟啊,仁哥?」

攝影機移到身後,拍著倆人背影,褚青總算擰回頭,看著電梯門,嘮嘮叨叨道:「沒別的,就是喜歡你做事專心。哎,做事專心很重要……還有,今天的事你可別像琛哥爆料啊,他最討厭手下去鬼混了……」

梁朝韋實在忍無可忍,抬起右手啪地拍在牆上,說了本場戲的第一句話:「你饒了我吧,好不好?」

「哢!過!」

劉維強難得的露出點笑容,表示非常滿足。

這段鋪墊一出來,後面的情節便水到渠成,不顯突兀。而且也隱晦的提了一下,阿強和陳永仁對彼此的不同態度。

陳永仁對阿強的感覺很複雜,厭惡,鄙視,或者還帶著一點點同情,總之沒有太大的情誼,撐死算普通朋友。

因為他的是非觀念特別強烈,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是兵,你是賊,談不上相交。

而阿強呢,便要簡單的多,肯定把他當兄弟,至於為什麼?

吶!

「我就收了你一個小弟,沒別的,就是喜歡你做事專心。」

做事專心……

阿強從本質上,認為陳永仁和自己是一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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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阿朱or阿紫

《無間道》拍了大概十天,范小爺匆匆來港。

她現在特忙,《倚天屠龍記》正是緊張階段,《河東獅吼》也已經開拍,她這邊呆兩天,那邊呆兩天,來迴轉組軋戲。

隨著《穿越時空的愛戀》熱播,以及大量廣告和媒體的曝光度,她在電視圈裡的地位愈發穩固。

所謂四小花旦,趙微剛平息了軍旗裝事件,專心往電影圈發展。徐靜蕾更文藝,直接幹起了導演,正籌備自己的處女作《我和爸爸》。章同學也不用提,人家走國際路線,很少在國內混的。

至於另一位大有潛力的李兵兵,就貌似慘了點,感覺有些迷茫,混跡於眾多詭異的影視劇中,打著詭異的醬油。

所以說,除了幾位老牌前輩,這一眾年輕的女明星裡,范小爺算一攻之下萬受之上。

那一人是誰?當然是被無數吐槽淹沒的最新版黃蓉,周公子。

好吧好吧,《周公子力壓范小爺》,想想就很帶感呢!

演員軋戲,導演自然很討厭,但她狀態保持的還算可以,能拿得出乾貨來,也便睜一眼閉一眼。

她這次到香港的行程特趕,只能呆一晚,明天就走。不過丫頭很享受這種工作的充實感,覺著人生有價值,就算身體再累,精神卻是滿足的。

「我有點緊張怎麼辦啊?」

片場,天空清朗。范小爺看著不遠處忙碌的劇組人員,不禁擔心。

「你入行比我都早,緊張個毛線?」他鄙視道。

「喂喂。那可是梁朝韋哎!」她連聲強調,道:「我可不像你,成天跟他們混,我幹嘛不能緊張?」

褚青暫時不用上場,偷懶只穿了件t卹,特涼快。丫頭卻是皮外套,內襯白色的小背心。漂亮是漂亮,就是嘩嘩冒汗。

這段戲的場景在街上。虧得劉維強良心未泯,安排在一棵大樹底下,算有些陰涼,不然更難熬。

他抽出張紙巾。擦了擦她額頭的汗珠,安慰道:「沒事,你就正常演,他要是看你呢,你就低頭,抿嘴,左顧右盼……你都這麼大了,還用我教啊?」

「哼!」

范小爺撇撇嘴,不置可否。忽又問:「哎,那你們倆演戲誰厲害?」

「呃……」

他琢磨了下,老實道:「還真沒感覺出來。我們就搭了一場,倒是挺默契的。不用說,不用看,就知道怎麼配合,算心有靈犀吧。他怎麼想不知道,反正。反正我是特舒服的。」

「舒服?」

她猛地瞪眼,照著那貨的腰肉就擰了一下。道:「舒服個屁!我告訴你啊,你給我把持住,你可是有前科的!」

「什麼前科?」他疼得一咧嘴,簡直莫名其妙。

「劉曄!」她吐出倆字。

「……」

褚青那個汗啊!自從訂婚後,這丫頭反而變本加厲,看得特嚴實,甭管男的女的,瞅誰誰像情敵。

他一把摟過她的脖子,輕輕掐住,惡狠狠道:「我說你現在都不是醋罈子,根本就是一醋缸!」

「我樂意!」

她張開兩排小牙,使勁去咬他的手背。

……

范小爺的角色是陳永仁的前女友,全片只露了兩次臉,一次在片尾,對著他的墓碑哭得稀里嘩啦,一次就是今天這場。

兩段戲都非常簡單,如果順利,幾個小時就能全部搞定。

鏡頭中,范小爺從左邊入鏡,走到大樹下,梁朝韋快步湊過去,招呼道:「這麼巧。」

「對啊,剛好在這附近買東西。」

她頗感意外,同時又有點手足無措,情緒拿捏的恰到好處。

但下一秒,偉仔的功力瞬間爆發,目光纏繞在她身上,帶著些驚喜,回味和嘆息,道:「好久沒見了。」

哎喲,那眼神柔的啊,丫頭立馬就招架不住,結結巴巴道:「六,六七年了吧。」

「哢!」

劉維強喊了停,道:「兵兵,你太緊張了!」

「不好意思,導演!」她連忙道歉。

「……」

褚青擱旁邊一捂臉,個敗家媳婦兒,太丟人了!怎麼著也是出道好幾年的演員,居然犯這種低級錯誤。

而范小爺呢,深吸了幾口氣,自己都覺著很奇葩,剛剛一對上那眼神,就像被電了似的,全身發麻。

可按理說,不應該啊!因為老公的眼睛也特好看,為毛沒有事咧!難道是逗比看久了,冷不丁換個大帥逼,就失去抗性了?

好吧,其實就是天氣熱,她又急匆匆的趕過來,狀態不夠充分,有點心浮氣躁。這也是到處軋戲的弊端之一:沒有醞釀期。

不過,畢竟她經驗老到,自己調整了片刻便ok。

「好久沒見了。」

「六七年了吧。」

重新開拍,這次很順暢,梁朝韋仍然水準超高,問道:「還好麼?」

范小爺緊了緊挎包,笑道:「我結婚了,你呢,還在道上混?」

此時,一個小女孩跟著保姆入鏡,軟軟的叫了聲:「媽咪!」

梁朝韋的眼神頓時黯淡,隨即又亮起,若無其事的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蛋,笑道:「你女兒啊,多大了?」

「五歲,我在等我老公接我,所以……」她晃了下手,委婉表示。

「哦!」

他稍稍提高音量,似給自己打氣,道:「我也趕時間!」

「那拜拜!」

「拜!」

偉仔說著轉身,順著路邊慢慢走遠,鏡頭一直跟隨,這個背影特棒,那種失落和無奈感,表現得淋漓盡致。

那小女孩,實際是他的女兒,前女友怕他的黑背景會影響到孩子,才故意說五歲,但心裡還是真愛粉。

范小爺二十一歲,演起單身媽媽倒有模有樣的,可惜鏡頭太少,沒啥價值。即便電影公映了,頂多就是給觀眾提供點彩蛋般的尋寶樂趣。

……

夜。

白天的戲還算ok,花了半天多一點便搞定。明早,范小爺不是回倚天劇組,她得先飛到江南拍《河東獅吼》,簡直累死人。

老實講,褚青挺反感演員軋戲的,忒不專業了。可這事放到她身上,也不好說什麼,何況還是自己幫忙聯繫的片約。

丫頭顯得很興奮,晚上回來就巴拉巴拉個不停,別看演一個龍套,其實能出場,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2002年,香港的這幫子大咖,在內地看來,仍然是特神秘高端的一撥人。

你要說劉德樺、梁朝韋、黃秋聲、曾志韋……齊齊出現在一部電影裡,那得是啥敢腳?

或者是,明叔、張國利、陳保國、唐國檣……同時出現在一部電影裡,那又是啥敢腳?

哪個更高桿,絕逼是前者,因為後者十分像一部愛國教育片。

而丫頭的這種興奮,一直持續到了半夜,確切的說,是持續到了愛愛之後。褚青不曉得她發什麼瘋,打樁機一樣上上下下的,結果把自己搞到虛脫,軟趴趴的賴在他身上。

這房子原本只有個破電扇,褚青受不了熱,就裝了個空調,此刻正吹著冷氣,一縷縷的白霧飄出,又散於空中。

過了半響,范小爺貌似有點冷,手一伸,拽過條薄被蓋住後背,忽道:「哎,跟你商量個事兒。」

「什麼?」

「張紀忠不是要拍《天龍八部》麼,我想去試試。」

褚青一怔,問道:「你想演王語嫣?」

「拉倒吧,王語嫣早內定了,是個新人,叫什麼劉亦非的。」她語氣特不爽,道:「我是奔著阿紫去的。」

「阿紫?」

褚青想了想,好像是萬人迷演的吧。

果然,就聽范小爺道:「我發現我跟那個陳郝,有點槓上了。《李衛當官》就搶了一回,《粉紅女郎》又差點搶一回,現在《天龍八部》還能碰著她!」

她猛地抬頭,撅嘴道:「你說咱倆是不是上輩子有仇啊?」

「什麼有仇啊,不至於,你具體說說,怎麼個情況?」他蹭了蹭她的小鼻尖。

「她吧,張紀忠本來找她演阿朱,人家來了一看劇本,死活要演阿紫,說要挑戰自己。挑戰個毛線啊!還不是戲份多,容易出彩麼!」

丫頭非常不忿,繼續道:「聽說她託了很多朋友求情,還有背後那大老闆,不過還沒定呢。」

「就是說,阿朱和阿紫,這倆角色都沒著落?」他問。

「嗯,工作室幫我分析了一通,說我不太適合演阿朱。但現在阿朱空著,我如果要演,百分之百能拿下,要是阿紫呢,就得跟陳郝爭,我又沒有大老闆撐腰!」

她哼哼唧唧的裝可憐,褚青瞅著又好氣又好笑,揉揉她的頭髮,道:「我覺得吧,你先去看看,阿朱和阿紫,你都試試戲。別考慮陳郝的事兒,就把戲演好,也別小瞧自己,你現在可是大明星了。投資方都喜歡用大明星,你主動送上門,他們都巴不得的!」

明知他在哄人,范小爺也蠻開心的,挑挑眉毛,笑道:「你說你,哪會人家找你演令狐衝,你倒裝大爺,現在人家……」

話未說完,就見他忽然坐起身,扳過她腦袋一頓瞧。丫頭先是愣了愣,隨後奮力掙扎,吼道:「幹嘛你?」

「別動別動!」

褚青制住她,盯著那張臉,仔仔細細的看了半天,方奇道:「哎?你怎麼有點高低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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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五絕

「哈?真的假的?」

范小爺更驚悚,臉都有點白了,趕緊追問。

褚青又認認真真的端詳一番,見她右邊的眉毛,特詭異的往上挑起一個角度,恰好比左邊高出幾分,只好給出個十分無奈的答案:「呃,真的。 」

「……」

她斷片了兩秒鐘,隨即手慌腳亂的爬起來,顧不得光溜溜的身子,就顛顛跑到衛生間。

「啊!」

片刻後,他就聽裡面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心裡一抖,也急忙跳下床。

「嗚……嗚……我……這怎麼辦啊?」

她就跟被盜了微信號似的,一下子撲到他懷裡,帶著哭腔道。

「哎呀沒事,可能你出了汗,又接著吹空調,一時半會的有點面癱。」

他本來是安慰的,結果范小爺一聽面癱這倆字,徹底ko,聲音陡然放大,這回真哭了。

「不哭不哭,別害怕,來我再看看。」他抱住小媳婦兒,又好笑又心疼。

我不,我死了算了!以後還拍什麼戲啊!」她把腦袋埋在對方胸口,死活不抬頭。

褚青沒辦法,一彎腰,將她橫抱起來,送回到床上,哄道:「你回去找個中醫瞧瞧,熱敷針灸啥的,保准能治好。」

「嗚嗚嗚……」

「你這也不明顯,化妝就能蓋住,不仔細看誰也看不出來。」

「嗚嗚嗚……」

「大姐你別哭了!」

「嗚嗚嗚……」

范小爺俯身趴著,緊緊抱個枕頭,完全處於失控狀態。說啥也不聽。而他側躺在旁邊,眼睜睜瞅著,一臉苦逼相。

過了好半天,見她還哼唧個沒完,褚青只得把她翻過來,對著嘴唇就堵了上去。

「唔……唔……」

丫頭的泣聲瞬間停止,甭管心情咋樣,反正挺習慣的伸出小舌頭攪啊攪。

空調已經關了,屋子裡的溫度漸漸提升,倆人又親了好半天。直感覺氣息凝滯,臉紅身熱,才緩緩分開。

「高低眉就高低眉唄,好看的才高低眉呢,難看的想有都沒門兒。」他繼續哄道。

范小爺的情緒也趨於平穩,自己抹了抹眼淚,道:「得了吧,我這是沒啥大變化,我真要毀容了。你第一個跑。」

「啪!」

褚青使勁拍了下她的屁股肉,特不滿,道:「什麼屁話,不管你怎麼著。我都要!」

丫頭撇撇嘴,倒沒再吭聲,身子一歪,樹袋熊似的掛在他身上。看樣子竟似要睡覺了。

這番鬧騰,有點莫名其妙,其實對她的狀態。褚青多少了解:就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心理和生理都很疲憊,平時又不能顯露,正趕上這個檔口,便哭了一場,算發洩發洩。

而他呢,有些話從剛才就想說,一直憋著,現在卻不得不提一句了,便輕喚了聲:「寶寶?」

「嗯?」

「你如果拍《天龍八部》,是不是又得多一部戲了?」

「呃,天龍是九月末開機,倚天是十月份殺青,《河東獅吼》零零散散的也得到九月份……」

她想了想,回道:「反正挺趕的,還得串組拍。」

「要不,要不你別接了。」

褚青猶豫片刻,才勸道:「倚天那劇就挺不錯的,保准能讓你上一個台階,咱也不差那阿朱阿紫的,非得跟人家套近乎。你看你現在,這麼累,下半年就好好歇歇。」

就這個邏輯關係,倆人從開始交往時就有矛盾。當然現在他積極了不少,懂得上進了,但看媳婦兒成天累死累活的,畢竟心疼。

你說他們倆,名氣和錢都有了,連婚也訂了,那剩下的,就只是一些最根本的追求:褚青純粹憑藉喜好和挑戰性接戲,范小爺則為了站上更大更精彩的舞台。

別看就這點分歧,卻是價值觀的問題,彼此都曉得,並且非常非常的小心,控制在不吵架的範圍內商討。

所以丫頭聽了,盡量的保持平和,甚至還撒起了嬌,圈住老公的脖子,小胸脯上上下下的磨蹭,道:「哎呀,我就想拍嘛!倚天和天龍能一樣麼?人家那是央視的戲,我還沒上過央視的戲呢,你不支持我啊?」

「……」

此情此景,簡直無可抗拒,褚青完敗,暗暗嘆了口氣,道:「支持支持!」

范小爺自然也懂他的心情,笑道:「哎呀我沒事,我這麼年輕,死不了的,就算真累出點病來,你還不養我啊?」

他歪著頭,笑道:「我比你大五歲呢,就怕到時候我先死了。」

「呸呸!」

她忙啐了兩口,又敲了敲床頭櫃,道:「不許瞎說!」

他撇撇嘴,沒言語,卻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閉眼睡覺。

…………

話說中原五絕……

喂喂,不要較真,就是湊個整數,總比狼牙山五壯士好聽點。

話說中原五絕,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如果套在《無間道》裡的五大影帝身上:那梁朝韋無疑是王重陽,因為功力最吊;劉德樺就是洪七公,他總演正派的英雄人物;黃秋聲和曾志韋呢,都是亦正亦邪,不太好分,但黃秋聲憑藉稍強的顏值,還是拿到了黃藥師的cos權,曾志韋則屈尊於歐陽鋒。

至於一燈,自然便是褚青了,沒啥原因,就特麼剩這個了,總不能是裘千仞吧。

以上腦洞,都是劇組人員開的。

按《無間道》的劇本和卡司,方一建組,每人便知道自己參與的是什麼事情,皆以為榮幸,而片中的五位影帝,更被其津津樂道。

名不虛傳啊。五個人,九項桂冠,一口吐沫一個釘,全是實打實的本事。那幫人也算老江湖了,仍然被他們的表現震得一驚一乍。

開始時,只是偶爾議論,待混的久了,便有好事的傢伙在私下排名次,誰高桿,誰墊底。誰爆發力最強,誰最擅長內心戲等等,觀點不同,互相撕比。

後來吵得多了,就索性統一意見,拎過來金庸的設定,直接往裡套,別說,還真挺形象的。

這五絕中。有四人都特點鮮明,唯獨一燈,感覺特模糊,好像沒啥很猛的地方。就會拿根手指頭戳戳戳。

一陽指是很牛逼,但牛逼到啥程度,誰也不清楚,老和尚戰績太少。褚青給人的印象亦是如此。是很厲害,但厲害到何等地步,卻覺不出來。戲份太零散。

而另外四位,都有大段大段的集中鏡頭可以發揮,尤其是那兩場對峙戲,簡直讓眾人嘆為觀止。

一場是黃秋聲和曾志韋在警局,隔桌而坐。前者淡然且挑釁,後者憤怒且隱忍,你來我往,最終曾志韋胳膊一掃,幹翻了十幾份盒飯,氣氛瞬間燃至頂點。

這段設計非常巧妙,就像一直壓著一直壓著,越來越積聚,越來越膨脹,然後砰地一聲,徹底爆炸。

另一場,便是華仔和偉仔在天台對峙。

「對不起,我是警察!」

「誰知道?」

不用多提,影史上的經典場景,與上面那場不同,這個全程都在壓抑,始終沒得釋放,倆人的功力全在裡面收著。

而正因為這份內斂,才愈發讓人感到那種「無間」的掙扎,撕扯與掙脫。

……

八月末,褚青迎來了自己的殺青戲。

黃警官與陳永仁碰面後,被迪路等人抓到,直接扔下了樓。而迪路他們與警方槍戰,也接連身亡,阿強則趁亂救了陳永仁,開車遠走。

這場戲對劇情非常重要,地點選在了一條盤山路,彎曲狹窄,兩側林蔭遮下了刺眼陽光,透過斑駁的碎影。

依然是那輛黑色跑車,車頭足足架了四台機器,上面一個,前面一個,左右各一個,多角度同時拍攝。

空氣陰涼,褚青和梁朝韋坐在車裡等待開拍,皆是沉默不語。

偉仔需要的情緒很複雜,他親眼目睹黃警官的死,那是他最好最敬重的朋友,震驚、傷心、憤恨之餘,又帶著害怕自己身份暴露的不安感。

以他的水準,也是極具挑戰性。

而褚青呢,沒那麼複雜,卻是同樣的高超難度。

很快,一切準備妥當,劉維強掃視一圈,微微示意。

「action!」

車子啟動,順著林蔭路一直往前走,玻璃窗上滑過樹的影子,紛紛後退。

「你不知道剛才有多險,你一說去按摩,琛哥就說要做事了。我真是怕啊,上去還有槍呢,我真想對大家說,我有事先走了!」

褚青開始嘮嘮叨叨,額頭上雖有些汗,精神卻很興奮,完全沒有虛弱的樣子。

梁朝韋一言不發,胳膊拄著車窗,偏頭看向外面,眼睛灰濛蒙一片,瞧不出半點光亮。

「前幾天,琛哥叫我去他的房間裡頭……」

褚青繼續嘮叨,甚至手指一伸,按開了cd音樂,隨著節奏搖頭晃腦,道:「他問我,阿強啊,你跟我多久了?我哪記得啊!然後他就說,阿強,你跟了我五年了……有個問題想問你,如果有個兄弟是臥底,你敢不敢殺了他?」

他轉頭看了偉仔一眼,揚了揚下巴,表情特得意,接著道:「他面對面問我,我當然說敢了,你真當我是傻瓜啊!」

「……」

監視器後面的劉維強,不禁蛋疼的暗罵一聲,簡直無語,這貨從來不按劇本玩。虧得跟他搭戲的是梁朝韋,不管出什麼招數,都能應付的來。

就見褚青,臉上的汗珠越來越多,精神卻愈發亢奮,猛地拍了下方向盤,道:「結果怎麼樣,當然找不到了!哇,那個警察真是硬骨頭!」

他咧開嘴,滿臉佩服的樣子,笑道:「把他抓了上去,足足打了十分鐘,十分鐘,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剛說完這句話,褚青的上半身就像猛然折斷,直直的向前倒去,腦袋咣的一聲,砸到方向盤上。

車子也快速的衝出彎道,越過一個小土坡,然後車頭垂地,車尾高高翹起。

正瞧著窗外的梁朝韋,由於重心不穩,狠狠的摔在座椅上,滿臉驚詫,待回過神,便見褚青趴在哪兒,胸腹之間,紫紅色的血已經染紅了襯衫。

「阿強!」

他急急的扶起對方,大聲喚道,隨即左找右找,拽出條手絹按在傷口處。

「琛哥說,那個警察很會掩飾……」

褚青像團厚棉花似的,被他胳膊一扒拉,就軟軟的往後靠,就如方才的精力,瞬間消耗得一乾二淨,連呼吸都在緩緩消散,道:「今天誰沒出現,誰就是臥底,我沒說你去按摩,讓琛哥知道你去按摩,你肯定就倒霉了。」

褚青全部的重量,都靠偉仔的胳膊支撐,稍一鬆勁,身體便不由自主的往前倒。偉仔連忙再次扶起,又喚了聲:「阿強!」

褚青的腦袋歪在椅背上,眼睛黑亮,又拽又賤的笑道:「仁哥,今天那個按摩女郎漂亮麼?你知道的嘛,按摩女不漂亮,那就沒意思了!」

此時,他傷口流出的血,已經模糊一片,梁朝韋死死按著,指間嫣紅,嘴角卻扯出了一抹笑容。

而隨後,那雙眸子,又從驚慌變為了悲痛。

因為他一直以為,自己最好的朋友是黃sir,但此刻才發現,在白的世界,確實如此,可在黑的世界裡,他還有一個最好的朋友,是阿強。

一天之內……應該是一小時之內,兩個好朋友都離他而去了。

「快走,撞了車,很多警察會來……哇,仁哥,你輕點啊,很痛的……」

褚青皺了皺眉,眼中的光彩一絲絲抽空,卻仍記著對自己唯一的小弟,教導最後的經驗,道:「總之呢,你要記住,如果那個人,他做事不專心,又看著你的話,他就是警察。」

「砰!」

話音方落,梁朝韋再也扶不住,任他閉了眼睛,身體倒在了方向盤上,發出「嘀……」的一聲長鳴。

車外夕陽,盡染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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