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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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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6:04:53
第三百一十一章  改動的部分

若說《盲井》這類的片子,完全是以題材取勝,與之類似的還有《可可西里》和《為奴十二載》。不提技術層面,它們首先在立場上就保證了絕對的正確性,那麼只要導演不腦殘,拍出來的肯定是一部佳作。

就像《為奴十二載》,奧斯卡敢不把最佳影片頒給它麼?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此類型的電影,也算是道德和政治的雙重綁架。當然,《盲井》的劇本修改之後,便擺脫了很多「題材性」的框架,轉而挖掘出一些「人性」的深度。

將人性,放在道德與政治中加以具象化,這才是一部電影應該做的事情。

劇組的拍攝過程明顯分為兩個階段,在黑煤窯的時候,以及在河南的時候。片中大部分的井下鏡頭已經完成,還剩少許段落,準備在國營大礦裡搞定,也很簡單,一兩天就能ok。

然後,便是大量的城市場景和礦區生活,約佔了全片的三分之二。

褚青、汪雙寶和汪寶強的戲份,原本差不多,都算主角,但這麼一改,褚青就多了百分之三十的戲份,成為當之無愧的男主角。

全體無意見,因為人家有那個實力,更何況,他還掏錢了。

他接過製片人的工作後,僅僅一周,就投了五十萬,比原先的預算還要多。李揚被搞得有點蒙,像個暴發戶一樣,這邊弄弄那邊弄弄,看啥都想改,都想要最好的。

還是包振江把他勸住,總算沒丟人現眼。

而現在,劇本擴充就意味著周期拖延,資金自然得跟上。褚青二話不說,又拎來了三十萬,再加上之前的投入。等到殺青時,妥妥得超過一百五十萬。

在全國自拍電影的平均成本才二百多萬的情況下,一部公映不了的文藝片,特麼的能有一百多萬資金,簡直是神話故事。

這讓組裡人感覺特得瑟,苦,大家能吃,但既然有條件,誰不喜歡舒適呢?後勤充足,思想統一。精神凝聚,至此,全劇組才有了點幹事業的樣子。

不過,褚青卻十分頭痛,范小爺剛跟他大吵了一通。

或許是跑路的那幾個工作人員露的風,《盲井》經歷礦難,被人扣押,劇組散伙等一系列故事,居然悄默聲的傳了出去。

范小爺雖遠在雲南拍戲。消息卻特靈通,魂兒都嚇飛了,急慌慌的給老公打電話。開始還好言好語的勸,見沒效果。又撒潑打滾演苦情戲,表示你要出了事,我就成小寡婦了,但仍然被無視。

於是乎。她就真的怒了,劈裡啪啦把他罵了一頓,非常非常的生氣。

褚青也沒辦法。給她解釋,說現在安全了,不用再下黑煤窯,而且戲拍到一半,如果自己走了,那不是坑人麼?

可丫頭不聽啊,就認准一個理兒,你要電影還是要我?

好嘛!因為這部戲,倆人還上綱上線,吵到原則問題了。最後誰也不讓步,只得暫時擱置,都冷靜一下。

……

片中有段戲,是講宋金明和唐朝陽去ktv,唱完歌,一人便摟著一個小姐回賓館開搞。

因為要裸胸,李揚只得從當地找來兩個真小姐,每人給了三百塊錢。她們平日接客才賺一百,還得分子,眼下有三倍利潤,絕對幹得過。

不過,原生態是原生態了,就那個長相,呃,胖的大臉塌鼻,瘦的尖嘴猴腮,反正都挺刺激。

李揚更逗,讓褚青和汪雙寶自己挑,倆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根本沒興致,隨便蒙眼選了一個。

這肯定算激情戲了,但是對豐富人物特徵有很大作用,不能刪掉。若是以前,褚青指不定還矯情矯情,盡量推了,可憑他當下的狀態,只要對戲好,捅刀子都願意。

他本來想跟范小爺報備一下,誰知又吵架,沒來得及說就掛了。

即便他有貌似合理的緣由,可老實講,這種狀態很不好,近乎魔症的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既定底線。

不顧愛人的關心,不管彼此的承諾,妥妥一個戲瘋子。

賓館,衛生間。

褚青和那位姑娘已經脫光了上衣,下邊則穿著條內褲。

姑娘正面對鏡頭,坐在盥洗台上,他露個側影,往前湊了湊,好像貼的很近,其實下邊還有數寸的距離,根本沒碰到。

劉永紅扛著機器站在門口,場記一打板,「action!」

話音方落,褚青就開始挺動,快速且生猛。看似激烈,他實際卻在挺肚子,一下下撞到盥洗台的邊沿,發出啪啪啪的聲音。

而隨著動作,他喉嚨裡也擠出沙沙的亢奮聲,配合畫面,顯得愈加原始粗獷。

至於那姑娘,完全是本色演出,表情特到位。

劉永紅拍了片刻,就把鏡頭轉到屋裡:窄窄的小床上,汪雙寶仰面躺著,蓋著被,另一位姑娘正騎著他運動。

這段戲,沒有丁點的美感,直接,骯髒,充滿了最本能的慾望發洩,李揚要的就是那種令人心驚肉跳的真實感。

幾秒鐘後,褚青重新入鏡,一臉鬱悶的搭在床邊。

「哎,你咋不弄了?」汪雙寶問了句。

「弄罷了!」

「你咋這麼快咧?」

「我緊張!」他點了根煙,抽了一口又緩緩吐出,滿是男人自尊心的坍塌。

騎在汪雙寶身上的小姐,扭頭笑道:「要不大哥我幫你一下?」

「滾球吧你!」

褚青也不管賓館的木地板,張嘴就唾了一口,罵道:「媽了個逼,這一百塊錢我花得夠冤!」

他是在罵自己,掏錢找小姐,本想幹了個爽,結果不給力,這又後悔錢花的冤枉。就見他歪著脖子,繼續嘮叨:「這一百塊錢,我給孩兒,給孩兒不好啊?還能多買幾本書咧!」

「瞧你那點出息!」

汪雙寶拍了拍姑娘,讓她下去,隨即也點了一根,抱怨道:「你真是掃興!」

褚青沒搭理他,悶悶的抽著煙,抬頭瞅瞅正在穿衣服的小姐,又低頭瞅瞅自己的褲襠,簡直糟心糟肺。

這一串動作,渾然天成,整個人坐在哪兒,挑不出半點突兀的地方。

汪雙寶適應了幾天,慢慢習慣了對方的節奏,可以應付一二,此刻咧開嘴,難聽的笑了幾聲。

「你雞巴笑啥咧!」他惱羞成怒,霍地起身,就要揮拳頭。

汪雙寶往後一縮,連忙擺手道:「哎,錯咧錯咧,罷生氣罷生氣!」

……

褚青貢獻了自己的第二次激情戲,從周公子一下滑落到歌廳小姐,落差極大,他卻沒屁的感覺。

還有那麼多事得處理,沒那個哀春傷秋的功夫。

話說到河南已快十天,劇組上下越來越達成一個共識:這片子,就是大家陪著他玩!他不懂導戲,不懂編劇,不懂燈光攝影,但是能瞬間抓住不滿意的地方,叫你當場修改。

他從來不拿投資方的身份壓人,單憑著出道至今,在獨立電影中積累的經驗和見識,跟你講戲,講道理,掰開了揉碎了一點點的透徹。

起初確實有挺多人下不來台,可過後一琢磨,人家著實說的正確。

而這會,在房間裡,褚青正和李揚研究新劇本。

「你看這個設定,宋金明的孩子出車禍,我總覺得不太對。因為車禍是急症,時間來不及,而且他沒有手機,還在礦區裡,打電話都得去街邊的電話亭,那他怎麼就馬上知道車禍的事了?」

他比較不客氣,直接點出自己認為不合理的部分。

李揚則琢磨琢磨,不得不予以肯定,道:「那我就改成慢性病,那種很嚴重的慢性病,需要大筆的治療費用,這樣便有時間緩衝。」

「哎,這個靠譜!」

褚青拍了下巴掌,滿是讚同,接著又道:「再看第二個,結尾的部分。」

一提結尾,他就想笑。

原版的內容,是唐朝陽給了宋金明一鎬頭,正待對元鳳鳴下手時,宋金明居然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並且成功反殺。

這太不符合邏輯了!

之前,倆人在井下殺人的時候,一砸一個準,結果輪到自己,hp卻忽然猛漲。拜託,你又不是《十面埋伏》裡的章同學,可以無限原地複活。

至於李揚的新版本,他仔細看了數遍,仍舊覺著不足,便道:「這塊應該有個高潮,把前邊鋪墊的情緒全挑動起來。你現在還是一鎬頭砸死人,有點,有點平。」

他敲了敲桌子,考慮半響,提議道:「讓他們打起來怎麼樣?不用工具,就兩個人在礦洞裡,你一拳我一腳的。」

「呃……可以啊!」

李揚也眼睛一亮,立即延伸出具體的細節,著手修改。

於是在倆人的合作下,最終定稿的劇本,變成了這樣的情節:

宋金明的孩子得病,需要錢治療,他經過一番掙扎,決定把唐朝陽和元鳳鳴都幹掉,吞掉六萬塊撫卹金。

但唐朝陽無意間聽到他的電話內容,並察覺出他的滅口心思。

結尾部分,在礦井裡宋金明剛要動手,卻被對方先下手為強,幸好元鳳鳴出聲提醒,才沒被鎬頭砸到。

最後,他先幹掉了唐朝陽,自己卻受傷過重,無力再動手。

元鳳鳴也感覺出他的敵意,嚇得跑到了外面,隨即便轟的一聲,礦井炸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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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生涯巔峰

礦區,黎明之前。

逼仄的木頭房子裡,搭著簡陋的三張床鋪,汪寶強靠左邊,汪雙寶貼右邊,都正熟睡。褚青躺在最裡頭,穿著磨薄了的紅毛衣,蓋著破棉被。

床鋪中間,圍了個小爐子,已快熄滅的炭火掙扎著最後一點能量,烤得爐盤泛起一圈圈的淡紅色。

這段鏡頭的畫面非常規整,簡潔有力,左右相稱,正中則對著褚青。

約莫三秒鐘後,他睜開眼,慢慢坐起身,費勁的套上一隻棉鞋,稍微停頓了下,又套上另外一隻。

「吱呀!」

他推開門走到外面,似乎有點冷,不由抱緊胳膊往前蹭了幾步,蹲在屋前的土包上。

此處的地勢頗高,底下便是死寂的礦場,縱橫交錯的土路和隆起的木屋,都包裹在靜夜之中。而從這黑暗裡,偏偏還透出一片詭異的深藍,竟不曉得是天明將至,亦或午夜深沉。

「咳咳!」

褚青清了清嗓子,側身摸兜,掏出煙盒,熟練的掂出一顆,又拈起根火柴。

「嚓!」

他劃了一下,點著煙。

這是全片第一段長鏡頭,攝影機給了個大大的面部特寫,叼煙,夾住,微微張嘴,吐出飄飄散散的白氣……還有那雙眼睛,渾濁漆暗,像蒙了塊黑布,將所有的光亮都擋在了裡面。

這根煙,他抽了一分鐘。劉永紅也拍足了一分鐘。

褚青就那麼蹲著,沉默無聲,見菸絲燃盡才微微醒神。隨手扔在地上,挪腳踩了幾下。

隨後,他再一抬頭,直視攝影機,眼裡蒙著的那塊黑布,刷地被扯掉。

劉永紅,李揚。以及在旁邊圍觀的包振江,頓時抖了個冷顫。就像被脫光衣裳扔進了冰湖,寒水刺骨,直接倒灌心底。

「停!」

過了好一會,李揚方記起喊哢。

包振江拎著件羽絨服。連忙跑過去給褚青披上。那貨卻似沒有知覺,還蹲在哪兒裝逼,不過大家也習慣了,該忙忙,到下一場他自然會醒過來。

這段戲便是後來增加的,說宋金明得知孩子病訊,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掙扎糾結,最終還是決定幹掉元鳳鳴。

劇本裡本來有兩句台詞,一句是「這雞巴叫啥事啊」。一句是「娃兒啊,要怪就怪你福薄」。

不過褚青都沒講,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死靜死靜的,反而更讓人感到某種壓抑和即將爆發的衝突張力。

話說這些天,他並未受到范小爺的影響,始終保持著碉堡的狀態。

李揚給他搭建了一個非常好的平台,讓其可以盡情施展,尤其這最後的十來天。他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感。

簡直如魚得水,任意的發揮、創造、挑戰。幾乎達到了職業生涯的巔峰。

但他仍然不滿足,總覺著還差那麼一點點,不僅是戲,包括自己,都差那麼一點。而同時,他又隱約的預感到,自己的情緒在慢慢積聚,往上攀升,攀升,攀升,就等著全部迸發的那一刻。

其實,戲拍到這份上,所有人已經別無所求了,甚至有點此生無憾的意思。電影這個概念,第一次如此形象,如此清晰的呈現於他們眼前,無論老鳥還是新人,都被震撼的永懷難忘。

比如李揚,他的執導風格很平實,貼近紀錄片的拍攝技巧。可正因如此,才讓他覺得,自己愈發像個旁觀者,在記錄一部雖然不太合心意卻更加好看的電影。

而對汪雙寶來說,是擁有多年經驗的老演員,碰到了隱藏boss,從而再次提升等級的故事。

至於汪寶強,更不用提,他是何等的幸運,剛出道就能進入這樣的劇組,與這樣的演員搭戲。不僅僅是演技的錘煉,還懂得了身為一名電影人應有的操守和堅持。

就如胡曉曄卷錢跑路後,整個劇組人心惶惶,李揚對他講的那句話:「如果你留下來,你可能什麼也得不到,但你有了一部真正的作品。」

……

劇組是半夜趕到的礦場,拍完了幾場生活戲,又全體休整半天,養精蓄銳準備下午的收尾戲。

這大概是《盲井》最重要的一組戲了,大家都有些緊張。褚青也不例外,正拉著汪雙寶反復琢磨動作,劉永紅在不停的調試機器,包振江則是製作道具。

那是兩把鎬頭,木柄是真的,鐵頭卻是用泡沫做的,再包紙刷漆,看著跟真鐵一樣。

「成了,誰試試?」老包鼓搗完畢,張口問道。

李揚接過來掂了掂,感覺重量還行,照著自己腦袋就是一下,道:「這玩意兒不錯,挺結實!」

褚青也湊過來搭話,道:「來,我看看。」

說著,他同樣給自己來了一下,品了品,搖頭道:「這聲不對,太飄,你把這鈍頭處理一下,包層鐵皮,或者接塊木頭。它這聲得是,咣!咣!不能是,咚!咚!」

「沒問題,你倆別怕疼就行。」包振江笑道。

汪雙寶靠在旁邊,看得一咧嘴,好麼,我這把老骨頭算賣給你了。

三點半左右,一切準備妥當,李揚招呼一聲,當先出門。褚青隨後,汪雙寶跟上,包振江,劉永紅,汪寶強,王鈺……從屋子裡依次而出。

外面風聲烈烈,天闊寒涼。

這個國營礦是斜井,偌大的洞口,順著坡道下去,直直幾百米。裡邊空間也很寬敞,以褚青的個子,使勁往起蹦都摸不著頂。

眾人到了位置,便嫻熟的擺開陣勢,馬上拍攝。

「Action!」

就見汪雙寶抱著電鑽。嗡嗡嗡的鑽了幾下,像模像樣的打了個孔,隨即褚青過來。費勁的把雷管塞進去。

他們在偽造現場,以造成冒頂的事故假象。

緊接著,一個負責安全監管的礦工走近,喚道:「走了走了,要放炮了,快點快點!」

「馬上就好了!」汪雙寶隨口答道。

那礦工往上一瞅,奇道:「哎。你這弄啥咧?這麼弄會冒頂的,走了走了!」說完。他就揮手趕人。

汪雙寶趁著不注意,拎起鎬頭就砸在他腦袋頂,砰地一聲,那人倒地不起。

「噫!費雞巴勁!還多弄一個。又雞巴沒錢!」

褚青也沒在意,只罵了一嘴,就把那礦工拖到角落。

「停!過!」

李揚適時喊了聲。

汪雙寶趕緊把那哥們扶起來,笑道:「老弟怎麼樣,沒砸疼你吧?」

「莫事莫事,不太疼!」

他整了整安全帽,問道:「導演,我這就算殺青了吧?」

「哎,你就算殺青了。謝謝你啊老弟,回頭我請客!」李揚笑道。

「罷客氣,你們好好拍。我走了。」那哥們得了一條特寫,顯得倍儿亢奮,顛顛閃人。

李揚見他走遠,方才還笑著的臉,瞬間變得嚴肅,扭頭問:「青子。寶哥,怎麼樣?咱們馬上拍?」

「馬上拍!」

「好!」

李揚點點頭。喊道:「準備準備,拍下一場!」

「攝影完畢!」

「收音ok!」

「燈光沒問題!」

「Action!」

就見褚青蹲在左邊,歪著頭,汪雙寶蹲在他的右後方,手裡攥著兩塊石頭,一磕一磕的擺弄。

兩秒鐘後,汪寶強入鏡,道:「水來了,唐叔你喝水。」

「我不喝,給你二叔喝吧。」

傻小子又湊到他跟前,面對面坐下,笑道:「二叔,給!」

褚青看了他一眼,帶著點可惜和無奈,接過水壺喝了一口。

汪雙寶也瞥了他一下,顯得極為滲人,問道:「鳳鳴,想家了吧?」

「想,咋不想咧?」

「那讓你二叔,送你回家吧?」

「現在還不行,我錢還沒掙夠咧!」

汪寶強傻愣愣的說完,捧起水壺,自己也喝了一口。

按照往常的路數,此刻就該動手了,而褚青,手已經握住鎬頭,身子卻往左稍微挪了挪,拉開與搭檔的空間。

就這一挪,不到兩秒鐘的空檔,汪雙寶卻在他身後,先行揮起了鎬頭。

而汪寶強見他的動作,不禁脫口而出,道:「唐叔你做啥?」

話音方落,褚青的眼睛驟然圓睜,來不及細想,重心一偏,身子往旁邊就倒。

「砰!」

汪雙寶的鎬頭,蹭著他的大腿狠狠砸到地上,碎石崩濺。他從後面偷襲,本來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真沒想到會落空,頓時一愣。

「啊!」

褚青則狼狽的滾了兩圈,捂著腿,痛的青筋迸露。他更是驚訝,對方居然猜到了自己的意圖,搶先動手。

汪寶強完全嚇傻了,連滾帶爬的站起身,縮在一邊。

汪雙寶根本不理會他,只拎著鎬頭,向褚青一步步逼近。倆人目光相碰,一個凶狠,一個冰涼,用不著開口,彼此的念頭瞬間通透:你一條命,他一條命,這六萬塊錢,我要定了!

而褚青看著對方到跟前,正要再次揮鎬,忽撿起塊石頭,朝他臉上就扔了過去,隨即手一撐地,整個人順勢往前撲。

汪雙寶下意識偏頭,卻覺腰腹間一股大力傳來,猛地被他撞倒在地。

「咣啷」一聲,鎬頭脫手。

褚青在上,汪雙寶在下,扭打,撕扯,揮拳,踢腿,下一秒,又換成他在下,對方在上。

倆人的安全帽都已經掀掉,礦燈滴溜溜的滾出老遠,在角落裡放著錚亮的光。一抹照向洞頂,岩石交錯著木樑,厚重高遠,那似天堂;一抹照向地下,鐵軌鋪碾著煤滓,腐朽骯髒,那似深淵。

洞中變得更暗,只餘汪寶強頭上的一盞燈,孱弱的映著那兩隻黑影,在漆漆的礦洞裡翻滾、碰撞,就像荒原上的兩隻野獸在互相撕咬、搏殺。

「呼哧!」

「呼哧!」

幽閉重重的空間,傳來倆人粗重的喘息聲,以及衣服磨蹭到碎石上,發出的沙沙響動。

「啊!」

此時,就見某個黑影藉著翻到上面,雙手揪住對方的腦袋,使勁往下一磕。底下那人慘叫一聲,頓時不再動彈。

隨即,那黑影扶著洞壁顫顫起身,又踉蹌的回走兩步,拎過鎬頭,對準那昏迷的傢伙,狠狠補了一下,自己卻用力過猛「撲通」栽倒在地。

汪寶強立即看過去,礦燈一下子打到那黑影的臉上。

燈光一亮,就見那張臉,像剛從地獄裡爬上來,滿是一塊塊的黑色污跡,雙眼卻透著凶獸般的紅光。

這黑與紅,交織在一起,就那麼觸目驚心的,充滿原始血腥味道的,暴露在光明之下。

「嘣!」

全場人都似聽到了一聲響動,心裡那根弦激靈靈的繃斷。

而褚青,強撐著坐起身,先看了眼斷氣的汪雙寶,居然咧嘴笑了笑,痛快!不屑!得意!隨即又轉向傻小子,瞬間變得溫和,道:「鳳鳴,來扶二叔一把!」

汪寶強嚇得往後退了兩步,全身的汗毛都快炸了,從那笑容背後,似看到了一隻瘋狂的黑影。

「鳳鳴,二叔腿瘸了,快過來扶我一把!」褚青笑得愈發柔善。

汪寶強終於支撐不住,轉身就往出跑,一路跌撞。

「嘀嘀!」

此刻,在礦道外面,忽響起一陣急促的哨音,提醒眾人馬上就要放炮。

劉永紅扛著機器,慢慢把鏡頭拉遠:空蕩蕩的礦洞裡,只餘下那黑影一瘸一拐的,拼了命的想往外走。

可終究體力不支,再次摔倒在地,呼呼的喘著氣,動彈不得。

褚青仰面躺著,看著斑駁的洞頂,身下的碎石頭有些硌人。

方才,只有一分多鐘的戲,但已耗盡了全部的力氣。他出道五年,拍了十幾部片,這是僅有的一次,把自己所有的經驗,技巧,方法,意識,甚至生命,都揉了進去。

一點點掏空,又一點點填滿,這種感覺就像靈魂出竅,在體外轉了一圈。

「呵……」

他啞著嗓子,沙沙的笑,隨即越笑越大聲,最後狀如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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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這回真病了

2002年歲末,是華語電影非常值得紀念的一個月份。在12月裡,發生了兩件大事,首先是《無間道》,12日於香港上映,然後是《英雄》,14日於大陸上映。

兩部片子的意義無需多言,但比較有意思的是:《無間道》成就了港片的最後輝煌,使得這個伴著無數年輕人長大的文化情結,以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態死去;而《英雄》恰恰拉開了內地大片時代的帷幕,甚至它的製作經驗和宣發手段,已經成了日後商業片的標準模版。

一個正慢慢凋零,一個正生機勃發,不談什麼歷史的巧合性,悲傷的只有電影。

話說《無間道》公映之前,為對得起它的龐大造價和明星陣容,片方便開始了喪心病狂的宣傳活動。褚青作為主要演員兼投資方之一,自應參與策劃,可人家躲在小煤窯裡拍戲,根本不弔。沒辦法,寰亞只好鐵肩擔道義,自己敲定了全部流程。

林建樂搞了個很蛋疼的計劃,先是派華仔、偉仔兩大巨星跑去新加坡那邊,啟動了一輪叫「亞洲首映禮」的東東。隨後又拉回本土,弄了個「香港首映禮」,這還沒完,發行居然不是一下子舖開,而是擠牙膏似的先在大影院試映。

等過了一周,好麼,繼續來了個「第三輪首映禮。」

別看折騰,效果還真不錯。《無間道》上映八天,就刷下了2200萬的票房,而兩週後,這個數字已超過了3000萬,破了香港影史兩週票房的最高記錄。

實在的,沒人對它抱有太大期望,只是盡人事聽天命。比如劉德樺,他預估的票房僅有兩千多萬。

可現在的情況,哇!我發起瘋來我自己都害怕的那種敢腳,溜溜的直奔五千萬去了。

這下,事情徹底大條!每個有幸參與其中的傢伙,嗨到不能再嗨了。

其實歸結原因,除了電影本身夠硬之外,戳動了港人情懷也是重要一點。給《無間道》寫文案的那哥們絕對功不可沒,早早的就按上了一句:「港片救市之作!」

就是這句話,公映之前都當它是個玩笑。可公映之後,觀眾和影評人一看,喲,還真挺吊的!有新意,有技術,有演技,有逼格,妥妥的佳作。

就跟《少林足球》一樣,香港太需要振作士氣的電影了。沒人捨得噴,一水的讚美之詞。而隨著影響力越來越大,片方也便推波助瀾,「救市之作」這個概念。愈發深入人心。

港人是驕傲的,看著曾經無比輝煌的電影產業逐漸衰退,個中悲戚,旁人無法理解。所以。他們或是真心支持,或是盲目從眾,反正g點都被挑起了。

正像華仔出席的一次活動。有近千名影迷舉著「精英救淡市,無間破紀錄」的橫幅給予鼓勵。

質量,宣傳,情懷,三法合一,方造就了無間傳奇。不管怎樣,電影成功了,演員每天都在趕場助力,報紙每天都在刷著頭條,揪住任何一條新消息,及時爆料:

《無間道震撼國際,柏林電影節誠邀參展》

《劉維強劉德樺皆表示:望柏林影展可助推海外發行》

《林建樂親口證實第二部已排期開工》

《五大影帝同台飆戲劇組秘傳五絕封號》

《施南生笑言擬邀f4出演無間前傳》

……

這些亂七八糟的新聞,不提那些腦殘粉,稍微有點智商的讀者一看,頓時糟心:前幾個的都挺正常,最後那f4是什麼鬼?

…………

卻說褚青這邊,《盲井》大大超出了預計週期,拍了近一個半月。

12月16日,電影終於殺青,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訂飯局,而是請大家洗澡。

二十來個老爺們,光溜溜的包了個澡堂,先沖,後泡,再蒸,最後才能搓。哎喲,一把下去就是一層泛著油花的黑泥,搓澡師傅那叫個過癮,力道,手法,心理承受度,同樣達到了職業生涯巔峰。

好容易都拾掇完,人模人樣的往外頭一戳,太陽一曬,小風一吹,個個雪白乾淨。這會,他才拉著這幫孫子去胡吃海塞。

劇組人員的關係構成並非很熟稔,有先來的,有扛不住中途跑路的,更有後加入的,但此刻都特親近,酒桌上推杯換盞,哭了笑,笑了再哭,哭了再笑。

褚青和李揚沒多喝,躲在旁邊談了談發行計劃,意見很統一,決定送去柏林參賽。那麼時間就很緊張了,柏林影展是明年2月初舉辦,也就是說,只有一個月功夫做後期。

任務雖然繁重,李揚倒沒顯得擔憂,信心滿滿。

大家都是成年人,發洩痛快就得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總有江湖重逢的一天。可汪寶強不行啊,傻小子頭一回經歷這種離別,簡直稀里嘩啦的,情難自已。

當晚,丫妥妥把自己灌多了,醉了一宿,第二天才好了點,但一提回京,馬上就要分開,又忍不住開始哭。

李揚只得哄啊,勸啊,跟帶兒子似的。

褚青則實際一點,知道他生活艱苦,就多給了些片酬,足夠他換個好點的出租屋,以及經常出去開頓小灶。

汪寶強對他特不捨,臨別時,仍然拽著人家衣服絮絮叨叨。

褚青身為同行和大哥,勉勵了幾句,並給了兩條挺誠懇的意見:

1,把口音扳正,盡量說普通話。

2,別演哪吒。

……

17日,兩味爺。確切的說,是老地址的兩味爺。

隨著飯館又開了兩家分店,黃穎的事情忽然就多了n倍,她目前是三家店的實際負責人,採購,定價,菜品,衛生,服務。財務等等,皆一手包辦,並打理的井井有條。

別說旁人,連她自己都很驚奇,居然能發揮這麼大的能量。

她今年也25歲了,褪去了青澀,長發,高挑,白皙秀氣,早不是那個怯怯的小姑娘。全身散著一股練達通透。

最近她還學會了開車,用存款買了一輛實用型的小車子,成天往返於三家店鋪,工作室,菜市場,工商稅務,以及家裡。

可黃穎又不是標準的女強人,骨子裡的溫婉是改不掉的,這兩種氣質混合在一起。倒讓她有了種很奇妙的吸引力。

她現在接觸的人面非常廣,管他結婚沒結婚的,只要是生理正常的男性,都對姑娘表示出那麼點意思。

但黃穎始終拒絕。還不是模棱兩可的那種,而是乾脆利落。這讓一票追求者心傷之餘,也不免納悶。

為這事,程穎沒少勸她。說你難道餘情未了?

姑娘當然否認,說自己現階段的目標,只是好好工作。不想別的。

啊呸!每次都換來程穎大大的白眼,騙鬼啊?二十五歲了還不想談戀愛,你個難搞的小處女!

下午兩點鐘,黃穎準時出現在店裡。

老員工心裡都有數,大忙人黃總若能賞光一見,那肯定是褚先生回來了。

果然,沒等多久,葉開的車就停在了門口。員工們比較興奮,畢竟這位是大老闆,一個個梳頭抹面,列駕迎接。

可當褚青進門時,大夥一瞧,呵!

那面容,那神采,那魔鬼的步伐,妥妥一農民工啊!

眾人嚇得一愣,都忘了打招呼,黃穎也怔了怔,連忙湊過去,喚了聲:「哥!」

「哎,小穎,飯好了沒?」他問道。

「呃……好了!」

姑娘沒料到他第一句話居然問這個,又往後瞅了瞅,道:「哥你行李呢?」

「讓小葉送家去了。」

他簡單應了聲,就不再搭話,默默的往樓上走。黃穎感覺有點怪異,可又說不好,只得陪著上樓。

倆人進了小屋子,稍坐片刻,飯菜便已備齊,很簡單,兩菜一湯,小鍋米飯。

褚青盛了一碗,端起來就開始吃,伸筷子夾菜,放到嘴裡,慢慢的嚼動,每口能嚼上半分鐘。他還低著頭,眼神完全沒交流,也不吭聲。

黃穎坐在他對面,越看越覺著不對勁兒,便問道:「哥,你沒什麼事吧?」

「沒事,我挺好。」

「那你怎麼都不笑呢?」

「嗯?」

他一怔,反問道:「我沒笑麼?」

「沒,從你回來就沒笑過。」黃穎搖頭道。

「哦,我可能太累了吧。」他沒在意。

姑娘抿著嘴,又盯了他半響,卻始終瞧不出啥毛病,便暫且放棄,隨手拿起勺子,就要給他盛湯。

褚青把筷子放下,伸手道:「哎,我自己來!」

說著,就見他接過勺子拿起碗,略微笨拙的盛湯,一下一下……忽然胳膊肘一拐,不小心刮掉了根筷子,噹啷一聲。

他皺了皺眉,側身去撿,眼睛的角度正好斜對著黃穎。

「噝!」

姑娘頓時打了個冷顫,竟然有點害怕。

「怎麼了?」

褚青扯了張餐巾紙,細細擦著那根筷子,渾然不覺。

「沒,沒事。」她勉強應道。

他點點頭,繼續吃飯,方吃了兩口又停下,從兜裡摸出張紙,道:「對了,這兩個地址,你每月打點錢過去。」

「這是什麼?」黃穎莫名其妙。

「兩個孩子,爹都死了。」

「呃……那,那我打多少?得幾年?」她呆呆的問。

他頓了片刻,道:「錢你自己定吧,就打到,打到他們大學畢業就行。」

「那好。」

晚上,褚青回到家。

先把那些髒衣服扔進洗衣機,自己又衝了個熱水澡,本想看會電視的,誰知往沙發上一臥,就再也不想起來。

拍《盲井》,似乎把精力都消耗光了,只剩下滿身疲憊以及某種古怪的壓抑感。不大不小,不輕不重,卻真實的壓在胸口,並慢慢滲入心臟。

其實他察覺到一些,但並未理會,只當是殺青綜合症。

時鐘滴答,夜色愈濃,褚青躺著躺著就有了睏意,勉強拿起手機給范小爺撥了個電話,對方仍然不接。

「啪!」

手機掉落在地,人已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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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抑鬱症

褚青忽然變得很奇怪,回來有一段時間了,他慢慢的開始不愛講話,不愛出門,不愛吃飯,不愛看到別人,甚至不愛睡覺。

躺在床上,總覺得睡意越來越淡,起初還能熬到深夜,瞇上三四個小時,後來就縮短,到一兩個小時。甚至有時候,他乾脆睜著眼睛,看著太陽升起。

他其實什麼都沒想,但就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沉鬱感堵在胸口,壓得喘不過氣,甚至常常感到灰暗,絕望,活得毫無價值。

這陣子,褚青一直把自己關在家裡,極少和人交流,當然有電話他也接,講話還特正常,所以沒人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幸好,還有個黃穎。

終究是心思細膩的姑娘,早早就發現有問題,結合他的表現,加上多番打聽,竟然得出個很嚇人的結論。

這貨可能抑鬱了!

但非常可氣,那貨偏認為自己沒病,無非是精力透支,養養就好了。

黃穎勸了N多次,愣是沒效果,沒辦法,她只好放大招。

12月末,晨。

臥室裡,褚青呆坐床上,又是大半夜無眠。

這種感覺特難受,不睡覺,還不困,精神卻明顯的癟下去,就像有隻寄生蟲潛伏在體內,一點點吸食宿主的生命力。

他不知坐了多久,始終面無表情,待窗外傳來小區清潔的聲音,才眨了眨眼睛,臉上添了些生氣。

摸摸肚子,好像很餓,又好像不太餓。正猶豫要不要去吃點東西,忽聽一陣嘩啷啷的鑰匙響。

有自家鑰匙的,除了兩位戶主,還有葉開、路小佳和黃穎。而路小佳遠在雲南陪老闆娘拍戲,葉開也不會不打招呼,那肯定就是黃穎了。

褚青抿了下嘴,略微煩躁,最近這姑娘沒事就往家裡跑,非說他有病,得去醫院看看。

開什麼玩笑!

我五肢有力。腰肌飽滿,怎麼可能有病?

「吱呀!」

門被拉開,有人進了屋子,接著就是悉悉索索的換鞋聲。

他不由一愣,居然是兩個人。

「什麼味兒啊這是!」

王瞳趿拉著拖鞋進來,揮手扇了兩下,皺眉道:「都餿了!」

說著,她先跑到陽台打開窗子,又徑直進到臥室。刷地把窗簾拉開。外面陽光溫潤,不敢輕慢,照著她眼角眉間,滿室透亮。

「哎。怎麼著?」

她轉過身,笑道:「聽說你又鬧脾氣了?」

「……」

褚青很尷尬,不禁瞅了瞅黃穎,見那姑娘正躲在客廳裝小透明。只好應道:「沒,沒事,我挺好的。」

「挺好的一天天不睡覺?」

王瞳隨手拽過被子。幾下就疊的整整齊齊,道:「快點換衣服,我陪你去醫院。」

「不,不用,我又沒……」他忙著反駁。

「啪!」

話音未落,他後腦勺就被來了一下。

「別廢話!」

……

三人先在外面吃了早飯,又坐著黃穎的小車,到了一家在心理治療方面很權威的醫院。已經預約好了,所以沒費多大功夫,便見到了主治醫師。

是個挺和善的女人,五十多歲,戴著眼鏡,看著就特慈悲。她明顯認得褚青,還有點驚訝,簡單介紹後,就把兩位家屬轟了出去,留下他單獨問診。

倆姑娘便坐在外面等候,距離稍遠,以免打擾。

這家倒不像別的醫院,走廊總是幽幽暗暗的,還飄著股難受的藥味。此處光線非常充足,格局也很寬敞,讓人一見就比較舒心。

黃穎跟王瞳算是相熟,說話沒什麼顧忌,四處掃了眼,不禁道:「這裡人可真少。」

「冷門嘛!」

王瞳抻了個懶腰,道:「其實挺多人心理都有病,就是自己不承認。」

「我要是有病我也不承認,我老覺著心理病和精神病是一樣的,說出去特丟人。」她異常贊同。

「哎,我也這麼想的,一提就像這人瘋了似的,成天神神叨叨的。」

「對,就是這種!」

她們忽然找到了共同話題,莫名其妙的很開心,抱在一起笑了半天。可隨即,又都安靜了下來,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擔憂。

「瞳姐,你,你說他沒事吧?」黃穎咬著嘴唇,低聲問道。

王瞳摟住她肩膀,安慰道:「有我們這麼多人幫他,肯定沒事!」

「都是那戲給鬧的!」姑娘忿忿道,顯得很生氣。

「也不能這麼說,他這人就愛鑽牛角尖……」

方講到這,就見門被推開,褚青慢吞吞的走了出來。

「怎麼樣?」

「怎麼樣?」

她們同時起身問道。

「呃,叫你們進去。」他揮了揮手,自行坐下。

「嗯?」

倆人心裡猛地一突,各種狗血劇情瞬間亂入,急忙進了屋子。

那醫生瞅著也很糟心,待她們坐定,便開口道:「他呢,現在很抗拒治療,而且從心裡就認為自己沒事。我問他問題,不是敷衍,就是閉口不答,這樣我沒法進行詳細診斷。」

「那我們需要做什麼?」王瞳問道。

「你們知不知道,他前段時間都在幹什麼?」

「呃,他前段就是在拍戲,好像要下礦井,還出了點事故。」黃穎道。

「事故?」

醫生頓了片刻,又道:「我想了解整個事情的經過,你們誰來說說?」

「……」

這下黃穎愁了,道:「我就知道那戲的導演叫李揚,別的我也不清楚。」

她思索了半響,忽然眼睛一亮,道:「對了,他是賈導演介紹的!」

「嗨,你不早說!」

王瞳立即給賈璋柯打了個電話。又通過老賈拿到了李揚的聯繫方式。而李揚在電話那頭聽懂意思,頓時也嚇得夠嗆,當即就完完整整的匯報了拍攝過程。

那醫生聽完,眉頭漸漸舒展,似乎有了點譜,道:「他這是典型的抑鬱症。」

「那嚴重麼?」

「得怎麼治療?」

倆姑娘瞬間慌了,連忙追問。

「他算是輕度抑鬱,不過表現非常明顯,有往中度抑鬱發展的趨勢。」

醫生簡單概括,繼續道:「他是因為特殊的職業。又在特殊的環境下工作,尤其還受過強烈刺激,從而導致的一種自我喪失和負性思維。嗯……不算太嚴重,可也不能忽視,這樣,我開些有助睡眠的藥,再教你們幾個方法,先回去嘗試一段時間,看看效果。」

她們似懂非懂。但聽對方說不算太嚴重,就已經很開心了。

半小時後,仨人抱著一堆藥離開醫院。褚青仍然不情不願的,在王瞳的強勢鎮壓下。才答應好好吃藥,並接受她們的協助治療。

…………

大理,影視城。

話說《天龍八部》九月份開機,至今才完成了一半。沒辦法。項目太大,預計週期是五個多月,三萬多個鏡頭。從京城到江南,再到大理,大小場景有八百多個。已經不是拍電視劇了,簡直搞春晚一樣。

劇組經過三個月相處,彼此都很熟悉了,對各位演員的秉性也很了解:

胡軍比較爺們儿,說話辦事略微粗魯;高琥很裝,而且是毫無根據的裝;不老林貌似和善,實則拒人千里,看著特高冷;而比他更高冷是劉天仙,下了戲就冒出個媽陪著,完全不跟小伙伴玩耍……

至於范小爺,那就是個逗比,全組人都當她是一小屁孩。不過逗雖逗,實力還不錯,至少爆掉劉天仙和劉賢妻,是絕對沒問題的。

張大鬍子也挺滿意,說明人選的對,年輕漂亮,嬌憨蠻橫,還帶著一股子狠毒。特別是那一身紫袍大袖,頭上頂著個狐狸尾巴似的紫絨,妥妥的亮瞎眼。

今天拍的,是阿紫抱著蕭峰的屍體跳崖殉情的鏡頭。

操作非常麻煩,還沒長到一百二十斤的范小爺根本抱不到胡軍,那隻能用泡沫模型代替。而且,她又不能真的跳崖,所以還得加上藍幕特效。

於是乎,導演先拍了一組近景特寫,丫頭抱著模型縱身欲跳。

然後,攝影師跑到山下,拍了一組懸崖的空鏡頭。

再然後,丫頭得吊著威壓,被拎到藍幕前面,隨著起重機上上下下,小臉還得做悲痛欲絕狀……

足足折騰了五個小時,這組戲才算OK。

范小爺的腰都快被勒折了,還得裝出堅強無畏的樣子,一路微笑跑到了休息區。方見了路小佳,頓時哎呦一聲,撲到人家懷裡佔便宜。

「小佳,我骨頭都散架子了!」她哼唧道。

「行了行了,晚上就沒戲了,一會回去洗個澡,我買了好多鴨脖子。」小助理跟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後背。

「嘻嘻,就你最好了!」

丫頭鬆開手,自己披了件厚衣服,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問道:「他又打電話沒?」

「沒打。」

「嗯?」

她眨眨眼,強調道:「一個都沒打?」

「沒。」

丫頭舔了下嘴唇,接著問:「昨天打了麼?」

「呃……就打了一個。」路小佳老實道。

「砰!」

她把水杯墩在桌子上,氣呼呼的鼓著嘴。

可以啊!褚大爺,脾氣見漲啊,合著你訂完婚就收網撈魚,都不愛搭理我了!

她倒不是真耍性子,倆人吵架的那股氣兒早就消了,這會就是變相撒嬌,想讓老公多哄哄自己。

但沒成想,嘿!那貨居然撂挑子,這讓被寵慣了的范小爺特不適應,特不爽。

「要不,要不你就打個電話唄,又不是啥大事。」路小佳擱旁邊插了句嘴。

丫頭哼了聲,道:「不打!死都不打,以後在家裡沒點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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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兩個女人

褚青呢,一是入戲太深,二是受礦難刺激,在劇組的時候由於人多,而且每天工作量超大,還沒太過注意。可等戲份殺青,回家獨自生活,再加上范小爺置氣帶來的煩躁感,積聚的負面情緒一下子就擴散了。

起初他自己是無意識的,但當那張病歷擺在面前,清清楚楚的寫著輕中度抑鬱症時,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那醫生說的「喪失自我和負性思維」,便是抑鬱症的典型表現。簡單講,就是《盲井》的基調過於黑暗,導致他對積極向上的東西失去了信心,變得消沉,不樂觀,甚至開始思考「生命意義」這種蛋疼的概念。

而治療過程,其實都是套路化,全世界都這麼治,除了吃藥外,還有幾個挺實用的方法:

第一個是找回快樂,這自己很難做到,得靠親人朋友幫忙。

第二個是保持運動,醫生特別推薦了慢跑這種方式。

第三個是學會放輕鬆,叫什麼「冥想放鬆術」,這就比較玄乎,黃穎沒學會,王瞳倒掌握的很熟練。

最後,又給他做了張信息卡,用於自我暗示,內容包括經常出現的負性思維,以及對此的挑戰。

比如,你的思維是:「我是一個沒有價值的人。」

那你的挑戰,就要寫:「我是一個有價值的人,僅僅是沒有我期望的那麼多而已……」

在多番勸誡和威逼下,褚青已能很好的配合治療,所以老老實實的寫上了一句話:「我覺得我很沒用,我覺得沒有美好的東西。」

至於挑戰,則是王瞳一個字一個字寫的:

「弟,或許在某些事情上,你沒有做到想像中的成功,但不意味著你就是一個失敗者。很多時候。你做的非常非常出色,甚至比大部分人都要精彩。不要苛責自己,要給自己機會,你的感覺不代表現實,因此你要牢牢記著:你真誠,善良,細緻,你讓身邊的人變得更加快樂,你也讓我感到溫暖,幸運。如此的美妙。」

這張信息卡,王瞳原本想加個塑料膜子,給他掛脖上。褚青卻覺得特像狗牌,死活不幹,於是雙方各讓一步,印成了一張硬紙箋,隨身帶著。

就這樣治療了幾天,別的先不提,起碼睡眠可以保證了。那藥好使的不得了。一片下去能多睡三個小時,兩片下去能跟死豬似的,所以他精神也明顯好轉。

當然,若是沒有人天天叫起床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哥,起來了!」

早晨六點鐘,天還黑著呢,黃穎就顛顛跑到他家裡。往床邊一戳,開始左搖右晃。

「我再躺會。」他閉著眼睛道。

「哥!」

「哥!」

「……」

姑娘很鬱悶的站在哪兒,她還真沒那膽子直接掀被。頓了頓,只好掏出手機,道:「我給瞳姐打電話。」

「哎!」

褚青頓時睜眼,苦逼道:「我起我起!」

所謂一物降一物,甭看他對范小爺往死裡寵,真要說起來,王瞳才是大boss,讓他往東,丫都不敢往西。

「今天有點冷,你多穿一件。」黃穎見他表情豐富了許多,不禁彎了彎嘴角。

「行了,我知道了。」

褚青把她轟出臥室,慢騰騰的脫下睡衣,換好運動服,又划拉十幾塊零錢揣兜裡。

不一會,倆人便到了樓下,先溜達出小區,才順著馬路往五公里以外的公園跑。

街上略顯清靜,行人和車輛還沒大規模冒頭,天色暗暗的,不時能看到遛早的老人家,以及掃路的環衛工。

黃穎穿了套紅色的運動裝,白色跑鞋,頭髮紮成馬尾,隨著腳步一顫一顫的。

她平時不怎麼鍛煉,天生的瘦骨架,說是營養不良都有人信。可為了督促褚青,每天巴巴的過來,累死累活的陪完五公里。

而那個沒良心的東西,體力也low得厲害,許是大腦的抑鬱情緒作祟,連身體機能都遲鈍了許多。

倆人呼哧呼哧的一路慢跑,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到了公園。

此時天光透亮,太陽升起,照著衰草枯樹,感覺異常蕭索。這倆貨坐在長椅上休息,彎腰低頭,那叫個喘。

褚青就感覺全身發熱,腦門的汗還沒等滴落,就混著冷空氣一起從頭髮根揮散。肌肉酸得厲害,連骨頭縫都像生了銹,咯吱咯吱的摩擦不停。

「給,別感冒了。」

黃穎見狀,解下脖子上的毛巾,隨手遞過。他也沒在意,全方位的擦了擦,又還了回去。

「哎,哥。」

姑娘拈著毛巾一角,輕輕按了按額頭,忽道:「我昨天路過以前住的那房子。」

「哪個房子?」他一怔。

「就那四合院!」

「哦,怎麼了?」

「就那個張彪,我看倆警察壓著他上車了,他媳婦兒在後面哭啊喊啊的。」黃穎道。

「他犯啥事了?」褚青來了點興致。

「我還真打聽了,說他在外面養了個小的,被媳婦兒發現了,就讓他分。結果那個小的,要了一筆分手費,臨走還倒打一耙,舉報他貪污受賄,他不是什麼什麼單位的小領導麼……這下人財兩空,自己還搭進去了。」

「啊?」

褚青就像聽《王剛講故事》似的,半天才回過味,可又覺著很滑稽,不禁噗哧一下,樂出了聲。

黃穎眨了眨眼睛,看他笑了,自己也跟著笑,泛著紅暈的白嫩臉蛋,就那麼乾乾淨淨的映在冬日的晨曦裡。

……

倆人沒體力再跑回去,便乘了段公交車,順便在小區附近的市場買了點菜,提著上樓。褚青正處於debuff狀態,手腳不勤,便扒著廚房門,眼巴巴的看她忙叨。

黃穎也沒做太複雜的,下了一支掛麵,又打了四隻雞蛋,開始炸醬。

「我好幾年沒吃過你做的東西了。」他忽然很感慨。

「是啊,哪會我總炸雞蛋醬給你吃。」

她邊麻利的翻炒,邊笑道:「你以前可愛吃麵條了,一天恨不得吃三頓,我炸那一大碗醬,你幾天就沒了。」

「那是你做的好吃。」

褚青拿著個碗,幫忙挑出掛麵,問道:「哎,你弟現在上高中了吧?」

「嗯,明年就考大學了。」

「有目標沒?」

「他想考北大,我覺著還差點,打算讓他報北師,反正都在京城。」

「小子行啊!咱們這幫人,屬他學習最好了。」

他也蠻高興的,把麵條端上桌,又準備洗筷子,扭頭問:「瞳姐今兒還來麼?」

「來啊!」

黃穎看了看表,道:「應該快到了。」

果然,早餐剛剛備好,就聽有人叩門,她連忙去開。王瞳人沒進屋,話先起了,笑道:「喲,來的真是時候,正趕上飯點。」

黃穎給拿了拖鞋,見她手裡還拈著張東西,不禁問道:「那是什麼?」

「《無間道》的碟,路上看有賣的,就買了一張。」

褚青一聽,忙湊了過來,道:「這麼快就有碟了?盜版的麼?」

「當然是盜版的,正版誰賣啊?」王瞳白了他一眼,隨手扔在沙發上,道:「吃飯吃飯,我都餓死了!」

她剛拍完一部電視劇,叫《軍人機密》,眼下比較悠閒。而她老公也在拍戲,算是獨立執導的第一部劇,忙得成天不著家。

兩個女人,就這樣輪著班的照顧褚青,逗他說話,輔助他治療,打理衣食起居。他根本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快的恢復狀態。

仨人簡單且熱鬧的吃過早飯,因為黃穎還要工作,只得先行閃人。

倆姑娘一起到了門外,互相交流了下,她先表示:他今天的精神不錯,但時常還會自己發悶,莫名其妙的呆坐,需要注意。

王瞳則讓她放心,這裡一切有我。

然後,隨著「砰」地一聲門響,黃穎走了。

屋子裡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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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所謂愛情

褚青家裡倒是有台vcd,也有套不錯的大音響,還是買房子哪會置辦的。起初倆人還時常看看,存了挺多碟片,什麼電視劇、美國大片、日本動漫、香港三級片之類的,能有一厚摞子。

她很喜歡《櫻桃小丸子》,他又拗不過,只得蛋疼的陪著,打打鬧鬧每次都不消停。可後來,倆人工作越來越忙,少有在家的時候,那vcd已經扔哪好久了。

話說《無間道》上映兩週,內地的盜版寡頭就收到了南邊貨源,在極短的時間內,喪心病狂的鋪滿了各線城市。

沒人感到奇怪,一直就這麼消費的,你若嚷嚷著要正版,人家還當你是瓜慫。當然了,買別人的盜版碟和買自己的盜版碟,那絕逼不一樣,是件特悲傷的事情。

吃過早飯,王瞳又洗了兩個蘋果,便打開vcd,準備膜拜老弟的新作。褚青同樣好奇,想見識一下修改後的版本。

原版是一百分鐘左右,但加上他的戲份以及別處細節,就變成了一百一十分鐘。質量還不錯,畫面清楚,聲音通透,居然還有字幕,算是業界良心。

影片開頭,便是曾志韋給一票馬仔訓話,「一將功成萬骨枯」之類的,瞅著特牛掰,王瞳卻很不給面子,摀嘴直樂。

「怎麼了?」褚青納悶道。

「沒事沒事,我就是覺著他不適合演黑社會。」

她繼續削著蘋果,笑道:「又矮又胖特滑稽,跟演技沒關係。」

「……」

好吧,姐姐大人也是看臉的。

很快,就輪到了傻強出場,那股子直不楞登的勁頭,倒讓王瞳眼睛一亮,讚道:「嗯。這還有點意思。」

「我感覺挺差的,沒發揮好。」他不滿道。

「哎喲,哪有那麼多完美。」

她遞過蘋果,生怕惹起對方的負性思維,忙轉換話題,問道:「哎對了,你金像獎報名了麼?」

「報了,一個男主,一個男配。」

「咦,那不跟去年一樣?」

「是啊。不過沒什麼戲,肯定拿不到獎。」他隨口道。

「……」

王瞳舔了下嘴唇,暗暗嘆氣,她最近看了不少關於抑鬱症的書,對這個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想治好,重點就兩個:開心,自信。

褚青現在就特明顯,老覺著自己沒用,是個失敗者。說什麼都很消極。所以她在聊天的時候,其實是非常小心的,鼓勵稱讚居多,盡量避免那些刺激性的言語。

不過。也虧得是她,若換個人,那貨半句話都欠奉。

轉眼到了十點鐘,電影不知不覺的放完。由於劇本邏輯更加嚴謹,表演更具張力,比原版還要灰暗壓抑。尤其五大影帝的每一次對手戲。那種爆炸性的衝突感,真真叫人欲罷不能。

王瞳亦看得驚嘆連連,但也沒忘了正事,起身退碟,又放了張輕音樂的光盤。

那聽到吐的曲子一起,褚青就滿臉苦逼,問:「還做啊?」

「不做怎麼行,快點脫衣服!」她訓道。

那貨撇了撇嘴,不情不願的扒掉毛衫厚褲,換了一套寬鬆點的家居服。而姐姐已經在地毯上擺了兩個軟墊,自己先盤腿坐穩。

她練過舞蹈,身段極佳,從脖頸到脊椎尾骨,直挺挺的一條長線,瞅著特有範兒。

好吧,這就是傳說中的冥想放鬆術……用來調解精神異端,把那些想歪了的念頭通通掰正。

倆人面對面坐好,王瞳伴著柔和的鋼琴曲,開始說引導詞:

「輕輕閉上眼睛,讓身體保持最舒服的姿勢。深呼吸,慢慢把氣吸進來,再慢慢把氣呼出去。全身都鬆開,把意識集中在你的呼吸,每次吸氣的時候,吸進平靜的力量,每次呼氣的時候,把身體內的壓力全部呼出來。讓每一個念頭都像白雲一樣飄過你的腦海……」

她的聲音清澈而溫潤,毫不尖銳,此刻緩緩的,暖暖的,就像夏日裡的溪流婉轉在山間。

褚青則努力收攏著散亂思維,再一點點的清除掉,最後讓頭腦空明。

「請在心中跟自己說,我看見,亦聽見你,我接受並尊重你的真實,我真心愛你,我真心愛著你……」

引導詞很長,她足足念了兩分多鐘,見他面目安寧,呼吸平穩且有節奏,便曉得已進入狀態。

這種入定,最忌被雜音打擾,王瞳連動都不敢動,只是手拄著下巴,歪頭看著他。

好像黑了一點,皮膚也粗了……嗯,瞧著還瘦了,臉上沒剩多少肉……倒是成熟了不少,像個男人了……

說來很奇怪,其他人都覺得穩重可靠的褚青,在她眼裡,卻總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熱誠,衝動,倔強,還帶著點讓人想一腳踹死的彆扭勁兒。

窗外陽光煦暖,室內琴聲幽婉,他就那麼坐著,她就那麼看著。約莫十分鐘後,褚青連續深呼吸了幾口,慢慢睜眼。

「感覺怎麼樣?」王瞳絲毫沒躲避目光,笑問道。

「比昨天強點,更……」

他比劃了一下,想出個貼切的形容詞,道:「更寧和了。」

「那就好,咱們一步步來,這個冥想我專門研究了,對人特別有益,得保持住。」

「反正我老覺著像武俠小說,吸星大法,葵花寶典什麼的。」他貌似精神不錯,還有心情吐槽。

王瞳白了他一眼,拿起墊子拍了拍,道:「其實兵兵在就好了,她比我能鬧騰,天天作你,你都沒功夫抑鬱。」

他表情忽然變得很微妙,動了動嘴唇,支吾道:「我,我還沒告訴她。」

「啊?」

姐姐顯得很驚奇,略帶責備道:「這事鬧的!我還以為她早知道了呢,我給她打電話!」

「哎,姐你別打!」他連忙阻止。

「怎麼著,你倆又吵架了?」王瞳見他的樣子。心裡有了點譜。

「前段吵吵了一次,然後我給她電話,就一直沒接。」

褚青坐在沙發上,情緒瞬間低落,喃喃道:「她在那邊拍戲呢,那麼忙,我說不說沒什麼用,治好了就得了,姐你也別說。」

她壓根不理睬,又要撥號碼。道:「這事你別管了,我跟兵兵講。」

「姐!」

他驟然提高音量,道:「你別打行不行?」

「你這樣不對你知道麼?」她不禁一怔,皺眉道。

「我怎麼不對了?」他猛地起身,近乎喊了出來。

嘖!

王瞳直想抽自己,對方現在最討厭的就是「你不對,你不行,你不可以」之類的字眼。但話已出口,不能退讓。否則情況愈烈。

何況,她也真有點生氣了,大聲道:「你給我坐下!來勁了是吧?」

「我……」

見老姐一怒,褚青瞬間打蔫。別彆扭扭的坐好,嘴裡還在嘟囔:「反正她也不關心,我為什麼要告訴她?她也不關心……沒用,沒用……」

得!

王瞳全懂了。這該死的抑鬱症!

「弟,你現在不對勁,你先什麼都別想。深呼吸深呼吸!」

她趕緊湊到旁邊,順了順他胸口,道:「來跟著我做,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怎麼樣,好點了麼?」

「嗯。」

褚青做了一分鐘,明顯平靜許多。

「你聽我說,兵兵怎麼可能不關心你呢?哪怕全世界只剩一個人還愛著你,那也肯定是她。或許你們有些矛盾,但你絕對不能否定自己,否定她,甚至否定你們之間的愛情。你現在告訴我,她是你最重要的人麼?」

「是!」他沒有猶豫的,立即應道。

「既然她是你最重要的人,那你無論怎樣,好的或者壞的,都應該第一時間讓她知道,她也有權利知道。你說呢?」

「……」

這次他頓了半響,方點了下頭。

王瞳見有效果,也暗自鬆了口氣。她沒學過心理學,但對倆人的感情非常了解,大概能估摸出來。

褚青呢,一是怕范小爺擔心,影響拍戲;二是被女朋友忽略所產生的情緒,在負性思維主導下,而變得異常極端。

簡單講,自暴自棄。

…………

「哢!好!休息二十分鐘!」

《天龍八部》片場,導演拍完了兩組鏡頭,便喊了一嗓子。

范小爺頓時如洩了氣的皮球,變得軟趴趴的,拖著疲累的身子走到休息區。路小佳趕緊搬過張椅子,讓她坐下,又遞過一包零食。

丫頭翻出塊巧克力,一口全吞了進去,才略微振作,問道:「有人找我麼?」

「有兩個談廣告的,我讓他們找穎姐去了;還有一個要採訪的,我留了聯繫方式;哦對了,瞳姐也來了電話,讓你有空給打回去。」

「瞳姐?」

丫頭有點奇怪,可也沒細想,拿過手機就撥了過去。

「嘟嘟嘟!」

那邊很快就接通,沒等她開口,對方先道:「你找個說話方便的地方。」

「啊?哦!」

她比較蒙圈,穿著戲服費勁的挪到角落,笑道:「怎麼了姐姐?啥事還得背著人說啊?」

王瞳頓了頓,方輕聲道:「青子得抑鬱症了。」

「什麼?」范小爺還沒反應過來。

「他得抑鬱症了,現在情況不太好。」

「這,這……什麼時候的事?」

她心裡轟的一下,彷彿瞬間被抽空了,輕飄飄的無處著落。

「他拍戲的時候就有點跡象了,回來之後就越來越明顯。前陣子我和小穎陪他去醫院,才確診是抑鬱症。不過你別擔心,程度比較輕,我們正幫他治療。他吧,現在情緒比較亂,一會穩定,一會暴躁,可能怕你擔心才沒告訴你。你倆前段是不是吵架了……」

「我,我不知道……」

王瞳話未講完,范小爺已經徹底崩潰,哭得幾乎喘不過氣:「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她拖著寬大的戲服蹲在地上,用袖子死死捂著臉,化好的眼影和胭脂,順著指縫就往下淌。

「嗚嗚……我真的不知道……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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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2003

(上章末尾有個紕漏,用袖子捂臉,是不可能順著指縫淌下來的……)

范小爺馬上就要回京,被王瞳勸住了,說你這樣對他壓力更大,你現在就是好好拍戲,時常給他打個電話,但別提生病這事,挑開心的聊。

她不太了解抑鬱症這個東西,反正覺著挺可怕的,表現得特乖巧,簡直言聽計從。

而褚青那邊,自接到媳婦兒的電話後,情緒便明顯好轉,也更積極的配合治療。當然,受累的是王瞳和黃穎,倆女人輪班照顧,大部分精力全放在了他身上。

話說這個消息,僅有少數人知道,首先是關金鵬和劉德樺,因為涉及到香港的一些工作,以及《無間道》的宣傳活動。然後便是刁亦南,《制服》早做完了後期,就等著讓他看呢,總得給個理由。

剩下的就沒誰了,包括範爸範媽都沒告訴。不過元旦的時候,褚青為了不露餡,還是裝模作樣的去陪老兩口呆了一會。

轉眼,到了2003年初,他回來剛好一個月。

此時的症狀大為好轉,不僅睡眠恢復,偶爾也能開些玩笑了。王瞳又陪他去醫院複查了一次,醫生表示可以做些工作,但不要太累,咱們慢慢來。藥不用再吃,冥想倒建議保持,對調理精神大有益處。

范小爺一直跟王瞳私下聯繫,能迅速獲取第一手信息。得知近況,不由鬆了口氣。

而在他養病期間,外面世界仍然紛紛擾擾。單說電影圈的喧囂沸騰,《英雄》已經破了兩億,《無間道》已經破了五千萬,中港兩地皆是人心振奮,彷彿盛世來臨。

媒體見天的刷頭條,打嘴仗,觀眾則滿屏的噴口水。贊《英雄》的少,捧《無間道》的多。

你想啊。巴巴的擠到電影院,結果看了一場花里胡哨的大型mv。花三塊錢買張盜版盤,卻妥妥爽足了一百一十分鐘。沒辦法,反差忒強。不噴都特麼不好意思!

老謀子可不管那個,憑藉此片終於幹掉了陳楷歌,名正言順的登頂國內導演no.1。並在張瑋平的策劃下,正準備橫掃柏林、金球,一路進軍奧斯卡。

至於寰亞呢,倒沒那麼多心思,只想藉著東風把火燒進大陸市場,好多買點票錢。但《無間道》屬於純港片,按政策只有中影有權引進。而中影,自然不會犯低級的政治錯誤,選擇性pass掉。

1月17日。第53屆柏林電影節公佈了主競賽單元的入圍名單。

其中,亞洲區僅有三部片子存活,大陸的《英雄》,日本的《黃昏的清兵衛》,以及香港投資的《盲井》。比較驚奇的是,一向不怎麼吊美國的柏林。居然划拉了五部好萊塢電影入圍,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拋開主競賽。華語片在其他單元中卻頗為亮眼。

包括國際、觀摩論壇的《無間道》《槍火》《天下無雙》《ptu》《龍的深處》《三更之回家》,青年論壇的《卡拉是條狗》,還有參展的《周漁的火車》《芬妮的微笑》等等,共計十五部。

此名單一出,國內媒體群起造勢,同時又集體無視。他們把每部電影都介紹個遍,掰開了揉碎了給你講解,可對《盲井》咧,就是看不見啊,看不見!

不過,現在不比以往,隨著網絡愈發普及,信息量井噴,觀眾的認識水準和意識進步,早不像《小武》哪會了。

根本攔不住,褚青的名字瞬間又鋪滿了各大影視bbs。

咦?為毛要說又呢?

因為上一次的大爭論,他已經刷過一回屏了,順帶圈了不少死忠粉。影迷們對他,從不以偶像視之,純當神話故事。

沒辦法,這貨太低調了,跟失蹤人口似的。最近難得有了點動靜,先出了本盜版碟,馬上又要征戰柏林,大家都顯得很亢奮。

《盲井》嘛,就是前段在圈子裡傳得特邪乎的那部,雖然不知道具體內容,但不妨礙他們變身初代腦殘粉,紛紛叫囂:

幹死《英雄》!

…………

京城,華誼。

馮曉剛特鬱悶,原本在家琢磨劇本,正有點思路的時候,楞被叫過來開會。可又不能不來,畢竟還得靠人家吃飯。

「馮大導!」

他穿過走廊,方要拐彎,背後忽傳來一聲喊,扭頭一瞅,笑道:「花姐,您拿我開涮不是?」

王京花抱著個文件夾,吧嗒吧嗒的走近,道:「喲,我可不敢,我手下人都盼著你翻牌子呢!」

「嘖!低俗!」

他指了指對方,笑罵一句,馬屁拍的比較舒心。

他們在公司,一個是頂樑柱,一個是藝人總管,各執江山,互爭互利。倆人邊聊著閒話,邊進了會議室,裡面已有另外的高層等候。

稍坐片刻,門外又進來兩位,正是公司老闆王忠君和王忠磊。大哥戴著副眼鏡,面相嶙峋,顯得不太好相處,小弟身形略胖,笑呵呵的倒是親切。

華誼作為國內第一批的民營影視公司,能發展到今天的地步,兄弟倆功不可沒。王忠君不太管具體事務,專負責跟政治、資本層面的大咖打交道。王忠磊則是執行總裁,管理上上下下的糟爛事。

待人員聚齊,馮曉剛環顧一圈,不禁撇了撇嘴,規格夠高的啊,起碼諸侯以上。

「我等會還有點事,我就先說。」

大哥先開口,也沒拿稿子,直接道:「前幾天,宣傳部開了個全國電影工作會議,傳達了些重要的政策改革,我選了幾點。給你們簡單講講。」

「第一,電影要貼合市場,就是得賺錢。別扯藝術。第二,要培養專業的發行公司,這都懂,我不細說。第三,鼓勵合拍片,這個講一下,我估計很快會出台文件。加大港產片配額,並放寬合拍片限制。第四。關於審批環節,雖然他們沒詳細說,但肯定有所鬆動,至於能鬆到什麼程度。我保持樂觀。」

王忠君簡直雷厲風行,沒半句廢話,道:「好了,剩下的你們商量,我先走了。」

眾人見怪不怪,目送他出門,氣氛頓時一鬆。

隨即,王忠磊接過了話頭,笑道:「大家剛才都聽到了。不知道你們怎麼想,反正我第一個想法,就是機遇兩個字。碰到機遇不行動。那是十足的笨蛋,現在政府的態度非常明確,要扶持出一個繁榮的電影市場,那我們身在其中,應該怎麼做?」

沒人搭茬……拜託!都不是小孩子了,這麼明顯的「皇上聖明」的環節還看不出來?

果然。就聽他繼續道:「做產業,最重要的就是認清本質。和自身的優劣性。那娛樂產業的本質是什麼?我覺得就三點,明星!噱頭!好看!」

「反觀我們,好看不用說,有曉剛在,拍什麼火什麼,而且我們已經培養出了一個很成熟的賀歲片市場和觀眾認知。」

「噱頭,我們還得繼續努力,要找准觀眾的興趣點,再進行宣傳營銷。」

「明星,我覺得也很弱,看看我們公司,男演員方面非常優秀,有葛尤,陳到明,任權,夏宇等等。但女演員的競爭力就明顯不足,尤其是年輕演員,只有一個李兵兵。所以我們今年的目標,就是簽三到四個有大潛力,或是已經成功的女演員,來推動我們平衡發展。」

他頓了頓,給了眾人消化的時間,又往椅背上一靠,道:「大家都說說吧!」

馮曉剛和王京花,一個望天,一個低頭,堂而皇之的溜號。他倆本來也不是管事的,今兒就是來旁聽,必要的時候給點意見。

至於那些高管,思量了片刻,便有人道:「王董既然說要放寬合拍片限制,那日後香港明星必然北上,我們可以從中選一些人,負責她們在內地的演藝事務。」

「嗯不錯,過幾天開會,立即著手施行。」王忠磊想了想,給予充分肯定。

隨後,又有人接道:「還有台灣,那邊的市場太小,大陸才是主陣地,我們同樣要考慮。」

「沒錯,港台兩地的藝人又多又有名聲,我們只要截流一小部分,就夠我們吃飽的。」

「對,這個思路我支持!」

「那,國內的呢?」

「……」

一提這茬,頓時沒聲了。

明擺著的!國內女星最紅的那幾個,章同學根本沒戲,趙微也懸乎,徐婧蕾有自己的公司,周遜跟李曉婉正在蜜月期,挖都挖不來……那特麼還剩誰了?

範兵兵!

大家都有些古怪,因為今時不同往日,當初找她簽約,那還是個三線小菜鳥,自己是主導方。

可現在,人家在圈裡混得風生水起,一路飆高,已經有足夠的資格與公司談條件了。

而王京花,作為當年的實際執行人,不得不說了句:「她,她那位太敏感了吧,何況倆人還有工作室,可能性不大。」

「敏感?」

王忠磊笑得很微妙,道:「一個國家的市場都要開放了,怎麼可能還揪著某個人不放?工作室麼,我們可以先談談,凡事都有解決的辦法,互幫互助,共同進步麼。」

他又轉向馮導,問道:「曉剛,你那片子還差個女主演吧,你覺得她怎麼樣?」

馮曉剛耷拉著一張臉,特煩這種運作方式,把自己的作品拿出來交易,就為換回一明星。

不過,單從角色論,他考慮了幾秒鐘,道:「形象絕對沒問題,演技麼,最好讓她試一段,我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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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未來的發展

自馮導和葛大爺這對組合,在賀歲片市場人擋殺人神擋殺神後,華誼就確定了自己的核心競爭力:一哥一姐一導演。

在娛樂產業開展初期,這類粗放式的推廣策略是非常管用的,但也讓公司產生了極大的依賴性,並且中下層的藝人基礎很不穩固。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很容易就嘩啦啦的廣廈傾塌。

不過現在,華誼還是以某種先鋒性的姿態領跑業內。

目前,一哥和一導演都有了,就差個一姐。高層本來很看好李兵兵,不遺餘力的捧,什麼《紫蝴蝶》、《百年好合》、《老鼠愛上貓》,有點規模的片子都上。可惜效果特詭異,名氣是有了點,卻遠沒達到公司的期望值。

相反那邊,范小爺雖然只在《河東獅吼》裡打了個醬油,但憑藉《今年夏天》已經有座金馬獎在手。何況她在電視劇圈裡,從《武林外史》到《倚天屠龍記》,更別提國家級的項目《天龍八部》,開了掛似的往上飆升,妥妥坐穩了小熒幕新生代女星的頭把交椅。

這不得不讓華誼浮想聯翩:把范小爺拉過來,再好好培養李蓮花,那自己旗下便有了對潛力百合,即便跟四小花旦死磕,也有一拼之力。

這些理由,是講給外人聽的,可還有一部分,是不能說透的。

比如兄弟倆的野心超大,始終在覬覦海外市場;比如01年的《大腕》。首次對外進軍,由哥倫比亞公司負責全球發行,結果扑街撲到死。

我就草草草草草了!

《大腕》的製作費3000萬。宣傳費1000萬,共4000萬的大電影,麻痺的全國票房才3500萬,海外更是連手續費都沒賺到!

而某個傢伙咧,投個一百來萬的破片子,居然能收回近兩百萬美元的利潤。

美元啊!你逗我呢!

所以,華誼的真正目標。除了籠絡范小爺,還要把她的男人一網打盡。

……

王京花知道公司的底線後。立即聯繫了范小爺,對方比較蒙圈,又抽不開空,便委託程穎處理。

茲事體大。程穎自然告訴了褚青,而這貨歇了一個多月,早閒的發慌,巴巴陪著過來。若說他跟花姐,在2000年還見過一次,此番再會,也沒啥感慨,根本不熟。

雙方約在了一家茶樓,那邊出面的是王京花以及另一位高管。

花姐的經紀公司掛靠在華誼底下。因此她是來談范小爺的個人簽約,那高管則代表華誼,來談工作室的收購意向。

這是兩個事兒。

對方把話頭一提。程穎還以為聽錯了,問了句:「你確定是收購?」

「我很確定!」

好吧……程穎真想噴丫一臉,雖說商業談判都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但也沒這麼扯淡的。工作室發展的這麼好,腦子進水了才會讓你收購!

姑娘現在經驗足足的,反正上門的又不是她。完全可以喝杯小酒慢慢擺。

而那哥們儿,臉皮更不是白給的。巴拉巴拉說完一大堆承諾,見她保持優雅的岔開話題,立馬扔出第二個方案:公司注資工作室,性質相對獨立,但必要時候得聽從公司安排。

這回,對方開出的條件就實誠多了:

首先,工作室可以自行投資電影;

其次,華誼投拍的大片,范小爺可以自己選角色;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在將來可以認購原始股。

程穎還真有點心動了,畢竟大公司的實力和資源在哪擺著呢,遂看了看褚青,以徵求意見。

那貨很遲鈍的緩衝半天,才像老年癡呆似的來了句:「呃,我們先考慮,對,先考慮一下,考慮一下。」

「……」

仨人頓時暴汗。

其實華誼內部的意思,便是分了上中下三策:能完整收編最好,如果不能,那就注資,若連注資都不願意,那再談別的。

此次碰面,算是初步試探,誰也沒想著一蹴而就,慢慢來。不過,雙方將散時,王京花再次表明了公司的誠意,扔下了一個劇本:

馮導的最新賀歲片,《手機》。

…………

2月2日,夜。

褚青躺在客廳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按著遙控器。

他覺得身子有點乏,白天剛跟刁亦南碰完頭,一起看了《制服》的終剪版,又討論大半天,晚上七點多才回來。

與之前相比,電影的故事仍然沉悶,但節奏變換明顯增強,再加上成泰燊和楊莉娜的細膩表演,起碼能讓人忍受到結尾。

其實論才氣,刁亦南是勝過李昱的。

《今年夏天》之所以成功,是褚青夾了私心在裡面,先是找人完善劇本,又拎來一幫子專業咖輔助拍攝。可以說,從頭到尾他都耗盡了心血。

而《制服》就特苦逼,他只管掏錢,由著導演耍去。

宣傳方面,柏林影展是6號開幕,絕逼沒戲,只能改成戛納,正好還需要時間做法語字幕。刁亦南完全沒意見,別說戛納,就是去什麼摩洛哥薩累國際婦女電影節,他都挺滿足了。

至於寧皓那貨,抱著台破dv剛剛回老家,約莫春節後才能殺青。

這兩部電影,《制服》花了一百萬出頭,《香火》預計二十萬左右,要說入圍主競賽那是扯蛋,進個平行單元還是沒問題的。

投入太小,即便不依靠mk2,單憑自己賣版權,也夠收回成本。

今兒白天還很平靜,夜裡卻忽然起了風。

褚青看了會電視,便湊到窗前,見小區裡路燈通明,寒風凜冽,一個晚歸的鄰居正裹緊衣服,小跑著進樓。

他瞅了眼掛鐘,已是十點四十分,超時了十五分鐘,心裡莫名其妙的很不安,呆愣愣的站了片刻,又不禁失笑。

最近變得太娘了點……

「滴滴!」

此時,樓下忽傳來幾聲鳴笛,接著便是汽車的轟隆聲。一輛奔馳商務車自不遠處拐過來,穩穩的停在單元口。

前門先開,小葉急匆匆的下車,又拉開後門,拎出兩個大行李箱。隨即,穿著一件白色羽絨服的范小爺,利索的跳了下來。

似乎心有靈犀,她站穩後,沒做別的動作,而是抬頭往自家陽台望瞭望。

倆人目光一碰,夜深風涼,情思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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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出征柏林

五個月週期的《天龍八部》,范小爺足足跟了四個月。她不是絕對的女主角,但戲份多且零散,隔兩天拍三場,隔四天再拍五場。這樣全程下來,傷筋動骨談不上,卻因為要長期保持興奮而產生了某種透支感。

小葉把行李送到了門口,便自行退避。她站在樓梯間,看著那扇微敞的門,竟然不太敢伸手拉開。

「吱呀!」

褚青許是聽到了響動,扶著門把手探出半個身子,另一隻手還拎著炒勺。

「……」

倆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有些緊張。詭異的對峙片刻,他才上前幾步,拖過行李箱,道:「我下麵條呢。」

「下麵條你拿炒勺幹嘛?」

「炒點肉絲。」

「哦。」

范小爺點點頭,跟著進屋,看他略顯吃力的擺弄那兩隻大箱子,完全不像以前的生猛給力,忽然眼圈一紅,特想哭。

這個念頭僅僅冒出了半秒鐘,就被她強行壓住,反而露個笑臉,道:「外面可冷了,我穿著羽絨服都有點凍。」

「雲南那邊暖和吧?」他又進了廚房,隨口問道。

「嗯,挺暖和的,二十來度吧。」

她脫掉厚衣服,換了一套家居裝,湊到他旁邊,道:「用我幫忙麼?」

「呃,你洗洗筷子吧。」

「好。」

倆人莫名其妙的很客氣,遠沒有在電話裡那般輕鬆,變得格外小心。

丫頭擺好了碗筷,聽廚房傳來嗞拉嗞拉的翻炒聲,頓了頓,轉步到了客廳。她從去年夏天就開始忙,《倚天屠龍記》接著《天龍八部》,能有半年沒回家了。這會瞧瞧四周。還挺陌生的,不像倆人住的屋子,充滿了單身男人的生活氣息。

案几上的煙和打火機,隨意搭著的手套和圍巾,電視旁邊散亂的碟片,還有角落裡的一堆藥瓶。

藥瓶?

她猛地眨了眨眼,偷偷摸摸的過去,拿起來一瞅:阿米替林,硃砂安神丸,天王補心丸……中西結合。大概五六種,有的空了,有的還剩點。

她又細看了下說明書:

「用於治療各型抑鬱症或抑鬱狀態。對內因性抑鬱症療效較好,對反應性抑鬱症及神經官能症的抑鬱狀態亦有效。」

「常見不良反應,有口乾、視力模糊、心悸。偶見眩暈、運動失調、肝損傷及遲發性運動障礙。」

「……」

范小爺再也受不了,捂著嘴就開始哭,但又不敢大聲,硬生生的往心裡憋。

她都想像不了,這一個多月。他是怎麼過來的。

「吃飯了!」

此時,褚青喊了一嗓子,隨即便是趿拉趿拉的腳步聲。

她趕緊抹了抹臉,跑進衛生間。藉著洗手的機會,迅速毀屍滅跡。片刻後,挺著一張清清爽爽的小臉出來,嚷道:「我都餓死啦。中午就沒吃飯。」

他把一盆榨菜肉絲麵放到桌上,問道:「不是有飛機餐麼?」

「不好吃,就等著你這頓呢!」

丫頭說完。便挑起一筷子麵,輕輕吹了吹,全塞進嘴裡。結果下一秒,就張大嘴巴「啊」「啊」的叫喚。

太燙了!

「哎呀,你慢點吃!」他愁道。

「啊!」

「啊!」

她還在叫喚,想咽又咽不下去,張牙舞爪的特痛苦。

「吐了吐了!」

褚青連忙端碗接著。

「噗!」

她一低頭,那麼一大口麵條,原封不動的吐到碗裡,瞬間鬆快。

「噫!真噁心!」

他嫌棄的看了眼,起身倒進垃圾筒,但也沒洗,捧著那碗挑滿了,呼嚕呼嚕的吃。

「噁心你還吃!」她比較不滿,拿著筷子就捅了他腰間一下。

褚青這塊有癢肉,最怕碰,往後縮了縮,道:「好好吃飯,別動手動腳的。」

「我動手怎麼了?」

「我動手怎麼了?」

范小爺一下接一下的捅,他抱著碗左躲右閃,最後實在怒了,啪地一墩,道:「你欠揍是吧!」

轉瞬之間,倆人又回到了熟悉的相處模式,打打鬧鬧的,叮咣亂響。

……

吃過飯,洗簌完畢,已近午夜。

都挺累的,大行李箱就堆在客廳,根本沒精力收拾。范小爺又困又倦,勉強衝了澡,跌跌撞撞的爬上床。

他們好久沒在一起睡覺了,略感新鮮,換了兩個姿勢,很快就找到了最舒服的體位:枕著胳膊,壓著腿,腦門抵著下巴。

外面寒風呼嘯,暖氣倒燒的很熱,蓋了條厚厚的羽絨被,還有點捂人。丫頭伸腳踹了踹,露出半條腿,涼意一澆,頓覺舒爽,不由輕哼了聲。

「熱啊?」褚青迷迷糊糊的問。

「有點。」

「那換條被。」他說著就要起身。

「哎呀不用了。」

他沒理會,慢吞吞的爬起來打開衣櫥,拽出一條薄點的蠶絲被,又重新躺下。

這回就好多了,溫度適宜,不過一折騰,他睡意卻散了些,抱著媳婦兒道:「哎,華誼那邊給你個劇本,想讓你演。」

「什麼劇本?不是談工作室的事麼?」她奇道。

「呃,一時半會說不明白,反正我覺著還行,男主是葛尤,你算女二號吧。」褚青闔了下眼睛,繼續道:「就是形像不太好,是個第三者,還有段調情戲。」

「那我不演了。」范小爺立即道,生怕刺激到他。

「沒事,這戲挺不錯的,你要演好了,肯定是個突破。何況導演還是馮曉剛,起碼票房能賣不少。」褚青倒出乎意料,反而勸起了她。

「你不吃醋啊?」她微微抬頭,小心問道。

「那劇本我看了,就親了一下,沒啥大場面,你要因為這個就推了。我也太,太那什麼了。」

「……」

丫頭覺著特詭異,在沒確定之前,自己可不敢應承,便接著問:「你不是,不是一直挺反感的麼?」

「你要跟吳彥祖演,我還吃點醋,你跟葛尤,呵呵……」

褚青居然笑了下,翻過身把她摟在胸前。道:「你自己先看看劇本,喜歡就演,不喜歡就推了,反正我都支持你。」

「……」

范小爺特蛋疼,哥哥你毛個意思啊!

合著你這張老臉,還看不上葛大爺那張老臉,擱人家身上找自信來了是伐???

…………

很快,范小爺就答應了《手機》的出演。

就像褚青講的,她現在很需要一部有影響力的商業電影。來提升自身咖位。而在國內來看,馮導無疑是最佳人選。

但工作室的事情,倆人都沒鬆口,表示還得考慮考慮。這讓華誼很鬱悶。好嘛,空手套白狼是吧?

不過他們也沒生事端,明星和公司本就是互惠互利的關係,有范小爺加入。《手機》的受眾肯定會擴展不少。

馮曉剛計劃在三月末開拍,恰好留出了去柏林的時間。

褚青本想讓她在家歇歇,丫頭死活不幹。非要陪著。開什麼玩笑!病還沒完全好呢,醫生說有復發的可能性,她可不放心再把老公一人扔下,還特麼是國外。

萬一出了事,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2月5日,《盲井》的導演、主演兼製片人,以及主演兼製片人的家屬和同事,一行四人動身飛往柏林。

因為要倒時差,可能又會影響褚青的睡眠,程穎事先打聽了下,得知德國的檢疫方允許通過,便帶了些輔助藥物。

他現在就跟大熊貓似的,不能累,不能餓,不能受刺激,得倍加呵護。麻痺的,一米八幾的兇殘漢子,居然要靠賣萌生存,簡直沒天理。

「哎,你看那邊!」

飛機上,坐在商務艙的范小爺,忽然對斜前方的某個頭等艙乘客指指點點。

「看什麼?」

「那個,最後邊那個!」

褚青伸著脖子,透過簾子的縫隙,隱約瞧見那人的少許側面,問道:「誰啊,你認識?」

「豬啊你,章子依啊!」

「嗯?」

他一怔,又仔細瞅了瞅,奇道:「你什麼眼神啊,人家戴墨鏡都能認出來?」

范小爺沒搭理這茬,道:「哎,你不去打個招呼?」

「我又不熟,你怎麼不去?」

「我也不熟!」

嘁!倆人同時聳聳肩,都對她沒好感。

他們在這暗暗吐槽,那邊章子依卻似聽到了動靜,不禁扭頭瞧了一眼,正對上兩個傢伙略帶嫌棄的目光。

「……」

丫頭頓了頓,若無其事的擺擺手,又踢了他一腳。

褚青撇撇嘴,也跟著擺手。

「……」

章同學的表情亦很微妙,反應卻快,馬上起身湊過來,驚喜道:「這麼巧啊!我們居然坐同一航班。」

「呃,是啊,好巧!」范小爺笑道。

「青哥,我們可是好久沒見了!」她又轉向褚青,道:「能有,能有三四年了吧?」

「嗯,還是我在中戲哪會呢。」他應道。

話說96班的同學們,劉曄和元泉是處得最好的,秦海路和黨浩其次,剩下的什麼曾梨啊,秦浩啊,只能算一般朋友。

而章子依呢,不在以上範圍之內,因為她一直表現得很高冷,對兩口子不太熱衷。而且成名早,靠山硬,妥妥奔著國際巨星絕塵而去。

這會偶遇,其實都很尷尬,沒見著就算了,既然見著了,怎麼也得聊幾句。

「你們也去柏林麼?」她又問。

「是啊,去長長見識。哎對了,恭喜《英雄》大賣啊!」

「嗨,都是導演厲害,我就一小配角。哦,導演在裡面睡著呢,不然我就帶你們去打個招呼了。」

「呵,沒事沒事,有機會的。」范小爺咧著嘴道。

東扯西扯的,好容易仨人都無話可說了,方結束這次故作愉快的碰面。

哎喲,真累得慌!

明明都知根知底,偏要裝成很傻很天真的樣子刷懵懂感,有意思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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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8 10:53:11
第三百二十章 政治先行

柏林影展的老主席是莫里茨德哈德,他在位的二十多年裡,力求塑造電影節的獨特個性,即:年輕、政治、第三世界。

也正是在這,《紅高粱》才拿到了金熊獎,成就了西方人對中國近二十年電影作品的第一次認同。

前兩年,哈德退位,繼承者叫科斯里克。他剛上任,就不得不面對兩個爛攤子:一個是老主席的逼格太高而導致的榮耀陰影,一個是,窮。

對於前者,科斯里克特想讓影展改變點樣子,好刷刷自己的存在感。比如去年,他不遺餘力的將各項活動與911恐怖襲擊扯上關係,以便為處女任期添彩。

今年就更棒了,美國佬爆了個天大的助攻:宣布對伊拉克開戰。

上帝保佑!他趕上了歐洲自越戰以來最大規模的反戰遊行——幾百萬人在寒風凜凜中於街頭矗立高喊反美口號。

如果柏林不在此時表露心跡,那科斯里克簡直就是豬腦子!於是乎,今年影展的主題毫不意外的定為了:走向寬容。

當然,以上都屬於意識形態的範疇。俗話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而反過來,上層建築的改變一定是為了追求經濟基礎。

柏林電影節的預算是1000萬歐元,其中650萬是政府撥款,餘下靠贊助商和自行收入。與戛納比,這個預算相當的低。何況在去年,影展已經弄丟了兩個主要贊助商,到了今年便愈加寒酸:節目更集中,日程少了一天,競賽單元電影少了5部,去年400部作品參展,今年只有360部……

這些數據都赤果果的表明:柏林已經low爆了!

所以,當影迷們看到滿大街的《芝加哥》、《紐約黑幫》、《時時刻刻》、《改編劇本》這些好萊塢電影海報時。也不足為奇了。

甚至美國佬還得得瑟瑟的補了一刀:財政緊張的柏林,要用好萊塢明星聲勢浩大的到場來維持人氣。只可惜,沒有一部片子肯拿到影展上首映,都是已在美國上映或即將在歐洲公映的電影。我們非常遺憾的看到此種場面,並抱歉的把它稱之為,二手好萊塢。

二手好萊塢……科斯里克一口老血噴丫臉上,地圖炮可沒有這麼開的!

小心思都知道,不過呢,他即便要跪舔也得講究點技巧,不能明目張膽的裝孫子。便採取了某種平衡戰術:

一方面繼續保持藝術電影的數量和質量,一方面對商業電影敞開大門,只要別太黑粗,你就進來吧。

…………

2月6號晨,褚青一行抵達柏林。

飛行漫長,張國師睡醒之後,還特意過來打了個招呼。這點讓他很有好感,甭管這人的水準和口碑怎樣,起碼人情往來不會討厭。不裝逼。

他們的關係真要說起來,倒有些八竿子打不著的淵源。當年拍《一個都不能少》的時候,李昱正好在劇組擔任同期紀錄片的導演,後來作品出來。老謀子說這是自己最喜歡的一版紀錄片。

倆人藉著李昱的話題,談談笑笑了幾分鐘,便各自迴座。誰也沒太在意,客套而已。

等下了飛機。《英雄》劇組自行閃人,準備開展一系列的宣傳活動。《盲井》劇組則悄默聲的坐著出租車,趕到了會場附近的凱悅酒店。

他叫兩位女生留守歇息。自己跟李揚去聯繫主辦方,確定發布會和首映時間。而范小爺體格精壯,不想待在房間趴窩,便拉著程穎出去逛街。

德國正是冬季,天氣嚴寒,虧得丫頭不用露肩抹胸的大走紅毯,才能套了件厚厚的羽絨服。

這家凱悅酒店是影展的主場地之一,不僅有大批量的明星、導演住在此處,還設置了專門的記者區,以便他們交換消息。

倆姑娘下樓時,碰巧趕上尼古拉斯凱奇出行,被堵在門外的瘋狂影迷嚇到尿崩。硬生生被裹入其中,待人潮散去,才滿頭大汗的鑽了出來。

沒辦法,全世界的明星就分兩種,一種是好萊塢明星,一種是非好萊塢明星。范小爺這樣在國內有很高人氣的,拎到歐洲,那就是渣渣!

她倒不在意,本來就是陪老公旅遊的,純當玩耍,拽著程穎開始一條街一條街的買東西。

德國的巧克力很廉價,合歐元才幾毛錢,然後是護膚品,沒啥大品牌,但非常好用,這個程穎比較了解。倆姑娘跟批發似的,各背了一大包。

范小爺還挑了十來塊便宜手錶,準備給工作室當春節福利。

開幕式在下午三點舉行,她們從上午九點逛到了下午一點,充分滿足了購物慾,才嗨嗨皮皮的返回酒店。

與女人們的輕鬆不同,男人們已經在房間裡正容端坐,褚青還捧著本小冊子勾勾畫畫。

「首映定了麼?」范小爺甩掉鞋子,費勁的把袋子扔到床上。

「定了,13號。」李揚應道。

「那麼晚!16號不就閉幕了麼?」她略微驚訝,有些忿忿不平:「明顯歧視我們嘛!」

「不能這麼說,我們排的日期雖晚,場次卻很多,呃,一共有八場。」

「那《英雄》是幾號?」她又問。

「7號,也就是明天。」

李揚忽露出個很微妙的笑容,他在德國混了好幾年,太懂這些非明面的規則了,解釋道:「按柏林的習慣,放映越是靠前,就越沒戲。」

范小爺聽了也眨眨眼,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暗爽。

此時,始終沒吭聲的褚青,終於停下筆,道:「行了,你看看!」

說著,把小冊子扔給李揚,對方拿起瞅了瞅,疑道:「這麼多,真的能來?」

「只要沒事的,肯定都能來。」他篤定道。

「什麼東西?」

范小爺心中好奇,一把搶過去,原來是份官方發布的排片表,包括競賽、平行單元的近一百部電影。

而有些目錄旁邊,已經用筆寫了若干名字:《無間道》劉維強;《天下無雙》劉振偉;《卡拉是條狗》路學常、《ptu》杜齊峰、《三更之回家》陳可新……大咖小咖足有十幾位。

「這都是首映嘉賓?」她秒懂。

「嗯,可惜劉德樺和梁朝韋沒來,不然也請他們看看。」褚青比較惋惜。

「……」

范小爺汗了又汗,再次對自家老公的人脈圈表示驚奇萬分。

……

下午兩點四十分,他們從酒店出發去參加開幕式。

開幕式的紅毯沒有頒獎禮那般傳統和正式,稍顯寬鬆,像理察基爾穿著西裝,女伴芮妮齊薇格卻是厚厚的休閒服;張國師套著板正的中山裝,章同學卻像個賣蘑菇的半老姑娘。

最惹眼的,無疑是一身紅色禮服的妮可基德曼,以及蕾絲低胸的凱瑟琳澤塔瓊斯。尤其是後者,大半個胸脯都露在外面,托著兩隻又肉又軟的乳房。

范小爺還暗自比了比,結果很懊惱,人家是a、b、c、d、e-cup,她呢,a、b、b、b、b、b……

過程大抵是無趣的,在一票好萊塢明星的陰影下,往日裡那些歐羅巴的文藝咖,以及亞洲區的苦情咖,關注度被降到了最小。

褚青躲在角落幾乎快睡著,只聽見考斯里克半開玩笑的說了句:「戰爭就要爆發了,我們還在這裡夜夜笙歌。」

這是程穎專門翻譯的,並表明自己對此人的看法:很不德國。

臨近傍晚,冗長的程序過後,便是開幕片《芝加哥》的放映,據說反響不錯,觀眾挺給面子的拍了半分鐘巴掌。

褚青都沒熬到這時候,早早閃人了,也沒回酒店,而是約了路學常一起吃飯。

此次過來的電影人裡面,他還真就跟路學常挺熟,在第六代的各種聚會上碰過頭,交情不錯。

印象就是低調,話少,與張園、老賈這些拿獎咖不同,他顯得有些默默無聞。但褚青覺著,他在那撥人中是最紮實的一個。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第六代是非常不負責任的一幫貨,他們只管傾倒自己心裡的那點糟爛事兒,反映社會,反映迷茫,反映變遷。可反來反去,這個問題到底怎麼解決,有沒有可行的辦法……誒,人家就是不說,或者他們壓根不知道。

能看清「問題」的人,有太多,能努力嘗試「解決問題」的人,卻太少。

這便是路學常最具價值的地方,他從不單純的反映傷痛,而是真正的關懷那些弱勢群體,並試圖找出醫治良方。

他不光有藝術追求,更有政治期待,跑到體制外去揭露現實,那是聰明人的做法。但路學常不行,他就覺著,改變一定得從體制內開始,否則都是扯蛋。

就像《卡拉是條狗》,1月31號才拿到了電影局的審批,得以合法參展。雖然自己也承認,多處修改後,確實削弱了本應擁有的力量,可他願意做這種犧牲。

當初褚青去香港之前,路學常曾經給他打了個電話,本想勸慰幾句,可後來不知怎麼,倆人說著說著就有些激動,差點吵吵起來。

而直到現在,他還記得對方說的那句話:我永遠不拍地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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