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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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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8 10:53:31
第三百二十一章 趕場

「哇,好可愛!」

影院外的街道上,范小爺指著一隻身穿警服挎著小手槍的狗狗大呼小叫,少女心瞬間爆棚。

程穎也好不到哪去,巴巴的衝著狗主人道:「我們可以抱抱它麼?」

「當然可以!」那位老紳士笑道,還體貼的勒住繩子。

小狗卻不太情願,見兩個妹子生猛的撲過來,一個墊步就旁邊閃了半米。可仍然逃不過范小爺的魔掌,死乞白賴的把它摟在懷裡,強行撫摸狗頭。

褚青站在她身後,撣了撣肩膀上的雪,蛋疼的嘆了口氣,扭頭問:「你不說德國人很古板麼?」

李揚亦很無奈,道:「節日裡他們還是挺幽默的。」

此刻天空飄著雪花,不急不緩的散落,近處的屋頂已經覆蓋了一層淺白色,路邊那盞造型獨特的街燈,把兩個老爺們的背影照得有些蕭索。

「哎哥哥,咱們回去養隻狗吧,你看它多好玩啊!」丫頭上下其手的鼓搗了一會,忽提議道。

「別作妖了啊,小二黑養著養著都給人了,你還想禍害一隻?」他斷然拒絕。

「咱們請個保姆嘛!」丫頭還不放棄。

「……」

褚青懶得搭理,直接把她拎過來,告別了狗主人。

今晚是《英雄》的首映式,章同學特意請他們過來捧場,真心也好,炫耀也罷,反正沒什麼事,純當溜達了。

地點在cinemaxx的7號放映廳,柏林觀眾對電影的熱情明顯高於戛納和威尼斯,買票的隊伍一直排到了台階下面。老謀子在歐羅巴的影響力,終究不是蓋的。

他出示了邀請函,帶著小伙伴進入場內,一見裡邊那氣勢,不禁略感羨慕。這可是1000多人的大廳啊!作為電影人。一輩子能來這麼一次,成就感妥妥的!

嘉賓已到了不少,都是有名有號的大咖,主席科斯里克親自陪著,老謀子憨笑連連,張瑋平人情熟稔,氣氛頗為融洽。

褚青沒過去找不自在,趁章同學轉頭的功夫,遠遠揮了下手,算打過招呼。等了半響。觀眾便陸續進場,二十分鐘後,廳裡居然爆滿,座無虛席。

說實在的,這片子就程穎看過,剩下的要麼有病,要麼太忙,所以還蠻有新鮮感。

像武俠片這種東西,中國人看和西方人看。完全就兩個次元。因為所謂的「江湖與俠義」,文化差異太大,根本共通不了。

何況,《英雄》還不是純正的武俠片。它最大的作用便是開啟了老謀子的視覺系生物屬性,從此在大型mv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噗哧!」

看著看著,程穎忽然古怪的笑出聲,又趕緊摀住嘴。

「怎麼了?」他問道。

「他們說……」

程穎指著後面的兩位西方人。悄悄道:「他們覺得很好看,畫面漂亮,震撼人心。充滿了東方的神秘主義。」

「這有什麼好笑的?」他奇道。

「然後他們問,秦始皇是誰?」

「……」

好吧。

片子剛剛結束,製作名單還沒有出完,褚青便決定閃人,免得等下被擠死。范小爺果斷贊同,她早就哈欠連天,只惦記著回去睡覺。

他們隨著少數觀眾一起退場,不過大部分人還是很有禮貌的鼓掌,等待主創上台。

出了放映廳,正要往外走,就見旁邊的8號廳呼啦啦湧出一群人,掛著長槍短炮,明顯是幫記者。

他也沒在意,可剛走了幾步,忽聽背後有人喊:「褚青!」

四個人都回頭看,見人群中顛顛的跑過來一位,道:「哎我正想找你呢!」

一瞧這人,范小爺先樂了,過去就要捏對方的圓臉,笑道:「哎呀哎呀,你咋變這麼胖了?」

足足腫了兩圈的元蕾,扒拉開她的手,鬱悶道:「我也不知道啊,莫名其妙就長了十斤肉。」

話說此次《英雄》出征,國內媒體派了喪心病狂的記者團來造聲勢,元蕾作為南都娛樂的首席,自然位列其中。

而近年來,工作室由於策略得當,跟媒體的關係非常不錯,平日經常做些宣傳稿。褚青還好,范小爺打交道比較多,所以倆人特熟。

「你這幹嘛去?」她又問。

「搶座啊,一會就開發布會了!」

元蕾猛地想起來自己還有任務,忙道:「青哥你晚上沒事吧?」

「呃,沒事。」

「那你在房間等我啊,我去找你!」這姑娘沒頭沒腦的留下一句話,便急火火的跑沒了影。

「……」

氣氛莫名尷尬。

范小爺歪著脖子,道:「你什麼時候跟她還有一腿啊?」

「我就那個審美?」褚青撇了撇嘴,表示自己的品味被嚴重侮辱。

…………

回到賓館,倆人本想沒羞沒臊一下,又怕被中途打擾,只得一邊看電視,一邊糟心的等。幸好,元蕾並非那麼不靠譜,盡快趕了過來。

目的麼?當然是採訪了!

褚青總覺著詭異,說你又發不了,老扒著我幹嘛?

她仍是那句答案,說我就想跟你聊聊,沒想著發,純當私人收藏。

他拗不過,便談了談對電影節的看法和《英雄》的觀感,以及對《盲井》的期望。

之後,她還想讓褚青具體講講拍攝中的故事,這下范小爺不幹了,連忙出來擋駕,硬拽著她去找李揚。

開什麼玩笑,你這沒輕沒重的,搞得他犯病了咋辦?

元蕾不知道他得抑鬱症的事兒,雖覺著奇怪,又不好多問,只當困了想睡。

好容易打發走她,范小爺依然很擔心,怕老公情緒低落,沒辦法,只得把自己洗得白白嫩嫩的,往他身上撲了過去……

第二天,《英雄》成功的在全部場刊刷屏。

觀眾和影評人的意見截然相反,大多數觀眾對導演表達敬意,認為聲光明亮,功夫場面、風景畫面都奪人心魄。

影評人卻嚴厲批評了導演的歷史觀和蒼白的劇本:

「張原來是製造麻煩的人物,今天卻是權力的衛道士。他不是一個沒有原則的樂觀主義者,為了他的電影和故事必須有所周旋。」

「要是色盲就看不懂這部電影,細節經不起絲毫推敲。」

即便電影的口碑複雜,《銀幕》雜誌仍然給出了不錯的分數:1個四星,1個兩星,5個三星,在參賽作品中遙遙領先。

不過,到了2月10日,就被《時時刻刻》幹掉了,到了11日,又被《改編劇本》秒殺。

此時,無論國內媒體還是海外評論,都認為《英雄》摘冠無望。老謀子已經轉移到了巴黎,參加那裡的宣傳活動,記者們也紛紛訂了機票,打道回府。

最後,堅持留守的居然僅剩一家媒體,即是元蕾。

這未免有些淒涼,孤零零的紮在異國,在同行的異樣與嗤笑中,期盼某個結果的發生。

……

距《盲井》首映,還有兩天。

這段褚青壓根沒閒著,一直跑來跑去的還人情。為《天下無雙》捧場,為《ptu》捧場,為《三更之回家》捧場,為《卡拉是條狗》捧場。

累cry了簡直!

這種沒有自己作品,巴巴看著別人的片子上映,還特麼得到處刷臉的感覺……不禁讓他對媳婦兒感同身受。

你蹭紅毯,我蹭首映,天生一對,妥妥的!

而這些片子裡,他最賣力吆喝的自然是《無間道》。

電影已於幾天前在國際論壇上亮相,反響還算可以,該笑的時候笑,該驚的時候驚,反正沒出現那邊黃秋聲墜樓,這邊還偷偷摸摸深喉的情況。

劉維強也有了點信心,一直沒回香港,在柏林等著歐洲片商上門。可從8號到現在,只有兩家小公司表明了發行意向,連家中等規模的都沒有。

褚青幫忙打探了一圈消息,結果特心塞,《無間道》造成的影響力,還特麼不如《卡拉是條狗》。後者備受媒體推崇,片商哄搶,科斯里克甚至自掏腰包,請路學常多住了兩天。

嘖!

不應該啊!

出現這種狀況,他比劉維強更焦慮,人家只是導演,光靠本埠票房就夠炫耀一輩子了。可他不行,600萬的投資呢,如果沒有海外收益,僅憑那5千多萬的成績,才能分多少?

他想不太通,因為從《小武》一路橫趟過來,就沒失手過,偏偏到了公認經典的《無間道》,卻不受西方人待見了?

他倒是想找原因了,但觀眾回饋和媒體評論太少,無法獲取有效信息。

褚青忽然有種特不好的預感,這次可能要扑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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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8 10:53:49
第三百二十二章 沉默

《無間道》是經典,但只是華人的經典。

它的發行工作足足做了一年多,直到04年的柏林影展,劉維強還帶著三部曲跑來賣片,可見苦逼程度。而最後的海外票房,也是扑街撲到死。

其實影評人還是挺看好的,無奈觀眾不買賬,因為它是商業片,還特麼是非功夫類型的商業片。

你想在歐洲推廣一部港產的警匪電影,那得開了多大的腦洞?歐羅巴人民不愛看這種片子,就算有興趣,頂多買張dvd回家收藏,很少會掏錢進影院。

比較對口的,是美國人。

但以好萊塢的尿性和文化差異,更不可能為了《無間道》爆種,他們真正想要的,是這個劇本。

至於什麼五大影帝,史詩氣質,救市之作……拜託!你以為好萊塢吊這些?在他們眼裡,除了雙重臥底的新穎創意,別的都是渣渣。

那麼問題就來了,為毛《無間道》系列還這麼紅,號稱威震海內外?

呵呵,政治需要。

褚青沒太多心思去管這些,《盲井》就要首映了,他忙著參加發布會,採訪,以及各種官方活動。

作為22部主競賽單元的作品之一,《盲井》與另一部法國片《他的兄弟》,是唯二沒有亮相的。

話說電影節進行到現在,整體走向已趨於明朗。或許是巧合,今年很多片子都是關注那些沉重的政治題材。像講述阿富汗難民的《塵世之間》,反死刑制度的《大衛蓋勒的一生》,懷舊德國人自己生活的《再見列寧》等等。

老鄉們見怪不怪。這才是柏林的操性。

當然,媒體們更在意具體獎項的歸屬,紛紛展開預測:金熊獎大概在《再見列寧》與《改編劇本》中產生;影后桂冠,則逃不出《時時刻刻》的三位女主妮可基德曼、朱麗安摩爾、梅麗爾斯特里普中的一個。

至於影帝,沒節操的記者早早頒給了令人驚豔的尼古拉斯凱奇。

一切似乎塵埃落定,只等著這場喧囂結束。

……

2月13日晚,寒。

褚青沒有老謀子的待遇。只被安排在一個五百人左右的放映廳。但因為是競賽電影,主席科斯里克還是親臨捧場。

雙方客套了幾句。尷尷尬尬的你來我往,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

褚青邊打著哈哈,邊用餘光盯著入口,心裡略微沒譜。他們沒有太多的錢做宣傳。只能印了些簡單的海報和宣傳頁,貼在會場周圍的建築上,上面有張大劇照、首映的時間地點,以及內容介紹。

比較寒酸,所以今天能來多少人,他也不曉得。

閒聊了一會兒,嘉賓們依次到來,除了杜齊峰飛回了香港,剩下的全部聚齊。他把科斯里克交給李揚。跟范小爺站到門口,一個個親迎。

接著,便是各國影評人和記者。

最後。才是掏錢買票的觀眾。

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往裡走,卻不見空檔。等準備完畢,即將放映時,褚青環顧四周,居然坐了八成。

他們在頭排中間的位置。背後便是記者席,有個外國妹子貌似認得他。還主動打招呼,道:「嗨,褚!很高興看到你的新作品。」

「哦,非常感謝,請問你是……」褚青操著直白的口語問道。

「我是法國人,《綜藝》的記者。」

難怪!

當初在戛納,他可是連續三天在雜誌上刷臉,這姑娘指不定就參加過他的見面會。

褚青稍感欣慰,虛榮心得到了小小滿足。

又過了一會,燈光暗下,電影正式放映。

片子開頭,便是那個私人煤礦,漫天沉鬱籠罩著交錯的土路,工人們像老鼠一樣,從一間間的土屋裡鑽出來。

《盲井》的畫面感很獨特,就像抗著台破dv跟在演員後面隨身攝錄,真實得連飄散的塵埃都能看見。

在座諸位都是業內行家,對中國獨立電影風格極為了解,見過太多類似的:粗糙,原生態,同步音質,還有臟兮兮的人和場景。

所以這個開篇一出,他們並未感到多少驚訝,相反,不少人還大為失望:老套!

但緊接著,宋金明鑽進罐籠,繩索鬆動,幾人順著狹窄的礦井不斷下降,黑暗一絲絲的湧入畫面。

此時,角度忽然一轉,直直對準井口,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就像眼睜睜看著那僅有的光亮,在逐漸消散。

這個鏡頭,非常非常的揪人。

瞬間hold住了全場觀眾的注意力,他們隱約意識到,這部電影,似乎有那麼點不一樣。

而隨即,那直不起腰的礦洞,羸弱的燈光,隨時會坍塌的支架,悉悉碎碎的腳步聲,還有令人心驚膽顫的井下拍攝……再次刷新了所有人的觀感。

這一組鏡頭亮出來,全場安靜。

直到宋金明笑呵呵的揮起鎬頭,說:「這就送你回家!」

「砰!」

狠狠砸在那人的頭上。

「噝!」

影評人的汗毛都立起來了,一股強烈的情緒在心裡湧動,馬上就要迸發。

沒有故弄玄虛的長鏡頭,沒有亂糟糟的畫外音,沒有遮遮掩掩的政治反抗。如此的乾脆直接,就那麼赤裸裸的將欲望與人性拎到你面前,讓你瞠目結舌。

人性這東西,居然能在一部中國電影中見到,而且還黑暗到底。光憑這點,就夠他們怒寫三萬字的。

至於前面的范小爺,已經徹底驚住了,她之前怎麼也想不通,什麼樣的電影竟然能讓演員患了抑鬱症?

而現在,她看著熒幕上那個無比熟悉的人,骯髒,粗魯,陰冷,甚至跟一個low爆了的**亢奮的做愛。

她忽然有點害怕,扭頭瞅了瞅老公,不曉得這人是真的,還是一抹虛影。

褚青察覺到目光,也轉過頭,似乎感受到她的心思,用手扒住自己的眼瞼,往下一拉,做了個醜醜的鬼臉。

「噗哧!」

范小爺連忙摀住嘴,狠狠踢了他一腳。

電影已放了小半,起初還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唐朝陽或元鳳鳴身上。可不知不覺,宋金明卻成了絕對的主角,影評人,記者,觀眾,只要看到他出現,就不自禁的被帶動情緒。

對元鳳鳴粗暴呵斥下,藏著的善意。

得知娃兒生病,那張盡若死灰的面孔。

午夜在土崗上抽煙,由糾結轉為凶殘的眼神……

所有人,都隨著他的掙扎而掙扎,隨著他的瘋狂而瘋狂。這種情緒,每一段畫面呈現,大家便積壓一點,重重的堵在胸口。

當結尾處,他和唐朝陽野獸般在礦洞裡撕打,「沙沙」的碎石掉落,「砰砰」的拳腳相交,「呼哧呼哧」的粗糙喘氣。

然後,宋金明再次揮起鎬頭,砸在那團死肉上。

他笑,說二叔瘸了,你過來扶我一把。

元鳳鳴轉身就跑,哨聲陣陣。

像墓地一樣的礦洞,那個人影瘸著腿,拼了命的往外走。

「轟隆」一聲,全部傾塌!

……

大家的這種情緒,瞬間達到了最高點,想發洩,又生生卡在嗓子裡。

放映結束時,李揚近乎癱在椅子上,不敢動作,因為沒人鼓掌,沒人歡呼,甚至沒人有議論聲。

科斯里克緊緊皺眉,電影節還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他拿著麥克風,方要緩和下氣氛。就見褚青忽然站起來,好奇的回頭望。

而下一秒,不遠處有位觀眾起立。

再接著,一整排的觀眾隨之起身。

最後,全場起立。

前面的大熒幕仍然雪亮,慢慢滾動著製作人員列表,約莫一分鐘後,才徹底暗下。

一分鐘,六十秒,電影是每秒24格的真實,現在,真實延伸到了電影之外,變作1440格的沉默。

沉默……

有些愛情,需要用幸福致敬;有些歷史,需要用緬懷致敬;有些死亡,需要用悲痛致敬;有些溫暖,需要用微笑致敬……

但這一刻,所有人只想用沉默,向生命致敬,向這部電影致敬,向冒死換來這部電影的劇組致敬,向拼盡了自己的心血精力而讓他們感到震撼顫栗的褚青,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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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8 10:54:06
第三百二十三章 喧囂

首映之後,發布會的小廳裡擠得滿滿登登,預留的二十個座位已經不夠,還有七八個記者戳在旁邊,混了張站票。

科斯里克一見,立即吩咐工作人員,臨時添了幾把椅子。這下可好,本就不大的會場,被各式各樣的人和攝影機佔領,竟然有點春運的敢腳。

元蕾作為唯一的內地媒體,只得找了兩位港台記者搭伙,才沒顯得勢單力薄。她此刻的情緒比較複雜,為有這樣的華人演員而驕傲,又為僅有自己親眼見證而悲涼。

大家等了幾分鐘,李揚、褚青、程穎依次入場,挨著科斯里克坐定。主持人剛宣布開始,底下記者刷的都舉起了手。

「請問主席先生,您怎麼看《盲井》這部電影?」一位德國哥們把首個問題拋給了科斯里克。

他頓了頓,又強調了一次:「對,就是驚喜,毫無疑問的驚喜!」

「嘩!」

眾人不禁訝然,雖然有預感對方會給出不錯的評價,但一連聽到三個Surprise!Surprise!Surprise!還是頗感意外。

「那您的意思是,《盲井》有很大的可能性獲獎了?」那哥們連忙問道。

「這個暫不作答,我們還是把問題對準兩位主創,好了。下一位!」主席自然不會表明立場,當即打了個哈哈。

接著,被點名的是位英國記者,他問的是導演:「據我所知,中國的現實題材電影有很多,但關注煤礦工人的作品只有這一部,您是出於什麼動機才想要拍攝《盲井》的?」

「呃,首先,這個故事來自於一部小說,我很喜歡。就想嘗試看看。」

李揚在放映結束時的強烈情緒,已經完全平靜,慢條斯理的道:「然後,我偶然又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新聞,是說國內某個地方發生礦難,造成很大傷亡,但當地選擇隱瞞……」

褚青歪頭瞅了瞅他,稍感不妥,可也不能出言阻止。只得聽對方簡述了一遍心路歷程。

幸好,沒有挑事的記者,繼續追問某些敏感的東西。

隨後,西班牙的妹子。意大利的大媽,荷蘭的御姐,比利時的GAY,輪番上陣。多集中在電影的意識、技巧,以及對人物的理解探討。

元蕾舉了五次手,那個呆逼主持人愣是不叫她。坐在哪乾著急。拜託!你們有點水準好不好,問那些有個蛋用啊?

等她第六次舉手,主持人仍然沒叫她,點了某隻來自法國《綜藝》的妹子。

「請問褚先生,您在片中展現了不同以往的表演氣質,捨棄了東方風格,更貼近西方的審美觀。那您覺得自己有機會拿到最佳男演員獎麼?」

元蕾一聽,立即打起精神,因為這問題與她所想的大同小異。

而褚青聽完程穎的翻譯,表情略微古怪,反問道:「不好意思,我不太理解你說的東方風格和西方風格,您能先解釋一下麼?」

那妹子也想了想,道:「呃,東方風格就像葛尤、梁朝韋,平實中透著張力,西方則是羅伯特德尼羅、艾爾帕西諾那類,張力中透著張力。」

她這話講的半明不白,程穎奇蹟般的懂了,並無縫轉換,道:「她說東方人貌似含蓄,其實特騷浪,西方人更直接,一瞅就很牛逼。」

「……」

褚青抽了抽嘴角,大姐,你矜持一點好伐?

不過這問題確實很有意思,他不敢輕易回答,思索了半響,方道:「我覺得表演,不應以文化或地域劃分,環境固然有一定的因素,但本質上,它是很個性化的東西。不必用多深的概念去定義表演,它也不存在所謂的東西方風格,它只存在於演員本身。你拿到一個角色,該怎麼去表現,這取決於演員的自我認知。比如達斯汀霍夫曼的《雨人》,他覺得可以用東方風格……」

話落,就見他往右歪了下腦袋,雙眼瞬間變得呆滯,甚至兩隻眸子的光都湊不到一起。

「他也覺得可以用西方風格……」

隨即,他又直起脖子,猛烈的拍著桌子,雙眼上翻,臉色漲紅的喊:「我五點得看Jeopardy!我五點得看Jeopardy!」

「……」

記者們不語,看他從一個平靜的孤獨者患者,完美的變成一個暴躁的孤獨者患者。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就像你面對的是一位真正的病人,而非一位演員。

那麼多心理學書籍和經典電影,褚青可不是白看的,其實他也不太懂,但能忽悠住就好。

「所以我演《盲井》的時候,我覺得這樣表現會更貼切,那我就去做,沒考慮什麼審美。」

他掃視全場,笑道:「至於能不能拿獎,抱歉,我也不知道。」

…………

「柏林用一分鐘的沉默向生命致敬。」

「平庸之惡,如血一般腥臭而又鮮活。」

「出人意料的題材,很不中國的中國電影。」

次日,有關《盲井》的報導霸占了柏林的各大媒體。《銀幕》給出了不算低的分數,1個四星,5個三星,1個二星,在22部參賽作品裡排進了前八。

他們討論片子的意識,手法,內容和自己理解的政治含義,並且下意識忽略了李揚,將這部電影當作了男主角的個人秀。

尤其發布會上那段關於表演的敘述:

「他覺得可以用東方風格……」

「他也覺得可以用西方風格……」

記者們半調侃半稱讚的寫道:「關於表演理論的研究,有數不清的嚴肅著作和經典實例,但對絕大部分人來講,他們仍然搞不懂什麼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什麼叫方法派,什麼叫情感代入。而褚先生用一種略顯憨傻的方式,向我們展示了他的輕鬆自然,以及對表演的理解:它從未觸不可及,它就在我們身邊。」

「褚以他自己絕不承認的西方風格,帶來了一份完美的禮物。」

「令人顫栗的角色表現力,看到他在礦洞裡蹣跚而行,我的心臟都在抽搐。」

「我收回上次的預測,尼古拉斯凱奇、薩姆洛克維爾,你們恐怕要迎來一位最強勁的對手。」

……

而在眾多溢美之詞中,李揚卻感覺特苦逼,因為褚青一個人就幾乎蓋過了整部作品,不至於埋怨,但失落感肯定有的。

不過他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導演在沒有足夠的把握之前,千萬不要去找你掌控不了的演員。

與之相反,元蕾卻很慶幸自己留了下來,方能見到柏林在此刻的沸騰,甚至可以不吝嗇的去期待,見證最終歷史的創造。

科斯里克也很慶幸,事先把《盲井》的放映次數排到了最高,才沒有讓那些排隊買票的觀眾往死裡噴。

從14日晨到15日上午,這八場放映,場場爆滿。

其實受媒體影響,影迷關注的就兩點:

一是真實的井下拍攝。敢拿演員性命去拼的劇組,這個在全世界都很少見。

二是他們想見識見識,到底啥片子能讓全場沉默一分鐘。

當然了,有褒就有貶,可奇怪的是,西方群體多是讚揚,少數的東方觀眾卻不太感冒。

就像幾位留學德國的青年導演,和一位在柏林電視台工作的華人姑娘,他們看完了電影,紛紛表示:太刻意了!

為了黑暗而黑暗,為了絕望而絕望,全片的敘事手段非常低劣,幾個衝突節點銜接的十分生硬,毫無技巧可言。

不過呢,他們的觀點也沒什麼人重視,瞬間被淹沒。

轉眼,便到了2月16日,也就是第53屆柏林影展的閉幕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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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8 10:54:22
第三百二十四章 柏林夜(上)

16日,晨。

柏林冬天的陽光很奇妙,白色的冷光中又透著一圈橘色的暖暈,隔著玻璃窗照在床上,不濃烈亦不清淡,剛剛好可以讓你舒服的睡醒。

「嗯……」

褚青輕哼了一聲,意識慢慢清明,習慣性的伸出胳膊往右邊一搭,居然落了個空。他睜開眼,雪白的床單壓起幾絲褶皺,范小爺已不在身側。

他晃了晃頭,正恍惚間,就聽趿拉趿拉的腳步聲,媳婦兒從外面的小客廳走進來,笑道:「醒啦?」

「你咋起這麼早?」他抻了個懶腰,覺得很神奇。

倆人睡了兩年多,這小胖子就沒在他之前起床過。而此刻,她不僅穿戴立整,化好了妝,手裡還捧著一個紙袋,看樣子才購物回來。

「去買早餐啊!」

丫頭把紙袋放在桌上,一樣樣的往外掏,先是幾個小圓麵包,德國特有的烤得黑黑的那種全麥麵包。還有黃油和果醬,切好了的香菇香腸,以及兩杯咖啡。

褚青略呆,問道:「今兒什麼日子啊?還是你吃錯藥了?」

范小爺貌似心情不錯,沒跟他抬槓,笑道:「當然是大日子了,哎呀快點起來!」

「哦!」

他裹著被子,跟蚯蚓似的拱到了床邊,伸手就要拿麵包,嘴裡還不領情:「你叫酒店送餐不就行了,還大老遠出去買。」

「啪!」

丫頭拍開他的手,道:「洗洗去!」

「這個麻煩!」

他是真的不愛動彈,又賴了能有三分鐘,才掀被下床。隨即便覺著全身一涼,四處瞅了瞅,奇道:「哎我內褲呢?」

「你扔哪兒了?」

「昨天你脫的,我哪知道?」

「嘖!」

丫頭撇著嘴,也幫著找了找。最後在衛生間拎出一條藏藍色的四角褲,湊到他跟前蹲下,道:「來!」

褚青抬左腳,抬右腳,邊穿邊驚悚,不禁道:「你沒事吧,怎麼這麼賢惠啊?」

「我賢惠你不高興啊?」

「高興!保持住,以後天天這樣。」

「滾!」

全麥麵包的口感大抵是欲仙欲死,尤其對兩個東方人來說。范小爺以前沒見過地道的德國貨,今兒本想買來嚐嚐鮮。結果倆人都糾結了。

他的胃糙,勉強啃掉了一隻,丫頭不行,嚼幾口就扔了,光挑著香腸吃。

「小穎起來了麼?」他喝了口咖啡,強壓住那種粗礪的不適感。

「都起了,誰像你這麼沒心沒肺的?」范小爺斜了他一眼。

「呃……」

褚青有些抱歉,他明白夥伴們的情緒,閉幕了。還有希望拿獎,擱誰誰興奮。而自己呢,不能說全無期待,但肯定沒那麼高漲。

拍了好幾年戲。參加過大大小小的頒獎禮,有的得償所願,有的當頭一擊,怎麼著也能看開點了。

當然。范小爺絕不這麼想。

這可是柏林,這可是歐洲,這可是三大電影節!這是一位演員。特別是亞洲演員或許終生都無法企及的偉大目標。

如今有機會實現了,怎麼可能還裝模作樣的淡定自若?

所以吃過早飯,她給他穿上西裝,係好領結,又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之後,就像妻子送丈夫出征般,破天荒的,那麼溫柔的抱了抱他。

……

其實三大展都有一種蛋疼的尷尬:開幕的時候,你會看到大批的好萊塢明星在紅毯上搔首弄姿。但閉幕的時候,這個數量起碼要減去三分之二,僅有少部分的人會留到最後。

原因很簡單,那幫貨就是跑來賣電影票的,亮完相就閃,至於得獎與否,你以為他們真在乎?

就像《時時刻刻》,妮可基德曼早沒影了,就剩導演史蒂芬戴德利孤零零的撐場。還有《改編劇本》,尼古拉斯凱奇也特麼消失了,留下同樣苦逼的斯派克瓊斯。

真正願意陪柏林走完一程的,是那些不太紅的實力派演員,以及歐洲咖。

比如薩姆洛克維爾,這哥們演技精湛,可在好萊塢頂多算二線。此番憑藉喬治克魯尼的導演處女作《危險意識》,成為影帝大熱門,他巴巴的等到了閉幕式,自然渴望摘得桂冠。

有人不屑一顧,有人視若珍寶,莫過於此。

美國佬集體尿遁,苦逼的是記者,他們都找不到足夠的明星來刷頭條。今兒一早,這些人便齊齊守在凱悅酒店的大廳,有點飢不擇食的感覺,逮著一個算一個。

「請問貝克先生,您對《再見列寧》拿到金熊獎是否有信心?」

「嗨,斯蒂芬,如果女演員獎頒給了《時時刻刻》,你希望那個人是誰,妮可?梅麗爾?還是朱麗安尼?」

兩位導演忙著去參加發布會,腳步不停的擠過圍堵人群,亦沒給出明確態度,只是曖昧的笑了笑。

記者們顧不得罵街,趕緊又揪住隨後下來的洛克維爾。

「hey,薩姆!昨晚睡的怎樣?」

「還不錯,至少沒緊張得失眠,你看上去反倒沒休息好。」

「哦,西班牙可不像柏林這樣寒冷!」

他就親和多了,跟某隻大胸妹子聊天打屁。這哥們很瘦,也很蒼白,眼窩偏偏還是深陷的,像極了咳嗽過量的肺癆鬼。

這貨明顯不趕時間,停在大廳門口,悠閒的接受采訪。

「你對本屆影展感覺如何?」

「簡直棒極了!我第一次來柏林,它的一切都很有趣,我想會是個終身難忘的經歷。」

「喬治沒跟你一起麼?」

「哦,他本來想參加頒獎禮的,結果臨時有事,昨晚搭飛機回去了。」

「真是太可惜了!」

「是的,我也感到遺憾。」

大家聊得很愉快,而此時,忽聽後面又掀起了一陣喧嚷。眾人回頭,過半數的記者立即撇下洛克維爾,匆匆跑了過去。

「hey,褚!能回答幾個問題麼?」

「褚!你有信心幹掉凱奇和薩姆麼?」

「聽說你在國內被禁演了,這屬於政治傾向麼?」

褚青剛下來,就被一幫瘋狂的老外圍住,哇啦哇啦的吵得腦袋疼。他口語有限,沒法群p,索性一個不理,拉著范小爺直直往前走。

程穎擋在身側,挑些簡單的問題作答,並禮貌回絕了混在其中的幾位小片商。

至於這邊,就顯得比較冷清,那位大胸妹倒是不離不棄,繼續問道:「目前最熱門的影帝候選,就是你們三位,那你怎麼評價自己的競爭對手?」

「呃……凱奇毫無疑問,他是個表演天才,能通過一些小細節牢牢的抓住觀眾。」

洛克維爾思索片刻,道:「而褚麼,他跟我了解的那些亞洲演員不太一樣,他更具變化性和震撼性。嗯,是的,他有一種令人驚嘆的表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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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柏林夜(下)

科斯里克大概是窮瘋了,以往的頒獎禮都是憑邀請函入場,今年卻神奇的賣起了票。不少媒體對其冷嘲熱諷:「骨頭裡都透著一副寒酸相!」

甚至還有影評人唾罵,說丫挑戰了傳統,並將柏林一步步帶向浮誇庸俗的深淵。

主席先生自然很不愉快,但當他看到大批量的普通影迷掏錢買票,以至於增添了一筆不菲收入時,又覺得自己特像個孤獨的革命者。

不過幸好,他還沒瘋狂到削減招待經費,盡力保障了參賽嘉賓的食宿和出行。

下午五點鐘,褚青一行坐著禮車趕到了主會場。此時的天色暗淡,已近冬夜,氣溫比正午大概降了十幾度,乾冷冷的讓人毫無脾氣。

「哎哎,你看那個,她都起雞皮疙瘩了,還好我穿的多。」

過了安保界線,車輛慢慢駛入了紅毯區,范小爺扒著窗戶對外面的一位裸背女星表示同情。

她身上是一件淺藍色的禮服,長袖,收肩,裙擺拖地,捂得嚴嚴實實,僅露出兩根埋在肉裡的鎖骨。亮點在腰間,巴掌寬的純白絲帶,係了個很複雜的結,墜在身體左側。

淺藍和白,這兩種素色搭在一起,再加上她的清淡妝容,活脫脫一副珍珠美人相。碧海藍天,大風吹起,裙角呼啦啦飛揚的那種。

「行了,別看了。」

褚青把她抱過來,道:「趁著還沒到,你趕緊吃點東西。」

「我不,吃完肚子又起來了。」

程穎無視她,拽過一個袋子,裡面裝著些高熱量的小食物,問道:「呃,有巧克力和蛋糕。你要哪個?」

「哎呀我說了我不吃!」她繼續拒絕。

「你中午就沒怎麼吃,這得好幾個小時呢,一會進去別吵吵餓!」褚青威脅道。

「餓死我也不跟你說!」她瞪眼應道。

李揚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活動,不太懂行,擱旁邊插了句話:「那你喝點水吧,會場好像不提供飲料。」

這更不靠譜,范小爺撇了撇嘴,道:「你見過哪個女明星提著禮服上廁所的?」

「那你們參加頒獎,還總不吃不喝麼?」他奇道。

「是啊,晚宴也不能多吃。每次都回家煮泡麵。」她逗樂道。

「……」

李揚頓時噎住,你們城裡人真會玩。

幾人聊天扯淡中,車子在紅毯前穩穩停住,帥氣的禮賓小哥趕緊上前,拉開了車門。李揚先冒頭,之後是褚青,他下來就候在旁邊,彎腰伸手。

哎喲!

范小爺嚇了一跳,隨即少女心爆棚。哥哥你哪學來的?太給面子了!

她邁出左腳,捋了捋裙子,又把小手搭在他的掌心,借勁一撐。整個人就鑽了出來。她踩著雙八公分的鞋子,身高差剛剛好。

四人並排站定,往前走了幾步,方一亮相。兩側的歡呼聲驟然升級。

影迷們紛紛揮舞胳膊,跳著腳,以期得到注意。還有兩位妹子。舉著自製的大標牌,畫著串十分古怪的符號

褚青扭頭瞅了眼,汗了又汗,根本顧不得理,牽著媳婦兒的手走到拍照區。

記者們舉著長槍短炮,劈裡啪啦的閃光燈瞬間襲來,簡直晃瞎了眼。他沒擺什麼姿勢,就是直挺挺的戳著,順便微笑。

范小爺卻是要拗造型的,a面拍完翻b面,動作特嫻熟。別說她,這類場合連程穎都特有心得。

紅毯末端,是個很寬敞的採訪區,劇組停留了幾分鐘,問題中規中矩,甚至有些死板。唯一不太愉快的,那主持人又提到了他被封殺的事兒,叫程穎糊弄了過去。

「褚!」

採訪剛結束,科斯里克已在劇院的入口處向他揮手。

柏林沒有戛納那麼多逼事,什麼先走一半台階,主席再陪著走另一半,最後一起合影。這裡要輕鬆許多,科斯里克跟他們聊了聊,並介紹了一位大咖:青年論壇主席克里斯多夫。

眾所周知,柏林影展最重要的兩個單元,便是主競賽和青年論壇。後者的地位相當於科舉,從這裡成名的那些年輕導演,某種程度上,克里斯多夫就是他們的座師。

98年,褚青隨《小武》來參賽,沒有任何人搭理。03年,他第二次造訪,認識的不認識的,逮著機會都過來打招呼。

費了好大勁,他才擺脫人群,急忙忙的入場。

「哎,那倆人舉的牌子什麼意思?」

直到坐進席位,緩了片刻,他才有功夫問程穎。

「你看不懂啊?前面一個chu,一個心形符號,後面是kissme。」

「我懂啊,但我不知道為啥要跟個kissme?」

「噗哧!」程穎忍不住噴了。

「有什麼可笑的?」他很納悶。

「豬啊你!」

范小爺都看不過去了,搬過他的臉狠狠親了一口,發出「chu~」的一聲。

「喏!這就是kissme!」

…………

「今天,柏林有三分之一的人走上街頭,反對美國對伊拉克開戰。而我們,則在這裡慶祝電影節的閉幕。」

大概六點鐘,頒獎禮正式舉行。科斯里克充當了開場主持的角色,與十天前一樣,他仍舊拿政治說事。

「當然,我們並非冷漠,而是用另一種方式彰顯我們電影人的立場。今年22部參賽作品,有近半數在關注死亡,關註生存,關注政治形態下的人性衝突……」

丫在台上巴拉巴拉個沒完,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哥這屆辦的很牛逼,此處應有掌聲!

其實底下早特麼想罵娘了,可還得給面子,都一臉便秘的忍耐。

這會場極大,約莫有上千座位。褚青一行在靠後的位置,看得特費勁,聽又聽不懂。除了溜號真不知道幹嘛了。

好不容易,科斯里克結束了自己的拉票活動,又請本屆的評審團亮相。八位來自不同國家的導演、演員、製片人、理論家一字排開,氣勢倒有了,就是名聲遜了點。

歐洲電影節的流程極為冗長,雖然沒有歌舞表演,但獎項繁多,還穿插著各類古怪的回顧和小項目。

最先頒出的都是些邊角料,什麼一周電影人才獎,卡里加里電影獎。堂吉訶德獎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些跟褚青有毛關係,無聊的要死,范小爺更過分,靠著椅子慢慢往下滑。他抿了抿嘴,悄悄把手伸過去,用力捏了下她的屁股。

「啊!」

驚呼聲喊出一半,她便反應過來,連忙摀住嘴,睏意全無。

「你找死……」

未等發飆。褚青就一把拽住她,指了指台上,道:「哎,《英雄》得獎了!」

「什麼獎?」她關注點立即轉移。

「阿爾弗雷德鮑爾獎。」

「……」

丫頭特茫然。這叫什麼鬼?

所謂阿爾弗雷德鮑爾,便是影展的創始人,這個獎的針對目標,則是那些對電影藝術提供了開創性思維的新影片。

貌似很空虛。所以它還有個更簡明的稱謂:安慰獎。

褚青之所以了解,是因為他上次來柏林時,《小武》拿了兩個亞洲電影獎。而關金鵬的《越快樂越墮落》拿的便是鮑爾獎。

好吧,他還嘲笑阿關來著……

老實說,現場的華人都挺意外,以《英雄》的聲勢,再不濟也能拿個銀熊,誰曉得居然扑街了。

虧得老謀子有先見之明,早早的閃人,只派個劇組成員留守,苦逼的登台刷臉。

緊接著,便是今晚的第一座銀熊獎——最佳影片音樂,頒給了《布魯蒂夫人》。而之前大熱的《再見列寧》,僅僅得到個莫名其妙的藍天使獎,妥妥打了影評人的臉。

到這會,晚會已進行了一個半小時,隨著德國演員馬迪娜戈黛特款款上前,便要頒發第二座銀熊——最高藝術貢獻獎。

「其實我很驚訝,在電影節的歷史上,這是個相當重要的獎項。它自1973年設立以來,30年裡,足足有14年的空缺。」

馬迪娜長得略結實,有著德國人典型的硬朗和高大,說起話倒溫柔的很,繼續道:「這期間,美國電影人只得過兩次,亞洲電影人也只有一次。所以今天,這個獎再次重現,並由我來頒發,我感到非常榮幸。ok,讓我們來看看……」

她利索的拆開信封,沒故弄玄虛,直接公佈:

「blindshaft!」

「咣!」

沒用誰提醒,最先起身的正是李揚,由於力氣過猛,都撞到了前面的椅背。那張在井下拍攝而導致皮膚粗劣的臉上,再不似平時的沉穩,連眼角的皺紋都在輕輕顫動。

他站在哪兒停頓了兩秒鐘,直到褚青也起身跟他擁抱了下,才回過神。

「謝謝!」

「謝謝!」

李揚穩住情緒,又跟程穎和范小爺一一擁抱,方橫著身子擠出座位。

「嘩嘩嘩!」

嘉賓們由衷的鼓掌,面露微笑,《盲井》摘得這項榮譽實至名歸。

不過,一部分人的焦點放在李揚身上,另一部分人卻忍不住看向褚青,甚至現場的燈光也在他頭頂晃了兩下。

大家全清楚,如果該片拿到了一座銀熊,那麼很難再獲得第二項榮譽。當然,不是說沒有,但機率非常小,誰都不能肯定是否出現在今晚。

這代表著,褚青和洛克維爾的影帝之爭,前者已經落了下風。

…………

褚青也意識到了這點。

他坐在椅子上,很靠後,他看著全場,很壯觀。

洛克維爾在揪著自己的鬍子,斯派克瓊斯正與溫特伯頓私聊,史蒂芬戴德利默默垂頭,不曉得想什麼……

這些人有的輕鬆,有的緊張,有的心思不明,可無論怎樣,從他們身上都能看到一種渴望。一種追求人生極致的充實感和成就感。

「呵……」

褚青忽然笑了笑,想起了98年來柏林,聽到塞繆爾杰克遜獲得影帝時,自己很遲鈍的感到失落:

因為一個演員,或許一輩子都碰不到一個好角色,那種可以用生命去演繹的角色。獎項,不僅是對表演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對這個角色,對自己的人生,都能銘刻住一個不會消失的印記。

如果說。他之前對影帝的期待還很飄渺,此刻,卻變得愈加真實。

甚至當他把李揚的那座銀熊獎攥在手裡,慢慢摩挲著粗礪的質感時,這種真實已化為了血肉,填充了心臟的一部分。

「你怎麼啦?」

范小爺總是第一個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擔心的問道。

「沒事沒事。」

褚青往前探了探,輕輕碰了下她的額頭。

晚會繼續進行,混雜著零零碎碎的安慰獎。銀熊也不斷的頒發,評審團大獎給了《改編劇本》,最佳導演獎則給了《他的兄弟》。

約莫一小時後,便輪到了最佳女演員獎。也就是倒數第三個獎項。

嘉賓是位英國演員,名字不熟,長得很帥氣,人還幽默。逗得全場大笑。掰扯了幾句之後,他便恢復正經樣子,道:「ok!讓我們看看獲獎的是……」

他拆開信封的一瞬間。眼睛陡然圓睜,卡殼了片刻,才猶豫道:「妮可基德曼,梅麗爾斯特里普,朱麗安摩爾……呃,恭喜你們三位!」

「what?」

這名單一出,底下不僅沒有熱烈鼓掌,反而充滿了驚奇,還藏著零星的噓聲。

太不要臉了!簡直赤裸裸的諂媚!

見大家的反應,科斯里克的臉色極其不爽,戴德利倒很興奮,一溜小跑的奔上台。三座沉甸甸的獎杯讓他拿不住手,只得擺在桌上。

而觀眾看著這幅奇葩場面,不約而同的冒出一個念頭:幸虧妮可她們閃人了!

你讓三位奧斯卡影后級別的女明星,一字排開站在柏林的領獎台上……這不是榮耀,這叫打臉好麼?

褚青亦很愣神,原以為雙黃蛋這種東西,只有國內才有,沒想到啊沒想到啊,歐羅巴人民也墮落了。

一下就特麼三個!

四周的鄰居全在竊竊私語,尤其前面的一個哥們,不停嘟囔道

「他說什麼?」褚青問道。

「地緣政治!」程穎聳聳肩。

「……」

他和范小爺都是半文盲,壓根不懂,便虛心求教。

「呃,你看現在啊,不算音樂那個獎,好萊塢已經拿了兩個銀熊,歐洲拿了一個,亞洲拿了一個,這就叫地緣政治。」程穎解釋道。

「哦,分豬肉唄!」

他恍然大悟,多簡單點事兒,非得整的挺高深。

程大boss極其鄙視,懶得搭理,自己喃喃道:「還剩兩個大獎,如果柏林鐵了心要獻媚,那肯定還有好萊塢一個,如果它想搞藝術平衡,那亞洲就有希望。」

話音方落,就見評委之一的意大利演員安娜加列娜走上台。

這位姐歲數不小了,容貌一般,嘴巴很大,但有種獨特的個人氣質。她見場面吵雜,便用手指頭點了點麥克風,發出輕輕的「呼呼」聲。

而底下的人,不知不覺的變為安靜,聽她開口道:「我很苦惱,主辦方非讓我來頒發這個獎,面對同樣優秀的三位男演員,我無從取捨。凱奇,那是我的偶像,至今仍是。薩姆,你是個很有魅力的演員。褚,你則令我深深著迷。」

安娜敲了敲額頭,做出鬱悶的樣子,嘆道:「哦,這簡直太難了!幸好我們評審團有八個人,一起承擔了這份工作。這大概是本屆電影節最為難產的獎項,我們討論了將近三個小時!ok,下面是我們的選擇……」

她慢吞吞的拆著信封,不知是笨拙,還是故意。

褚青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心跳近乎停止,他知道,自己從影至今,最成功或者最失敗的一刻,即將來臨。

他下意識的握緊范小爺的手,很用力很用力。

丫頭有些痛,卻沒掙開,她清楚的感受到,對方的掌心泛著股異樣的溫度和顫抖。

「oh!你已經創造了歷史!」

安娜終於拆開了信封,掃視一圈,最後停在某個人身上,笑道:「恭喜你,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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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前奏

「恭喜你,褚!」

這個名字一公佈,嘉賓的掌聲和觀眾的歡呼聲於霎那間響起,足足持續了半分鐘,交纏攀升,直要掀翻屋,

褚青聽著那片喧嚷,腦中卻似抽空了一般,隔了片刻,才覺著一股忽冷忽熱的顫栗感從脊椎爬到腦後,刺激得頭皮發麻。

范小爺早已站起身,緊緊的抱住他,強忍著不哭出聲。

早晨,她送他出征,此刻,她很幸運,沒有品嚐失敗,而是一起享受著榮耀。

「乖啊!」

褚青低低的哄了句,轉身又跟李揚抱了抱。

從座位到台上,約莫數十米的距離。他大步邁開,在閃花了眼的燈光中一路前行,舞台高矗,似逐步登雲。

「恭喜,你非常非常的優秀!」

安娜在他的臉頰貼了兩下,方把獎杯遞過去。

「thankyou!」

褚青接過,踱到台前,站定,轉身,掃視全場。程穎不聲不響的站到他身後一米,準備即時翻譯。

底下極其安靜,都看著這位創造了歷史的年輕人。

「呃,感謝評審團,感謝觀眾……」

他剛開口,便莫名其妙的感到燥熱,伸手解了西裝釦子,露出得體的白襯衫,繼續道:

「前天,是情人節;昨天,是元宵節。這兩個日子,我們本該和最親近的人一起度過,可我的未婚妻卻一直陪著我在柏林奔波勞累。謝謝你,這個獎瀰漫著愛的味道。謝謝李揚導演,他拍出了一部出色的作品。謝謝那些關注和鼓勵我的朋友,沒有你們的支持,這個冬天不會如此溫暖,謝謝!」

「哇哦!」

程穎無比流暢的把這段話譯成了英文,大家一邊拍著巴掌。一邊驚奇這個東方人的浪漫熱情。

當然,更意外的是范小爺,待他回到座位,就一把搶過獎杯,帶著泣音道:「你啥時候這麼會說話了?」

「人總得進步嘛!」褚青笑道。

「嗯,你臉皮越來越厚,我文筆越來越好,我們一起進步。」程穎打了個呵欠,不咸不淡的揭露真相。

范小爺的情緒明顯處於失控中,抹了把眼淚。自言自語道:「以後我不能這樣了,你一上去我就哭,那我眼睛都哭瞎了。」

說著,她狠狠抽了下鼻子,強行壓住心思,但還死死攥著那隻小熊,誰搶就幹掉誰的氣勢。

褚青比較鬱悶,自己都沒玩夠呢,立馬就成另一方財產了。

不提他們。那邊晚會接著進行,頒完男演員獎,僅剩下最後的一項至尊大獎。

評委會主席是個加拿大的電影理論家,親自出場頒發。結果大大出乎媒體預測:一部反映阿富汗難民生存狀況的英國電影《塵世之間》,摘得了最佳影片的金熊獎。

至此,懸念已全部揭曉。

六座份量最重的獎項,平均分給了三大洲。好萊塢兩座,歐洲兩座,亞洲兩座。正如前排那哥們所說。這是赤裸裸的地緣政治!

第53屆柏林影展,成功製造了大話題,科斯里克用他奇葩的政治思維,主導了衝突與必然,亦戲耍了所有與會者。

《盲井》雖然沒能斬獲金熊,卻拉風的刷下兩座銀熊獎,成為今晚的大贏家。

而27歲的褚青,他的名字也注定銘刻在電影節的榮譽碑上,因為他一戰就創造了兩個記錄:

柏林首位華人影帝!

亦是最年輕的柏林影帝!

…………

市區,老友記。

這是柏林挺有名的一家中餐館,也是每年來參加影展的華語軍團的定點飯店。劇組經常在這裡搞晚宴,招待記者,或開場小型的發布會。

頒獎禮結束,褚青應付完官方酒會和群訪,便想拉著小伙伴來這填肚子。然後程穎便提議,乾脆請些記者來吧,還能熱鬧熱鬧,不然四個人太苦逼。

於是褚青又聯繫元蕾,讓她把港台的同行全叫上。

此次香港來了三家媒體,台灣是兩家,一共十二個人,剛好包了間小廳。兩排長桌往起一拼,椅子分擺左右,有點教父開會的意思。

大家都不太熟,但無所謂,今晚是華人的盛事,值得慶賀。連飯店老闆聽說劇組在這,都特意趕來聊了一會,當即打了八折,還贈送香檳一瓶。

雖然就著中餐喝香檳比較詭異,可眾人餓得厲害,吃的盡興,說的開心,而且避免了一些敏感的政治話題,集體扯蛋,嘻嘻哈哈的氣氛特融洽。

香港記者對他較為了解,言談間顯得很隨意,台灣記者就矜持了些,略微客氣。

這頓飯吃到了午夜,老闆延遲打烊,幫忙撤盤子佈置,很快便搭了一個簡單的採訪廳。

范小爺她們躲到旁邊,褚青端著杯沒喝完的香檳,坐於長桌後,看著恢復職業面孔的一干娛記,道:「開始吧。」

大家互相瞅了瞅,還有點謙讓,最終元蕾率先問道:「青哥,你先談談感受吧,對這個結果意外麼?」

「感受就是開心唄!意外麼,我覺著沒得獎的時候都意外,真得獎了,全變成情理之中了。」

「那你對《盲井》幹掉了《英雄》有什麼看法?」

「呃,只能說《盲井》很符合評審團的口味吧。」

元蕾撇撇嘴,這貨越來越壞了,掏不出一句實話,當即閉口,把時間讓給同行。

而香港記者不太關心柏林影帝的事兒,他們就盯著《無間道》:

「無間前傳你還參演麼?」

「聽說劇本已經完成了,但導演還沒通知我。」褚青把手一攤,道:「所以我不太清楚。」

「那如果你參演的話,你的片酬會漲麼?」

「呵,這個,這個得看具體的投資環境。劇組有錢,我就多拿點,沒錢,我少拿也沒關係,當然得戲好。」

「第一部的發行工作進行得如何?」

「寰亞那邊什麼情況我不知道,我這邊還沒啟動。」

「你們是分開做的?」

「對,分開的,各有各的渠道麼,混在一起反而不方便。」

「……」

中港台這三撥記者,問題都帶著鮮明的地域傾向。元蕾關注獲獎本身,香港只在乎自己那點破事兒,灣灣全不弔,因為他們沒啥可問的。

無論演員的榮譽史,還是整體的電影產業,他們都很自卑,想來想去,只憋出了一句:「以你現在的情況,你覺得自己還會被封殺麼?」

褚青說的嗓子乾疼,慢悠悠的抿了口香檳,無奈道:「大哥,我都請你吃飯了,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

午後一點,南都編輯中心。

這會的報紙大多是晚報性質,不像後來早報滿天飛,報社每天的採編流程大概是:上午採訪,下午定稿、排版,之後送到印廠,傍晚發行。

所以,當一位編輯收到元蕾凌晨六點鐘傳回來的稿件時,正是報社最忙碌的檔口。

他打開郵箱,只看了一眼,抬起屁股就跑到裡間,道:「主任,元蕾那邊有消息了!」

「什麼情況?」

正在斟酌今天頭版新聞的楊曉培,聞言問道。

「褚青,柏林影帝!」那編輯幾乎喊了出來。

他猛地抬頭,忙道:「稿子發給我!」

元蕾算是拼了命了,她回到酒店已經凌晨三點,短短時間就寫了一篇足有三千字的深度報導,順便傳回了幾張大圖片。

楊曉培盯著電腦,非常非常的專注,讀完後,半響沒言語,過了片刻,才拿起電話啪啪按了幾個號。

「喂,劉總,有個事跟您請示一下。」

「對,都有,元蕾寫的特別細。」

「嗯,好好,我等您消息。」

他掛了電話,隨手摸過煙盒,剛要點著,忽想起這不是吸煙區。可如果去樓梯間,又怕錯過電話。

「主任,怎麼樣了?」

此時,方才那編輯顛顛的湊了過來,滿臉八卦的打探進展。

「劉總在請示孫總,等著!」他沒好氣的答道。

「哦!」

那貨扒著他的桌子,繼續死乞白賴的問:「哎,您說這回成麼?」

「我哪知道!」

楊曉培揮揮手,不耐道:「去去,回去工作,在我這瞎聊什麼!」

「我這不是關心麼,前幾次把大夥憋壞了,你看現在都換……」

那哥們正在吐槽,就聽電話聲響起,「叮鈴鈴」的似傳遍整個辦公區。

楊曉培立馬拿起來,接道:「喂,啊,孫總!」

「對對,我看過了,大方向沒什麼問題,就是不清楚……」

「好!我明白!您放心!」

他說了兩分多鐘,還沒等放下話筒,就轉頭道了一個字:

「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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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8 10:55:24
第三百二十七章 風向

17日,京城。

即便天寒,劉小勇從地鐵口爬出來的時候,也是渾身的細汗。外面冷風一吹,汗珠子沒等揮發,立時就黏糊糊的貼在皮膚上。

他擰了擰身子,羽絨服捂得很熱,內衣裡面卻很涼,感覺特難受。

劉小勇的家在和平里,途中要經過一處報刊亭。他習慣每天買份《京城晚報》回去,不是自己看,而是老爸要求的,老爺子喜歡吃過飯,再削個梨子,窩在沙發上讀報。

「來份晚報!」

他遞過五塊錢,自己先拿起來,隨便翻了翻,停在國內新聞的版面:

「國足與巴西隊友誼賽,零比零戰平。」

「嶺南疫情影響甚微,旅遊淡季遊客爆滿。」

「給!」

此時,老闆又遞回四枚硬幣,隨即也拿起一份報紙,雙疊展開,頭版剛好對著窗口。

劉小勇收好錢,方要閃人,卻忽然頓住,忙道:「再來份南都!」

南都雖是地方性報紙,但在京城也有零售,他以前從沒買過,因為毫無代入感。而剛才,他居然看到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報紙上的傢伙。

頭版,不是頭條,躲在側欄裡,卻十分顯眼。

先是張小圖片,那貨穿著西裝,右手攥著一座銀熊獎杯,下面是標題:《褚青加冕柏林影帝》。

再下面,是一小條副標題:「四位華人影帝的10年。不同的電影路。」

劉小勇根本挪不開眼睛,趕緊翻到娛樂版,見著滿滿的一大篇文字。還配了三張照片。開頭便是:

「從1994年,葛尤和夏宇分獲戛納、威尼斯影帝,到2000年梁朝韋在戛納又破一城,再到今年褚青攻克柏林,華語電影人集齊歐洲三大展影帝,用了將近10年。

有趣的是,這10年也是中國電影風起雲湧的年代。

1994年。正是第五代在影壇擔當主角的時候。葛尤與夏宇獲得的認可,折射出的是電影人的熱情和努力。進入新世紀。內地電影市場逐漸商業化,港片的衰敗成為大勢所趨,而華語電影亂世中,王佳衛憑藉劍走偏鋒征服了國際。《花樣年華》讓梁朝韋問鼎戛納。可實際上,人們更多的是看到了那個階段華語片的躊躇與尷尬。

如今,《英雄》以過兩億的票房成績讓我們看到了國內市場的巨大潛力。同時,政策也表明了扶持文化產業的決心和魄力。對電影人來說,這大概是最充滿機遇的時代,亦是最如履薄冰的時代,一步你可以登入天堂,一步你可以墜入深淵。

所以,如果講這10年來影帝們的不同故事。除與自身的演藝經歷息息相關,大環境的變化更是不可略過的一筆。

從他們的兜兜轉轉、起落浮沉中,我們也能看到華語電影的命運。

——褚青

柏林的喧囂過後。在市區某家挺有名的中餐館裡,褚青請我們吃了一頓飯。這讓我很意外,因為他不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後來我想想,好吧,或許他只是想找些人湊份子。

陪同的有他的未婚妻范小妞。《盲井》的導演李揚先生,以及我們兩岸三地的媒體。這個古怪的組合很惹人注目。以至於一路上,幾乎碰到的每個外國人,都會過來打招呼:

「褚,你真是太棒了!」

如果你不在柏林,你根本無法想像這個人有多受歡迎,那種感覺簡直無以倫比。

然後我就發現,自己有點用仰視的目光去看他,這種姿態很不好,所以我就問他:「你會不會感到很得瑟?」

他說:「一個小時前我都快爆炸了,不過現在想想,也就那麼回事。我該拍戲還是拍戲,該買菜還是買菜,總得過日子。」

正熱播的電視劇《征服》的導演高群舒,把某一類演員叫做「潛伏者」。

他說:「他們既有潛力,又有神助,又尊重表演,在製片人眼裡,他們不夠有票房號召力,不夠俗帥,但他們,肯定是好演員,潛伏者最值得尊重。」

褚青之前,或許是個潛伏者。

很多人認識他,是在《還珠格格》裡,這部劇捧紅了趙微、林心茹、周潔、範兵兵、李名啟、張鐵霖等老中青三代演員。

作為柳青這個男n號的扮演者,他一直認為這部劇最大的收穫是認識了范小妞。但後來,我和周圍的人無意中談起還珠時,居然一致認為,柳青給人的印像很特殊,至今還記得他看向紫薇的眼神,欲語還休,撓心撓肺的。

從98年起,他又接演了《還珠格格2》,《春光燦爛豬八戒》和《鐵齒銅牙紀曉嵐》,仍然是男主角身邊的綠葉。雖然沒提高多少知名度,但在觀眾眼裡,也算小熟。

他在電視劇圈裡,沒做出什麼像樣的成績,他真正的主場,是電影。

《小武》、《蘇州河》、《鬼子來了》、《詩意的年代》、《站台》、《十七歲的單車》、《安陽嬰兒》、《藍宇》、《盲井》。甚至說,從97年開始到現在,他一個人幾乎貫穿了中國的獨立電影史。

……

元蕾寫的很有技巧,她不單單是講褚青、葛尤、夏宇、梁朝韋這四位影帝的前世今生,她將整個時代背景,中國電影的變革、發展和困惑,通通加了進去。還不讓你覺得是在挑事,只是陳述事實。

就如楊曉培的評語:大方向沒問題。

劉小勇一直站在報刊亭旁邊,看完了這篇大稿,冷風嘩啦啦的吹,卻吹的他心頭火熱。幾乎小跑著回到家,顧不得吃飯,直接開機,一頭扎進平時灌水的bbs裡。

自上次的大爭論後,他就變成了褚青的鐵粉,本想跟小伙伴們分享,誰知頁面剛打開,見那論壇早被刷屏了。

多數人是熱血沖頭,擱哪兒大呼小叫:「衣錦還鄉,載譽歸來,誰也阻止不了我們家老大了!」

下面則是喪心病狂的跟帖回復。

還有一部分在調侃南都:「你丫就是業界良心啊!等會下樓買一份來墊桌腳。」

僅有少數人保持理智的分析:「不應該啊,我親戚就在電影局工作,沒聽到任何風聲,為何南都就有底氣開戰了?」

「高層鬥爭唄,不是我們能揣摩的。」

「沒錯沒錯!此事必有蹊蹺!」

……

劉小勇看了半天,沒找出一條有用的,合計片刻,便給一位在報社工作的哥們發信息詢問。

結果那哥們也處於驚呆中,甭說他,全國紙媒都在用一種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瞄向南都:羨慕人家對時機把握的準確,嫉妒人家的背景強硬,恨自家主編沒有這等魄力。

南都當然不是那種敢為天下先的豪傑作風,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在規則之內,找到那一條擦邊線,讓你惡噁心心,偏偏又不能理直氣壯的反駁——這也是南方系的樂趣之一。

去年開大會,不是說要把文化產業納入宏觀調控麼?

今年初開小會,不是說要振興電影工業,開放市場麼?

那麼問題就來了:褚青拿下了銀熊,直接刷到了三大展的影帝級別,是華語電影史繞不過去,也是絕對不可能繞過去的人物……這個時候,你怎麼辦?

它有資格發飆,別家報紙自然不會跟著犯傻,紛紛沉默以對。一時間,國內媒體圈的氣氛變得極為微妙。

南都成功的以一種前行者的形象慷慨赴難,而其他同行也樂得有人冒頭試探,以便獲取最正確的輿論路線。

環境始終在變,任何行業必須得跟上政策形勢。所謂膽大的吃肉,膽小的喝湯,沒膽子的,連渣都撿不著。

紙媒有顧忌,網絡可不弔,針對自己的法律還沒完善呢,誰特麼來管?大不了**,檢查都不用寫。

那些門戶網站就像逮著肉的蚊子,吸飽了一口血,噗的一聲,噴得天女散花。他們更聰明,不討論政治,不討論制度,只把觸手張開,就死死摟住了娛樂圈。

所以,第二天,也就是2月18日。

網友們就看到了鋪天蓋地的相關報導,其中最惹眼的,便是那一溜有名有號的明星採訪:

葛尤:「我覺得我們這十幾億觀眾都看懂了我們的電影,那就挺好。電影界有些人是願意拍片給西方人看,那是你願意幹那活兒,我就幹我這活兒。當然,從演員本身來講,小褚是我特喜歡的一位,希望有機會能搭搭手。」

夏宇:「歐洲三大電影節,中國男團,這下齊活了!」

姜聞:「苦盡甘來!」

周遜:「呃,他是我非常,非常欣賞的一位演員,對,一直都是。」

王瞳:「他為了這部戲付出了很多,以後要注意身體,別太累著了。」

樓燁:「他是能讓我心臟跳動的那種演員,特別想再次合作。」

劉德樺:「青仔很有天賦,而且一直很努力,我祝賀他!」

劉曄:「牛掰!」

……

這次跟去年大爭論的禁閉環境不同,有點智商的都能看出來,現在風向變了。

總之,2003年的2月,褚青再次攪開了這鍋水,網絡沸騰,紙媒無聲,路人瞧熱鬧,都等著官方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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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這個時代

2月19日,總局。

佟崗早到了點,正坐在小會議室裡,等著別人過來。

作為電影局新任掌門人,他最近比較焦躁,因為一切發生的都很突然,幾乎毫無預兆的,一下就特麼攻克柏林了,一下就特麼民間沸騰了,再加上媒體火裡澆油的助推,頓時把他叉到了架子上。

心塞啊,前任的爛攤子,為毛我來收拾?

別看當事人只是個小演員,但涉及到輿論的路線問題,多少人等著官方判決呢。他可不敢做主,便上報到總局,今天便是來開會的。

約莫五分鐘後,門被推開,依次進來六個人,前五位是總局同仁,一個常務二把手,一個主管宣傳口,一個主管電視劇,一個主管傳媒機構,一個則是新成立的網絡視聽管理司司長。這些便罷,第六位卻出乎他意料,竟是宣傳部的某位大咖。

佟崗一見,立即起身招呼,同時心中揣測,怕是有大事件要傳達,否則光憑媒體那點破事,還請不動這位爺。

果然,大咖落座,馬上發了數份文件,眾人傳遞。

佟崗趁機打量著幾位同仁,見他們的表情和自己一樣,不免情緒稍定。隨手拿起那份文件翻看,剛瞅了兩眼,心裡就猛地一突,抬頭瞧向主座。

其他人也沒好到哪去,齊刷刷的面色沉鬱。

「這是剛收到的批示。不用我多講,大家都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

那人緩緩掃視一圈,開口道:「但我還得親自過來一趟。為的就是再叮囑幾句,一定要把好媒體口徑,特別是網絡,信息傳播的太快太廣太不確定,很容易造成恐慌,所以給我死死掐住。」

「明白明白!」那司長連忙點頭。

「還有影視劇方面,近期的審查也要注意。相關內容的或容易引起聯想的電影、電視劇題材,沒有商量。直接拿下!」

那人敲了敲桌子,強調道:「同志們啊,你們要知道,在這件事面前。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

眾人都不是傻的,這可是性命攸關的東西,遂紛紛表態,保證管好自己那一攤。

那人又勉勵了幾句,便宣布散會。

佟崗想叫住總局二把手,卻猶豫了下,他原本來處理褚青那件事,誰成想,被一個大消息震得七葷八素。竟不知該不該問了。

幸好,那二把手看到他欲言又止,心中明了。特意留步道:「老佟啊,現在政策都開放了,想做什麼就大膽去做,別畏首畏尾的。」

說著,拍了拍他肩膀,繼續道:「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知道你有壓力,但你也是有能力有經驗的老同志。前任有錯誤就改正嘛,有優點就繼承嘛,只要不違反大政策,我絕對支持你!」

有這句話就妥了!

佟崗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瞬間落地,忙道:「是,您說的是,不過媒體那邊,還得您幫著敲打敲打。」

「嗯,我有數。」

那位顯得很無奈,道:「南邊那些人就會添亂,一有風吹草動,保准頭一個跳出來。他們哪知道我們的難處?」

……

京城,華誼。

「我們已經確定,保利正在策劃兩起併購案,目標是華億和博納,預計會在下半年動手。以這兩家公司的性質來看,併購之後的定位,華億應該主打製作,博納主推發行。」

一位高管點了下鼠標,屏幕上的ppt顯示出一張金字塔形的數據圖。

「形勢大家都清楚,娛樂產業是未來的一塊大蛋糕,國企已經按耐不住了,紛紛出手搶占資源,將來的娛樂市場,肯定是群雄並起。資本層面的我就不說了,單說藝人經紀與製作發行,拿到影視牌照並有資格爭一爭的,就是華億、博納、新畫面、海潤,還有我們。從資金和渠道上看,我們相對薄弱,但從市場接受度上,我們又是最受歡迎的,因為有馮導和尤哥……」

那哥們白話了好半天,介紹了目前的局勢變化以及自家的優缺點,總之還是那碼事:公司旗下的明星質量不夠,光靠一哥一導撐場。

王忠磊聽完,轉了半天筆,忽問道:「範兵兵那邊聯繫的怎麼樣?」

「倆人還沒有回國,工作室總以沒人做主當藉口,拒絕跟我們見面商談。」一位下屬道。

嘖!

他皺了皺眉,比較糟心。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褚青拿下柏林影帝,直接或間接影響的不僅是高層博弈,還有影視界的互相競爭。

只要有野心坐莊的,都在緊鑼密鼓的籌備,合縱連橫,深挖資源,擴展人脈,以期在大幕拉開之後,能迅速的確立話語權。

國企的財大氣粗,華誼根本比不了,他們的優勢很明顯,拼的就是作品和明星。如果想一直佔據領先地位,必須增強優勢,彌補不足。

所以,工作室那兩位爺,華誼志在必得。

「給我緊緊盯住,他們一回來馬上派人接觸,條件可以適當放寬。對了,他們現在卡著哪個環節?」王忠磊問道。

「呃,他們不願意接受我們注資,想保持絕對的獨立性。」下屬答道。

「……」

小磊哥真想掀桌子!

褚青若是沒拿影帝,華誼還能擁有主動權,但現在,人家完全可以不弔你,只要放出風去,保准有大把大把的公司貼過來。

男的刷逼格,女的刷市場,還特麼是兩口子,買一贈一,誰不想要?

「要不然,比照馮導工作室的待遇跟他們談?」

沉默了許久,一位女高管小心提議道。

「不行!」

王忠磊想都沒想就否定,可隨即頓了頓,又嘆道:「我再考慮考慮。」

……

香港,寰亞。

這些人裡面,最愁的應該是林建樂。

先是《無間道》的海外發行至今沒著落,光靠本埠票房,壓根收不回多少錢。然後是即將開拍的無間前傳,還沒找到合適的內地投資方。

拍第一部的時候,林建樂就想把這部電影弄成合拍片,但由於劇本不過關,以及某個傢伙的黑戶身份,只得作罷。

等輪到第二部,他心思又活動了,沒辦法,成本太高,受不了那份壓力。

願景是美好的,結果被劉維強一棒子敲碎,說您省省吧,以目前合拍片的三個必要條件:故事與內地有關;裡面有相當數量的內地演員;需要在內地取景。

《無間道2》沒一個符合的!

做合拍片,是為了方便在大陸上映,不然就得作為進口片受配額限制,還有眾多的條條框框。

理論上,不會有大陸的投資方會為一部非合拍片砸錢,但林建樂必須得試試。

因為第二部是前傳,沒有劉德樺,沒有梁朝韋,少了這倆人,票房至少降一半。而成本偏偏又沒下去,仍然在2000萬以上,他不敢冒險。

急功近利的跟風、拍續集,本就是香港電影的特性,不過《無間道2》卻是全港期待而生,他不拍都不行。

起初,林建樂還覺得挺有救世主的成就感,等後來回過味,才特麼知道自己是騎虎難下。

何況現在人心惶惶的,前不久一位粵省老教授來港探親,將酒店的七名旅客全部傳染,正努力救治。

這種陰影之下,大部分人都對投資環境失去了信心。

第一部時,還有褚青幫忙分擔風險,第二部卻指望不上了。林建樂親自給他打了電話,詢問是否有合作意向,對方乾脆利落的回絕,理由特牛掰:沒錢了!

肯定沒錢了啊!

《盲井》、《制服》、《香火》三部電影,加上在柏林呆那麼多天的開銷,早花得差不多了。

這理由把林老闆噎的要死,又不能逼人家。

其實褚青也愁,《無間道》就像只破股票,把自己套牢了。你明知賺不到什麼利潤,還得累死累活的去爭取,否則就是個賠。

當然,他還是有良心的,答應幫著在內地找找,看有沒有缺心眼的公司肯掏錢。

……

2月20日,風平浪靜。

那些眼巴巴等著官方反應的紙媒和網民,都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南都開瞭如此大的嘴炮,對手居然慫了,沒做任何公示,僅僅有條小道消息流傳:處罰是有的,叫元蕾內部檢討。

我草草草草草!

當初管制最嚴格的時候,一個記者只提了「姜聞」這倆字,就被要求寫檢查,而且寫一遍不深刻,還得重寫!

而現在,南都明目張膽的挑釁,只換來個內部檢討?

帥的人已經醒來,醜的人仍在沉睡,總之,大家都曉得,天快亮了……

也正是同一天,在一干真誠亦或假意的期盼下,褚青總算帶著范小爺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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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形勢

褚青在柏林多呆了幾天,主要是談《盲井》發行的事情。

他吸取了《今年夏天》的教訓,不想再把全球發行權拱手讓出,他的理想構架是:mk2負責歐洲區,市川尚三負責日韓,寰亞負責港台,至於北美和大陸,壓根沒考慮過。

這樣資金分佈更直接,不必層層攤舖,最終收益也能增加一些。

那麼矛盾就來了,mk2仍然想拿下《盲井》的全球代理權,而且他們不想要《無間道》,這種港式警匪片在歐洲沒有市場。

雙方掰扯了三四天,初步意見都沒達成,只得暫時緩緩,留到戛納再談。屆時他會帶著《無間道》做幾場展映,看看法國觀眾的反應。

總的來說,此次柏林之行,除了領獎那一晚比較爽之外,餘下的都不太順利。

褚青很鬱悶,他發現自己正從一個演員過渡到商人,之前不會接觸到的許多事情,現在卻搞得他焦頭爛額。

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了20日晚,也就是下飛機的時候。

然後,他就被嚇尿了。

「褚青,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是留在內地,還是繼續在香港那邊發展?」

「褚青,能談談獲獎之後的感受麼?」

「褚青,能對支持你的影迷講幾句話麼?」

「……」

他站在出口通道,呆愣了三秒鐘。

就見兩側的圍欄外。已經被黑壓壓的人頭覆蓋。各種報紙、雜誌、網站的採編,使勁伸著話筒,都快戳到了他臉上。後面還有不少人端著鏡頭拍個不停。

還是范小爺反應快,立時化身護夫狂魔,一手擋著鏡頭,一手拽著他,程穎則陪在另一側,仨人直直出了大廳。

葉開早等在外面,迅速的塞好行李箱。一腳油門就閃了。

「這幫人怎麼都跟吃槍藥似的,消息還沒明確吧?」待褚青回過神。覺著略微誇張。

由於工作室的即時匯報,元蕾的那篇稿子和網絡動向,他是知道的,所以也有點預感。但確實沒想到居然來的如此猛烈。

「怎麼明確啊,給你發個紅頭文件,說你解禁了?」

程穎嗤笑道:「當初那碼子事就沒有明文,你我心裡知道就得。現在政府想找補,自然也不可能發文,還是心裡知道就得。用我爸那話說,就是肉燜在鍋裡頭,是香是臭,都別嚷嚷。」

「嘖!」

他咂巴了下嘴。道:「聽你講的這麼不著調呢,反正我覺得不對。」

「哎呀這個費勁,問問元蕾不就行了。正好我想吃飯呢!」

范小爺最痛快了,摸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明天再約吧,你不累啊?」他連忙勸道。

「累什麼累!你自己的事都不關心,不弄明白我睡不著!」

丫頭不理他,撥了個號,巴拉巴拉的就約了元蕾見面。

褚青沒辦法。只得讓葉開把行李送回家,兩口子直奔飯館。

…………

「唉。你說你……」

臨近午夜,兩味爺的小飯桌裡,他看著得得瑟瑟赴約的元蕾,感覺特蛋疼。

「我什麼我,我是幫你好不好?」

她翻了個白眼,道:「要不是我們發力,你什麼時候能見光?現在就差一層窗戶紙了!」

「別賣關子了!快點說,什麼情況這是?」

范小爺邊忙著往嘴裡塞東西,邊揪著她問。

元蕾坐定,還有閒心倒了杯茶,笑道:「我給你們從頭捋一捋。」

「咱們先說政策,現在製度和市場雙重開放,這是主流趨勢,誰也改變不了。上頭一發話,底下人只能過猶不及,而不會力不從心。」

「然後說人,電影局的新當家叫佟崗,這人我以前採訪過,雖然官僚氣,但還算明時務,有魄力。你這事,屬於歷史遺留問題,而且是小問題。現在中央班子都換了,電影局前任的那點破事,根本不足一提。」

「咱們再說你,青哥,別小瞧了自己,你現是國內演員在海外最有影響力的那一撥。電影產業既然要搞改革,搞開放,那就得樹典型,找標準。可以說,你就是典型,就是標準。咱們啊,非常簡單,甭管什麼事兒,只要碰到特殊時期,那肯定就特殊解決。」

「……」

褚青和范小爺都聽傻了,盯著這胖乎乎的妹子指點江山。

元蕾喝了口茶,緩了緩,道:「現在就是特殊時期,你就是特殊解決。哪會你被封殺,是硬性招安,這會你拿影帝,就變成軟性招安了,其實都一樣,都為了他們的臉面,你還得感恩戴德。」

「那,那你剛才說就差一層窗戶紙是咋回事?」范小爺好容易理清了思路,又問道。

「呵……」

元蕾笑了笑,反問了一句:「你們回來的時候,不是碰到好些記者麼?你們注意了沒,裡面肯定沒有電視台的記者。」

「呃……」

褚青想了想,道:「好像,好像是沒有。」

「吶,這就是窗戶紙了。」

那妹子繼續給倆半文盲上課,道:「2000年有個同行,寫姜聞和地下電影,最後搞得自己寫檢查,而且通報批評。可這會我發了那篇稿,只是內部檢討。什麼叫內部檢討,簡直扯淡,走形式的。官方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扭扭捏捏的說,啊!咱們別提對錯,就當你這事沒發生過。」

「這就是放開了!不然你以為那些記者吃飽了撐的,敢去接你的機?」

元蕾講的興起,胖臉都紅撲撲的,道:「現在的情況,平媒和網絡基本沒問題,你已經見光了。但對公眾來說,所謂的解禁與否,還是得看電視台。不過那幫人比我們謹慎多了,不見兔子不撒鷹,都憋著呢。」

「那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做些公關?」范小爺接茬道。

「等!什麼也不用做,等這撥熱鬧過去,等再次風平浪靜,等他們心裡有底,確認沒事了之後,自然會巴巴的貼上來。」

元蕾一攤手,蓋棺定論道:「到時候選擇權就在你了。」

……

凌晨兩點鐘,仨人才從兩味爺出來。

先把元蕾送回家,褚青和范小爺開著車,慢慢壓在空蕩無人的大街上,夜深風寒,路燈迤邐。

倆人的心思都很微妙,他們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方式,冷不丁一聽,天馬上就要亮了,沒有想像中的興奮,反而有些無措和惶恐。

就像一扇大門即將敞開,你要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不遠的路程,他足足花了二十分鐘。回到家,開了燈,抬眼便是三個大行李箱擺在客廳裡。

「困了麼?」他問道。

「不困。」

范小爺搖搖頭,伸手拽過箱子,道:「你睡吧,我收拾收拾。」

「我也不困。」

他脫了外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幫忙整理東西。

西裝,禮服,內衣褲,襪子,避孕套,小吹風筒,牙具,獎杯,證書……一樣樣的被拿出來,分別放好。

外面的小區庭院很安靜,窗簾還敞著,透過點點的夜燈。

他拎著幾件衣服,費勁的塞進衣櫥,然後看著兩個大櫃子發呆,頓了頓,忽道:「哎,咱們買套大點的房子吧?」

「怎麼想起買房子了?」丫頭正疊著幾條內褲,奇道。

「你衣裳都沒地方放了,還有鞋,咱們買個帶衣帽間的。」

「那這套呢,賣了?」

「留著唄,以後萬一用上了呢。」

「行,那買吧。」

他站在客廳中間,撓了撓頭,猶疑道:「呃,還有那幾家飯店,我合計乾脆辦個公司吧,管起來還能方便點。」

「行啊,讓小穎當總經理。」

「還有那車,把大眾賣了吧,再添一輛小點的,留著自己開。哎,你爸不學車呢麼,正好也給他買一輛。」

「那買輛suv吧,丞丞快上幼兒園了,每天還得接送。」

「嗯,香港那邊我過段去看看,把事情處理一下,要是沒什麼戲,我就不常過去了。」

「行,反正,反正你陪著我就好了。」

范小爺擦了擦那隻小熊,輕輕放在了櫃子第二格的最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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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F典型生活(1)

「來,我們歡迎褚先生回歸,指導我們工作!」

會議室裡,范小爺裝模作樣的介紹,還樂顛顛的拍起了巴掌。

「嘩嘩嘩!」

大家也倍儿給面子,十來個人一起使勁,氣氛熱烈,真挺像那回事。

「別!別!」

褚青被弄的很不好意思,連忙擺手製止,待眾人安靜,笑道:「情況你們都知道了,以後呢,我就不會長留香港了,更多的時間會呆在這邊,如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請你們多包涵。」

「您太客氣了,我們互相包涵。」王姐不鹹不淡的接了句,仍然一副老處女的禁慾畫風。

話說倆人在家歇了一天,22日早晨,便趕到了工作室召集大家開會,還特意把那隻小熊拿出來亮個相。

當然不是顯唄,是為了增強團隊榮譽感,畢竟形勢不同了,作為娛樂產業中的一座小山頭,不管以後如何發展,統一思想才是首要的。

目前工作室的成員,有經紀人程穎,財務總監黃穎,貼身助理路小佳,司機葉開,化妝師蘇蓉蓉,造型師蘇櫻,策劃與公關總監王姐,宣傳執行一名,文案一名,共九人。

那位王姐,性格不太討喜,業務能力卻槓槓的,尤其在媒體圈混得特開。范小爺雖然很不爽她,也不得不挽留,而且是高薪待遇。

以往開會,都是丫頭主持。此刻有老公在場,便自動自覺的讓位,擱旁邊裝小媳婦。

褚青習慣了直來直去。半句廢話沒有,開口就道:「好了,今天主要說說華誼併購的事兒。可能有人不太理解,我們自己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跟人家談這個?我不懂那些資本運作,就講講我的看法。」

「我們目前的三塊業務,一個經紀。一個包裝,一個投資。前兩個不細說。大家做得非常不錯,但投資方面就很有問題。老實說,我和兵兵每年賺的也不算少了,可公司賬面上始終很緊張。沒有特富餘的時候。我請教過人,自己沒事也琢磨,發現問題就出在,我們始終是單幹,沒有合作夥伴。」

「我用自己賺的錢去投拍電影,這個過程是長期並具有很大風險的,可能一兩年後才能收回利潤。那這個期間,等於我那些錢就白賺了,我還得再去接戲。再碰到好本子,再往裡投錢……」

他伸出手指比劃了下,道:「這是個圈。死循環。」

「所以我們需要合作夥伴,以前我們賺一百萬,投九十萬,現在可能賺一百萬,投五十萬就夠了,這樣能有富餘的流動資金。大家心裡也有底。而且華誼的資源和人脈是我們比不了的,如果達成合作。對將來接戲、拍廣告等等,都有益處。」

這麼多話一口氣說完,褚青略微心虛,不禁瞥了媳婦一眼。范小爺立馬點了個贊,表示昨晚上沒白熬夜,功夫做的足。

等眾人消化了一會,丫頭接過話茬,繼續道:「那我們看看華誼給出的三個條件,工作室可以自行投資電影;他們投拍的大片,我們可以自選角色;還有就是,我們在將來可以認購華誼的原始股。大家都說說吧,有什麼想法?」

「嗤!」

話音方落,王姐就笑了一聲,鄙視道:「第一個,我們本來就可以自己投資,用不著他們允許。第二個,把角色改成主角,還算有點誠意。第三個最扯了,誰知道他們哪年上市?等我七老八十了,要那些原始股留著燒紙用啊?」

她思索片刻,道:「要我說,第一個,我們計劃投拍的電影,他們必須給予資金支持。第二個,每年至少兩部電影主角,其中一部是大製作,不然免談。第三個,限制合作期限,別提什麼原始股,就兩年一簽。這些才是最重要的,什麼注資不注資,獨立不獨立,那都是形式,不用細掰扯!」

「……」

說實在的,在座眾位就沒有商業專精的,全是半調子,或許順風順水慣了,也或許經驗太少,人家玩個文字遊戲,愣沒看出來。

這下好嘛,妥妥被王姐打擊了。

可她還不放過,開啟群嘲道:「我就奇了怪了,你們之前都談什麼呢,那麼費勁!早開會不就早解決了麼?」

「……」

程大小姐把腦袋垂得死死的,頭回覺著沒臉見人。

「我再提個建議啊!」

王姐已經掌控全場,道:「咱們得請個商務主管了,專門負責談判和拓展,現在市場開放,我們攤子也越來越大,不能像以前那麼玩鬧了。我這水準的就能把你們吃死,以後真要碰著心黑手狠的,連骨頭都不剩!」

褚青汗了又汗,忙道:「行!我抓緊招人,華誼這個事,呃……還是由小穎負責吧,你多跟王姐溝通溝通。」

「散會!」

…………

不得不說,小兩口體會到了一種濃濃的挫敗感。

原以為,就自己這等年齡,幹成這般事業,已經夠牛掰的了,結果讓人家瞬間抄底。不過也給他們提了醒:隨著競爭加劇,草台班子式的團隊遲早被ko,組建一個有專業素質的班底才是保障。

當初工作室成立時,確實沒想太多,只要有些經驗,人也不錯,那就招了。但如今看來,起碼那個小文案,能力已有些不足。

兩口子畢竟不是混商圈的,見慣了人走茶涼,要解僱一位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還真張不開嘴。

沒辦法,只得等那家餐飲公司註冊之後,把她調過去接著做文職。

22日下午。住宅。

范小爺正趴在床上看《手機》的劇本,穿著件鬆鬆垮垮的家居服,身子一動。領子就一耷拉,露出白嫩的心頭肉。

廚房裡,褚青把一隻煮到八成熟的大肘子撈起來,細細的抹上一層蜂蜜,又下鍋炸到火紅色。然後扣在大碗裡,加配料鮮湯,一起上籠屜蒸。

過了幾分鐘。肘子出了味兒,又香又甜。勾得人腸胃爆炸。

「哇!」

范小爺抽著鼻子就過來了,伸手就要揭蓋子。

褚青趕緊把她抱走,道:「去去,一邊玩去!」

「啥時候能好啊?我餓了!」

她死乞白賴的又蹭進來。盯著那升騰的白氣嚥口水。

「還得四十分鐘吧,我再拌個涼菜,你想吃什麼?花生米?拍黃瓜?小蔥豆腐?」

「呃……」

丫頭踅摸了下廚房,道:「你昨天不是買段藕麼?」

「那做個糖醋藕?」他問道。

「行啊!」

「你去洗了!」

「……」

范小爺撇撇嘴,從塑料袋裡拽出半尺長的一節藕,嘩啦嘩啦的開始搓。

「哎,你劇本看得咋樣了?」

褚青趁著功夫,利索的切好了青紅椒絲,隨口問道。

「還行吧。就是抓不住那個味兒,老覺著差點。」

「你來段我看看。」

范小爺關了水,左手把頭髮絲撩到耳後。隨即偏頭,眼波流轉,喚了聲:「哥哥!」

「嘖!」

他抱著胳膊琢磨了半響,道:「眼神對了,不過確實還差點,你嘴角彎起來試試。」

話落。就見丫頭嘴角微翹,那兩瓣紅唇噙著一道圓潤的弧線。又喚道:「哥哥!」

「腦袋抬高點,把脖子露出來。」

「哥哥!」

「聲音再自然一點,別太刻意。」

「哥哥!」

她輕輕抬起下巴,眼睛裡似落入了春日的晨露,晶瑩飽滿,緩緩溢出了雙眸,一直往下墜,墜到翹起的唇角,顫顫的彈了彈,又啪的一下摔碎在心尖兒。

「噝!」

褚青不禁抖了抖,媽蛋的,剛才好像揭開封印,放出了一隻妖孽啊!就這副媚到骨子裡的架勢,太太太熟悉了!

「幹嘛呢你,發哪門子愣啊?」

范小爺見老公忽然卡殼,用藕敲了下他的頭。

「呃,沒事沒事!」

他接過藕段,心不在焉的刮皮切片,用熱水燙了一分鐘,又裝好盤。

「哎,醋呢?」

他撒上鹽、糖、青紅椒絲,卻沒看著醋瓶子。

「還剩點底兒,我早上給扔了!」

「個敗家媳婦!」

褚青捏了捏她的胖臉,洗好手,道:「看著鍋啊,我買瓶醋去。」

說著,穿衣服就要出門。

丫頭趕緊追上,喊道:「帶包薯片啊!要麻辣的!」

「知道了!」

……

外面很冷,他沒愛穿毛衫,直接套了件羽絨服,得得瑟瑟的跑出小區。往旁邊走幾步就是家便利店,時常來這買東西。

他熟門熟路的找到調味品貨架,掃了兩眼,醬油,料酒,蠔油,紅燒汁……嗯?

褚青一怔,轉頭問道:「哎老闆,你家醋呢?」

「你來晚了,早賣光了!」老闆道。

「連庫存都沒了?」

「沒了!」

嘿!

他咂巴了下嘴,真是奇了怪了!

沒辦法,只得空倆手出去,馬路對面也有家便利店,但需要過座天橋。他猶豫了兩秒鐘,算了,反正都出來了。

褚青裹了裹衣服,一路小跑穿過天橋,進了第二家店。

「老闆拿瓶醋!」

這回他沒自己找,開門就喊。

「喏!」

那大媽利索的拎過一瓶陳醋。

「有涼拌醋沒?」他還挑食。

「還涼拌醋,就這一瓶了,你要不要?」大媽鄙視道。

呃……陳醋也湊合吧。

他安慰下自己,從口袋摸出零錢,剛要數毛票,就聽對方道:「一瓶四十啊!」

「多少?」

「四十!」

「……」

褚青眨了眨眼,扭頭就走。

沒想到醋也有這麼高冷的一天,整個事情都透著股詭異,可他沒空細想。因為外面真的很冷,這貨內穿背心,外穿羽絨服的戳在馬路邊,小風一吹,覺得自己特蕭索。

附近還有便利店麼?嗯,過兩站地好像還有一家。

此刻,一個天大的問題正擺在他面前:是選擇凍死,還是選擇吃一頓沒有醋的糖醋藕?

好吧,唯美食與愛不可辜負!

他瞬間就選擇了回家。

從褚青出門,到進門,約莫二十多分鐘,醋沒買著,薯片也忘了。本以為會迎來媳婦的一通臭罵,結果看她抱著盆肘子,正巴拉巴拉的講電話。

「你買那麼多東西幹嘛啊,又不是鬧飢荒!」

「什麼,什麼事啊,咱倆才剛回國,我知道什麼……哎呀,你別聽那幫老頭老太太瞎造謠!」

「啊,行了行了,買買,明天就給你們送去!」

「誰啊?」

見她掛了電話,褚青問道。

范小爺轉過頭,表情特荒謬,道:「我媽讓我幫她賣五袋大米十箱礦泉水送過去。」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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