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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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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6 21:38:54
第二百八十一章  褚老師

鹿湖是大嶼山的一片區域。

此處於山中窩陷,位置偏僻,給人的印象頗為深藏不露,密林幽幽。因古時常有馬鹿出沒,加之谷底有一泓清潭,故此得名鹿湖。

清未年,佛教眾覺得這一帶適宜潛修,便建立茅蓬、精舍,共26間,統稱鹿湖禪林。其中一座庵堂叫做普雲院,為光緒九年創建,最為古老。

話說開機以來,褚青每天都要坐渡輪往返長洲與香港島,麻煩得不行,而twins進組之後,情況就變的更糟,還得從長洲乘船去大嶼山。

他雖然不暈船吧,畢竟是內陸青年,還是腳踏實地穩當些,像這麼晃晃悠悠的來回折騰,真心討厭。

其實《一碌蔗》裡,twins的戲並不多,夠不上女主角的份量,但人家當紅,而且英皇正力推這對青春組合,所以對外宣傳才拿她們炒噱頭。

蔡卓顏跟黃又楠的互動劇情比較多,算是一條支線,而鍾欣彤的搭檔,則是褚青,他們大部分對手戲,便是在鹿湖這裡。

她的角色叫阿月,剛生下的時候,由於家境不是很好,又有一個神婆說她的命與父母相剋,便被送到庵堂住了十幾年。

她極少有與外面接觸的機會,只是出去採購或做法事,才能看看別人的生活精彩。

然後呢,阿凡就碰到了她,一見鍾情,懵懂少年的心臟瞬間顫動,有個挺美好的詞專門形容這種感覺:初戀。

下午,鹿湖古道,天晴。

長長的一條山間小徑,鋪著斑駁的青石板,沿路修竹前樹,花未紅,綠卻蒼鬱。即便此刻陽光明媚。古道亦是濃蔭翳翳,似置身世外精緻。

鍾欣彤穿著件白底碎花的短衫,下面是條藍布長裙,隨意散著頭髮,不施粉黛,水嫩嫩的立在鏡頭前。

正值芳華的小姑娘,襯了那背後的大片青翠,風景異常美妙,大家見了,都不自覺的清新歡快。

褚青的位置。距她十米遠左右,氣定神閒,只等著開拍。

「各自就位!」

「action!」

話音方落,她就小步小步的往前走,面色不愉。

「喂!」

「喂!」

褚青連忙喊了兩聲,邁開大步,蹭蹭幾下就追上了她。

她微微轉頭,瞥了眼那貨,根本不理。又自顧自的走路。他墜在人家屁股後面,嘮嘮叨叨的解釋:「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我迷了路。無意中發現你住的地方……」

說到這,他本來在姑娘的右後方,忽然橫移了一步,換到她的左側。

鍾欣彤的拍戲經驗太少。沒學過系統的表演,僅僅上過幾節課,能保持生氣的表情已經夠可以的了。

誰成想。對方冷不丁來這麼一下子,完全打亂了自己的節奏,腳步稍稍凌亂。她不知道該怎麼接,只得低頭,暗暗咬著嘴唇,等著導演喊哢。

「所以我就爬上樹看看屋裡有沒有人,然後就看見你了……」

褚青若無其事的繼續念道,手卻撫到她的腰間,輕輕往右一拉。

就這悄無聲息的一按,一扯,鍾欣彤猛地抬眼,瞬間領會,藉著他的勁,身子快速的挪到右邊,臉上還掛著些不耐煩。

「perfect!」

監視器後面的葉瑾鴻,忍不住低聲讚了句。

他自己心裡清楚,別看《一碌蔗》打著青春片的幌子到處圈粉,實際上,壓根就不是那麼回事,他的目標市場是那些三四十歲的中年觀眾。

可沒辦法,你若說你拍的是部懷舊片,英皇連一毛錢都不會掏,誰特麼愛看啊?

所以導演很糾結的,他對這個唱歌組合的表現毫無期待,但幸好幸好,阿關還給他推薦了褚青。

經過幾天拍攝,葉瑾鴻對褚青是越來越中意,不光演技爆表,職業素質也讓人心服口服。一名好演員,最牛逼的不是彪演技,而是能激發對手,更能不知不覺的幫導演調教小菜鳥。

就像阿嬌,之前的兩場戲,平淡無奇,今天跟這位搭上了,立馬提升一個層級。

…………

鹿湖古道是個非常重要的場景,下午的九場戲都在這裡拍攝。

阿凡跟著阿月,碎碎念個不停,忽從前面拐出兩位尼姑。阿月不能讓師姐們看到自己和男人在一起,便推著他躲進路邊草叢。

誰知,草叢裡還有個碎掉的骨灰罐,阿凡嚇得大叫,被姑娘一把摀住嘴。

戲很簡單,不過鍾欣彤還是ng了兩次。第一次是力氣不夠,葉瑾鴻覺著不真實;第二次是使得太大勁,連鼻子都蓋住,褚青差點悶死。

第三次終於對了,就是略微尷尬,因為倆人需要貼得很近,姿勢也特曖昧。阿嬌得一隻手摟著他脖子,另一隻手摀嘴,蹭來蹭去的,難免會碰到自己的胸。

當然,正式拍的時候,褚青悄悄託了下她的胳膊,又盡量偏過腦袋,才沒有發生什麼狗血的少女體香,以及蛋疼的胸前柔軟。

這讓阿嬌對他的印象大贊,倆人之前出席過宣傳活動,但沒啥交集,此番拍戲才算頻繁接觸,就覺著他人好,人好,人好,似乎沒別的優點,從頭到腳都是閃亮亮的好人卡。

「因為剛才呢,你們有了次小小的身體接觸,所以彼此的陌生感要淡了一些。」

趁著休息間隙,葉瑾鴻正抓緊時間給她講戲,比劃著手道:「但你對這個人還是有所防備,他糾纏不清,你又不懂拒絕,就很煩很煩的那種,你懂麼?」

「我明白,導演。」她點點頭。

「然後,隨著他不停的問,不停的問,你便從煩到無可奈何,開始回答了,我要這個感覺,ok?」

「呃。ok!」她猶豫片刻,才應道。

葉瑾鴻還沒放過她,繼續道:「最後,當他想方設法要聯繫你時,你又得表現出一絲欣喜……總之,這是三種層次變化,一定要展現清楚。」

「……」阿嬌眨了眨大眼睛,特無辜。

好吧,甭說她,擱旁邊圍觀的褚青都看不下去了。默默為小姑娘哀悼一聲,轉身閃人。

他來香港許久,頭一回到大嶼山,比較驚奇:那麼現代的大都市周邊,居然藏著如此幽靜的地方,尤其是古道這裡,還真有一股超然物外的自在感。

這貨溜達出去老遠,伸胳膊踢腿,覺得空氣清新。世界美好,就差來套廣播體操了。

他尚有閒心看風景,阿嬌就忒苦逼了,待他晃悠回來。便見小姑娘一臉鬱悶,問道:「怎麼了?」

「導演講的東西,我一點都不懂。」

她緊緊皺眉,又具體解釋道:「不是聽不懂。我聽懂了,但不知道怎麼做。講什麼三種層次……我,我……」

「哎。不用理它。」

褚青看著好笑,道:「等下你正常反應就好了。」

「啊?」阿嬌一怔。

「正常反應,就是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罵人就罵人,想不爽就不爽。ok?」他學著葉瑾鴻的強調。

「呃,好吧,那我試試。」她極其懷疑。

……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場戲,褚青和阿嬌在路邊藏好,攝影機對著悠長古道,一眼望不到頭。

「ready?」

「action!」

隨著一打板,倆人馬上走出草叢,朝尼姑遠去的方向看了看,隨即,鍾欣彤擰身,接著往前走。

那貨死死的跟在後面,離她半步之遙,問道:「哎,你真的不是鬼啊?」

他的樣子,驚喜,愛慕,還有幾分跳脫,就像見到自己中意的姑娘,明明想過去好好講話,卻總不自覺的逗弄人家。

阿嬌狠狠瞪了他一眼,覺著又羞又惱又煩人,完全不想搭理,頓時加快了速度。

褚青在她身側晃悠著,始終保持半步距離,就算不小心稍稍貼近,下一步也立即縮回去。他穿著淺灰色的襯衫,藍色大短褲,土里土氣的,甚至有點憨傻,但此時,他就像發現了世間最美妙的寶藏,火熱的,渴望的,卻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連連追問:

「你和她們住一塊啊?」

「你住的地方是不是尼姑庵啊?」

「喂,你說話啊!」

……

真的是太鬧心了!鍾欣彤著實忍不住,吼了句:「是又怎麼樣?」

得到心愛姑娘的回應,褚青愈加興奮,忙不迭跑到她另一側,接著問:「那,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我今天晚上就來問你!」他咧開嘴,半威脅半認真。

「你敢!」

她猛地頓住,扭頭,小身子硬挺挺的,第一次迎面直視那個傢伙。

「你試試!」

他揚了揚下巴,頗為得意。

「你!」

鍾欣彤拿他沒辦法,心中氣急,隨手揪住一截樹枝,嘎巴折了下來,邊抽著路邊雜草,邊道:「我叫滅絕師太!行了吧!」

「哇,滅絕師太,那你電話號碼是多少?」褚青裝作沒看見,得寸進尺的繼續糾纏。

「你又想怎麼樣啊,我沒有電話!」阿嬌微微喘息,快被他逼瘋。

「沒,沒有電話?那,那我怎麼找你?」

他聽了,講話都變得結結巴巴的,頓了片刻,又喜道:「對了,那你地址是什麼,我寫信給你啊!」

「……」

阿嬌忽地全身一顫,腳步緩緩慢下。

她看著那雙眸子,薄薄的蒙了層綠色,溫潤剔透,似乎從裡面抽出了一縷細絲,輕輕柔柔的在自己心尖兒,繞了一繞。

她自小住在尼姑庵,她自小嚮往著外面的世界,而此刻,就正有一個蠻不錯的男孩子,從長洲追到了鹿湖,為她鍾情,為她迷醉,為可能再也聯繫不到她,而黯然傷神。

鍾欣彤覺得整個人快化掉了,不敢再看,匆匆低頭。

隨即,她忽然甩開他,小小的跑了幾步,待到前面,又停住,轉身笑道:「那你寄到山腳雜貨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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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0:26:00
第二百八十二章  梨渦淺笑

夜,鹿湖禪林。

此處大大小小二十多間庵堂中,普雲院是唯一接待女修士的地方,數十年前還專門劃了塊地,建了棟精舍,以供她們來這潛修。

現在,精舍早已斑駁不堪,卻沒大肆翻新,只略作補救。一樓是廚房、廁所和淋浴間,二樓則像學校宿舍般,分成許多小屋子,單人單床,別無他物,簡陋的很。

潛修嘛,要得就是艱苦樸素。

劇組貢獻了一筆香火錢後,得到了在此拍攝的許可,許是氣氛影響,大家不自覺的肅穆,一個個寶相莊嚴。

褚青是不信佛不信教的,這會也收斂許多,講話都小心翼翼,怕影響到隔壁的那幾位女菩薩。

今晚的戲非常重要,可以說是阿凡和阿月的感情昇華部分,亦是全片的懷舊淚點。葉瑾鴻顯得有些緊張,跑到樓下督促工作人員佈景,因為那淋浴間很小,塞進倆人之後就很難再擺上一台攝影機,大家商量來商量去,最終決定把門拆掉。

好吧,當然是偷偷摸摸的拆,拍完了再談賠償的事兒。

至於褚青呢,正在樓上逗弄龜頭……

這本是寺裡放生池的烏龜,由於拍攝要用到,就拎出來一隻,啥品種他不認識,反正看著挺大的,足有十幾公分,抱起來都費勁。

丫閒的蛋疼,拿根小樹枝對著人家亂捅,那烏龜開始還探頭怒視,後來乾脆縮回殼子,壓根懶得理。

「師父!」

「師父!」

此時,門外傳來幾聲輕喚,就見鍾欣彤端著個盤子跑進來,一屁股坐到他旁邊。

褚青皺皺眉,轉頭訓道:「跟你講過好幾次了,不要叫師父。我怎麼知道你是喊我,還是喊廚子?」

「那我叫你褚老師啊,大陸不都喜歡叫老師的麼?」阿嬌混不在意,笑嘻嘻道。

她和這貨拍了十來天的戲,已經混得熟熟的,尤其被他調教了幾次演技,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好感度快刷爆了。

「千萬別,我可擔不起,叫青哥就行。」

他滿腦袋黑線。這姑娘瞅著文文靜靜,實際的性子卻很活潑,參加過女童軍,練過田徑,做過模特,妥妥的神經病。反倒是阿sa,雖然接觸不多,卻更為敏感細膩一些。

「叫青哥多沒誠意,還是師父好聽。」

鍾欣彤才不管他。自行定論,隨手遞過盤子,道:「吶,師姐做的素齋。你嚐嚐。」

「這什麼?」他瞅著一坨坨的紫色半固態物,不敢下口。

「山薯,榨了汁加麵粉做的。」

「呃……」

他勉強拿起一小坨,塞進嘴裡。嚼了嚼,只覺酥軟甜香,味道還不錯。

阿嬌也咬了一塊。又用手指頭拈了點,去餵那隻裝死的烏龜,別說,它還真給面子,把腦袋伸出來一口吞掉。

嚐了這素齋,褚青的饞蟲倒被勾活了,索性搶過盤子,邊抱在懷裡吃啊吃,邊歪著脖子瞧她。

鍾欣彤才21歲,與自己女朋友同樣的年紀,太年輕單純的一張臉,還沒有因為許多事而變得蹉跎。此刻正偏著頭,唇角微翹,眉目如畫,不愧是王晶贊過的「近十幾年五官最精緻的女明星。」

她餵完了烏龜,抬眼恰好對上他的目光,便提醒道:「等下別忘了刷牙。」

「不是吧,吻戲都改了,還用刷牙?」他汗道。

「當然了,雖然改了,但我們還是貼很近啊,所以我們都要刷,這樣才有禮貌。」她特篤定的點點頭。

「好吧,我吃光再說。」他聳聳肩,繼續奮戰。

「對了,師父……」

這次換阿嬌反過來瞧他,忽輕輕喚了聲。

「幹嘛?」

「你為什麼不拍吻戲呢?」

「我答應過女朋友。」他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道。

「那如果女朋友讓你拍呢?」她立即抓住漏洞。

「還沒想過,具體看戲吧,情節需要就吻,沒必要就算,不過還是得提前備案了,免得她抽風。」

褚青考慮片刻,認真答道,又隨即一想,覺著不太對勁,奇道:「你怎麼問這個?」

「啊?沒,沒什麼,就是隨便問問。」阿嬌連忙擺手,稍顯慌張。

那貨見她的樣子,八卦之火瞬間燃爆,也顧不得吃了,連連追問:「哎,你有男朋友了?」

「他是不是圈內的?」

「演員對不對?」

「他現在正拍戲,而且還有吻戲,然後你就吃醋了?」

「……」

鍾欣彤嚇得臉都白了,急忙四處看看,見沒有人才稍稍安心,感覺特鬱悶,之前怎麼沒發現,丫這麼賤呢!

她做為當紅偶像,私人生活由公司嚴格管控,若是讓英皇知道自己正偷偷摸摸的談戀愛,分手是輕的,嚴重可能被雪藏,所以她是真害怕。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褚青見狀,便曉得自己冒失了,尷尬的道歉。

「沒關係,我,我……」

阿嬌抿著嘴,心情也頗為複雜,她一歲喪父,由媽媽拉扯大,年輕輕又進入娛樂圈,傾軋爭鬥,毀譽參雜,每天都背著莫大壓力,卻無處宣洩。

她對那種溫暖可靠的男性形象,一直很模糊,同樣亦很渴望。而對面這貨,縱不至於把他看成長輩,但起碼的安全感是有的,至少他不會到處亂講。

「你說,兩個人相處到底是怎樣的?」鍾欣彤猶豫了半響,還是道了出來。

「什麼怎樣?」

「就是,我非常非常喜歡他,可他總有一些很過份的要求,我不知道,我……」

她吞吞吐吐的,褚青卻基本聽懂,開解道:「感情麼,互相尊重是基礎,不要存著那種『我要是不聽他的。他就會離開我』的想法。」

他放下盤子,強調道:「妥協當然很重要,但一定是相互的,如果每次都是你向他妥協,而他完全不考慮你的感受,那你們還是趁早分手!」

…………

阿凡和阿月經過一段時間的沒羞沒臊後,總算到了私定終身的階段。這晚,阿凡想極了心上人,便跑到庵堂來找她,由於太迫切。一路小跑,半途還摔了一跤,擦傷了右手。

他照舊爬上大樹,用樹果敲了窗子,她亦比劃著,意思是後門相會。

這段分兩組拍攝,一組在裡面拍鍾欣彤下樓,一組在外面拍褚青繞過小徑。後者自不必說,瞬間ok。前者貌似也長進不少,將驚喜且擔憂的情緒拿捏得很恰當。

反正葉瑾鴻挺滿足了,戲搞成這樣,已是意料之外。不能強求蔡卓顏和黃又楠那邊,也達到如此水準。

鏡頭里,阿嬌站在門口,欲語還休。伸手拉過褚青,帶著他穿過走廊,倆人躲進小小的淋浴間。然後關好門。

「過!快點!快點!」

葉瑾鴻喊了聲,趕緊指揮人員準備下一場。

他們急急忙忙的架機位,調燈,收音……倆人已經挪到了那個沒有門的淋浴間,面對面蹲好。

地方真的很窄,還裝著幾個水龍頭,褚青體格頗大,只好抱著膝蓋,後背緊緊貼牆,以免擠到她。

阿嬌穿著碎花的睡衣褲,隨意扎個馬尾,清清爽爽的天然氣質。不過她顯得有點害羞,因為彼此貼的確實太近。

「我們爭取一條過,不然還得澆一遍水。」他見氣氛尷尬,便開口緩解。

「師父,我有點擔心。」阿嬌卻低聲道。

「沒事,等下你要是不知道怎麼演,你就看著我笑。」他安慰道。

「你正經點嘛!」她咬著嘴唇,以為他在說笑。

「我說真的,你笑得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剛剛露出酒窩的那個程度。」

「為什麼啊?」

褚青眨了眨眼睛,道:「因為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倆人方嘀咕了幾句,劇組迅速的調試完畢,攝影機就架在旁邊,離他們只有幾公分。

「ready?ready?」

「action!」

鍾欣彤輕輕扶住他的胳膊,半責怪半欣喜的問:「你來這里幹嘛?」

褚青原本是很興奮的神態,瞬間變為低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小心應道:「我,我想見你。」

阿嬌聽了,恍惚片刻,竟不曉得說什麼,目光低垂,又猛然瞅見他的傷口,急道:「哎,你手受傷了!」

她左右找了找,扯過一條白毛巾,細細疊了兩層,就往他手背上纏。

褚青看著她,忽地一握,就把那隻小手攥在了掌心,隨後自己用左手利索的包紮好,又咬著毛巾,係了個死結,低低的,卻極為肯定道:「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兒。」

鍾欣彤任他握著手,眼中滿是信任。

「你從前多牽手,一汪秋水也含情……」

門外,一個尼姑忽然唱著情歌走進來,湊到跟前敲了敲,喊道:「小妹,你是不是在洗澡?」

「是啊!」

阿嬌微微一驚,連聲應道,又轉身擰開開關。

「嘩嘩嘩!」

倆人頭頂的噴頭,頓時水流如線,帶著升騰蒸汽,眨眼間,小小的地方已是氤氳一片。

此時的色調襯得極好,黯淡中透著清亮,似把弦月拉到了欄杆處,冷冷淡淡的照進窗口。

攝影機對著他們的側臉,一個精巧細緻,一個粗狂憨直,鬢角髮梢,眉目腮邊,還有濕漉漉的衣領連著滑俏的鎖骨……燈光似接連了水氣,融成薄藍薄藍的輕霧,慢慢彌散開,隔斷了倆人的樣子。

褚青看著阿嬌的眼睛,她努力的想睜大,卻只能顫著睫毛,抖落碎碎的水珠。這個討厭的小阻礙,讓她有些懊惱,不禁微張著嘴。

而那兩瓣唇,潤潤的泛著白光,似在月夜裡偷偷跑上沙灘的珍珠粒。褚青扶住她的肩膀,身子一湊,對著她的嘴唇就吻了過去。

鍾欣彤動都不敢動,眼睜睜見他靠過來,就覺著全身往下一墜,變得很輕很輕,然後在溫熱中漸漸化掉。

阿嬌真的真的不會演了,所以她只好抿嘴微笑,左右雙分,兩個酒窩如情竇初開,露在嫩嫩的臉頰上。

「梨渦淺笑,似把君邀,綺夢輕泛浪潮,春宵猶未覺曉……」

褚青已貼到了她的鼻尖,連彼此的呼吸也感受得清楚,全場人都期待著下一秒的事情,他卻猛地一頓,硬生生卡住,等著導演喊哢。

「艸!」

葉瑾鴻這樣斯文的人,都忍不住彪了句粗口,此刻就一個衝動,上去揪住那貨暴揍一頓:你特麼拍場吻戲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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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0:26:18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五月

《一碌蔗》拍了快二十天,twins的戲份雙雙殺青,已經離組,僅剩褚青的一些零散鏡頭,估計再等個兩三天就全部搞定。

蔡卓顏還好,鍾欣彤告別時就有些不捨,褚青只比她年長五歲,卻像個大叔一樣照顧她,開解她,並教會了許多演戲技巧。阿嬌蠻珍惜這份情誼,倆人互相留了電話,約定日後常聯絡。

這是現實中的故事,還算不遺憾,至於電影裡的橋段,就比較狗血了。

阿凡好容易帶著阿月私奔到香港,找了份修車的工作,打算安靜生活。誰知僅僅一年多,阿月就特麼閃人了,給的理由也特冠冕堂皇: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阿凡,我一定會回來的!

玩蛋去吧,回你妹啊!

這種標準的勾搭求艸,艸完又發現男人的格局太小,滿足不了自己的偉**格,斷然跑路,繼續尋找下一個苦逼男,無限循環,還美其名曰為了追求自由的,夢想婊……褚青看劇本的時候就蛋疼得直抽抽。

幸好,阿嬌本人是個挺不錯的姑娘,刨掉在娛樂圈混跡而養成的某些討厭習慣外,根本上,她還真屬於那種很傻很天真的小女生。

話說他來香港,深入接觸過的女孩子就兩位,林佳欣和鍾欣彤,前者完爆後者,成熟的喪心病狂。

長洲,天晴。

五月末的溫度已接近盛夏,很熱很熱,還好今天是最後一場戲,拍完就徹底殺青。

葉瑾鴻似乎對舒琪有一種特殊的喜歡,《半支煙》里便找她來客串,《一碌蔗》同樣如此,當然戲份不多,只有兩個鏡頭。

導演計劃將這場戲放到片尾。以作為懷舊的終結。

上午,那棟時髦的洋樓下面,劇組正緊張忙碌著,褚青則騎著自行車在不遠處兜圈。他換了身相對體面的衣裳,流行的花紋襯衫和漂亮的運動鞋,很像個在大都市裡混日子的傢伙。

不久,劇組準備完畢,各自就位,場記啪地一打板:「action!」

褚青蹬上車子,晃晃悠悠的順著小巷騎過去。待經過洋樓時,慢吞吞的停住,回頭望著二樓陽台仍然飄著的黑色胸罩。

約莫一秒鐘後,陽台的門被推開,舒琪走了出來,散亂著頭髮,穿著淺橘色的旗袍,嘴裡還叼著半支煙。

鏡頭對準那件黑色胸罩,緩緩往上移。纖細的手指,圓潤的胳膊,而後定格在她疲憊的臉上。

舒琪收好了**,隨意抬眼。恰碰了褚青的目光,她用手指頭夾著煙,倆人相顧一笑,夏風輕漫。荼蘼花開。

他眸中映著的,盡是過去的日子,天空如洗。跟夥伴們呼嘯而過,肆意飛揚。他們曾幻想著屋子裡的女主人,是大波細腰呢?還是長發文靜呢?亦或是活波可愛呢?

如今見到了,卻不過是一個叼著半支煙,同樣有故事的普通女人。

當幻想回到了現實,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你的青春,已經結束。

…………

若說褚青目前的片酬,基本和吳振宇、劉清雲這檔差不多,約莫二百萬到三百萬之間。但實際談起來,他畢竟敵不過人家的本土優勢,往往會遭到壓價,大概是一百六十萬到二百二十萬左右。

他不像《安陽嬰兒》哪會,為了八萬塊就接了一部自己不喜歡的片子。現在這貨衣食不愁,小有積蓄,便又開始任性了,看順眼的,不給錢也願意拍,看不順眼的,除非拿天文數字砸。

《一碌蔗》是部低成本電影,還是阿關介紹的,丫直接給了個狠折,八十萬就點頭了。

片子既然拍完,第二波宣傳亦立即跟上,而他打折的消息傳出,頓時驚喜了全港的中等公司,邊罵著這貨傻逼,邊揮舞著寒酸的預算,紛紛請他在那些不著調的電影裡擔當主演,期望以小博大。

褚青全部推掉,按照習慣,準備稍歇一陣子。除了《詩意的年代》和《站台》,他從未有過連軸轉的時候,更別提多個劇組軋戲了。

這大抵就是原則問題,演員必須要保證自身的狀態,才可以去表演,才對得起那份虛名和酬勞。

早晨,臥室。

褚青吃過了飯,就躺在床上懶懶的看電視,看了一會,覺著沒勁,隨手關了,又拿起剛取回來的報紙。

這是他專門訂的,偏娛樂性的綜合報紙,本土或海外,有什麼大事小情立馬就會知道。他略過前面的幾頁政治財經,直接找到娛樂版,方瞧了眼,就忍不住一樂:還是熟人。

昨天,也就是5月23日,老賈的新片《任逍遙》於戛納首映。

能容納三千觀眾的明星宮座無虛席,據說放映結束,全場觀眾起立鼓掌達五分鐘。趙滔憑藉自然的表演,亦一躍成為本屆影后的熱門人選。

北野武身為投資方,動作更吊,雖然自己不能去,但派了經紀人帶著20多位日本記者飛往戛納助陣,並在海灘餐廳大開派對,為電影造勢。

老實講,老賈作為唯一入選參賽的中國導演,令國內有點尷尬。因為之前被媒體寄予厚望的那些大咖,比如陳楷歌的《與你在一起》,田莊莊的《小城之春》等等,全都pass掉。

讓這麼個黑戶搶先,簡直打臉,一時間,關於地下電影管制or解放的爭論,又開始互相撕比。

至於戛納的場刊,對《任逍遙》的評價褒貶不一,可有一點是絕對共識的:當不咸不淡的片子看完,在末尾,褚青居然冷不丁的殺將出來。

沒有對白,沒有情節,三分半鐘的長鏡頭,只是轉著圈打台球,黑暗,粗糙,卻讓人毛孔顫栗。

法國佬不是健忘的,挺多人還記得他,特意撰文惋惜了下:「褚的缺席,是今年影展的遺憾之一,不過幸好,他為我們帶來了一段如時光磨礪般的原始狀態的表演。」

「呵……」

褚青打著哈欠,沒屁點興趣,無聊的翻過一頁,隨即目光頓住,瞧著張照片直愣。

那是老賈和趙滔的宣傳照,趙滔一身水墨風格的服裝,修長典雅,老賈則矮了半頭,右手扶著她的腰。

非常普通的一張照片,但褚青皺眉看了半響,本能的覺得這倆貨有姦情!

嘖!

他被自己的假想嚇了一跳,要知道,賈璋柯可是有老婆的,這算啥情況,婚內出軌?

老賈的妻子他見過,北電攝影系的高材生,目前留校任教,人好,特有氣質,倆人感情不錯啊,怎麼就破裂了?

褚青真想打電話問問了,後來琢磨琢磨,還是作罷,畢竟太過隱私。

剩下的新聞他也沒心思看了,胳膊枕在腦後,瞅著天花板發呆。既感慨易碎的愛情,又慶幸自己的緣分,總之,由於閒極無聊而產生的短暫憂鬱。

「叮鈴鈴!」

當他快迷糊著時,電話聲忽然響起,不爽的拿起一瞧,卻是黃穎。

褚青微怔,這姑娘極少給他打電話的,遂按了鍵,剛貼到耳朵邊,還沒等張口,便聽那邊急急道:「哥!」

「怎麼了,小穎?」他心裡直突突,還以為出啥禍事了。

「《今年夏天》的海外分賬過來了!」姑娘的聲音有些喘,不曉得是激動還是失望。

「嗨!」

他鬆了口氣,沒事就好,又笑道:「過來就過來了唄,多少啊,夠吃頓飯的麼?」

「你別鬧!跟你說正事呢!」

黃穎難得發了次火,接著道:「我核對了五遍,一共是一百八十三萬……」

「美元?」他全身一激靈,忙問道。

「廢話,當然是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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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無間道

《花樣年華》不算雜七雜八的利潤,單論全球票房,約是一千三百多萬美元。其中法國為三百多萬,保持了數年之久的華語電影票房記錄,直到賈璋柯的《三峽好人》公映,才被打破。

這一千三百多萬,最後落到投資方手裡的能有多少,不得而知,反正總比褚青賺的多。

相比之下,《今年夏天》就忒寒磣了點。它的發行工作,mk2是有選擇性的取捨,市場景氣的就分成,不景氣的直接賣版權,所有片商加起來,很有規律的分佈在十幾個國家和地區。

法國、英國、台灣這三個地方是驚喜,包攬了半數以上的成績,餘下的,便如阿關所說,幾萬或十幾萬的利潤,零零碎碎的加一塊,共是一百八十三萬美元。

當然,這是經過各級院線、發行商、代理商層層剝削之後,再扣掉稅款,得出的數字。

褚青已經很滿足了,一百八十三萬,按8.27的匯率算,差不多是一千五百萬人民幣……不僅把他自己嚇了一跳,和《今年夏天》有關聯的每個人,以及沒關聯的那些傢伙,都妥妥驚尿了:

一破作坊鼓搗出來的黑戶電影,居然這麼賺錢!

首先是李昱,按投資比例,她還得參與分紅,但倆人當初沒擬具體合同,交情又這麼好,壓根沒廢話,就擱電話裡商談完畢,一番你推我讓,瘋婆子拿走了四百多萬。

其次是范小爺,跟洞房夜數紅包的傻媳婦似的,瞬間有種暴發戶即視感,想著買大奔啦,開分店啦,僱化妝師啦,嘮嘮叨叨的這個那個。由於錢在工作室的帳上。褚青索性劃出去五百萬自己用,剩下的全給未婚妻了,算做彩禮。

他裝大方,可又把範爸範媽勾出來了,劈裡啪啦訓了閨女一頓,分文未取。

其實倆人賺的錢,誰花誰不花,從來就沒計較過,特和諧,但顧忌老兩口的情緒。只得偷偷摸摸的進行,免得讓他們覺得,自家是在賣女兒。

然後,便是王瞳、張婧初、王昱這些大功臣,自然得好好犒勞。褚青回不去,就由范小爺做東,請他們吃了一頓,並每人發了個大紅包。

最後,卻是某些二逼的傢伙們在咋呼。

想找他投錢的導演和編劇。本來就特多,這次海外分賬一曝光,好麼,頓時打了雞血。見天兒跑到工作室去煩老闆娘,個個都懷才不遇,身世堪憐,就差聚眾堵門了。

丫頭開始還接待幾位。後來真真頂不住,便帶著小助理偷偷跑路。她在《倚天屠龍記》的戲份,要六月中開拍。結果提前十幾天進組,自費食宿,成天屁事不幹,瞅著蘇友鵬大汗淋漓的拍戲,她躲旁邊啃冰激凌逗樂。

劇組倒驚奇了,哪來的這麼個神經病,確定演周芷若,而不是金毛獅王?

許是國人都講究個好事成雙,準女婿能養家了,範爸範媽無疑是最高興的,便合計著把訂婚日期儘早確定。

老兩口遍訪高人,掐算日子,最終選在了7月24,陰曆6月15,衝豬,煞東,宜嫁娶,納采,祈福,訂盟,永偕白頭。

全部流程由家長負責,當事人只管接受擺弄,順便決定賓客名單。

丫頭那邊的親戚不少,若干舅舅和阿姨,還有奶奶、姥爺這種長輩,褚青就老哥兒一個,請柬都不用準備,當天人到就行。

想低調都低調不了,主要是朋友太多,近的遠的,生的熟的,一時半會還真捋不順。倆笨蛋只好用笨方法,你說一個,我說一個,雙方都同意就發喜帖,如果有爭執就聽媳婦兒的。

「元泉?」

「行!」

「竇維?」

「行!」

「李兵兵?」

「行!」

「吳京?」

「感覺差點。」

「我覺著還成,請吧。」

「那就請。」

「李奶奶?」

「必須的!」

「周杰?」

「呃,這就算了。」

「周遜?」

「……」

聽范小爺冷不丁吐出這倆字,褚青差點沒栽地上,怒道:「你欠揍是吧?」

「嘿嘿!」

話筒里傳來賤麼兮兮的笑聲,她道:「我說正經的呢,請不請周遜?」

他敲了敲腦袋,極力保證清醒,以免是對方挖的坑,試探道:「呃,你請她,你不鬧心?」

「多新鮮啊!我鬧什麼心啊!」

丫頭一派正宮範兒,鄙視道:「你現整個人都是我的,我還怕她?」

他汗了又汗,考慮片刻,道:「我覺著還是不請了。」

「請吧!」

「不請了!」

「哎呦,請吧請吧,我不生氣,她這次不來,下次可就沒機會了。」

「你有完沒完啊?下一個!」

費了好大的勁,總算把國內名單搞定,香港這邊的暫時放放。什麼劉德樺、梅艷芳、張國榮、張雪友、梁佳輝……好吧,關係雖然都到了,可以發請柬,但褚青自己先心虛了。

十幾位足以入選華語娛樂圈名人堂的大咖們,齊聚一堂,慶賀他訂婚,想想就不寒而栗。

…………

提起《無間道》,很多人會說鯉躍龍門的劉維強,會說雞犬升天的麥兆輝,會說商業化成功的梁朝韋,會說已入化境的黃秋聲,但很少有人會念叨劉德樺,即便談及,也是調侃他被梁朝韋爆成渣的演技。

而事實是,劇本成型後,第一個便到了劉德樺的手裡,沒人知道,他究竟有多愛這部戲。以至於在麻煩纏身的情況下,硬扛著2億的官司,挨家挨戶去拉投資,並且承諾,賺了算你們的,賠了算我的。

嘉禾不要,中國星不要,華仔幾乎走遍了港島的電影圈,人家一聽需要兩千萬投資,立馬裝慫。他從年初跑到現在,終於找到了寰亞的林建樂。

林家是香港十大財閥之一,根本不在乎這點錢,當即拍胸脯保證,資金我掏了。

隨後,華仔又開始幫劉維強選角,你想要梁朝韋,ok!想要曾志韋,也ok!想要黃秋聲,問題,都由他去穿針引線,哪怕是與恩怨已久,王不見王的偉仔搭檔。

其實籌備初期,劉維強只想盡力拍出一部稍顯不同的警匪片,可誰也沒想到,隨著一位位演員加入,他們才恍然發覺,特麼的已經湊齊了四大影帝。

這足以讓大家無比興奮,還不算完,當華仔又找到褚青時,他極有可能成為第五位,前無古人。

「**?」

會所的包廂內,褚青聽到對方給出的角色時,不禁聳聳肩,道:「其實我想演陳永仁。」

「別傻了,陳永仁跟我差不多大,你才二十幾歲,怎麼演?」劉德樺笑罵道,講著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真實的原因很簡單,如果選他而放棄梁朝韋,劉維強不答應,寰亞更不答應,這點倆人心知肚明,只是不便說開,免得相互不快。

褚青撇撇嘴,對**著實不感冒,半點張力都沒有,挑戰難度為個位數。

他可不願意演這種貨色,於是又掃了遍劇本,細細看著那眾多人物,忽而眼睛一亮,指著道:「這個有人演麼?」

華仔湊過去瞧了瞧,想想道:「好像正接觸一位演員,還沒確定,怎麼,你有興趣?」

「嗯,我想試試。」他點點頭。

「ok,我等下就聯繫導演。」

他主角混不上,配角還是任挑的,劉德樺痛快答應,隨後又面露尷尬,道:「青仔,你能來幫我,我衷心感謝,但你的片酬……」

「哦,沒事,一百萬!」

他見對方吞吞吐吐的,頓時秒懂,特爽快的減了半價。

「呃……」華仔仍舊支吾。

「哇,你不是吧?這麼大個片子,窮到這份兒上?」褚青也一愣,真驚訝了。

「……」

劉德樺嘆了口氣,無奈的笑了笑,有苦難言。

甭看林建樂打了包票,那是對兩千萬的成本而言,現在劇組自己玩脫了,那喪心病狂的演員陣容一亮相,好傢伙,光片酬就佔了大半。

寰亞一做預算,成本倍增,起碼得投三千萬才能搞定,這還是華仔說動黃秋聲他們自降身價的結果。

這回林建樂不幹了,明顯坑冤大頭呢,都準備撂挑子了。好說歹說,勉強同意繼續投資,但把資金控制在2200萬,死活不往上加。

劉德樺沒辦法,為保證拍攝質量,直接將自己的片酬填了進去,一分錢不要,裸身進組。

褚青聽完,簡直驚詫莫名,他此前只曉得,劉天王是標準勞模,藝人典範,卻沒料到,表皮下面還隱藏著強大的主旋律光環。

用句矯情的話來形容:他愛香港,更愛香港電影!

「那個,還差多少?」他陪著沉默半響,忽問道。

「正常啟動,還需要200萬,如果想再精緻些,至少500萬吧。」華仔靠著椅背,顯得頗為疲憊。

褚青撓撓頭,感覺很微妙,就像個暴發戶在窮親戚面前擺闊一樣,還有點不好意思,道:「呃,要實在找不著人,那500萬我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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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大爭論的開始

「你?」

華仔一偏頭,怔怔的看了他半響。

他去找嘉禾,找中國星,找寰亞,找曾志韋,找黃秋聲,消耗了大量人脈關係,只為這部電影,其中辛苦,唯有自知。

可怎麼也沒想到,到這裡,一位只能說頗有交情的小老弟,啪地的拍了桌子:那500萬,我掏了!

縱是劉德樺在圈中浸染二十年,百態形色,見過無數,亦不免為之感動,但感性是一回事,理智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呼出口氣,緩了緩情緒,方道:「青仔,我之前同你講過,演員不要用自己的身家去搏,風險太大,我們賠不起的。何況這是五百萬,你在香港也不易,心意我領了,錢不能要,我還是聯繫下別的公司。」

「哎,華哥……」

褚青本就是看他對電影的一片赤誠,才想搭把手,剛要勸說,忽眨了眨眼,腦子飛速的轉了轉,硬生生改變話頭,道:「你放心,我也不是白投的,呃,你能不能跟那邊講講,我想,我想要這部片的海外發行。」

得!敢情這貨被《今年夏天》的豐厚回報迷花了眼,見著片子就往上摻和一腿。

「你的意思是,要包下《無間道》的海外發行權?」華仔稍稍嚇到,連忙追問。

「對,你幫著牽牽線。」

「這個……」

劉德樺皺著眉,一時不語。

寰亞呢,其實不算多牛逼的公司,94年才成立,前期特慘淡,一直走小成本路線。直到去年,林建樂新購股份,成為掌門人後,才進行改革。拉大明星,拍大電影。

《愛君如夢》就是林建樂的首次嘗試,票房的成功,讓他更加確定了公司的發展目標,才有了此番投拍《無間道》的魄力。

而早期的寰亞,之所以能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存活,還小有賺頭,則是憑另一項重要業務:音像發行。

不僅是本土電影,日韓、歐美的作品也會大量引進,從錄影帶。到vcd、dvd,寰亞製作的音像產品,始終是市場上的主流。

正是靠這種渠道,它也慢慢建立了自己的海外關係,雖然還非常非常的薄弱。

華仔就在考慮這點,海外票房對香港任何一家公司而言,都是烏托邦式的玫瑰園,遍地黃金,哪怕自己的發行能力是渣渣。亦不會輕易舍出這塊虛幻的肥肉。

但理論上,此事還有成功的可能,所以他沉吟再三,問了句:「青仔。你向我交個底,你想要什麼?」

「嗯?」褚青沒太明白。

「就是,東亞,東南亞。歐洲,北美,你的目標在哪兒?我知道這個。才好幫你去談。」

「哦……」

他恍然,笑道:「其實全歐洲我都想要,如果實在不行的話,你就幫我保住一個地方。」

「哪裡?」

「法國!」

……

事情便如劉德樺所料,寰亞完全打腫臉充胖子,一開始就拒絕。

不過,虧得華仔從中說和,寰亞也確實想找個人分擔風險,談來談去,起碼的保底目標是達到了。

於是乎,褚青以五百萬的資金,外加一百萬片酬,共六百萬入股,約佔了總額的五分之一。而他的回報是,按投資比例參與票房分紅,另有法國一地的獨家發行權。

劉德樺不同,他只是預先填了片酬,免得周轉不靈,後面要還清的,並不算投資人。

老實講,過去二十多年,甭看香港電影很弔,但在歐洲的影響力,還真就不如大陸片。除了王墨鏡偶爾能刷刷存在感外,其餘的妥妥扑街,接個參展邀請就樂的屁顛屁顛那種。

當初嘉禾靠著程龍,那麼牛逼的開拓了北美份額,也死活打不進歐羅巴。

沒辦法,那破地方的科技樹天生歪斜,文藝的嚇死人,壓根不待見香港這些癲狂過火的作坊電影。

褚青主要是為了幫華仔,搞定發行權只是臨時起意,行就行,不行他也會投錢。因為即便沒有《無間道》,他還有《香火》,還有《夜車》,怎麼著明年也得跑一趟法國。

法國是什麼地方,從《小武》到《今年夏天》,足足七部電影,一級一級墊起來的名聲和人氣,就是他半個主場!

至六月初,《無間道》磨磨唧唧的籌資階段,總算徹底ok。

其實,寰亞決定投拍《無間道》時,曾嘗試把它變成合拍片,但它是一個完全發生在香港的故事,又涉及到警察、黑幫這些敏感題材。如果要改成符合大陸放映的劇本,還要安插一個有內地背景的人進來,必須要推倒重建,不僅趕不上聖誕檔期,也會造成情節突兀。

因為《無間道》的劇本,本就是跨度很長的故事,寰亞只截取了中間最精華的部分。等大火了之後,籌備二、三集時,才在前後段落上補足填充,硬水出個三部曲來。

更何況,如今還加入了大陸黑戶,內地公映基本歇菜,寰亞也便省了心思。

劉德樺真的愛這部電影,他恨不得把所有優秀的演員都捆一塊塞進去。自己和偉仔頂梁,一屆金像影帝曾志韋,兩屆金像影帝黃秋聲,一屆金馬影帝褚青做幫手,順便搭上了新生代的余文樂和陳冠西,以及兩位花旦陳慧林和鄭秀雯……

此等陣容,從麥兆輝到劉維強,再到林建樂,都有一種開創大時代的感覺。

至於褚青選的角色,是傻強。

有喜感,有衝突,有張力,四個字形容,大智若愚。他覺得比那個臥底警察強多了,所以特想試一試。

《無間道》計劃在七月末開機,褚青用不著即刻進組,大概有兩個月的準備期。

看似挺充實的,別忘了他還得回去訂婚,起碼耗掉一個禮拜,那留給揣摩角色的時間就不太多了。

傻強是標準的混混,走路。講話,神態,行為方式,都有自己的一套style。他可不想重複《古惑仔》裡的那種街頭路線,光著膀子砍砍殺殺,忒糙。

人家傻強跟著大毒梟混,走的是高端範兒。

當然,基礎的功課還是要做的,反正這貨閒著,每天吃飽了沒事就跑到各類場所去觀摩:

比如鳳樓下面。那是皮條客;

比如食肆門外,那是泊車小弟;

比如桑拿樓上,那是看場打手;

比如酒吧夜店,那是嗑藥馬仔。

地方不同,族群自然也不同,形態百樣,細節千般,最終卻歸於一處,褚青要的就是這種獨一無二。

…………

在前網絡時代。網絡的信息分類和數量,還沒有瘋狂湧現,網民多按照興趣愛好集中在某一個小圈子裡。而這個小圈子,則有兩種典型:論壇和聊天室。

劉小勇便是位電影發燒友。他不喜歡那些美國大片,反而喜歡小眾的藝術片。他每天下班回家,最愛做的事情,就是等上西祠胡同的電影論壇——後窗。跟一幫志同道合的網友們巴拉巴拉。

初夏的這天晚上,他照例打開電腦,進入西祠胡同。過了片刻,論壇首頁刷了出來,方瞧了一眼,就被置頂的兩個帖子吸引住。

一篇叫:《liar專欄:因賈璋柯之名》,另一篇叫:《和撒謊者一起撒歡》。

作者都是liar,這貨姓李,屬於初代網絡寫手,廝混於此,文筆辛辣,在一眾憤青中頗有名聲。

這倆帖子,前面是對賈璋柯的訪談,後面是作者的隨筆雜文,但其中的內容,都不巧的噴向了一名導演以及他的作品,汪超和《安陽嬰兒》。

劉小勇點開帖子,細細的讀了一遍:「

liar:汪超的《安陽嬰兒》你看過嗎?

賈璋柯:看過,完全不喜歡,它是缺乏常識的電影。有一個地方我特別不理解,它裡面有一個黑社會,他去醫院檢查,知道自己得了腦瘤,快死了,你知道他從醫院出來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他對他手下說:走,我們去看看黃河。

liar: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艸!

賈璋柯:我就覺得他媽的……然後那個黑社會還穿著唐裝你知道吧,你就覺得這個人沒生活過。你說你要去吃一頓,或者說要去打個炮我都相信,然後就真的去看黃河,就真的那樣站在那裡看黃河,其他的人在旁邊撒尿。這個行為……真他媽的,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但後來我有點理解,因為他是太概念了,他應該很喜歡伊沙的一首詩,就說車過黃河,我們都在撒尿。屬於一種反尋根,汪超就是從概念上找概念,非要往第五代的黃河裡面撒泡尿。」

「噝!」

劉小勇不禁倒吸一口氣,太尼瑪犀利了,如此堂而皇之的埋汰第五代,還特麼堂而皇之的發出來了,這妥妥是挑事兒的節奏!

身為liar和賈璋柯的腦殘粉,他當即就有寫篇回應的衝動,好支持自己的偶像。但還是壓住情緒,又點開第二篇,這是寫在影評人成青松的新書《我的攝影機不撒謊》的發布會上,汪超作為嘉賓捧場,然後講了些讓作者特不爽的話:「

在場的導演汪超的幾句話更讓人噴飯:在過去的一年裡,在國外,我聽到的不再是張藝某和陳凱歌,而是《十七歲的單車》,是《安陽嬰兒》,是《蘇州河》……

liar顯得特激憤,寫道:我不知道汪超去過多少國家,但我想問問他,都是聽誰提到的這些電影,是你接觸的電影節評委,還是觀眾?

我不反對生活中咱們偶爾裝裝蛋,但是裝到這個地步,汪超實在有點過了。不要說什麼嬰兒,就連《我的父親母親》這樣的電影,即使在歐洲,也很少有觀眾欣賞過……

反正大意就是,非常看不慣汪超拿了幾個破獎,就回來裝逼,一頓狂噴。

劉小勇讀完兩篇文章,心裡有了譜,也有了靈感,劈裡啪啦的敲了二十分鐘字,寫了篇應和的評論,隨手發了上去。

他沒看過《安陽嬰兒》,根本不知道是部啥樣的電影,但賈璋柯都這麼說了,liar都這麼說了,那還能有假?

肯定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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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0:27:10
第二百八十六章  電影、政治、褚青

不管是為了宣傳作品,還是顯唄自己,都不可否認,汪超拿了一堆鄉鎮企業獎後,真的有點飄飄然。

從成青松對他的採訪中就能看出,充滿瞭如:「我在戛納走紅毯的時侯,我前面是科恩兄弟,我後面是大衛林奇,我跟他們走在了一起。」此類的曖昧言語,盡是羞羞答答的自我炫耀。

後窗在這個年代,算比較專業的電影論壇,擱裡面廝混的有北電和中戲的師生,有靠寫字吃飯的影評人,還有一些沒啥名氣的小導演和編劇。

他們對圈子自然特了解,所以liar的兩篇文章一發,出於粉絲心理也好,出於羨慕嫉妒恨也罷,立即有很多人冒頭,齊聲應和。

甚至有網友搬來香港報紙的新聞,直接戳穿了汪超的謊話,說他參加的不是主競賽單元,只是個邊角料的導演雙週,更噁心的是,導演雙週壓根就沒紅毯!

好嘛!起初大家的槽點,僅僅針對他的得意忘形,但此論證的出現,瞬間上升到人品敗壞的高度,紛紛狂噴汪超以及《安陽嬰兒》。

晨,辦公室內。

劉小勇做完了一份報表,偷偷摸摸的瞄了眼領導,熟練的敲入一行網址,登入後窗。

他以前可不這樣,通常是下班之後,回到家才泡泡論壇,但這兩天,後窗的熱鬧氣氛就像病毒一樣感染到他,全身倍儿興奮,忍不住上來瞧瞧。

「嗯?」

頁面打開,他看著一篇叫《嬰兒透明的眼睛讓你害怕了》的帖子,愣了片刻,因為此文剛發了三分鐘,居然有幾十個回復。

劉小勇連忙點開,只見文中寫道:「

liar先生可以說是2002年我見到的最無恥的人了。賈璋柯先生對這部電影有自己的看法,完全可以理解。至少他看過這部影片。而那個「xx」先生,連影片都沒看過,就大放厥詞,我就很難理解了。

像狗一樣憑藉嗅覺對部沒有看過的影片進行圍剿,居心何在?你因父之名來說些跟賈璋柯電影沒關係的那些話,看樣子真的是電影局派來臥底的!」

劉小勇讀完,不禁怔了怔,什麼意思?

好像說liar根本沒看過《安陽嬰兒》,僅憑著賈璋柯的訪談,就狗仗人勢。莫名其妙的攻擊汪超以及作品……

他頓時覺得世界崩塌,半點都不能忍,搓了搓手,正準備寫篇戰貼時,忽見論壇又刷出了一篇文章,叫《他撒謊不臉紅的,liar先生的雙重生活》,署名電影森林。

這個電影森林,在後窗是挺有名的一個id。劉小勇暫緩衝動,點進去瞧了瞧,裡面寫著:

「不喜歡liar的兩面三刀,不喜歡liar沒有看過影片就發言。更不喜歡一些人從來沒抵達過任何一個現場就開始向全世界直播的做法。這樣的人,不揪出來,是個禍害!」

內容沒什麼新鮮的,無非就是噴liar。但惹人注目的,是底下的一個回復:成青松,你丫別裝了!

劉小勇眨了眨眼睛。忽然生出一股極其不安又亢奮的感覺:要出大事兒了!

……

電影森林就是成青松,他絕對要挺汪超的,連發數貼,強力反擊。而他的直接參戰,使得此次事件,瞬間迎來了第一波爭論高潮。

第一,liar到底看沒看過《安陽嬰兒》?

第二,《安陽嬰兒》究竟好不好?

liar當然不肯承認,腆著臉無視攻擊,還拉來了自己的好兄弟,後窗的兩位版主:公子賴和顧小白助拳。

這兩位都是初代寫手,拍磚實力碉堡,加入後即刻扭轉局面,將成青松殺得節節敗退。後者也不甘示弱,同樣召喚小伙伴,像北師大的影評人張雅璇,北電的教授郝健,前三聯周刊的記者卞志宏等等。

一時間,論壇漫天喧囂,精彩紛呈,網友們光刷帖就刷的腎上腺素激盪,簡直萬里河山一片紅!

從六月中至六月末,這場口水仗,已經成功演變為了學院派vs草根派,電影公知vs屁民觀眾的爭論。

藉著此番聲勢,北電、中戲、北師大等高校,以及一些民間的電影組織,想方設法的拿到了《安陽嬰兒》拷貝,連續在各地小規模放映。

到了七月初,隨著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並看過這部片子,也有越來越多的辯論者加入,而觀點明顯的分為兩種:

學院派死撐《安陽嬰兒》,表示:

「汪超走的是中國電影形態的另外一個路數,也是不可缺少的方向。那就是用攝影機的鏡頭嚴肅地思考和深沉地審視,比較老實地展示現存的生活狀態的荒誕,相對忠實地記載人們的生存境遇中的恐怖和溫情。」

但草根派可不弔這些高端理論,稍微專業點的,會說:「號稱是面對底層人民的電影,我艸!你拍了一部底層的電影給外國人看,卻有哪個中國底層見過你的電影?哪個底層看了你的電影,能明白你說的是什麼?」

比較直白的,就更粗暴了,張口就罵:「電影只分好看和不好看,不好看就是爛片!」

到目前為止,大爭論尚且在可控範圍之內。

但在7月11號的中午,公子賴估計拍磚拍的太蕩漾,照例罵完不帶髒字的髒話後,忽地話題一轉,扯到了褚青身上:「

我對第一個鏡頭,那個電燈泡的特寫很有期待。我沒聽出來是什麼,以為是蒼蠅或者蚊子叫,可絕對沒想到,那是大剛瞪著燈泡在手淫!

這位演員的真實體驗未免太強烈,那種由低到高的持續呻吟,讓我懷疑他平時的雙手,是不是總插在褲襠裡。

接下來,就是大剛在街上走,非常不理解他設計的動作,邊走邊踢一個易拉罐,空曠的廠區,配合易拉罐劃過馬路的聲音,完成了他得意的視聽組合,但這動作離下崗工人的常態太遠,讓我覺得他根本沒有生活過。」

他此番言論一出,全場沉默。

大家不約而同的感覺很荒謬,稱讚的無從稱讚,反對的不屑反對。擱論壇混的,誰不曉得這位爺?

你噴誰不好,偏偏噴褚青,噴褚青也就罷了,偏偏噴他的演技爛。

瞎啊!

……

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了晚上,後窗難得的清靜片刻。可眾人心裡卻十分不安,似乎有種預感,更大的暴風雨還在後面。

果然,臨近九點鐘時,一篇帖子不聲不響的出現在頂端,光看標題,就足以讓人毛骨悚然:《電影,首先是政治》。

「爭論到這樣的地步,我想首先應該擺脫口水,講講作品本身。《安陽》一片我覺得是新左翼電影。左翼這個詞,用起來很危險,好像政治掛帥。

但我個人的看法是:電影是政治。我個人曾經以為、希望、努力使電影不是政治,但它們在現實面前非常無力。

對電影來說,政治是什麼?

它是官方的口徑中,希望我們認為馮曉寧的電影是最好的藝術。

它是某局勸慰導演和投資人說:只要你們的劇本通過了,錢肯定有的賺。

它是《電影管理條例》。

它是我去過京城最貴的茶館,一個管審批的小幹部點的局,當然最後是一個抱著項目的老闆買的單。

它是連只寫了幾行地下電影評論的小記者也被迫寫檢查,而且第一次不夠深刻,再寫第二次。

它是領導把賈璋柯叫去訓話:我們不管你的話,我們都不知道有什麼部門會來管你。

它是領導對外國記者說:我們從來沒有禁過一部影片,我們只是暫時不讓它公開放映。

它是褚青拒絕接受招安後,被逼的遠走香港,在國際上聲名鵲起,卻在國內無人問津。」

……

所有人看完,都有些害怕,而更害怕的是,文章末尾居然敲了這樣一段字:

「不要忘記,現在某局當權的人,就是從當年的文藝青年中成長出去的。在網上的看客、觀者、帖青年,早晚有一天會有個把坐在定人生死的位置上。到時候,我們會不會還見到今天的情況:一部電影被斃了,卻沒有人知道它是被誰斃掉的。

所以要點名。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京城電影學院在文學系教書的,張先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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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0:27:33
第二百八十七章  隱於風雲

魯先生講過:「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絕沒有毀壞這鐵屋子的希望。」

張先民遠遠夠不上大嚷大叫的那個人,但若說輕輕的哼唧幾下,他還是有資格的。

他的江湖地位,超過成青松、郝健等人太多,屬於獨立電影圈大拿的那種。何況他還以一種舍生取義的態度自報姓名,無論實力還是姿態,妥妥碾壓對手。

在他之前,有的人沒想到,有的人想到了但沒敢說,有的人敢說了卻又說不透徹。

張先民就像掐著煙頭,隨手撩了一點火星子,把眾人心裡那些撓心撓肺的雜草野花,全都燒了起來。

贊成者拍爛了巴掌,嘲諷者稱其為「電影師爺」,鄙視者費盡腦汁的構思檄文,以便反擊。

這場爭論瞬間提升了逼格,從對《安陽嬰兒》的討論,變成了「電影與政治的關係」。

電影是政治,那政治是什麼,政治就是立場。

換句話說,電影中應不應該有立場?

網友各持己見,有深入剖析的:「電影就是意識形態。誰也不應該逃避,或者說誰也不應該搗糨糊,電影必須是有立場的。這個很重要。當然,不是有了立場就一定是好電影,但是沒有立場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有偏激反感的:「我在想,說到底究竟誰有資格擺弄我們的記憶,雕刻我們的容顏?崇高或者戲噱,貼金或者打臉,烏托邦或者邊緣人……鼓吹什麼。叫囂什麼,你的表達就代表一種姿態!」

也有客觀中肯的:「誰表達觀點都是一種姿態。甚至沒有觀點也是姿態。每個人都指責對方的姿態,那不如寬厚一點,去看看他姿態的背後是不是真誠的。如果是,那還苛責什麼呢?」

更有消極頹廢的:「給我口大煙。我只想安安生生的坐在一堆盜版碟上了此殘生。」

……

後窗論壇,很快又迎來了第二波高潮,比之前更加生猛。

其實呢,無論支持者、反對者亦或旁觀者,無論是在體制內教書的張先民,還是靠著電影吃飯的成青松,還是對電影事業充滿美好幻想的藝校生,以及僅僅是喜歡看電影的上班族……

他們都是愛電影的。

正因為愛,所以才覺得深沉。激盪,憤怒,不甘。無奈,自嘲……而如此種種,通過他們的字裡行間,無一例外的都指向了某個群體:電影局。

到這裡,事態已快不可控制,西祠胡同決定插手平息。如果就此結束。那本次爭論,頂多是場由民間意識主導的。對中國電影的審視與批判。

但偏偏臨近尾聲的時候,又有人添了把火,將未燃盡的野草,轟地一下子,盡成燎原。

發難的仍然是公子賴,他好像是位褚青黑,再次拿這位說事兒。當然,他首先還得遮掩下自己的真實目的,所以拎來了張先民做擋箭牌:

「點名是對網絡規則和道德的踐踏!不要用自我點名剝奪他人的話語權,不願講出自己姓名的人,與對自己言論不負責的人不是一個概念。請張老師不要用自己圈子的規矩,約束其他非圈內人士!

如果您真的想點名,那麼請對準您在文章裡吹捧的那位:褚先生。

這位演員我早已久仰,但心裡始終有個問題不吐不快,所以張老師,還請您幫我點名。畢竟我這種不值一文的小卒,是沒機會得見國際影帝的。

而我的問題就是,您被封殺,純粹是咎由自取吧?

我知道論壇裡有很多人崇拜他的表演,但我現在說的不是表演,只是就事論事,粉絲們勿噴。

張老師認為,褚先生被封殺,是政治因素,但我認為,他被封殺,恰恰不是政治因素,而在於自己。

他至少犯了兩個錯誤,一是看錯了別人,二是看錯了自己。

有個哥們跟我講過他被禁的內幕,無非就是不接受某局的招安條件——痛斥那些地下導演。

褚先生當然不會出賣朋友,選擇慷慨赴死,凜然正氣令我等欽佩。

但滑稽的也就在此,他出事後,那些朋友沒一人肯站出來為他討個公道,冷然漠視,又令我等心寒。

其次,褚先生拍了不少片子,也拿過不少榮譽,據說在國外聲名顯赫。他追求藝術,不隨波逐流,孑然一身,頗具古賢風采。

這讓我不禁聯想起一位古人,漢末的禰衡。

此人也是大賢,就是精神不太好,喜歡挑釁掌權者,他罵孔融,罵曹操,罵劉表,結果都沒死。有人說他不怕死,但我覺得,他是認為自己的虛名可以保住一條命。

因為他最後碰到了一位大老粗黃祖,立時就被砍了腦袋。

而換到今天,褚先生的故事居然有異曲同工之妙。他不是為電影犧牲的先驅,更不是受政治迫害的藝術家,他的行為,與藝術,與政治,沒有半點關係。

但他為什麼敢拒絕?

拜託!我是國際影帝耶!誰敢封殺我?

可笑可笑,被張老師如此推崇的褚先生,在我看來,不過是一位,自以為殉道者的虛名者。」

……

自以為殉道者的虛名者!

這句評價太過狠毒刺眼。讓人不得不產生聯想。

網友是很容易歪樓的,因為他們也不理解,別的演員。拍一部兩部地下電影就頂天了,誰像這位,啪啪啪啪啪啪啪連續七部片,每次都被禁,每次都引起一番爭吵,每次都在國外獲得盛讚。

或多或少的,一些原本喜歡褚青的網友。不禁隱隱嘀咕:這貨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把自己包裝成一個藝術先驅者的形象,然後奮不顧身。壯烈而死!

我艸!

妥妥的心機婊,還是最高級的那種。

至7月17日,後窗迎來了第三波,也是爭論的最高潮:褚青被封殺。究竟是政治因素,還是咎由自取?

竟然有相當一部分人,贊同公子賴的觀點,出於意識爭端也好,出於反大眾心理也罷,難得有位活生生的演員,立在哪兒當靶子,而且目標特恰當。

因為他一個人,就集中了電影與政治。集中了藝術與商業,集中了學院派與草根派的全部分歧點!

他已經不能叫躺槍了,簡直明晃晃的擱哪兒喊:向我開砲!

話說2002年夏天。國內最勁爆的思想辯論便是這件事。

大爭論的影響範圍,一天比一天擴散,從網絡轉到了現實,從單純的電影理論圈轉到了具體的導演和演員身上,甚至到了整個演藝界。

尤其是那些傳統的紙媒,完全驚呆了。在公共的言論空間,批判現實問題。他們想都不敢想,但在網絡載體上,卻輕而易舉的實現。

不過紙媒並沒有發表任何觀點,腦子進水了才摻和這檔子破事,在他們看來,網絡不過是虛無的狂歡,貌似熱鬧,說死就死。

至於爭論中心的當事人,他不知情,並且很無辜,自己再次被莫名其妙的推上了風口浪尖,卻毫無辦法。

只能說,在今夏,歷史的視角選擇了電影,電影選擇了《安陽嬰兒》,《安陽嬰兒》則選擇了褚青。

當然,他們此刻並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在時間軸裡牢牢記錄,與94年的「七君子事件」,96年的「長沙會議」一起,成為中國電影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一次激辯。

…………

京城,賈璋柯工作室。

老賈歪在椅子上,手指頭夾著煙,面前是一台電腦,正顯示著後窗的頁面,旁邊的煙灰缸裡,已滿是殘灰。

他剛看完了帖子,感覺特疲憊,身體,以及心理。

他對網絡這東西,還不太清楚,若非這場爭論,平時極少去碰電腦。他也特不理解,網民們哪來的那麼多精力和時間,去掰扯一件和自己根本無關的事情。

但隨著此事的影響力愈增,賈璋柯不得不重視起來,在第二波高潮的時候,他就問過張先民,說用不用表下態。

張先民說用不著。

爭論雖然因他而起,可他對《安陽嬰兒》的評價,只能算不喜歡,遠沒到否定的程度。但liar為了保持自己的臉面,硬生生把老賈塑造成了某種權威形象,藉著他的虎威,去狂噴汪超。

賈璋柯已經向汪超解釋過了,對方即便不喜,表面仍然和諧。

所以他也一直閉口,旁觀論壇裡的刀光劍影,集體撕比。

原以為,再過幾天,這幫人找不到新鮮東西,吵鬧便歇了。誰知,他今兒隨意刷了下,居然看到了褚青。

褚青,被人指名道姓的罵。

褚青,就是這幫人的新鮮樂子。

甭看老賈跟乖孫子似的,可以給電影局寫檢查,但並不代表他性子懦弱,慢悠悠的又抽完了根煙,腦子裡已有了思路。

他用鍵盤打字很費勁,但這件事,不能由別人代勞。

「叮鈴鈴!」

賈璋柯剛敲下一行字,電話就響了,拿起一瞅,卻是王曉帥。

……

魔都,《紫蝴蝶》片場。

「子怡剛才的感覺不錯,劉曄你表情再收一些,這樣就跟她對上了!」

樓燁拍了一條戲,皺皺眉,對男主角稍作指點。

《紫蝴蝶》是他浮出水面的第一部電影,自然無比重視,從建組到選角,都親自把關。對劉曄,他是不太滿意的,最理想的人選,其實是那個傢伙,但偏偏不行。

樓燁惋惜了好久,他至今都懷念著拍《蘇州河》時,那兩隻妖孽帶給自己的顫栗感。

「哢!過!」

又拍了一條,勉強及格,他猶豫片刻,才揮了揮手,道:「行了,先休息二十分鐘!」

大家散去,他卻顧不得歇,拎過水瓶喝了一口,盯著監視器,一遍遍的看回放。

「導演,電話!」

這時,小助理溜溜的跑過來,遞過手機。

……

三里屯,茶室。

白天,人很少,《綠茶》劇組正在這里布景。趁著開拍前,張園頂著憤怒的爆炸頭,特平和的坐哪兒擺弄茶具。

不久,姜聞挑簾進來,一屁股栽到對面,順便跟忙著化妝的趙微打了個招呼。

「這天兒真特麼邪性!」

姜聞顯然熱得不行,也不管杯裡是啥東西,拿起來就一仰脖。

「呵!」

看似溫吞,實則悶騰的茶水下肚,他額頭頓時出了一層細汗,通體舒坦。

「知道了麼?」張園手裡不停,忽問了一句。

「嗯,知道。」姜聞點點頭。

「怎麼做?」

「簡單!」

他操著低音炮一樣的嗓子,笑道:「人家說是虛名,我們就給個虛名!」

……

7月18日,夜。

劉小勇拖著滿身疲累回到家,飯都沒心情吃,簡單洗了洗,直接想睡了。

可時間又太早,躺了半個鐘頭,死活睡不著,只得暗罵一聲,懶懶的起床,隨手按開電腦,登入論壇。

話說這兩天的後窗,讓他感覺特陌生,好像一瞬間,全世界的火力都對準了那個傢伙,砰砰砰的亂射。

老實講,劉小勇對褚青的印像還不錯,特別是演技,非常非常的佩服。但最近論壇裡的氣氛,他覺著不太舒服,也嘗試寫了兩篇辯論帖,頓時就被口水淹沒。

這就比較掃興,加上工作忙,他已經一天沒看了。

頁面緩緩的刷出來,最顯眼的,就是新置頂的一個帖子,標題很古怪,兩個字:褚青。

「嗯?」

劉小勇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似乎有種微妙的預感,連忙點開了帖子。內容極其簡單,只有一句話: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中央戲劇學院在影視系教書的,顧正!」

這話寫得沒頭沒腦的,劉小勇抿著嘴,滑動鼠標往下拉,見底下的回復,仍舊是一句話: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中央戲劇學院在表演系教書的,郝容!」

再往下: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京城影視學院在文學系教書的,章明!」

「噝!」

劉小勇不自覺的吸了口氣,全身的毛孔一下子舒張開,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尾椎骨迅速爬到了後勃頸。他忐忑又期待的,繼續往下拉: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賈璋柯!」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王曉帥!」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樓燁!」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張園!」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何健軍!」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雎安奇!」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朱紋!」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路學常!」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呂勒!」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管琥!」

「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我是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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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0:27:55
第二百八十八章  電影教科書

2002年7月18日晚,九點鐘,少部分直接參與的,和大多數間接聽聞的,都恍惚感受到了一絲榮幸。

他們好像見證了某個輝煌的來臨,哪怕它不是輝煌,哪怕它只是煙花即逝,哪怕它連煙花都不是,僅僅是點星火,它也不會隨著時間消散,而是牢牢的銘刻在歷史中。

劉小勇、公子賴、顧小白、成青松、liar……支持者、反對者、旁觀者亦或渾水摸魚者,沒有任何的回複評論,沒有任何的新帖發布,齊齊的沉默無聲。

只有那篇帖子,被不知不覺的置頂,十四層樓,十四句話,十五個名字,就像十五根碩大的白玉柱子,共同擎起一桿哧剌剌的大旗,孤零零的高懸山巔,清如明月。

劉小勇一遍遍的重複那串名字,一次次的頭皮發炸,他喜歡賈璋柯,不喜歡樓燁,喜歡何健軍,不喜歡管琥,可此刻,都化作一股激盪,通貫全身。

不是沒有人懷疑這帖子的真實性,但他們更願意去相信:相信我們都是愛電影的!

沒有一個人,不希望它好起來,即便是公子賴。

許是虛妄,許是張揚,許是譁眾取寵,許是悲涼之後的憤怒,許是無可奈何的捨身,但不管怎樣,後窗的所有人,都清晰的體會到了一種讓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東西:精神不死,電影不死!

當然。並不是說,他們忽然就意識覺醒,得道成仙。可起碼在這一刻,他們有著相同的理想。

大爭論到這個份上,它從何開始,何時結束,已經無人關心,那些真正愛電影的人,都無一例外的傷感現實。那些假裝愛電影卻偏愛政治的傢伙,也不自覺的驚訝萬分:

褚青。至今仍然禁止於媒體的名字,居然有整個第六代,外加一個姜聞,以及北影、中戲兩大院校的老師力挺。

真真的意外。就像明明感覺他在吊車尾,誰知一眨眼,他卻是最打頭的那位。

……

loft,詞典上的解釋是「在屋頂之下,存放東西的閣樓。」

而現在所謂的loft,是指那些由舊工廠或倉庫改造成的,少有內牆隔斷的高挑開闊的空間,具有流動性、透明性、藝術性等特徵。

說白了,就是一幫子不著四六的文藝青年集散地。

京城的loft不算多。往往以電影、音樂、旅遊為核心,吸引年輕人加入組織。今天是7月21號,休息日。在酒仙橋附近的某個廠房裡,即將舉行一場放映活動。

湯維扶著欄杆,身體隨著公交車不停搖晃,天氣熱,乘客又多,擠擠攘攘的。背後已經濕了一片。

她抬腕看了看表,還有十五分鐘就開始了。不免心中焦急,伸著脖子往前方瞧。苦捱了一會兒,破公交咯吱咯吱的總算靠站,她迅速跳下車,一路飛奔進工廠。

地方真的挺大,台上是熒幕,底下擺著幾十張椅子,可能因為免費的緣故,已快坐滿。

湯維在最後一排挑了個座位,屁股剛落下,就聽門外噔噔噔的一陣腳步聲,隨即又跑進幾位女生。

都是二十出頭,個個水靈鮮嫩,走前面的那姑娘,明顯年齡最長,略微掃了眼,便湊近湯維這邊。她們有四個人,剛好還剩四把椅子。

好嘛!她們並排一坐,要麼眉目文秀,要麼古典婉約,要麼清新簡單,要麼嬌俏可人,要麼爽利明快,五隻妹子,五種風格,瞬間吸引了全場男生的注意。

「嗨,你們是電影學院的麼?」

僅僅一秒鐘後,前排的男生就忍不住回頭搭訕,開口問道。

「你猜呢?」

大姐頭負責答話,含糊道。

「我猜肯定是,你們那麼漂亮!」男生拍著馬屁。

「那你是幹什麼的?」古典妹子反問道。

「我是做時尚雜誌的,小編輯一枚。」

「喲,現在看《安陽嬰兒》也是挺時尚的事兒麼?」嬌俏妹子笑道。

「哈哈,趕潮流嘛!這是我朋友組織的,過來捧捧場,哎,你們也是來趕潮流的?」

「才不是,我們為了寫……」

清新妹子方講了一半,就被大姐頭踢了一腳,頓時閉嘴。

男生見狀,也不以為意,轉向沒吱過聲的湯維,扔過包紙巾,道:「哎,美女,給你這個,看你都出汗了。」

「謝謝!」

她又扔了回去,自己拽出條手絹來,輕輕擦著汗。

「呃,你們不是一起的?」男生看她的畫風,顯然和那四人不同,便問道。

湯維妥妥的煩他,話都懶得講,只低頭翻著筆記本。

那貨自討沒趣,頗為掃興,悻悻的轉過身。

他安靜了,姑娘們卻好奇了,大姐頭先貼過去,道:「喂,你是中戲的吧?」

「你怎麼知道?」她一怔。

「我見過中戲的,都你這氣質。」大姐頭開了句玩笑,小聲的自我介紹:「我叫姚辰,北電99級表演系。」

「你好,我叫湯維,中戲2000級導演系。」倆人偷偷握了握手。

古典妹子也湊過來,笑道:「我叫董旋,北影2000級表演系。」

「我叫黃聖伊,2001級表演系。」嬌俏妹子接茬道。

「我叫王洛丹,也是2001級表演系。」清新妹子最後收尾。

「……」

湯維比較傻眼,什麼情況這是,看個電影都能撞到這麼多學生,還特麼是同城死敵!

「呃,你們,你們都是……」她結結巴巴道。

「我們來寫作業的。」

姚辰似乎覺著很丟人。馬上又解釋道:「我當然不用,都是她們!不好好上理論課,等老師留作業了。才知道急,要不是我碰巧打聽到今天有私人放映,她們就歇菜了!」

「呵,那你,你辛苦。」湯維抽了抽嘴角。

「身為學姐,我義不容辭啊!」姚辰拍拍胸脯,問道:「哎。你呢,也是來寫作業的?」

「嗯。老師叫我們寫拍攝理念和技巧分析,我看了兩遍,都沒怎麼懂,今天過來再看看。」不過她忽地覺著很奇怪。道:「你們表演系,也留作業?」

「當然了,你們導演系分析手法,我們也得研究表演啊!」黃聖伊撇撇嘴。

「就是,他有什麼可研究的!」董旋表示贊同。

王洛丹卻立即揭短,奇道:「哎,旋姐姐,你不是最崇拜他的麼?」

「我,我哪有!」董旋連忙否認。

「沒有?那我們學校辦他的放映場。你從頭看到尾,五部電影呢!你怎麼挺下來的?」黃聖伊笑道。

「對啊,你還自己跑到網吧去翻帖子。寢室門都關了,你還沒回來!」王洛丹不落其後。

「人家回來了,就是哭著跑回來的。」姚辰輕飄飄的接了句,直接秒殺。

董旋的臉蛋,像極了白盒子底的紅胭脂,咬著嘴唇。狠狠瞪著這幫坑貨。

「呃,那個……」

始終默不作聲的湯維。忽然晃了下頭,弱弱道:「我也在網吧看到半夜,也哭著跑回去的。」

「……」

很快,《安陽嬰兒》在七月裡不知道是第多少場的放映,正式開始。

除了姚辰之外的四位姑娘,都抱著紙筆,一副上課聽講的樣子。畢竟不是正規的電影院,條件略差,燈光也不是很有氣氛,雖然暗,仍然看得清字跡。

熒幕亮起,迎面便是那隻被人罵了無數遍的大燈泡。

但設備似乎出了什麼問題,只見畫面不見聲音,於是重放。第二次,聲音有了,畫面卻晃得厲害,於是再重放。

觀眾已開始騷動,嗡嗡一片,前排的時尚哥們也跟著湊熱鬧,喊了一嗓子:別特麼從頭放了!

可惜沒人搭理他,第三次繼續從頭放。

所以咧,現場幾十號人,見識了三次男主角手淫的過程,尤其那斷斷續續的,極具層次感和真實性的呻吟聲,簡直欲罷不能。

若說手淫這種事呢,自個貓家裡看看便罷了,大庭廣眾的,倒不好意思了。五個姑娘對視一眼,臉蛋微紅,都有點尷尬。

這是部悶片,在座的諸位,其實沒幾個懂行的。正如那哥們所講,他們把看《安陽嬰兒》,當成一件特時髦的事兒。

放映中,觀眾議論不斷,甚至可以聽到「爛片子」「爛片子」「爛片子」的抱怨聲,好像被欺騙了感情。

湯維顧不得這些,集中精神盯著熒幕,筆下則寫道:

「本片的場景不是很高檔,可構圖都很講究,設計也工巧。有的鏡頭是前後呼應的,例如男主角的那張床,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鏡頭擺得特冷靜、整齊,場景相隔,卻彼此呼應。導演經常在一個場景之後留幾秒鐘空鏡,各場的空鏡形式和功能也不一樣,像賣笑女和男主第一次吃麵的那場,男主角雖然連頭都沒抬,但他渾身都透著……」

她皺著眉看了片刻,刷地撕下了紙,揉成一團塞進背包,特鬱悶。

前兩次也是如此,自己寫著寫著就歪樓了,交上去保准不合格,按作文講,這叫跑題。

她可是導演系,分析的是鏡頭意識,表現手法,以及思想形態……但她每次都忍不住,甚至情不自禁的,死揪著他的表演研究。

難看的髮型,難看的衣服,難看的眼神,在每個難看的場景裡面,難看的走路,叮叮噹當的踢瓶子……可就是這種醜陋形態的角色,卻硬生生的呈現出一股自然無比,又擊碎人心的精神氣場,讓後輩們流連其中。

湯維完全沒了思路,揉了揉臉,偶地一偏頭,正瞧見隔座的董旋。

那姑娘跟自己差不多的樣子,長發散散的,抿著嘴,苦大仇深。

「噗哧!」

她忽覺有趣,淺笑出聲。

董璇也扭頭,有些呆愣,但頓了片刻,遂反應過來,同樣的噗哧一笑,不予言語,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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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0:28:09
第二百八十九章  邀請

自從一幫子有名有姓的導演冒出頭力挺褚青,後窗論壇的爭吵瞬間平息了許多。再犀利的觀點,再詭辯的文章,在這句「所以,我先點我自己的名」面前,都顯得那麼底氣不足。

liar,公子賴,顧小白,以及無數跟風的噴子,紛紛退避,後兩者更是迫於壓力,辭去了版主職務。目前,論壇裡僅剩些零星的吵架,小打小鬧,掀不起大風浪。

持續了半個多月的大爭論終於停歇,所有人都很空虛,因為無所謂誰贏誰輸,只是讓他們進一步認清了電影制度,而愈加的感到哀嘆。

真正的影響在現實中,不溫不火,卻激流暗藏。

首先是媒體圈,雖然褚青每每讓娛記們憋出內傷,但這次,堪稱震撼。誰也沒想到,這位爺隱藏的影響力和聲望值,竟然如此之高。

賈璋柯自不必說,那叫鐵瓷,意外的是樓燁。他在地下廝混多年,剛剛浮上水面,拍著自己的第一部體制內電影,卻毫不顧忌政治風險,死撐褚青。

還有何健軍,章明,雎安奇這些人,跟他壓根沒有交集,倒也湊過來添了把火。

姜聞就更別提了,丫被禁導後,一直老老實實做人,嘴巴特嚴實,好容易把印象分刷滿,可以出來活動了,哢嚓一下,又回到光腳不怕穿鞋的那副德行。

而正因為這件事,媒體圈頭一次明明白白的看清狀況,重新掂量起他的地位和話題價值。

其次是准文化群體,以北影、中戲兩大山脈為核心,擴散至全國的各所藝校。

《安陽嬰兒》成為了電影教學的經典案例,僅僅半個多月,它的私人放映場次,幾乎趕上了在院線公映的正規片。

導演系的剖析拍攝手法,表演系的研究自然風格。老師不停的留作業,討論,再留作業,再討論,學生們被折騰得欲仙欲死。

褚青的名字,也終於半正式半隱蔽的暴露於公眾之下。

這種感覺很神奇的,藝校生嘛,都是中二病氾濫,若說研究馬龍白蘭度、梅麗爾斯特里普之類的,他們還會委屈一下。但你褚青算個錘子啊!

於是乎,妥妥又分為兩派,一派就像湯維、董璇那樣,崇拜的要死;一派則怎麼瞅怎麼不順眼,天天吐槽,紛紛變身高級黑。

最後一撥,則是影視圈裡的同行,這個反應最平淡。

大咖們即便知曉了,也不會在意。他們早就把資源瓜分乾淨,各立山頭,劃地為王,網上的吵吵鬧鬧。於他們看來,不過是笑談趣聞。

而小演員們,還沒接觸到這等層級,更不會羨慕嫉妒恨。反倒認為褚青特衰,裝逼不成變傻逼的那種。

……

七月二十二日,京城。

高速路上。一輛土豪氣滿滿的黑色長車,正從機場一溜往回走。

開好車的感覺就是不同,人都飄了,小葉戴著墨鏡,精神的短髮,得體的襯衫,還真有點成功人士的派頭。

如果後面沒坐著兩位老闆的話……

褚青本該早回來的,香港那邊臨時有事耽擱了兩天,結果今兒一出機場,未婚妻就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八十九萬!最新款奔馳商務車,至尊豪華版,還特麼是找熟人優惠的價錢!

看著范小爺得得瑟瑟的向自己炫耀,丫瞬間懂了一個真理:有的女人,即便願意陪你過苦日子,但只要有了錢,你就得做好她化身敗家大魔王的準備。

不過他也就蛋疼了片刻,幾百萬都給她了,人家愛怎麼花怎麼花,自己管不著。

幸好,丫頭還是有盤算的,買車只是圓了份念想,其他的都是正經事。投資理財方面,她似乎特有天賦,而且魄力極強,說幹就幹。

比如工作室的擴充,又招了一位化妝師、造型師以及宣傳執行,目前算挺有規模的大班子。比如兩味爺的分店,一開就是兩家,選址已經ok,只差裝修,這次不做魯菜,改成了川菜和雲南菜。

再加上雜七雜八的事情,全都搞定後,丫頭才苦逼兮兮的發現,男朋友給她的零花錢,沒剩下多少了。

好吧,褚青真不忍心告訴她,自己那五百萬也投了進去,倆人又是中產階級了。

「哎,你請了幾天假?」他問道。

「七天,我還想把友朋拐過來呢,導演不讓,就給他兩天假,小氣巴拉的。」范小爺不滿道。

他不禁撇撇嘴,開什麼玩笑!張無忌和周芷若都跑了,還拍個毛線,留趙敏擱哪兒摳腳玩麼?

「咱爸媽準備得咋樣了?」

「……」

她抽了抽眼角,滿臉嫌棄,你丫為毛就腆著大臉自行改口了,應道:「都完事了,帖子發了,酒席定了,司儀找了,服裝好了,就等我們倆了。」

「收禮金麼?」他忽想起來關鍵的問題。

「他倆說聽我們的。」

「呃,我覺著別收了吧,大家一起開心開心就好了。」

「同意!」她點頭笑道,又問:「哎,用不用你上去講點話,感謝朋友什麼的?」

褚青琢磨了下,道:「這次先算了,等訂完婚,我單獨請老賈他們。」

「也行,我跟你一起去。」范小爺皺了皺鼻子,有些感慨道:「說實話,我是沒想到,那幫人平時蔫巴巴的,關鍵時候還真長臉。」

「這話說的,敢情我交朋友都白交了,當然得看人品了。」他鄙視道。

褚青是臨行的前一天,接到了范小爺的電話,迷迷糊糊的聽了個大概。好像在什麼論壇,自己被網友狂噴,然後一幫人就站出來力撐。

因為不了解詳細經過,他也沒啥情緒,就覺著很莫名其妙,特無聊。

隨即第二天,他又連續接到了元蕾、孟敬等人的電話,憑藉記者出眾的口條,總算搞懂了來龍去脈。

第一反應是荒謬,這特麼跟我有半毛錢關係嘛?都是吃飽了撐的。可之後就無所謂了,愛罵就罵去,自己又不會少塊肉。

他至今沒上網翻過帖子,感受不到當時的劍氣沖霄,只當是稍牛逼點的網友掐架。至於什麼影響力啊,什麼歷史事件啊,他還沒有準確的概念。

或者說,他始終不太相信,一部《安陽嬰兒》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叮鈴鈴!」

倆人正說著,手機鈴聲響起,他摸出一瞧,卻是郝容,不免奇怪。

「喂?呃,我剛下飛機,正往市區走呢。」

「什麼事,你說。」

「啊?」

褚青貌似聽到啥了不得的言語,整個人都一呆,頓了頓,方道:「大哥,我後天就訂婚了,你讓我明天幹這麼大件事兒,你故意的是吧? 」

「不是,就我這文化水平,壓根沒信心啊,我怕誤人子弟!」

「別介別介,千萬別說這話,我去,我去還不行麼!」

他聊了幾分鐘,掛斷電話,表情頗為糾結,嘆道:「都特麼是人情債!」

「誰啊,什麼事兒?」范小爺奇道。

「郝容讓我明天去中戲,搞場講演。」

「哈?」

范小爺一栽歪,指著男朋友,嚇道:「就你?」

「是啊!」

「拉倒吧,你學歷還沒我高呢!」她咧開嘴,無情嘲弄。

「我也這麼說,但人家非讓我去啊,畢竟幫了我的忙,不好拒絕。」他聳聳肩。

「講演有主題麼?」丫頭倒來了些興致,勁勁兒的追問。

「沒有,我聽他那意思,其實是學生提問,我負責回答就行。而且沒限制,別的學校也可以來聽。」

「喲,你這也算衣錦還鄉了吧?」

「屁,我頂多算個胡漢三!」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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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0:28:38
第二百九十章  一個演員(上)

晨,臥室。

褚青穿著內褲,光著膀子,直挺挺的戳在大鏡子前,任憑女朋友把一件件衣服往他身上套。

「今兒天熱,不能穿t卹,一出汗就塌了。圓領的也不行,忒土,我覺著立領挺好,但有點過時了……」

范小爺拎著一打夏裝,嘴裡碎碎叨叨的,又挑出件白色的短袖襯衫,道:「喏,再試試這個。」

褚青一聲不吭,接過來默默套上。

「怎麼樣?」她問道。

「呃,還行,不貼皮膚,很滑。」

「當然了,這可是先馳的,我託人專門訂做的,本來留著以後穿,沒想到這就派上用場了。」

她幫忙係好釦子,細細的打量一番,滿意道:「嘖嘖,帥!」

褚青亦照了照鏡子,雖然穿著舒服,看著卻很彆扭,再配上四角和光溜溜的大腿,顯得畫風特詭異。

他撇撇嘴,感覺不太喜歡,又見她接著找領帶,忙道:「喂喂,不用這麼正式吧,我也不是去領獎。」

「怎麼不用啊,你以為誰都能去中戲講課啊!」

「不是講課,就是跟學生交流交流。」他糾正道。

「哎呀都一樣,來來,試試這條。」⊕范小爺翻了半天,選了條淺藍色的領帶,就要給他系。

褚青卻往後一躲,搖頭道:「我不試,這襯衫我也不要。」

「乖了啊,就穿這一次,以後不讓你穿了。」丫頭招招手,連哄帶騙。

「我不穿!」他強調道。

「快點過來!」

「不!」

「我讓你過來!」

「我說了我不穿!」

丫頭沒轍,掐著腰問:「那你想穿啥?」

「我帶回來那件就行。」

「……」

簡直了!

她強忍住揍丫的衝動,摘下一件幾十塊錢的t恤衫,pia地甩了過去,擺擺手道:「去去。一邊穿去,看見你就煩!」

褚青嬉皮笑臉的撿起衣服,又扯下條休閒褲,顛顛的跑到客廳。

范小爺則歪在床上,生了半響悶氣,忽然覺著自己紅顏命薄,特傷感。

好吧,被他一鬧騰,高端路線走不成了,只得改平民範兒。她琢磨片刻。挑了件中性風格的白襯衫,下面配條牛仔褲,頭髮紮成馬尾,還化了點淡妝。

乾淨利落,清新白嫩,別說,真有些學生氣。結果丫頭一出去,倒把那貨嚇了一跳:哪兒來的大帥逼!

完全抵擋不了啊,他最喜歡穿白襯衫很好看的女孩子了。

此次去學校。范小爺強烈要求陪同,不為別的,她以前考過中戲,但是成績渣渣。一直引為遺憾。

褚青想了想,感覺沒啥不妥的,遂點頭答應。

簡單吃過早飯,九點鐘左右。倆人下樓,葉開已經等了十分鐘了。一路閒聊,車行半小時。便到了中戲門口。

郝容事先接到了電話,正在哪兒等候,見了車牌號,連忙迎過去。

褚青可不好讓人家遷就,趕緊跳下車,上來就是一個熊抱。他倆有年頭沒見了,對方成熟了不少,許是得償所願,從進修班調到了表演系教書,更是被學校重點培養,精神狀態顯得倍儿充實。

而那邊,范小爺囑咐完葉開,跟著過來打招呼。

她和郝容還有段淵源,當初那部電視劇《中關村風雲》,就想找她演,可由於有吻戲,就婉拒了。

後來等劇集放映,她才曉得,與自己拍吻戲那位,正是郝容。這就古怪了,有點叔嫂勾搭的意思,范小爺也不免慶幸,幸好推掉了。

……

想在大學裡刷聲望,是非常簡單的事兒。只要你有個挺嚇人的名頭,比如宇宙大爆炸及銀河系天體運行研究協會副會長之類的,然後,再同負責此事的老師打通關係,那保准就能開課。

相比之下,藝校就要困難得多,擱娛樂圈廝混的那些人誰不認識,咖位大小,一清二楚,裝都裝不了。

褚青是現象級的話題人物,所以才有資格被邀請。

開始時間是十點二十分,地點選在了中戲為數不多的一間階梯教室內,藍色的長桌長椅,由高至低的鋪下來,還蠻有視覺衝擊力。

范小爺沒進過大學,很好奇的四處打量,又數了數座位,約莫能容納七八十人。前面,便是數尺高的講台,銀色的木頭材質,格外寬大,笨重且肅穆。

她瞧著那講台,想像了一下男朋友在上面的場景,隨即晃了晃腦袋,噫,為毛覺得特搞笑?

她對自己的定位特清楚,就是個小助理,不聲不響的裝隱形人,倒讓郝容挺滿意的,懂得分寸。

趁這會功夫,他正對褚青交待注意事項,問道:「青子,你準備草稿了麼?」

「沒啊,你不說不用講話麼,他們問,我負責答。」那貨一怔。

他捂著臉,愁道:「大哥,至少你開場得說幾句吧,也不能上來就問啊!」

「哦,沒事,我現編。」那貨聳聳肩。

「……」

郝容懶得理這茬,直接揭過,繼續道:「學生呢,呃,都是年輕人,難免有些偏激和理想化。有什麼敏感問題,特別涉及網上爭論的,你一定得好好想想再回答,如果實在沒轍,就沖我使眼色,我幫你圓過去。」

「嗯,我明白。」

「不過,這畢竟是私下交流,沒有攝像機對著,尺度可以適當放開點,不用那麼客套,也不用緊張。」

「嗯嗯。」

褚青連連點頭,笑道:「我一點都不緊張,我就是擔心等會兒沒人來。」

「怎麼可能!」

郝容稍稍提高了音量,道:「你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紅!」

他當然不知道了,昨天回家也沒想著上網看看,不管朋友們講的如何驚悚,如何傳奇,他本身沒處於爭論中心,僅僅在香港通過電話獲得了些信息。很難體會到那種風雲際會的時代感。

倆人聊到了十點鐘,郝容方打開教室門,外面已是黑壓壓一片。

此類的講演,一般等學生坐滿了,掐著時間,甚至遲到幾分鐘,當事人才慢悠悠的晃進來,以顯示身份牛逼。

褚青可懶得動,挨著女朋友坐在第一排,拄著下巴。準備數人頭。

學生們稍顯擁擠的往裡走,紛紛搶奪有利地形,而那倆貨佔的是最好的位置,自然被大家怒視。

一個穿著破體恤,黑黑瘦瘦的,一個穿著破襯衫,明明是女孩子,偏打扮得像男人……瞥了一眼,心中討厭。又瞥了第二眼,忽覺畫風不對,接著瞅了第三眼,瞬間凌亂。

喂喂!你們兩口子不要裝著沒事人一樣啊!

好吧。這大概是每位學生,從門口走到座位時的心理活動。

褚青卻蠻興奮的,看著一撥一撥的人往裡進,虛榮心嘛。若只有小貓兩三隻,多沒面子。

很快,教室的座位完全爆滿。仍然不斷有學生進入,能擠的擠,擠不了就在後面站著。最後,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四五個人戳在門口圍觀。

那倆貨佔據的第一排,旁邊還能容下兩位,可沒人敢沾邊,愣是空著。

他挺不好意思的,連忙起身到了台上。郝容則承擔主持人的角色,攥著話筒試了幾聲,剛要開口,外面又匆匆跑來一個女生。

個子很高,瘦,眼角微翹,帶著流連,眉梢卻含著絲英氣。她顧不得看情況,只瞄了眼,就一屁股坐到范小爺旁邊,輕輕喘著氣。

「給!」丫頭看她滿腦袋汗,從包裡翻出濕巾遞過去。

「謝,謝謝!」

湯維緩過神,偏頭一瞧,不禁呆滯,張了張嘴。

「噓!」

丫頭豎起食指,貼到唇邊,又指指前面。

…………

褚青沒有座位,站在講台後面,看著底下的一眾晚輩,男的俊俏,女的漂亮,一大堆喪心病狂的小鮮肉,顏值瞬間突破天際。郝容則搬張板凳坐在門口,頗像監考老師

「上午好,我是褚青。」

他大場面見過無數次了,自然不會被嚇到,笑道:「我念過一年進修班,也算是你們的師哥,好久沒回來了,還真有點懷念……」

他自若的講著客套話,學生們的視線,都極為微妙的集中到他身上。甭管什麼明叔,什麼葛大爺,論傳奇性,這位當屬第一。

此刻,本人活生生的戳在眼前,面貌樸實,毫無特點,甚至比電影中的角色還要平凡。

這種反差感,讓學生們特古怪,就像期待許久的江湖高手,好容易現身一見,卻特麼是隔壁老王。

「昨天郝老師才告訴我這件事,我也沒準備什麼,所以還是請同學們提問,我盡量回答。」褚青簡單說了幾句,就拐到正題。

話音方落,就見底下刷刷舉手,過半數的人都伸著胳膊。

「呃……」

他比較糾結,便道:「我就不點名了,從這邊開始,由前往後順,一個個問。這位女同學,你有什麼問題麼?」

「啊?」

湯維有點蒙,怎麼忽然就到自己了,頓了頓,道:「我,我還沒想好,我可以等一下再問麼?」

「可以,後面那位同學,你呢?」褚青笑道。

一位漂亮的女生站起來,道:「《藍宇》之後,你就沒消息了,能說說你在香港的情況麼?」

「呃,我去年到的香港,剛開始根本沒什麼機會,給人家跑跑龍套,拍了兩天,都沒片酬,就混了幾頓盒飯。後來就演了幾個小配角,有些台詞,但感覺發揮的特別差,因為那邊的拍攝習慣和手法不太適應。」

「那現在呢?」女生問。

「現在,呵,還是配角。」他笑道。

「嗡!」

底下響起一陣議論聲,另一位男生插嘴道:「不太可能吧,你可是金馬影帝哎!」

「香港那邊比較排外,而且影帝這東西,在香港是最不值錢的。」

褚青解釋了句,看他們齊齊的面露懷疑,又道:「呃,就像我剛接的這部片子,不算國際性的,單算金像和金馬,你們猜,裡面的演員一共拿了幾個影帝?」

「四個?」

「五個?」

「六個?」

學生左一句右一句的應和,盡量往多了數,可惜他們在學校裡練就的腦容量,真的不夠承載某些現實的東西。

待他們說完,褚青搖搖頭,道:「九個!」

「……」

台下頓時無聲,他們根本不能想像,身在國內最高等的戲劇院校,學生們看到的是歷史,是現在,是未來,是全世界的電影輝煌。

這種知識的灌輸,以及青春的驕傲,讓他們不自覺的就產生了某些念想:我會成為張藝某,我會成為斯皮爾伯格,我會成為周潤發,我會成為鞏麗… …

而正是出於這些念想,學生們對褚青的感覺,既不屑他的年齡,又羨慕他的年齡,既不屑他的成就,又羨慕他的成就。

大家都想過這位的形象和脾性,但意外的是,他沒有任何的自傲或自謙,僅僅在平淡的敘述事實:

「七座金像獎,兩座金馬獎,我,只不過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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