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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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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0:33:00
第三百零一章  九月行山

褚青結束了自己的戲份,而《無間道》還要拍十幾天,得到九月中旬才能殺青。加起來的周期差不多有一個半月,在香港電影裡,算精雕細琢的那撥,接著便是做後期,定檔,宣傳。

其實拍攝過程中,憑著超級猛的卡司,已經吸引了大量媒體探班,每隔幾天便有新聞爆料,知道這部電影的觀眾,也越來越多。

當然,所有人都只當《無間道》是一部優秀的警匪片,並未想到,它在日後是何等的地位。

褚青拍完這部戲,便閒了下來,照例深居淺出,唯一一次露面,還是出席那家西裝店的代言活動。

去年末,他拿下金馬獎,第一單商業合同就是和這個西裝品牌。當時籤的是一年,僅有平面廣告,本想試試看的,效果居然還不錯,拉動了不少利潤。眼瞅著合約期滿,品牌便主動找上門,給了個長約,三年,五百七十萬港幣。

按他媳婦兒在後世的標準,是兩年900萬人民幣,這算一線女星價;而一線男星呢,給個參照,陳亦迅是兩年60, 0萬,王宇直是兩年980萬,最牛逼的duangdaung龍,大概是兩年1600萬。

不過,這會才2002年,褚青能拿到近二百萬的年均價,妥妥算中產。香港的大咖男藝人雖多,但像他這種,穿西裝能穿出傳奇套裝即視感的,還真沒幾個。

沒辦法啊,天生衣架子。要陽剛有陽剛,要溫潤有溫潤,刷的就是實力派。

五百七十萬到手,哦不,他還得去交稅。這邊叫薪俸稅,有兩種稅率,他也不懂,托阿關的工作室打理,反正剩下的是四百九十萬左右。

又進了筆款項,褚青便核算了下自己的小金庫。約有六百多萬港幣。

老實講,他有那麼一瞬間,都想在香港買房了,總不能老住阿關的房子。但冷靜之後,又合計了合計,還是打消了念頭。

再等等看吧,自己啥時候能回歸大陸……

轉眼到了九月,范小爺那邊傳來消息,說已經搞定了阿紫。把陳郝三振出局,阿朱則由新人劉滔扮演。

褚青聽了還蠻驚訝的,感覺這丫頭的戰鬥力愈發強勁,國內那一票年輕女星。她不說碾壓百分之九十,也能ko百分之八十。

其實情況沒那麼複雜,倆人撕比斬將,陳郝棋差一招。遺憾落敗什麼的。事實特簡單,就是看角色,挑人。

即便那位有大老闆說情。但《天龍八部》的攤子舖得太大,幾乎屬於國家項目了,誰也沒那份逼格,啪地就自己拍板,想用誰用誰。

張大鬍子選女角的審美還是不錯的,他一開始叫陳郝演阿朱,就看中了她的青春靚麗,古裝扮相養眼,而且身價合適。

結果這位非要演阿紫,大鬍子不便直接拒絕,只好先讓她試試戲。

好嘛!漂亮是漂亮,可太成熟了,似乎還套在萬人迷的角色裡沒齣戲,活潑看著像輕佻,調皮看著像挑逗,忒不符合少女氣質。

即便這樣,但老實講,如果沒人競爭,張紀忠基本就定了,畢竟人家有背景。

偏偏這個檔口,范小爺橫插了一腳,姿態擺的特低,自薦上門。大鬍子也沒立即表態,仍然先試戲。

於是乎,陳郝就苦逼兮兮的被pass掉了,無論顏值,扮相,演技,年齡,知名度,范小爺樣樣完爆。

張紀忠喜歡,投資方更喜歡,這些土豪可不管別的,他們就逮住一點:用明星!用大明星!用好看的大明星!用好看又容易相處的大明星!

范小爺這樣的,妥妥戳中他們的g點。

至此,《天龍八部》的角色全部敲定,24歲的劉滔,23歲的楊蕊,21歲的丫頭,19歲的蔣欣,15歲的劉亦非,28歲的林志影,一個比一個水嫩。

咦?這排序是腫麼回事?

……

9月3日,刁亦南拉著《制服》劇組趕赴西安,正式開機。

全組一共二十多人,部分是《今年夏天》合作過的,褚青一個電話叫了過來,還有便是賈璋柯公司的成員,都參與過《小武》和《站台》的拍攝。

所以甭看導演是菜鳥,這群幫手卻經驗滿滿。

至於男女主角,刁亦南本想找非專業演員擔當,讓褚青駁了回去。你說你為了人物貼合或藝術追求,還能理解,可你丫純粹為了省點錢,這就不能忍了。

並非他裝土豪,而是有這個條件用好的演員,為毛不用?

挑來挑去,女主選中了《站台》裡的鐘萍——楊莉娜,她拍完自己的第一部紀錄片《老頭》後,一直閒著沒事,就被褚青拉了壯丁。

男主稍微費勁了點,最後朱紋推薦了一位,《海鮮》的主演成泰燊。他憑藉此片,摘得了2001年南特三大洲國際電影節影帝。

這兩位名聲不顯,實力卻非常可靠,有他們打底,電影的水準又能提一個檔次。

話說褚青在國內獨立電影界,早成了神話般的人物,不說那碉堡的演藝經歷,單從他投資電影來看,選劇本和演員之眼光毒辣,無出其右。

就像《制服》,未開機之前,便在圈子裡鬧得沸沸揚揚,多少後輩羨慕刁亦南啊,能攤上這麼個好老闆,一切全包,而且保證你滿意。

同樣的,亦有無數獨立後進,愈加渴望自己的作品能被他看中。飛黃騰達不敢講,小小的一鳴驚人,還是冇問題的。

不知不覺中,褚青這個名字,從單純的演員,延伸成了涵義更廣闊的概念。以前。老賈、樓燁是他的伯樂,現在,他已有資格做別人的伯樂。

…………

香港,大嶼山。

故事是這樣的:twins作為本土最紅的偶像組合,在青少年中有著無可比擬的影響力。於是香港政府的教育局和藝術發展局,便聯袂邀請她們擔任宣傳大使,開展一系列文體活動,以促進學生們的體質鍛煉等等。

今天就是其中一項,秋季行山徒步走活動。

政府組織了數百人參加,兩位小姑娘苦逼兮兮的領頭。沒辦法。為了公眾形象嘛,幸好她們不用爬完全程,只需要走一段意思意思,電視台再拍幾個鏡頭就ok。

本來挺簡單的事兒,可英皇腦洞大啊!

這種免費且堂堂正正的露臉機會,絕對不能放過,便又請來了褚青和黃又楠,湊齊四位主演一起亮相,為即將上映的《一碌蔗》做宣傳。

電視台也順水做人情。反正都是拍,多幾個明星還能刺激下收視率。

於是乎,褚青就莫名其妙的進行了一次登山運動。

起點在昂坪,此處位於大嶼山西南。是一小塊平原地貌。原本只有一座寶蓮寺,環境清幽,但93年,那尊馳名中外的天壇大佛落成。昂坪就吸引了眾多遊客到訪。一年365天,幾乎不間斷的都有信徒禮佛燒香。

他們選了比較好走的一條路線,幾名助理和安保人員陪著。周圍的遊客來來往往,有湊過來要簽名的,還沒到近前,就被婉拒請開。

「師父,給我瓶水!」

鍾欣彤穿了套白色的運動裝,短衫短褲,戴著遮陽帽,青春的一塌糊塗。雖有眾人圍繞,她卻蠻大方的,喊著為褚青起的暱稱。

一個人的名字或許會叫錯,但綽號絕對不會。

至少鍾欣彤認為是這樣,她「師父師父」的叫著,覺得特恰當,特形象,一種掃地僧的即視感撲面而來。

自拍完《一碌蔗》,倆人好幾個月沒見了,冷不丁一碰面,還挺新鮮的。如果地點不是這麼逗比的話,那就更讚了。

「呃,給!」

褚青卻有點不好意思,從雙肩包裡摸出兩瓶水,遞給了阿嬌和阿sa。

「哇,青哥,沒有我的份啊?」黃又楠不幹了,立即抱怨道。

「我就帶了兩瓶,想喝自己買去!」

他感覺特無力,看乃們一個個的,白衣飄飄,妝容靚麗,空倆手屁也沒帶!這便罷了,居然還有攝影機全程跟拍,特麼的真是來爬山的麼?

再瞅瞅自己,標準的運動背包,毛巾、急救藥、清涼油、巧克力、雨衣……一應俱全,手裡還拎根登山杖,專業的不得了。

心塞啊!

九月的氣候還有些炎熱,不過在山里,便涼爽了不少。路程很短,一行人順著寶蓮寺往上,走了二十來分鐘,已能看到坐於雲端的青銅大佛。

造型拗的確實給力,即便沒信仰的人,也會被那種俯瞰眾生的姿態所震撼。

此處就是終點,四個人爬上台階,裝作累成狗的樣子,配合電視台拍攝。之後,再補些風景和遊人的鏡頭,加上旁白,便是不錯的新聞片了。

當然,他們也沒忘記,提一嘴電影的公映日期,以及告訴小朋友們要好好鍛煉之類的。

電視台的任務完成,就自己先撤了,四個年輕人躲在露天商舖歇腳,頂著遮陽棚,順便吃點冷飲。助理們則佔了另一頂棚子,一共七人,請客的是褚青,誰讓他最大呢。

twins出道以來,每天行程爆滿,幾乎全年無休。難得有到山里悠閒的機會,顯得心情頗佳,自然不願早早回去。

大家都在一起合作過,沒啥生疏的,嘻嘻哈哈的聊天扯皮。然後說著說著,不知怎地,就談起褚青的事情。

如果是被公司雪藏,或被媒體封殺,阿嬌幾人還可以理解,但他可是被官方封殺啊,這就妥妥蒙圈了。

他們著實不明白,這裡面到底有啥貓膩和政治敏感性,但對於這位大哥,還是真心喜歡的,紛紛幫忙出主意。

可惜都是餿主意,屬於小孩子的不成熟想法,褚青隨便聽聽就罷了,也沒當真。

不過,聊到最後,阿嬌忽然來了一句,問:「師父,那你幹嘛不移民來香港呢?」


【Ps. 「冇」這個字我查了之後發現其音發ㄇㄠˇ,意思:「沒有」,是不知道哪裡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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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6:02:00
第三百零二章  最甜的中秋

「移民?」

褚青眨眨眼睛,問道:「我還真沒想過,你怎麼提起這個?」

「沒什麼啊,我就是覺得香港很好,而且距離這麼近,你既然在那邊不開心,就過來住嘛。」鍾欣彤笑道。

「我也覺得不錯!」蔡卓顏表示贊同,道:「你在這生活一段時間了,什麼都習慣了,還不如直接過來。」

「嗯嗯,阿sa講的對!」旁邊的黃又楠,更是沒節操的連聲支持。

「……」

褚青敲了敲桌子,低頭琢磨了一會兒,不置可否。入籍香港這件事,倒是條路子,但並非必要,所以他不積極,也不抗拒,先記下來,過後再詳細打聽打聽。

四人聊了好久,直到太陽偏斜,才在助理的催促下動身返程。twins今天沒有別的通告,自由安排,阿嬌沒啥計劃,打算回家睡覺,阿sa則想去看看媽媽。

這倆姑娘的童年都挺缺失的,阿嬌自幼喪父,阿sa父母離異,跟爸爸一起住,不過和媽媽感情也很好。

於是,四個人四條路線,蔡卓顏走青馬大橋,黃又楠去坐地鐵,褚青和鍾欣彤分乘兩處渡輪。

大家返回昂坪,便在這里分手,約好首映式再見。

褚青順著山徑往下,奔梅窩方向坐船,大嶼山的野徑修得特安全,穩固乾燥,而且岔道不多,不易迷路。那些來郊遊的市民。即便帶著小孩子,也很放心一個人走。

行不多時,陽光愈發清淡,他抬頭望瞭望,只見天空暗沉,被一大塊烏雲蒙住,山間的涼風掠過,還真有點寒意。

「師父!師父!」

將至一半,背後忽傳來幾聲呼喊,還有腳步擦著雜草的沙沙聲。

「你跑來幹嘛?你不回屯門了?」褚青扭頭一瞧。不由奇道。

鍾欣彤微微喘著氣,笑道:「回家也沒事做,我去中環逛逛。」

「哦,那走吧。」

她連忙上前幾步,跟他並肩而行,那位小助理默默的跟在後面,cos透明人。

做助理,最悲催的就是這點,什麼話語權沒有。明星說啥是啥,如果出了事,自己卻第一個背黑鍋。

不久,三人便到了梅窩。搭了艘渡輪前往中環6號碼頭。

許是時間關係,乘客不多,褚青剛上去,方想找座位。就聽喀嚓喀嚓一陣響,順著聲音看去,見角落裡有個傢伙正端著大鏡頭擺弄。

「嘖!」

他一怔。居然碰著個狗仔。

而緊跟著上來的鍾欣彤,也立時瞧見,不禁皺了皺眉。那位小助理更是滿臉苦逼,低低道:「我回去向公司匯報一下。」

「嗯。」

阿嬌點點頭,神情不快。

他們雖有些討厭,可並未擔心,兩位當事人,一沒有親密動作,二是在公共空間,三有助理陪著,四有活動背景,腦袋進水了才會相信倆人在拍拖。

何況,阿嬌還有英皇公司撐腰,根本炒不出什麼花樣。

這跟林佳欣不同,那次屬於緋聞素材,這次頂多算記者偷拍。沒辦法,香港的娛樂文化就是如此,狗仔佔了相當大的一部分,想在圈子裡混,必須得習慣。

他們坐在最後一排,助理在裡邊,阿嬌居中,褚青把邊。有旁人看著,倆人也不好表現得太隨意,他便一聲不吭,盯著地面發呆。

「叮咚!」

手機忽然響起了短信提示,他摸出來一瞧,發信人卻是阿嬌,上面寫倆字:師父!後邊還有個^_^符號。

「……」

他特無語,轉頭瞅了眼阿嬌,那小姑娘正攥著手機,偷偷摸摸的抿嘴笑。

「幹嘛?」他隨手回了一條。

「跟你說說話嘛。」

「都聊了大半天了,有什麼可聊的?」

「說說這部戲的票房,我有點擔心成績不好。」

「哎,不用擔心,只要自己努力了,無論成功失敗,都不遺憾。」

「呃,你講話真像老頭子。」

「我本來就很老啊。」

……

那小助理快瘋了,不停的翻白眼:喂喂,你倆要不要這麼鄙視我的智商啊!一人抱個手機劈裡啪啦打字,豬都知道你們在私聊了!

不過她也沒權利管,只好扭向一邊,眼不見心不煩。

船行過半,顛顛晃晃的破開海面,白浪傾翻,天色愈沉,低低的壓下來,又與水線悠遠攤開,自然交融。

倆人真是閒的要死,一會功夫,你來我往發了幾十條,沒一句正事,全是扯淡。

「師父,你訂婚都沒請我,你打算怎麼補償?」

「請你和阿sa吃大餐。」

「我們自己吃不起啊?沒誠意!」

他汗了汗,回道:「那我做菜給你們吃?」

「真的?太好了!哪天哪天?」

「等票房過一千萬吧。」

「……」

阿嬌偏頭瞪了瞪他,忒沒節操了!就現在這市道,誰敢打包票說自己的片子能賣過一千萬?

褚青裝作無視,沉吟片刻,又發了條短信:「對了,你和你男朋友怎麼樣了?」

他是想起之前談過的話題,就隨口問一下,結果過了一分鐘,沒回。

兩分鐘,還是沒回。

三分鐘,仍然沒回。

嘿!肯定有情況!他忍住看她的衝動,足足等了五分鐘,才聽到「叮咚」一聲,連忙按開,見那邊發過來一句話:「我們分手了。」

「呃……」

他舔了下嘴唇,略微懊惱,很抱歉提起人家的傷心事。

「哈哈,師父。我演技有進步吧,你們誰也沒看出來我失戀了!」緊接著,她又發了一條。

哎呦呦,這種明明傷心的要死,卻硬撐堅強的女孩子,對男人來說,簡直是大殺器!

褚青縱然沒心動,卻很犯愁,擺弄著手機不曉得怎麼講,只得半開玩笑:「那我要不要安慰你一下?」

「當然了!我還要慰問禮物!」她迅速回道。

禮物啊!

他撇撇嘴。區區小事,以為能難得住我?隨即拽開背包,翻出那盒登山備用的巧克力,啪地扔了過去。

阿嬌:「……」

…………

第二天,褚青便托陳果找到相關的政府人員,仔仔細細的諮詢了下入籍事宜。

香港對這方面的政策,非常簡單和落後,因為地域狹小,沒什麼優越性和影響力。移民數量不多。

所以目前,明確有規定的就一個:親屬移民。

即夫妻一方定居香港,分居多年的;或香港的父母年老體弱,必須由內地子女前往照料的等等。

總之。這邊得有親人定居,褚青無疑被pass掉。

至於資本投資者入境計劃、輸入內地人才計劃、優秀人才入境計劃神馬的,那都是後來的政策。

既然條件不符,也便作罷。反正他就是問問,沒抱太大心思。

九月份,大抵平淡無奇。唯一值得念叨的便是中秋節。而對電影市場來講,中秋節,也成了不是檔期的檔期,不溫不火的,比較尷尬。

整月僅有八部片子上映,其中兩部最惹人關注,《夕陽天使》和《一碌蔗》。

前者已經在6號公映,吐槽滿天飛,認為武戲太誇張,文戲太孱弱,邏輯腦殘,壓根就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這種港式流水線功夫片,幹的就是一錘子買賣,無論包裝多精美,都掩不住骨子裡的蒼白乏味。

何況,片方特意選的主演趙微,完全沒起到拉動人氣的作用,反而在舒琪和莫文蔚兩大長腿的威勢下,顯得那麼的短身!短身!短身!

最終,《夕陽天使》的票房只有可憐的三百多萬,成功坑死了哥倫比亞公司。接檔該片的,正是19日公映的《一碌蔗》。

英皇為了宣傳,也是拼了,發行了限量二千套的情侶票加福袋,只要九十八塊錢,裡麵包括了巨型海報、薄荷糖、雪糕、各種優惠券等等,有種吐血大甩賣的敢腳。

twins的受眾主要是青少年,而為了吸引成年觀眾,英皇甚至在首映式前一天,於銅鑼灣包下一間戲院,搞了兩個免費場,一場招待十八歲以下影迷,一場招待十八歲以上影迷。

褚青等四位主演,自然得趕過去撐台,腆著大臉和觀眾互動,就為多賣出幾張票。感覺倒挺新鮮的,這是他來香港後第一部主演的電影,幾乎每道程序都少不了參與。

媒體方面也給了很多關注,大篇幅報導,批評的當然有,比如片中街邊少年對性的嬉戲,還有對陽台上內衣主人的猜測,被影評人指著鼻子罵,說葉瑾鴻直抄《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不過只佔了少數,稱讚的居多,因為《一碌蔗》那份70年代的氣氛,真真讓人眷戀。賣甘蔗的阿凡,賣魚蛋的阿明,打鼓的俠女,修道的師太,還有洪拳,李小龍,林青霞,《梨渦淺笑》等等,構成了一幅清晰且傷感的歲月畫卷,直入人心。

簡單說,情懷二字。

這個概念太可怕了,可怕到足以掩蓋電影的好壞,足以忽悠不明真相的觀眾掏錢。就像十年後的大陸市場,那些個不要逼臉的片方,都特麼學會把這倆字拎出來擋口水。

我們劇本操蛋,我們技術粗糙,我們演技浮誇,我們是平面3d,但是,我們有情懷啊!

艸!

幸好幸好,2002年,情懷還是挺高尚的詞兒,多數影評人給了很正面的評價。

「最喜歡的橋段,便是兩個男孩子給兩個少女抄寫電影內容作情書,音樂響起,清風輕拂,那麼多那麼多的信,鋪天蓋地。少女在午後看到伏案淺睡,紙箋飛揚,時間就這樣流過。」

「也真是,只有年輕的他們演起來才令人嚮往。青仔貢獻了一次絕對驚喜的表演,彰顯了完美的角色控制力,同時又提醒了我們,哦,他原來這麼年輕。」

「這部電影,正如它的宣傳詞那般動人:戀上了,最甜的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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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影帝的日常

原本呢,《一碌蔗》的宣傳方向就有錯誤,主打twins這張牌,極力拉攏青少年觀眾,也確實有很多學生仔掏錢進影院捧場。但他們睜眼一瞧,好嘛,倆人加起來的戲才勉強夠一個女主角的份量,其實就是兩個女配。

不僅如此,片中營造的那股懷舊氣氛,根本和年輕人不搭調,屁的共鳴都沒有。以至於造成了很尷尬的結果,觀眾清清楚楚的感覺,自己被耍了!

不過現在,有了褚青這位影帝級的人物助攻,該片的受眾無形中就擴展了不少。他在《蘇州河》、《藍宇》、《愛君如夢》裡慢慢積攢下的口碑,讓相當數量的成年影迷,特想去瞧瞧他的表現。

於是兩相呼應,皆大歡喜。

十八歲以下的,都跑去看twins,二十八歲以上的,都跑去看褚青。前者消費力比較小,而且沒長性,基本一錘子買賣;反倒是後者,本抱著消遣的態度過來,沒想到還被戳中了淚點。

《一碌蔗》展現的七十年代老生活,他們太熟悉了,個個都是童年記憶。再加上葉瑾鴻的一貫水準,節奏流暢自然,煽情恰到好處,更是加了n多的印象分。

有情懷打底,有質量保障,這片子很快就在三十來歲四十不到的群體中傳開。他們不像年輕人那般火爆,講究個細水長流,下班後,休息日,閒暇了才會約上好友,或者獨自去影院買張票。安靜回味一百分鐘的歲月點滴。

此番做派,倒令院線特苦逼,減少排片吧,每天還有不錯的上座率,增加排片吧,偏偏還不往上猛漲。就那麼半死不活的,一下下撓得你心肝難受。

《一碌蔗》自9月19日公映,持續了二十多天,在觀眾降到每天能坐滿一場時,終於下畫。

最後的票房一出來。眾人既驚訝又惋惜。

作為一部文藝片,能刷到九百三十萬的票房,算非常非常給力了。而恰恰是作為一部文藝片,又導致它的市場天生狹窄,終究沒能超過千萬。

不過,這個成績著實出乎預料,起初估計的數據,是四百萬到五百萬之間,現在足足高了近一倍。

從去年12月份。到今年9月份,上檔影片共計65部,《一碌蔗》排在了第13位。片方,發行方。院線,導演,演員,都小小的得瑟了一把。

雖然沒過千萬。褚青還是兌現了承諾,請阿嬌、阿sa、黃又楠三位來家裡,自己下廚招待。

而那三個貨見了這破屋子。都感覺很驚奇,紛紛吐槽。特別是阿嬌,小臉那叫個嫌棄,從進門就開始巴拉巴拉:

「師父,你這廁所也太老式了,現在還有人用蹲的啊?」

「還有這窗戶,居然裝鐵絲網,我記得籠民才這樣的!」

「哇,你看你這床,嘎吱嘎吱的,睡到半夜會不會塌啊?」

「……」

褚青正在廚房洗菜,充耳不聞,黃又楠幫忙打下手,摀嘴憋笑。

反應最大的,卻是阿sa,因為她發現小伙伴最近有些古怪,好像不自覺的在表達對他的親近感,甚至到了有點隨意的地步。

就如此刻,哪有第一次到人家裡,就大大咧咧往床上坐的,還坐的那麼嗨皮。

「喂,你看我做什麼?」

鍾欣彤雙手撐床,微微歪著頭,見她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不由很納悶。

阿sa瞅小伙伴那一臉呆樣,就暗暗頭疼,這姑娘蠢萌蠢萌的,偏偏還特敏感脆弱。她明明小一歲,卻經常像個姐姐般照顧對方。

她挺想和阿嬌聊聊的,不過又一琢磨,似乎小題大做了點,只得沒好氣道:「沒事啊!走,我們去看看他們。」

說著,手一伸,就把對方拽了起來。

「煮飯有什麼好看的?」

鍾欣彤嘀嘀咕咕的抱怨,跟她到了廚房,倆人剛進門,就見黃又楠端著個盤子,傻戳在灶台旁邊。

案板前,褚青正嫻熟的肢解一條老闆魚。扇形雙鰭,長長的尾巴骨分成三截,面目猙獰,嘴邊一圈密密麻麻的細齒,跟小怪獸似的。

這種傢伙,仨人吃是吃過,但活生生的解剖過程卻頭回見,一時心中發麻。尤其那身黑色魚皮,像抹了層粘液濕濕滑滑的,噫,看著就噁心。

若說褚青的人生目標,和范小爺恩恩愛愛是頭等大事,其次便是提升自身手藝,而第三位,才是拍戲。所以他的廚房用具極為考究,光是刀就有十款,比不得國菜大師,開個小飯店絕對問題。

處理這條老闆魚,他選了三把刀,一把剝皮,一把剔骨,一把割肉。那套動作,簡直上下翻飛,行雲流水,滿滿的匠師氣場。

十幾分鐘後,他放下活計,略微擦了擦汗,案板上的魚已經看不出原樣,整整齊齊的一溜白肉。

「楠仔,把盤……」

他一轉頭,剛想要盤子,卻見三個小孩在喪心病狂的圍觀。頓時滿腦袋黑線,搶過大盤子,甩了甩,道:「去去,外面呆著去!」

阿嬌等人被攆了出來,只好圍著桌子團團坐,眼巴巴瞅著廚房,特期待這頓飯。約莫半小時後,就聽褚青喊了一嗓子,準備開飯。

他先端了個盤子,放到桌上,眾人一瞧,正是那條魚。

然後他又端了只砂鍋,騰騰冒著熱氣,卻是酸菜血腸燉白肉。

再然後,他又端了個盆……

這下三人都不淡定了,照這架勢,下一輪可能直接把水缸抱出來!

幸好,還是個盆。

四樣菜,三熱一冷,清蒸魚,酸菜。醬脊骨和黃瓜拉皮。好傢伙,他們也吃過不少飯局了,像這麼豪邁的,還真沒碰著過。

一大盆的骨頭棒子,一大盆的黃瓜絲拌拉皮,淋著大把大把的麻醬……光看就飽了好麼!

嘖嘖,褚青特意做的,仨小孩都是標準的嶺南舌頭,今天便讓他們嚐嚐別的口味。

北方菜嘛!吃的就是個氣勢!

「來來,你們可不知道。我為了買這酸菜,跑了多少地方!」褚青墩了墩筷子,熱情招呼,又問:「哎,喝酒嗎?」

「什麼酒?」阿嬌道。

「啤酒唄。」

她跟阿sa對視一眼,道:「少喝點吧。」

「行!」褚青連忙起身,又去拎了四瓶啤酒,呃,以及四隻杯子。

「……」

仨人頓時想掀桌!

喂喂!你就是拿四隻碗。我們都說你有誠意,可你拿四個一次性的紙杯子算什麼鬼?

一瞬間啊,他們對這貨的印象完全顛覆。平日里,褚青可算老大哥。成熟穩重,不失幽默,還很體貼人,感覺特親近。尤其拍戲的時候。那眼神一亮,妥妥的高人風範,氣場爆表。

這仨孩子。某種程度上,都屬於他的小粉絲,把他看作良師益友。誰成想,今兒私下一聚,咋就變成民工風了呢?

褚青卻不以為意,給每人倒滿,舉起杯子道:「先乾一個,恭賀我們票房大賣!」

「……」

阿嬌等人汗了又汗,好吧,九百多萬也算大賣,齊齊舉杯響應。

緊接著,你敬我,我敬你,大家先喝了一輪,才開始吃菜。對這種盆裝菜式,他們都蠻好奇的,醬脊骨還算受歡迎,酸菜就徹底扑街了。

每人嚐了一筷子,死都不肯吃第二口,阿嬌最不給面子,硬說有股餿味兒。褚青比較鬱悶,啪地彈了下她腦門,痛的她大叫。

倆姑娘都是偶像,不便多喝,主要是嘻嘻哈哈的吵鬧。別看這會四個人聚在一塊,娛樂圈的隨機性太強,誰知道下次見面是啥時候。

「青哥,你怎麼不換個好點的房子?」

菜過三巡,黃又楠已經吃了七分飽,忍不住問了句。

「我就一個人,住哪兒都一樣,何況這也挺好的。」

褚青順手給阿嬌遞過張紙巾,問道:「哎楠仔,你又接戲了麼?」

「啊,我最近搞了個樂隊,還簽了唱片公司,打算去日本學習半年。」他應道。

「嗯?」

另外三人都挺意外,眨了眨眼睛,感覺世事變化忒快。

「我們公司倒是剛簽了一部戲,叫《千機變》。」鍾欣彤忽接口道。

「你們倆又一起演?」褚青問道。

「是啊!」

「應該分開試試,多接不同類型的片子,這樣才能鍛煉。」

阿sa聳聳肩,道:「我們也想啊,但公司不許。」

「師父你呢?你還拍戲麼?」阿嬌又問。

「拍啊,我下月就有部戲,不過得回大陸。」

「什麼戲,也是文藝片麼?」

「呃,算是吧,講礦難的。」

「礦難?」

三個孩子麵面相覷,似聽到了外星詞彙,壓根就不在一個次元。

…………

范小爺花了近三個月時間,搞定了《倚天屠龍記》,又趕場一樣的跑去雲南,繼續拍《天龍八部》。這一下,又是五個月週期,共計八個月的工作量,她連緩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所以10月3日,《河東獅吼》上映,她自然不能過來宣傳,倒是褚青作為家屬,顛顛的去幫忙站台。

像這種商業片,有當紅明星,有創新元素,有考究場景,再加上足夠高的顏值,已經超越一般水準了。

觀眾們比較買賬,紛紛掏錢捧場,《河東獅吼》也成為了下半年為數不多的,可以用火爆來形容的電影。

至於范小爺在片中的表現,只能說穩定有餘精彩不足,畢竟戲份少。不過她憑藉超美的臉蛋,還是讓眾人驚艷了一把,特別是在張柏之的對比下,完全不落下風。

最終,片子票房達到了一千一百九十萬,是今年以來第十部過千萬的電影。

而刁亦南那邊,《制服》僅用了二十多天就殺青,算上後期製作,也不過四十天左右。褚青看過帶子,又原封不動給寄了回去,並附了倆字:重做。

刁亦南用的是35cm膠片,畫面拍的冷峻肅殺,有一種獨特的個人風格,雖不成熟,卻潛力畢現。這些尚好,最難以忍受的是節奏和聲音,那叫個冗長,那叫個吵雜,國內獨立電影人的那些臭毛病全沾上了。

不是說節奏明快就一定是好片子,但得考慮最基本的觀影體驗,讓觀眾看得昏昏欲睡百無聊賴,那一定不是好片子。

褚青並未無理取鬧,給出了詳細意見,一條條的列好。刁亦南有同意的,有不同意的,同意的盡快改進,不同意的盡快溝通,爭取雙方都能接受。

這一來一回,成本又妥妥超支了,比預想的多出三十萬,而《制服》的總投資,也達到了一百萬人民幣。

褚青處理完這些事情,已經是十月末,遂打點行裝飛往內地,準備他期待許久的那部電影,《盲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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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盲井

褚青為了拍《盲井》,提前一個半月留起了鬍子,那種上唇有兩撇,腮幫子還圍著一圈毛茬的,瞅著瞬間大了幾歲。

提前十天,他開始不洗澡,不洗頭。

提前一個禮拜,他又改變了自己的抽煙手勢,一定要夾在緊貼煙屁股的位置,因為捨不得浪費半點。

然後,11月1日那天,他飛到晉省與劇組匯合時,包括李揚在內,沒人認得出他。

「寶哥!」

太原的賓館裡,褚青見到了一票主創,他先跟飾演唐朝陽的汪雙寶握了握手。這位是老演員了,以前是京劇武生,拍過不少戲,還在那部《巴爾扎克和小裁縫》裡軋了一小角。

「青子,我就是衝著你才接的這部戲。」

「哎喲,您太客氣了!」

汪雙寶行走江湖多年,話說的特透亮,即便初次見面,也沒啥生疏感。

倆人方聊了一會兒,那邊v又湊過來一個年輕姑娘,主動招呼道:「青哥,我叫安靜,沒什麼經驗,還請你多多指點。」

褚青一瞧,那姑娘長得挺白淨,就是艷粉氣略濃,不曉得李揚哪找來的新人,遂笑道:「好說好說,大家互相幫忙。」

擱這劇組裡,他就是天皇巨星,眾人牟著勁的輪番搭話,閒聊,攀交情,就為能搏個好印象。

而他關照了一圈,也認全了幾位成員:製片人胡曉曄。副導演包振江,攝影劉永紅,錄音王鈺,都是有相當資歷的傢伙,算組成了團隊核心。

至於汪寶強,再次看到大哥,興奮得跟猴子一樣,上竄下跳,非要和他比劃比劃,讓褚青一巴掌扇到牆角。訓道:「給我看劇本去!」

那熊孩子不敢造次,悄默聲的滾回房間。

劇組在太原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前往拍攝地。不知李揚託了多少關係,耗了多少精力,才找到一處願意提供拍攝的私人煤窯。

大家坐著麵包車,駛在歪歪扭扭的土路上,兩側是大片大片的黃綠色荒野,像塊破抹布褶褶皺皺的攤開。

一直走了兩個多小時,快被顛到嘔吐。就見畫風忽變,前方地勢漸高,遠遠望去,如同在平地上。極不協調的拔起一片堡壘。

那堡壘的樣子頗為古怪,等開到近前,才看清了構造,原是一圈厚厚的土牆。裹著塊狹窄區域,僅在中間留出一條坡道供人通行。

車繼續往裡,只覺天光愈暗。似乎墜的更低了幾分。

眾人四處觀望,滿眼都是高矮不齊的土丘,中間被挖空,敞著一扇扇的小門,用粗大破爛的木樁支撐。緊接著,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彎著腰,曲著腿,如覓食的老鼠般,從各個位置各個角度的門裡出來,匯聚到兩側的半坡平地,蹲在那兒,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

土徑交錯,雜草叢生,黑灰色的煤霾濃重得肉眼可見,這裡就像一個毀壞殆盡的世界,充斥著野蠻、肆意和毫無規則,

隨後,那群礦工中,有一人慢慢上前。

「停車!」

李揚喊了一嗓子,推門下車。

褚青和汪雙寶對視一眼,迅速跟上,汪寶強懵懵懂懂的,但看大哥下去了,也急慌慌起身。

「梁礦長,你好你好,我就是李揚。」他顯得很卑微,躬身握手。

「嗯。」

對方眼皮都沒抬,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

他又轉頭介紹,道:「這三位就是我的主演,還蒙您……」

「行了行了!」

梁礦長不耐煩的打斷,道:「我就是衝老王的面子,不用跟我廢話!你想在這拍,可以,我有倆條件。」

「您說。」

「第一,每天給我一千塊錢;第二,你們簽生死狀,出事了跟我沒關係,到時候別他媽訛人!」

「……」

李揚完全怔住,因為他之前托好了朋友,以為一切ok,到了就能拍,誰想到這礦主臨時加碼。

一千塊錢倒不算事,畢竟佔了人家地方,但後面那個生死狀……

他沒權力替別人做主,只好道:「梁礦長,我去跟他們商量商量,過會給您答復。」

「快著點啊!」

對方懶得再說,撓了撓肥厚的後脖肉,轉身閃人。

待回到車裡,李揚把事情一講,全體默然。這幫人,當初都是憑著一股衝動才答應加入,可現在,到了真刀真槍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自己幹的是什麼事情,頓時猶豫不決。

「那個,我看要不換一家吧,又不是古代,還簽什麼生死狀,總覺著有點搞笑。」

好半響,製片人胡曉曄率先開口,半開玩笑的提建議。他是李揚特意找來的,經驗豐富,在業內小有名聲。

「對啊,肯定還有別家願意提供場地,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他話音方落,立刻有人支持。

李揚卻緊抿著嘴,輕輕搖頭道:「沒有了,我找了大半個山西,就這一個礦。」

「……」

車裡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有的低頭,有的望向窗外,有的和導演目光一碰,飛快挪開。

外面,傳來拉煤騾子的啊嗚叫聲,以及各種沉霾喧囂,無時不在提醒他們,這是個什麼地方。

「我簽!」

忽然,人聲響起,大家紛紛扭頭,見汪寶強傻不愣登的舉著手。

李揚非常意外,忙道:「寶強,你可想好了。」

「不就簽個字麼!導演,你既然能找我做主演,我就得把這戲拍好!」那小子咧嘴笑道。

褚青也看了看那貨,眼神閃動,老實講,他剛才確實很糾結。並非打退堂鼓。而是在瞎想,萬一自己出事了,當場死了便罷,如果不死呢,偏癱了,截肢了,植物人了,那該怎麼辦,媳婦兒又該怎麼辦?

他答應的時候,一腔熱血。但現實太牽絆,不由得不考慮。而此刻,見那傻小子直挺挺的舉著手,心裡就像有根弦猛地斷掉……算了,不管了。

「我也簽!」

褚青緊跟著舉手。

「還有我!」

第三個是汪雙寶。

「我!」

第四個是包振江。

然後是劉永紅,王鈺,和僅有兩場戲開頭就死掉的孫偉……

「呃,我,我也簽!」

最後是胡曉曄。撇著嘴,勉勉強強的舉起了手。

…………

如果不是拍戲,褚青一輩子都沒機會見到礦井,更別提真實的下井作業。

這只是全國無數私人煤礦中的一個。沒有任何安全標準和防護,在這里幹活的礦工,每月能拿到兩千塊錢,死了。則是三萬。

算是條件不錯的,據李揚講,他見過最黑的煤窯。僅有半米高的一個洞,轉身都不能轉。工人拎著鎬頭和土筐,跪著爬進去,再倒退著爬出來。一筐煤二百塊錢,但死了,就死了。

由於環境特殊,演員不可能馬上適應,所以頭幾天都是試拍,主要為了體驗一下。

李揚也特謹慎,忙著給他們普及安全知識,比如一定要戴安全帽和礦燈,嚴禁煙火和手機,因為井下有大量的瓦斯氣體,一點就爆等等。

甭說褚青和汪雙寶,連汪寶強那傻小子都皺著眉頭記牢,畢竟事關小命。

2號下午,陰。

褚青站在土堆上,正給范小爺打電話。他穿了件淺棕色帶補丁的外套,裡面是洗脫了毛的紅毛衣,臉上也臟兮兮的。

這都是跟老鄉借的,穿著有點小,感覺特滑稽。

范小爺在雲南蠻順利的,獲得組裡一致好評,得得瑟瑟的跟老公顯唄。他則認認真真的聽著,沒一句插嘴。

他沒告訴媳婦兒,等會便要下井。

倆人膩歪了好半天,方想著停止,可隨即又玩起了「你先掛,你先掛」的蛋疼遊戲。

最後,還是丫頭抵擋不住肉麻,道:「行了,不跟你磨嘰了,我掛了啊!」

「嗯……」

褚青剛應了聲,忽覺得特不捨,又連忙喚道:「寶寶?」

「嘟嘟嘟!」

那邊卻已掛斷。

他放下電話,抿了抿嘴,正想傷感一番,就聽背後傳來一口奇葩的方言:「哎,大哥!」

褚青嚇了一跳,趕緊回頭,見汪寶強賊麼兮兮的戳在自己身後,汗道:「你啥時候上來的?」

「大哥,你咋知道我小名咧?」那貨沒回答,反問了一句。

「什麼小名?」他愣道。

「寶寶啊,我小名就叫寶寶。」

「……」

他抬腳就是一個扁踹,怒道:「滾邊去!」

礦井,從類型分,大概有三種:立井、斜井、平硐。

立井垂直於地面,斜井稍稍傾出角度,平硐則是水平於地面。褚青他們要下的這個,就是立井。

有點像古代搖軲轆的飲水井,洞口很小,上面搭著生鏽的鐵架子,綁著幾根纜繩。繩子下面,吊著一個升降機似的平台,學名叫罐籠。

按照安全標準,罐籠應該是電梯形狀,四周有堅固的鐵網包裹,以防撞擊或墜落。當然這個是沒有了,就幾塊木板拼的一個台子,四面懸空,毫無遮擋。

褚青、汪雙寶、李揚、攝影師四個人先站上去,地方特小,還扛著機器,得緊緊湊堆。

「嗡!」

隨著一聲響,纜繩啟動,罐籠緩緩下降。

褚青就覺著身體一點點往下沉,待完全沒入井口時,簡直像太陽砸到了地上,眼前瞬間黑暗,明明李揚就站在對面,卻看不見臉龐。

幾人都有些緊張,只聽著輕輕的呼吸,以及「咣啷咣啷」的機械聲。

似乎過了好久,纜繩還在動,仍然沒到底,褚青忍不住了,問道:「這得多深?」

「三四百米吧。」李揚道。

「三四百米?」他頓時提高音量。

「這算淺的了,大礦都六七百米,甚至上千米。」李揚笑道。

「……」

褚青不吱聲了,仰頭望著井口,空間幽閉,黑暗重重,而那井口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卻似透著唯一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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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井下拍攝

幽閉,幽閉,幽閉,幽閉……

褚青此刻的感覺,就像被鎖在一個剛夠容納身軀的鐵盒子裡,五感封禁,腦中混沌。

「啪!」

眼前忽亮起一道光線,隱隱綽綽照著李揚的臉,隨即聽他道:「把礦燈都打開!」

褚青扶住腦袋上的安全帽,連忙按開,汪雙寶和劉永紅也依次亮燈。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每頂帽子下映著一張陰暗大臉,既詭異又搞笑。

李揚下過井,經驗最足,走在前面探路,那三人排成一排,緊隨其後。

褚青邊摸著洞壁,小心往前走,邊好奇的打量四周,滿眼都是粗糙碩大的石頭,硬生生被挖成了穹頂狀,根本沒有像樣的東西支撐,僅有幾根木樁挺著。而洞頂端,每隔十幾步遠,就點著一盞燈泡,昏昏黃黃,散著可憐的亮度。

這裡就像傳說中的妖怪洞穴,或許等下跑出隻小惡魔,他都不覺著驚訝。

「啊!」

走到拐彎處,隊伍最後的劉永紅忽然叫了一聲。

「怎麼了?」李揚連忙停住,回頭問道。

「沒事,踩著塊石頭,崴了一下。」

「機器給我吧!」

褚青見他身子瘦小,還要扛著攝影機,顯得頗為吃力,便伸手道。

他猶豫片刻,知道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就道了聲謝,把機器遞了過去。見對方一把扛在肩上,跟搭條破麻袋似的。輕鬆無比,不禁咋舌那牛犢子般的體格。

幾人又走了一小段,到了處相對開闊的地方,李揚略微掃了掃,問劉永紅:「你看這塊怎麼樣?」

他也觀察了一會,點頭道:「我先試試鏡。」

說著,他接過攝影機,轉到不同角度先拍了幾條,但效果明顯不好,眉頭皺得死死的。道:「不行不行!太黑了,光靠礦燈照亮就是扯淡!」

李揚湊過去,回放了下取景器,見畫面黑洞洞一片,只能看到三個小光點,抿嘴道:「再加點光源。」

「這地方能架什麼燈,除了手電。」

「手電也成,用手提式那種?」

「那種光太直了,還得拿板子。讓光散開……不過我估摸差不多吧,應該能拍到人。」

「那行!」

倆人幾句話功夫,就把方案敲定。接著,劉永紅又原路返回。乘罐籠升上去,一是找光源,二是叫王鈺他們下來。

「青子,寶哥。感覺怎麼樣?」

剩下那仨人席地而坐,李揚特關心他們的狀態,叮囑道:「如果不舒服。馬上告訴我。」

「我還行,比想像中的好點。」汪雙寶笑道。

「嗯,我本來以為底下又悶又熱,沒想到還挺通風。」褚青接茬道。

「哈,不通風不都憋死了麼。」

此時,洞頂一陣微響,刷刷的落下幾小塊碎石,李揚隨手拍掉,繼續道:「不過你們也別太樂觀,咱們這是剛進來,一個小時還不到,等拍十幾個小時再看看,哪會就該缺氧了。」

「缺氧怎麼辦?」汪雙寶忙問道。

「用鼓風機嘍!」

仨人正聊著,就見遠處射出一縷強大的光線,穿過幽深的礦洞直照到他身上,隨後,又聽到數人走路的聲音。

劉永紅、王鈺、汪寶強、張偉都下來了,還有不情不願的胡曉曄。沒辦法,劇組人手太少,只能一專多能。

……

宋金明和唐朝陽,是礦上的兩個閒人,他們的主要收入不是工資,而是殺人。

先把打工仔忽悠到礦上,藉著下井的機會幹掉他,然後冒充他的親屬,領取礦主的撫卹金,也叫封口費。

做成一筆買賣,就有幾萬塊錢,倆人平分,再寄回老家給自己孩子唸書用。

張偉是李揚的朋友,特意過來幫忙,他扮演的角色便是一個受害者,其實也是元鳳鳴的爹。

在井裡拍戲,不可抗拒因素太多,誰也不曉得哪塊震一下,哪塊響一下,哪塊刷刷掉石頭,哪塊又有騾子叫。

沒錯,就是騾子!

人家正規煤礦都用車往外拉煤,這裡用騾子拉,逼仄的井裡愣擠進來一隻大牲口,都覺著特詭異。

但李揚非要拍啊!

ok,那就拍吧,只是騾兄貌似很緊張,一直不配合,要麼瞎動彈,要麼打響鼻,要麼搖頭晃腦。這些還算好的,最噁心的是它拉屎。

拉屎啊!在兩米多高、三米多寬、四百多米深的地方拉屎啊!

那個味兒,簡直慘絕人寰。

不停的ng!ng!ng!全是技術性錯誤,就這仨人鏟煤裝車,僅僅十秒鐘的鏡頭,硬是拍了幾個小時。

好不容易搞定了騾兄,大家已經累得氣喘吁籲,癱倒在地。

「青子!」

「寶哥!」

「阿偉!」

導演一連串的招呼,問道:「怎麼樣,還行麼?」

「行!」汪雙寶一腦袋的汗,純屬悶的,點頭應道。

「沒問題!」褚青體質最棒,受到的影響也最小,仍然很輕鬆。

不過張偉就太明顯了,臉色都有點變了,沒吭聲,只是擺了擺手。

「阿偉,還是上去休息一下吧。」李揚很擔心,不由勸道。

「不,不用。」

張偉勉強道:「趁我還有點體力,趕緊拍,我一上去,就不知道還敢不敢下來了。」

「……」

李揚攥了攥拳頭,頓了片刻,迅速起身道:「準備準備,馬上拍攝下一條!」

劉永紅撐著站起來,利索的扛好攝影機,汪寶強和胡曉曄幫忙拿板散光……空間本來就小,又擠了這麼多人,王鈺最苦逼,他幾乎是蜷在角落,趴在地上做收音。

沒有什麼監視器,沒有什麼場記,一切條件都歸於那份最原始、衝動的電影熱情。

李揚站在攝影機旁邊,猛地一揮手,道:「開始!」

三位演員蹲成一圈,汪雙寶捧著水壺喝了口水,又遞給張偉,道:「弟,你也來口。」

對方接了過去,小小的抿了一下,顯得精神不振,垂頭喪氣。

褚青操著一口地道的河南腔,道:「咋啦?想家了?想娃兒了?」

「嗯。」張偉低低應道。

「你去球吧!你想娃兒他媽了吧?」他照著對方的腦袋,就呼了一巴掌,笑罵道:「哎,你老婆長啥樣?」

張偉也第一次露出笑容,靦腆道:「不好看,嘴大。」

「噫,人家都說嘴大的女人,在床上可能幹吶!」

褚青瞇著眼睛,似親善似陰冷的瞄著他,嘴裡卻依然扯淡:「你這齣來,就不怕老婆跟別人睡了?」

「俺村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

「你看你那熊樣!」

旁邊的汪雙寶,聽著倆人對話,可怖的咧了咧嘴角,慢騰騰起身,拎了一把鎬頭回來,又重新蹲下。

就聽褚青繼續道:「哎,你想不想回家?」

「咋不想咧!」

汪雙寶道:「弟,今兒就送你回家,你看咋樣?」

張偉偏頭瞅著他,氣息越發微弱,道:「今兒才幾號,還沒開錢咧。」

「真的送你回家。」

「你騙人。」

褚青左手抱著膝蓋,往前湊了湊,笑道:「騙你做啥咧,你看!」

話音方落,他右手拎起鎬頭,照準對方的腦袋就是一下子,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緊跟著,汪雙寶又補了一鎬頭,乾脆利落。

就見張偉的身子,斜斜的歪在地上,頓時斷了氣。

「停!過!」

李揚看得滿意,輕輕拍了下巴掌,笑道:「阿偉,演的不錯。」

「嗯,確實不錯,不像第一次拍戲。」褚青也讚道,伸手去拽張偉的胳膊,道:「哎,起來了,你還得抹血漿呢。」

對方卻一動不動,只隨著他的搖晃,顫了兩顫。

「……」

褚青心裡一抖,跪著就蹭了過去,加大力氣晃道:「阿偉!阿偉!」

這下,所有人都慌了,李揚瘋了似的撲到他身上,又探鼻息,又聽心跳,又翻眼白,折騰好一陣,才鬆開手,長出了口氣,道:「沒事,應該是大腦有點缺氧,趕緊送上去。」

「來來,搭把手!」

褚青移了移位置,抱住他的肩膀,汪雙寶已經沒力氣了,汪寶強迅速湊過來,圈住雙腿。倆人合力,把張偉抬到罐籠,咣啷咣啷的升了上去。

幸好,附近鎮裡有醫院,給他一番補氧,已經無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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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童男子

11月8日,第十六次大會召開。

除了確立新一任掌門人,具體的指導思想也更加的深刻充實,其中較亮點的,便是政府首次將文化產業納入了宏觀戰略格局。

對此不感興趣的,僅當成幾行報告文字,但那些嗅覺敏銳的傢伙,卻從中聞到了一股盎然生機。因為在所有的文化產業裡,電影是一枚理所應當的重要棋子,或者說,電影的定位使它與其他傳媒相比,更加接近娛樂業的概念。

2002年,國內院線一共上映了359部片,平均票房只有可憐的250萬,總收入僅僅為9億,不足美國的十分之一。

就這種操蛋的市場環境,你拍一部片,投資達到500萬就特麼是死亡線了。

500萬啊!意味著你得賣出去1500萬以上,才可能獲利。可看看目前的狀況,今年國片票房超過1000萬的,只有5部,超過500萬的,只有10部。

拜託,別鬧了!

所以咧,在這種渣渣的大背景下,振興電影產業已經成為了極其重要的政府項目。

那麼以現在的程度,官方所做的諸多改革中,首先推行了院線製,其次建立了影院標準,然後是開放民營公司對電影的製作和發行權利。

京城的博納,成為首家獲許「電影發行經營許可證」的民營公司。而獲得「單片拍攝許可證」的就更多了,像新畫面、華誼兄弟、華億、世紀英雄等等。

這一切,都標誌著民間資本正式進軍電影市場。

當然,這些只是硬件改革或肅清環境,最核心的部分,還是官方的電影政策,比如合拍片限制,進出口配額。放映資質等,尤其一點,為重中之重,即:審查制度。

也正因如此,那些真正想在將來成為話事人,甚至成為壟斷巨頭的大佬們,都緊盯著總局的動向,看看他們會扔出什麼樣的戲肉。

而對全華語地區的電影人來講,近幾十年最大最強烈最充滿機遇的舞台,即將開幕。

他們身處時代之中。無論擺出何種姿態,刻意的,喧囂的,的,隨波逐流的,冷眼旁觀的……都不可避免的與其交融,在惶惶的褶皺裡掙扎求生。

…………

「咳咳!」

洗頭房外面,褚青吐出了一口黑痰,望著縣城上空略微晴明的天色。有些晃眼,亦有些不適應。

隨著氣溫越來越低,他也換了件帶毛領的厚外套,頭上還頂著個毛線帽子。就往牆角哪兒一靠。叼著煙屁股,瞇眼看著人來人往,沒有認得出他的。

劇組原本駐紮在礦場附近的鎮子裡,因為窮。便選了家小旅社。水泥地,硬板床,廁所和盥洗間公用。半夜起來撒泡尿,得顛顛跑過十幾米的走廊。光著膀子來回兩趟,再被陽台的涼風一兜,呵,那叫個酸爽!

房間也很悲摧,幾乎是大通舖,四人一間,六人一間的都有。他、汪雙寶、李揚、汪寶強住一屋,其餘自行分配,安靜由於是女生,才有了點特權,自己一間。

而這縣城的位置稍遠,規模中等,人口倒挺多,是周邊地區僅有的繁華區域。劇組往返小鎮和礦場一個禮拜後,今兒總算開到了縣里,準備拍汪寶強的一場重頭戲。

話說傻小子跟了幾天組,大概拍了七八場戲,感覺還不錯。走位什麼的自然得教,但他完全不怵鏡頭,狀態特自然,這點很難得。

雖然談不上啥演技吧,至少挺原生態的,反正李揚非常滿意。

褚青也感興趣,這貨的表演方式,他還真沒見過。確切的說,那根本不叫表演,就是一種本能反應,你讓我笑,我就笑,你讓我緊張,我就緊張,毫無雕琢痕跡。

嘿!他看著看著,就覺得特有意思。

十八歲的小孩,不急不躁,以後眼界開闊,經歷增長,絕對有潛力。

呃,好吧……起碼今天,汪寶強是很慫的,因為他馬上要拍一場床戲。

元鳳鳴,是宋金明和唐朝陽的獵物之一,本想誑下井幹掉,再冒領撫卹金,但宋金明尚存一點良知,不願殺小孩,便不停推脫。

最後,他扛不住唐朝陽的催促,就和對方商定:這孩子還沒嚐過女人滋味咧,就掛皮了,簡直死不瞑目。

於是乎,倆人當了一把老司機,帶著元鳳鳴來,來,來,嫖妓。

而安靜,便是演那個妓女,小紅。

「青子,來根煙!」

此時,汪雙寶從洗頭房裡出來,跟他招呼道。這貨戴的是頂雷鋒帽,兩邊的毛耳朵豎著綁上,活脫脫一個半夜敲寡婦門的鄉村流氓。

褚青扔過去一根煙,又憂鬱又蛋疼的道:「寶哥,我剛才吐了口黑痰。」

「哎,那算啥……咳咳!」

說罷,他也吐了一口,比剛才的更濃更黑,隨即擤著自己鼻子道:「我現在喘氣都有點費勁,老像有東西堵著,又擤不出東西。」

「那沒用,我都用棉籤掏。」褚青很鄙視,教導著獨門絕技,道:「沾點水,每天睡覺前掏一回,保准管用。」

「呵,我晚上試試。」

汪雙寶裹了裹破舊的皮夾克,蹲在地上,盯著臟兮兮的街道發呆。過了一會兒,他似乎很感慨,嘆了聲:「唉,現在的後生都幸福啊!」

「喲,這話咋說的?」

「我們哪會兒,拉個手都得鑽小樹林,哪像現在,隨便搞對象,擱大街上親嘴都沒人管。就算搞不著對象,也有地方解決。」

他撇了撇身後的洗頭房,繼續哀嘆:「所以說,孩子們都幸福啊!」

「也別太悲觀,搞對像不一定上床,上床不一定搞對象,真愛啥時候都無價,何況現在處男多了去了,比不得您當年勇。」褚青連忙安慰。特體諒過來人的那種遲暮感。

滿大街的乳搖姑娘,白腿妹子,麻痺的老子居然結婚了!

「處男?」

汪雙寶一瞪眼,曬道:「想當初,我……」

講到這,他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野鴨子,戛然而止,滿臉的「臥槽差點被你套話」的表情。

「您接著說啊!」褚青賊麼兮兮的笑道,還揚了揚下巴。

「你先說!」對方笑得更賤。

「你先說!」

「說就說!」

汪雙寶拍了拍胸脯,正氣凜然道:「我第一次25歲。就跟我媳婦兒。」

「喲,那我早了點,我24,也跟我媳婦兒。」褚青比他還要光輝偉岸。

「嘿嘿!」

倆人話落,隨即忽視一眼,心照不宣,特麼的誰信誰傻逼!

不提兩位老司機在底下勾心鬥角,單說真正的童男子汪寶強,正在樓上極度恐慌。

既然是嫖妓嘛。那當然得脫衣服,而且要脫光。安靜在這場戲裡,有個裸露上身的鏡頭,汪寶強雖不用露jj。但他害怕啊,活了十八年就看過和尚洗澡,可沒碰過女人。

不過呢,他怕歸怕。卻絕對聽話,導演說什麼就是什麼。

至於安靜,更不用擔心。完全沒負擔,唯一的要求就是清場。李揚也尊重她的意見,只留攝影師在裡面。

其實她倒沒那麼大覺悟,為藝術獻身之類的,這姑娘特簡單,她就是想紅。

特別是對一個掙扎在最底層的小演員來說,《盲井》是她僅有的機會,哪怕拍攝條件跟豬窩一樣,哪怕得脫光衣服露出胸部,她都願意試試。

話說這家洗頭房,可不是假的,是真有小姐。李揚的交際能力簡直碉堡,成功說服幾位姑娘加盟做臨演,且不用花一毛錢。

一樓是個小廳,門口擺著長沙發,小姐沒客的時候就坐哪兒歇著。二樓則是用木板隔成一間間的小屋子,掛著布簾,再架張破床,略作裝飾……簡稱炮房。

劉永紅扛著攝影機躲在角落,李揚自己打板,拍了下巴掌,道:

「開始!」

就見汪寶強光著膀子,穿著條淺黃色的襯褲,弱弱的坐在床上。

安靜則化著濃妝,正往手心裡擦按摩膏,笑道:「把襯褲脫了,不脫褲子咋按摩啊,你沒按過摩啊?」

說著,她一屁股搭在床邊,拽著那條襯褲就往下褪,邊褪邊安慰:「別緊張,別緊張。」

汪寶強的身子蜷成了一隻蝦米,雙手死死捂著襠部,一聲不吭。

「噫,這腳真臭!」

安靜又給他脫掉襪子,輕輕把他按倒,便開始解自己的衣服釦子,笑道:「來,躺著,躺好啊。」

「我叫小紅,你幾歲了?」

「問你話咧,你十幾了?」

「……」

那小子根本不用演,妥妥的真實反應,傻不愣登的瞇著小眼睛,看她一顆顆的解開釦子。

安靜的皮膚很白,瘦,卻不顯得乾柴,把上衣一撥拉,露出渾圓的膀子和嫩嫩的胸脯肉。

汪寶強蹭地就坐了起來,急慌慌的往後退,直縮到牆角,跟要被了一樣,醜受醜受的。

到此刻,他尚能控制,可看到安靜又把胸罩一解,兩顆白皙挺翹的乳房,就那麼活生生的在眼前顫動。

這貨再也受不了,隨手抓起一件運動服,弓著腰就跑下了樓。

「……」

剩下那仨人完全石化,不曉得咋回事,半響才反應過來,李揚率先追了下去。

而外邊,褚青正跟汪雙寶扯皮,忽聽到裡面一陣亂響,也急忙跑了進去,結果一瞅那情景,立馬就驚奇了。

臥槽!拍個戲怎麼還拍出裸奔來了?

「大,大哥!」

露著兩條小細腿,下半身圍著件運動服,勉強遮住內褲的汪寶強,見了他就跟見了親人一樣,猛地撲過來,滿臉委屈。

「咋了這是?」

他嚇了一跳,趕緊把外套脫下來給丫披上。

「我,我沒臉見人了,大哥……」那小子扁著嘴,帶著哭腔道。

李揚和劉永紅跟在後面,一臉的不忍直視,店裡的姑娘們則擠在沙發上,憋著笑看好戲。

「你到底咋了?」

「我,我,反正我沒臉見人了!」汪寶強繼續哭訴。

「呃……」

褚青撓撓頭,覺著跟跟這貨說不明白,只好先把他攆上樓,轉頭又問李揚:「怎麼回事?」

對方也是苦逼相,小聲道:「根本沒事,就是小孩看到女人,就那個,那個了……」

「哪個了?」

褚青比較蒙圈,方要追問,忽然靈光一現,猛地拍了下巴掌:

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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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6:03:38
第三百零七章  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什麼是知識分子?

並非讀書多就是知識分子,即便你小學畢業,只要你對這個社會有獨立的判斷和思考,那你就是一個知識分子。它也沒有大小之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這是李揚自己的定義。

他一向認為知識分子應該擔起責任來,因為他們更懂得,負責任,對一個人,對一個家庭,對一個國家來說,是何種意義。

但可惜,現實恰恰相反。

李揚絕對不是什麼公知,他只是想身體力行的做點事情。

劇組在小煤窯拍了半個多月,褚青對他的印像也逐漸清晰,這是個好人,善良,誠懇,帶著那麼一股子激盪人心的鼓動和魅力。

他從來沒發過火,哪怕是汪寶強因為一個小紕漏,導致全體十幾個小時的井下拍攝徹底作廢,他都沒罵過一句嘴。

人們總說,好人發起脾氣來是非常可怕的,而今天,褚青就見識到了。

小鎮,郵局。

他們陪著兩個礦工來匯錢,順便把給孩子新買的書包寄回去。那倆礦工,一個叫朱大國,一個叫魏小軍,都是西北人,同村的,結伴出來打工。

朱大國三十三,有個念初中的娃兒,魏小軍二十八,孩子正在讀小學。如此的年齡比,把褚青嚇了一跳,結婚也忒早了點。

倆人到礦上才三個月,文化不高,人很熱心。幫了劇組不少忙。李揚很喜歡他們,拍攝間歇的時候,就經常拉著他們說話。說黃土朝天一貧如洗的老家,說想家裡的娃兒和黑黑瘦瘦的婆娘,說在這里幹活受的委屈和挺下來的倔勁兒……

褚青要揣摩角色特點,便時常跟著湊趣,雖沒有李揚相處的那般妥帖,大家也算混的挺熟。

今兒一早,梁礦長就發了工資。倆人便急匆匆的跑來鎮子匯錢。之所以拉上李揚和褚青,是因為他們還想給娃兒買幾本書。可不知道啥書有用。

褚青壓根就是學渣,幫不上忙,李揚倒很認真的幫著挑了幾本。四人磨蹭了好半天,臨近中午時。才趕到了郵局。

大廳的設施很簡陋,衛生條件也很差,透著股隨隨便便的骯髒味兒。沒有別人,他們排在最前頭,隔著厚厚的玻璃擋板,裡面有個女職工正在打電話。

聊得眉飛色舞,情難自禁,喝水,撓腳。轉筆,拉抽屜,關抽屜。就是不理外邊的人。

朱大國和魏小軍很尷尬,捏著藍色的雙肩書包,貓著腰,歪著脖子,從半圓形的窗口瞄進去,想問。又不敢吭聲。

然後,李揚就發火了。從後面探出身子,以一種從未有過的音量吼道:「你能不能先把電話放下!」

正在門口抽煙的褚青,被嚇得手一抖,煙桿差點甩了,轉頭就見李揚湊到窗口前,使勁拍著台子,又重複了一遍:「這位同志,你能不能先把電話放下?」

那女人也明顯蒙圈,卡殼了兩秒鐘,有心想找回點場子,但看對方人多勢眾,還有個戴毛線帽子的流氓,只好掛斷電話,勉強問了句:「什麼事兒?」

「寄東西!」朱大國連忙答道,還把書包亮了一下。

那女人動動嘴唇,不曉得嘟囔什麼,起身翻出一個紙箱子,又轉到前台,道:「是一起的麼,都放裡邊!」

「誒!」魏小軍應道,把兩個鼓鼓囊囊的書包放進去。

接著,女人稱了稱重量,道:「10千克,一共39,加3塊錢掛號費,一共42。要保價不?」

「不用不用!」

「那自己填單子!」

「誒!」

不提他們倆撅著屁股,費勁的寫自家地址,褚青卻真真的意外,捻滅了煙頭,招呼李揚坐到旁邊的長椅上。

「怎麼著,還動脾氣了?難得啊!」他先開口道。

「嗤!」

對方曬了曬,道:「別埋汰我了,我就是看不慣。」說著,又聳聳肩,無奈道:「年輕的時候就這樣,沒成想去國外呆了十來年,也活了半輩子了,還是看不慣。」

「喲,這麼說,你以前還是個憤青啊?」他奇道。

李揚笑了笑,道:「憤青談不上,我就是覺著,人不能欺負人,這樣不好。」

「呵……」

褚青也笑了笑,沒言語。

中午十二點多,總算辦完了事情。

倆兄弟本想回礦裡吃飯,褚青沒讓,拽著他們找了家小飯館,叫了幾個硬菜。酒不能喝,下午還得幹活。

他們挺不好意思的,略微局促,畢竟人家幫了忙,還請自己吃飯,不是個事兒。可十分鐘後,看著一盤又肥又厚又油又膩的回鍋肉端上桌,瞬間連親媽都忘了,夾著那大肉片子就往嘴裡塞。

嚼得滿嘴噴香,汁水橫流,就倆字:解饞!

「老李!青子!」

朱大國終究年長些,吃了幾口,便捧起杯茶水,道:「俺們也不會說啥,就以茶代酒,謝謝你們咧!」

魏小軍見了,亦趕緊陪著敬茶。

「你們真想謝我啊,下午就把戲拍好,爭取一條過。」李揚抿了一口,笑道。

「呃……」

一提這個,倆人都愁了,朱大國撓頭道:「老李,俺們也不懂,你還非讓俺們拍,萬一給你們弄砸嘍,心裡過意不去。要不你找別人吧,可不是俺們不仗義!」

「哎沒事沒事,不怕砸,就怕你們不拍。其實拍戲特簡單,保准一學就會。」褚青幫腔道。

「噫,青子,你可是大明星咧,那《還珠格格》俺們全村都愛看。你現在跟俺說這話。俺可不能信!不能信!」魏小軍連忙擺手,表示沒被忽悠。

「哈哈哈!」

李揚笑得特開心,又倒滿茶杯。端起道:「真不用怕,只要你們出場就行,咱們再乾一個!」

「來!」

「來!」

…………

《盲井》的拍攝進度極慢,一是李揚要求嚴格,二是環境實在太艱苦。

就說每次下井,待幾個小時是少的,十幾個小時是正常現象。二十個小時也不意外。這不像在地面,進進出出的太麻煩。折騰不起,所以下來一趟,不把計劃內的鏡頭拍完,就相當於白來了。

這便罷了。最鬧心的是各種出差錯,挺簡單的一場戲,就因為技術性失誤,反反復復的拍。開始還有人不耐煩,後來都磨的沒脾氣了,特平和的看著一遍遍ng。

李揚雖然工作嚴謹,其實心裡非常非常的愧對大家。你想啊,一紮下來就是多半天,搞得全組人白天不知黑夜。黑夜不知白天,就跟在地底生活的老鼠一樣,糊塗春秋。

而且什麼保障啊。後勤啊,完全扯淡,一幫人累得要死要活,連送飯的都沒有,全是自帶乾糧。

下午,井底。

這場戲沒什麼大內容。屬於過渡部分,是講元鳳鳴第一次下井的情況。只是要求出鏡的人較多。李揚便找來朱大國和魏小軍,以及另兩位礦工,加上演員共七個人。

狹長的礦道裡,七人排隊從遠走近,褚青打頭,吹著《離家的孩子》的口哨。

著實太黑了,根本看不見人,鏡頭中只有亮著的七頂礦燈,似夜裡的螢火蟲,顫顫而行。

「停!過!準備下一場!」

李揚喊了聲,又笑道:「小軍,台詞記住了沒?」

「俺,俺也不知道。」魏小軍十分沒譜的樣子。

「肯定沒問題,你放鬆就行。」

他安慰道,帶著大家挪到那個很寬敞的區域,讓七個人圍成一圈,燈光、錄音、攝影ok,他站到旁邊,喊了聲:「開始!」

就見魏小軍強自穩定情緒,邊抖著手指脫外套,邊說道:「噫,這,這,這誰家的娃兒……」

「停!」

李揚湊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軍,別緊張別緊張,你就正常說話,咱再來一次。」

「誒!」那兄弟特不好意思,惴惴應道。

「開始!」

魏小軍又道:「噫,這誰家的娃兒,臉這麼白,跟妮兒一樣。」

「停!這次好多了,但語氣再有點變化,你看你這一句話下來,都沒變調。」

「噫,你個瓜皮!」

導演沒發脾氣,朱大國卻忍不住了,擱旁邊踹了小老弟一腳,罵道:「你用點心咧!別老麻煩人家!」

「俺都說了俺不懂,這能賴俺麼?」魏小軍還不服,梗著脖子反駁。

「哎,行了行了,別吵吵,一回兩回沒過,這都正常。」褚青見狀不對,連忙打圓場,又道:「小軍,你別老想著那邊有鏡頭,眼睛也別往那邊瞥,你就瞅著寶強說話。」

「中!那俺再試試。」

「準備啊,開始!」

「這誰家的娃兒,臉這麼白,跟妮兒一樣。」

褚青立即接道:「俺侄兒,叫鳳鳴。」

……

就這麼個簡單情節,來來回回拍了二十多條,李揚才算滿意。

緊接著,就輪到朱大國的戲份,他也是一句台詞。不過他比魏小軍強多了,僅ng了七條就通過。

之後的鏡頭便隨意許多,沒有特定場景,把人全部散開,讓他們自己幹活。

有的拿鎬頭刨礦,有的拎鐵鍬鏟煤,有的架著木樁子撐頂……這些都是他們的日常工作,幹起來特熟練。

劉永紅則扛著攝影機到處轉悠,這邊拍三十秒,那邊拍一分鐘,除了有位哥們被機器對著感覺很彆扭ng了兩條外,其他一切順利。

褚青已經下了幾次井,仍然很不習慣,別的還好,就是太悶熱。即便有鼓風機送風,還是像蒸籠一樣。

這會,他只穿了件背心,光著兩條膀子,一下下的揮舞鐵鍬。那汗珠就跟串線似的。滴到黑灰色的礦石上,勻染成一小點一小點的濕痕。

汪寶強則穿著件襯衣,挨在他身側。也跟著鏟煤。

同樣的彎腰曲腿,揮鍬,收力,再揮動,但感覺完全不同,一個是純粹的老礦工,一個是傻不愣登的新演員。

就那份氣場。一眼看過去,倆人高低立現。

劉永紅的攝影機死死釘在褚青身上。拍他的汗珠子,拍他的骨架,拍他的肌肉,拍他臉上胡亂的黑色污跡……似乎入了寶山。尋到了雪亮的珍珠粒,沉迷入魔。

汪寶強也不時偏頭瞧他,偷偷調整著自己的動作,以求跟對方一致。

不知不覺,倆人揮鍬的節奏越來越像。

「戕!」

「戕!」

「戕!」

「嘩啦!」

正此時,忽聽洞頂一陣響動,隨即一塊臉盆大小的石頭帶著碎末就滾了下來。

「砰!」

剛好砸到褚青的背上。

「啊!」

劉永紅嚇得差點把機器扔了,李揚更是三兩步跑過來,就要飛撲。

萬幸!萬幸!

礦洞太矮。他個子又高,後背離頂端只有一小段距離,那塊石頭沒產生多大的衝擊力。只是狠狠的疼了下。

褚青自己也抖了個激靈,就覺著從頭到腳,刷的一下毛孔舒張。不曉得是冷,還是熱,好像氣息驟然憋住了一秒鐘,等到恢復呼吸。再摸摸腦門,已是拔涼拔涼。

即便如此。下一刻,他卻轉頭,對嚇傻的汪寶強訓道:「弄啥呢你!害怕了是不是?膽子咋這麼小咧?想不想在這幹?你要怕死就別在這幹!」

「……」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默默看他這段即興表演,劉永紅強撐著拍完,終於見李揚揮手示意,急忙放下機器。

眾人紛紛上前,問道:「怎麼樣?青子。」

「青子,沒事吧?」

「大哥,你,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褚青已經緩過勁,拍了拍背心,笑道:「不用擔心,我從小就命大!」

李揚完全說不出話來,頓了半響,方道:「先,先休息,吃飯吧……」

「好嘞!」

副導演包振江應了聲,利索的掏出幾個鋁飯盒,每人發了一個。裡面是在鎮子上買的烤餅,還夾著幾塊腐乳。

大家早就又累又餓,席地而坐,抱著飯盒就開始吃。水也有,那種圓形水壺,事先裝滿白開水,往腰後一掛,特方便。

而朱大國他們,同樣幹了半天,見這幫人休息,也紛紛湊過來,各自拿出乾糧,一起地下晚餐。

「老李,試試俺這個!」

魏小軍遞過自己的飯盒,裡面除了餅子,還有黑乎乎的一坨。

「這啥東西?」李揚問。

「俺老家的醬菜,自己醃的,俺帶來了一瓦罐。」

「喲,那得嚐嚐。」

李揚夾了一筷子,品了品,只覺酸酸辣辣的,味道甚是特別,便讚道:「不錯不錯!」

「哎,給我點!」

褚青倒饞了,厚著臉皮要了三分之一,也嚐了嘗,笑道:「嗯嗯,確實不錯!等上去你把配方告訴我,我回家也醃一罐。」

「中!」魏小軍痛快答應。

朱大國卻湊到李揚旁邊,略微憂心的問:「老李,你說那書包啥時候能到家咧?」

「得一個禮拜吧,你寄的不是快件。」

「哦。」

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笑道:「俺就是想讓娃兒快點背上新書包,快點看書。哎,俺娃兒學習可好了,老師說能考上縣里的重點高中。」

「噫,俺家的才好,老師說能考上市裡的學校咧!」魏小軍又不服了,立即接茬。

「你個瓜皮!你家那才念小學,跟我比球!」朱大國罵道。

「哎哎,別吵,孩子們都爭氣,都爭氣!」李揚笑道。

伙食雖然粗糙,但大家一起吃吃喝喝,還是這樣的場景,倒也有些意思。

劇組的時間緊張,不能總跟他們扯皮,迅速的搞定晚飯,便繼續拍攝。這回就不用幫忙了,朱大國他們也跑到另一條礦洞裡接著幹活。

這一組鏡頭,褚青不知道拍了多久,整個人快虛脫的時候,總算收工。

「呵!二十一個小時,破紀錄了!」

李揚看了看手錶,還有心情開玩笑。

大家懶得理他,一個個強撐著往回走,半道又碰到魏小軍等人,遂招呼了幾聲,他們還得再幹一會。

眾人搭上罐籠,嘩啷嘩啷的升上去,天光一露,猛烈刺眼,跟下井前沒啥兩樣,仍然是下午時光。

媽的,這點最討厭了!井中無日月的感覺。

「回去得好好洗個澡,身上都餿了!」

汪雙寶抻了個懶腰,哈氣連連。

「想得美,回去有熱水再說吧!」包振江嗆聲道。

褚青趿拉趿拉的邁著小碎步,笑道:「我是沒勁兒洗了,擦把臉就得,這鼻子裡都……」

話到半截,他猛地頓住,隨即彎下腰,偏頭細聽。

「沙沙沙!」

「沙沙沙!」

一股很古怪很微小的聲音,似乎從天上,似乎從地底,又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隨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一點點的往上攀爬,積聚著力量,然後……

「轟!」

褚青就覺著地面晃了晃,整個身子都跟著顫了兩下,尚不及做反應,就聽「噹噹當!」一連串的敲鈴聲。

緊跟著,那些工人們紛紛從土房裡鑽出來,迅速的集中到礦井周圍,嘴裡還不停喊著:

「塌了!」

「塌了!」

「嘣!」

他腦中有根弦瞬間繃斷,連滾帶爬的蹭到井口,探頭往下望,那數百米深的立井,目不見物,黑幽幽的好像直通到彼岸。

他卻似能看到最底下,慢慢浸染著的,紅色的血,紅色的血,紅色的血……還有幾十分鐘前,活生生的兩張笑臉。

「大國!」

「小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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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6:04:05
第三百零八章  病人

井下有四個人,二死二傷,死的是朱大國和魏小軍。

說起來特諷刺,事故發生後,劇組的第一反應居然跟梁礦長一樣,封鎖出口,嚴禁消息外洩。

他們也怕,怕引起莫名其妙的恐慌,先把事件控制在小範圍內,再商量解決。這個思路就很官方化了,雖然初衷不同,但結果類似:只負責善後,不負責真相。

工人們許是見的多了,慌亂卻有條不紊,待地質層平息,才慢慢摸下去尋找屍體。

梁礦長就更具大將風範,穩坐中軍,一道道的下達指令,在最短的時間內,整個礦場已經恢復日常,如同什麼也沒發生過。

好吧,非常非常的滑稽,沒人想著去報案,讓官方來解決,哪怕是李揚自己。因為就像劇本里寫的那樣:「這些貨一來,不拿個十萬二十萬的準打發不走!」

報案,拿二十萬,不報案,拿六萬,你怎麼選?

不僅如此,作為外來者,劇組全體都被控制住,圈在一間破屋子裡,外面站著數名打手看管。

梁礦長可不放心這幫人……

大家剛拍了二十多個小時的戲,早就筋疲力盡,又遭受此種打擊,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已快崩潰。

汪雙寶、包振江這些老傢伙還能撐住,汪寶強仍然傻不愣登的癱著一張臉,反應最大的則是胡曉曄。

三十多歲的人了,情緒完全失控,蹲在牆角抱著頭哭,嘴裡還不停埋怨:「你看看,你看看,我早說換個地方,你們偏不,現在倒好。出事了吧,這可怎麼辦,咱們能不能活著出去都不知道……」

眾人聽著心煩,又不好說什麼,只能愈加嘆氣。

過了好半天,直到太陽落山,夜色漸濃,方聽門外腳步聲響,就見褚青和李揚推門進來。

「怎麼樣?」包振江連忙問道。

「沒事了,咱們再等會兒。我那朋友過來接我們走。」李揚略微解釋,神態疲憊,從裡往外的透著一股無奈。

褚青也啞著嗓子道:「大國和小軍已經送火化場了,每人三萬塊錢。」

「……」

所有人都抿了抿嘴,沉默不語。

剛才那半天,倆人就是去和老闆交涉,咋樣才能放人。對著七八個打手,甚至還有黑槍的威脅,根本提不起底氣。只能把利益關係一條條的擺在跟前。

首先,李揚的那個朋友,面子頗大,梁礦長多少得照顧到。

其次。褚青的身份起了點作用,對方不管你封殺不封殺,但人家認得《還珠格格》,認得《春光燦爛豬八戒》……所以。他大小也是個名人,一個名人真要在自己礦裡出了事,那就不是二十萬能解決的了。

礦長考慮再三。遂決定放人,不過不能隨便放了,那朋友必須得作保。

於是,大家又一起等,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那哥們才開車過來,把他們弄了出去。待回到小鎮的旅社,已近午夜。

眾人毫無心情說笑,各自回房,有的連臉都沒洗,直挺挺的倒在床上,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突然到極不真實,以至於到現在,他們還覺得很恍惚,似希望明早醒來,發現皆是噩夢,生活繼續美好。

褚青躺在床上,看著黑洞洞的天花板發呆,他不敢閉眼,一閉眼,彷彿就被一大片紅色的血吞沒。

耳邊,傳來三股細微的呼吸聲,錯落有致。

他知道,大家都沒睡。

……

第二天,全體起晚。

估計都跟褚青的情況差不多,熬到了快天明,實在挺不住才迷迷糊糊的打了個盹。他費勁的睜開眼,只覺得腦袋發沉,拿過手機瞅了瞅,上午九點鐘。

這次是真的不想動彈,又賴了好一會,才勉強坐起身。另外三人仍然睡著,打著輕鼾。

他望瞭望窗外的天色,初冬蕭條,寒冷肅殺。

無力啊……

從昨天到現在,他全身都充斥著一種無力感,礦井坍塌,雙方交涉,對著黑槍,眼睜睜看著屍體被拉走。在一整套勾結的,成熟的,既定的潛規則面前,個人的作用,就是個屁!

他呆坐半響,才用力搓了搓暴皮的臉,方要去洗漱,就見那扇門「咣啷」一聲被推開。

「老李!老李!」

包振江跌跌撞撞的衝進來,見李揚還在熟睡,又過去使勁搖晃。

「老包你慢點,咋了?」褚青比較蒙,開口問道。

「胡曉曄那個王八蛋,帶著錢跑了!」他那張黑瘦的面孔,從未有過的猙獰憤怒。

「啊?」

褚青頓時嚇了一跳,忙問:「怎麼,怎麼回事?」

「我剛才一起來,就看他那鋪沒人,還合計去吃飯了,結果發現他連行李都沒了!電話關機,劇組的款子可全在他身上!」

此時,那三人紛紛被吵醒,剛睜眼就碰著這麼個狀況,一時有點愣。

「怎麼了老包?你慢點說!」李揚還沒反應過來。

「胡曉曄跑了!安靜跑了!司機和道具都跑了!」

可能是吼了一通,包振江的情緒反而鎮定了,放緩聲音道:「現在劇組沒錢了,也沒人了。」

「……」

短短一天,連番打擊,如果說礦場的事故,還能挺得住,那現在遭到朋友的背叛,李揚瞬間就崩潰了,兩眼失神,喃喃道:「為什麼啊?我那麼信任他,我對他那麼好,為什麼啊?」

褚青顧不得理他,匆匆跑到隔壁的房間,挨屋查看。

果然,胡曉曄的床鋪乾乾淨淨,連被子都沒敞開,應該早想好了計劃,特麼的連夜閃人。這貨雖然膽小,可大家真真沒想到,居然會幹出此等噁心事。

安靜也是,她從進組後,就透著一股不協調的勁兒,只是為了能拍戲,才委屈自己在這受苦受難。

可因為昨天那麼一鬧,種種隱藏的矛盾全部爆發。其實原因特簡單,就是他們害怕了,怕把自己的小命搭在裡邊。

至於司機啊,道具啊,還有那幾個小助手,或許是害怕,或許是受了煽動,反正都跑光了。

簡直多災多難!

這幫人一攪局,劇組失去了近小半的人手,而且資金全無,剩下的人即便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惶惶不安。

胡曉曄他們都簽了合同,屬於故意毀約,行為惡劣,必然要追究責任。但目前,最重要的還是穩定軍心。

在大家的勸慰下,李揚很快平復情緒,召集僅剩的七八個人開會。

首先便是資金問題,褚青很自然的接管了製片人的工作,負責後半段的拍攝部分。他沒做什麼許諾,也沒掏出張支票啪地拍哪兒,光看到這個人在,大家就特安心。

然後,是場地選擇。

之前的礦,肯定不能去了,要換,而且要換大礦。因為通過這件事,他們才猛然發覺,臥槽!就特麼的是一群傻小子,豁出命在幹呢,都後知後覺的感到害怕。

最後,也是最無奈的,是劇本。

安靜在片中有挺多戲份的,結果人跑了,李揚只得修改劇本。她之前拍的幾場戲,除了洗頭房那段,另外在郵局還露了一面,原本後面還有,沒辦法,全部刪掉。

包振江倒是提過換女主的建議,但大家仔細琢磨了下,覺得耗不起。

總之,由於褚青的介入,劇組接連遭遇的大小風波,迅速平定。

……

11月24日,《盲井》全體轉到了河南的一處國有煤礦,繼續下面的拍攝。

這屬於大型礦,設施完備,各方麵條件強出不是一點半點。斜井,依山開的大口子,裡面鋪著鐵軌,一輛輛的小車自動往外運煤。

就瞅著這車,大家便覺著踏實,安全保障瞬間提升幾個檔次。

不過劇組先駐紮在開封,準備拍幾場火車站的戲。褚青也提前打了個電話,叫來一批技術人員,補齊崗位。

不僅道具美工,連劇務、場記之類的也有了,再不用李揚自己喊開始,他總算能安安穩穩的坐在監視器後邊,看著人家打板。

除此之外,其它變化亦顯而易見,比如後勤水準,頓時刷到滿值。有盒飯,有礦泉水,有雙床標間,有24小時熱水,有包車服務,有每日工作計劃……

諸般種種,給人的感覺就兩個字:專業!

不過,愈發這樣,李揚就愈慚愧。

有的人,不願陪伴他往前走,有的人,卻為了能和他一起做這份工作,而開心滿足。不願的,他沒權利強求;願意的,他又沒能力好好報答,甚至起碼的物質保證都給不了。

這並非對褚青的羨慕嫉妒恨,而是一種很強烈的挫敗感和愧疚。

大體上,夥伴們是非常滿意的,如果說誰還有意見,那便是汪寶強。

他和褚青一間房,開始挺高興的,但僅僅住了一晚,他便驚悚了。那位大哥,那位自己尊敬崇拜的大哥,那位昨天還揮斥方遒,將劇組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大哥,忽然就不對勁兒了。

汪寶強挺了一晚上,著實受不住,跑到李揚的房間,似慌張似茫然的控訴:「導演,你去看看吧,他,他好像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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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7 16:04:20
第三百零九章  表演的信仰

開封,賓館。

一幫人擠在房間門口,沒敢緊挨著,大概隔了半米遠,那門也沒有全敞,僅是微微開了條縫子。

李揚打頭,瞇著眼睛往裡邊瞧,窗簾拉著,光線很暗,昏昏沉沉中只看見床的一角,以及床上搭著的那條大腿。

剛才汪寶強過來找自己,沒頭沒腦的就喊了一句,說大哥好像瘋了。他還以為是開玩笑,但那孩子言辭鑿鑿,不由得他不緊張。

而這會,他已經觀察了好半天,腰都酸了,也沒瞅出啥意思,便小聲問道:「這不挺好的麼?」

「不是,導演你再等會兒。」

汪寶強有點急,忙道:「他從昨兒就開始嘟嘟囔囔,一直到現在,有時候好,有時候壞,說的啥我一點都沒懂。」

「嗯?」

李揚一怔,又上前貼近耳朵,過了兩分鐘,果然從屋里傳來一陣念經般的聲音。細細碎碎的,很小,很連續,根本聽不清內容。

他回頭看了小伙伴一眼,包振江等人顯然也聽到了,不禁面面相覷。

「哎哎,動了動了!」汪寶強忽提醒道。

眾人齊刷刷看過去,只見那條大腿慢慢的挪到床下,緊接著,那個平日熟悉無比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身形。

沒做什麼特別的動作,他就是在走路,從床邊到過道,從過道到桌前,從桌前到窗口,再原路返回,然後又一圈圈的繞。

他似乎在模仿一種步伐形態,或駝背,或屈膝,或耷拉著肩膀,幾乎每走兩步就換個姿勢。更驚悚的是,他做這些動作的同時。嘴裡仍然在念念叨叨。

九點鐘整,冬日上午的太陽顯得蒼白無力,費勁的透過窗簾,鍍出一抹淺白色的稀薄光域。

而就在這一小片的光域中,那個人幽靈般的穿梭折返,那張臉,也不停的掠過晴明與黯淡,最終由迤邐變得晦暗。

一干人看了許久,方緩緩退下,轉到另一房間開會。

感覺特愁人。好不容易把事件平息,資金重新註入,甚至比之前的條件更好,偏偏組裡的核心人物,又莫名其妙的抽起了風。

他這種情況,讓大家很蒙圈,不知道是犯病,還是魔怔,亦或如何如何。所以沒法對症下藥。只得你一言我一語的胡亂猜測。

不過,有一點倒是肯定,他保准是受到刺激了,至於受刺激後。他究竟想幹什麼,沒人曉得。

最後,還是李揚做了決定,先不用管。如果在下午開拍之前,那人還沒好轉,自己就進去探探路子、

汪寶強則被強制性的換了房間。去跟包振江擠擠。這傻小子挺不願意的,自己雖然害怕,直覺卻異常敏銳,本能的覺得,那人正處於某種很微妙的狀態,就像被一層層的思緒裹成繭的硬殼,左沖右撞的找不到出口。

他其實特想在身邊陪著,看破繭而出的那一刻。

……

林徽因在《悼志摩》中談到一件事:

徐志摩在倫敦求學時,適逢有天大雨,他猛然扯著正在校舍讀書的源寧往外跑,說是一起到橋上等著看虹。源寧呆若木雞,不從,並勸他也不能去,說英國濕氣重豈能小看。徐志摩沒等他說完,便一溜煙跑得沒影兒,繼續冒雨到橋上,等著看虹。

之後,林徽因問徐志摩,怎麼就知準會有虹,到底在雨中等了多久,虹看到沒有?

徐志摩說:「完全是詩意的信仰」,讓她幾乎要哭出來。

好吧,我們姑且將這件事看做,一個文藝婊與一個斯文禽獸的惺惺相惜。但故事裡提到的那份「詩意的信仰」,卻著實令人心動。

這並非騷年的矯情裝逼,而是一種真正的熱戀,堅定,和執迷不悔。

因為有了信仰,就有了力量,有了天真浪漫純情固執,有了冒險前行義無反顧,有了不可摧毀的韌性和倔強。

而對褚青來說,他雖然從未將表演上升到信仰的高度,卻也將其視作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非常非常熱愛表演的,甚至以此驕傲,以此虛榮,偷偷摸摸的瞧不起那些不著調的大小演員們。

從《小武》到《無間道》,始終是這樣。

如果沒有《盲井》,他大概會在這種虛妄的洋洋得意中,止步不前,或者乾脆沉淪。可他命好,偏偏又碰到了《盲井》,碰到了朱大國和魏小軍。

他們的質樸純粹,簡單快樂,以及最終兩條生命的轟然坍塌,讓褚青所謂的驕傲自滿,顯得那麼的不堪一擊。

自由、愛情、理想、正義、真理……這些高端概念,貌似一個個都超越了生命的涵義,激勵著世人繼續前赴後繼。

其實呢,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真正的生死震撼,高於任何意識範疇。

為毛?

因為生產那些名言警句的大咖們,說完話誰也沒死,都特麼活蹦亂跳的。即便扑街了,可你生前的偉大意義,恰恰基於你的死去。

褚青倒沒那麼哲學,思考此類的辯證關係,他只是出於一個演員的身份,來審視自己的內心。

所以,他才發現,自己以前有多麼的扯淡,尤其是最近,拿到金馬獎之後,愈加的隨意玩鬧、

表演,並非是把皮膚曬黑,不洗頭不洗澡,認真揣摩角色,就叫做有誠意。這只是基本功,換句話說,凡是演員,都應該這麼做。

那表演到底是什麼?

褚青忽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演員塑造的每一個角色,都能在現實中找到真切的對應,你在演繹他們,你更是在展現他們。

無論好的壞的,美的醜的,忠的奸的……你皆能體會到,旁人一輩子都無法體會到的人生價值,並且痛快淋漓的告訴觀眾:

諾!這就是小偷的生活!這就是奮不顧身的愛情!這就是八十年代的回味繾綣!這就是兩塊石頭夾著一塊肉的礦難!

表演,就是尊重生命,這才是演員最大的驕傲。

……

褚青想通了這點,直如大海退潮,青光萬里,全身冒著一股通透勁兒。他自然而然的拿過劇本,重新琢磨起宋金明這個人物。

越琢磨,便越覺得之前演的渣渣,簡直慘不忍睹,不停對自己吐槽:

哎,這個眼神,我怎麼能這樣表現呢?忒不夠力啊!

哎,那個動作,我做的太僵硬,根本不符合人物情緒。

哎,我應該這麼著,我應該那麼著……

他都忘了屋裡還有個汪寶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狀如瘋癲。

……

而下午,當李揚敲開那扇房門時,褚青正靠著窗台,垂頭沉默。

聽到聲響,他慢慢抬頭,就那麼一眼,裡面夾雜著的陰狠與糾鬱,直直的撞到李揚心底。整個人的負面情緒,轟的一下子,全部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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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不瘋魔不成活

下午,火車站廣場。

作為曾經的古都,現代的大城市,開封火車站屁丁點的逼格都沒刷出來,那low得不能再low的門臉,跟城鄉結合部規格是一樣一樣的。

雖然褚青保證自己的狀態沒問題,可李揚仍然很擔心,不光是他,全劇組都變得很乖巧,一路過來,愣是沒人敢大聲講話。

沒辦法,就看後面坐著的那位爺,閉目翹腿,貌似安安穩穩的,大家卻百分之百覺得,丫肯定不對勁兒。

相貌還是原來的相貌,身體還是原來的身體,但整個畫風都轉換了,神態,眼睛,語調,手搭在腿上的姿勢,以及咳痰又咳不出來的乾嚼聲……與之前的褚青,完完全全的兩個人。

再傻的傢伙也看明白了,從修真方面講,這叫奪舍;從科學角度講,這叫精神分裂;從表演領域講,這叫,這叫……好吧,他們還沒定下個準確概念。

大家的江湖經驗都不怎麼夠格,沒碰過此類情況,一時間忐忑好奇,又充滿期待。

三點二十分,劇組在廣場附近的公交車站擺開了陣勢,準備拍宋金明和元鳳鳴第一次見面的橋段。

李揚總算可以坐在監視器後邊了,接著場記一打板,「action!」

褚青戴著毛線帽子,夾著窄窄的煙屁股,隨著聲音一起,就見他一抬腿,整個人蹲在了候車椅上。

鏡頭及時給了個面部特寫,緊緊盯著那雙眼睛,原本是流光溢彩,此刻卻蒙了層塵灰,渾濁的掃視過往行人,透不過半分清澈。

而那邊,汪雙寶帶著汪寶強遠遠過來,傻小子穿了套藍白相間的運動服。背個大包,十足的鄉村美少年。

「票買了沒有?」

褚青的嗓子變得很嘶啞,偏偏還提高了音量,造成一種極不舒服的粗糲感。

汪雙寶聽了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接道:「沒有,路上碰著個孩兒。」

「噫!」

他扔了煙頭,張嘴就罵:「叫雞巴你買票,你領個孩兒弄啥咧?」

「你看你急啥,他不是想跟咱們一塊去幹活麼?」汪雙寶解釋了一句。又轉頭道:「快叫叔!」

「叔!」傻小子呆呵呵的叫了聲。

褚青沒答話,瞇起眼打量他半響,方才還黯淡無光的眸子,就像在冰湖上鑿開了一道縫隙,冷水未露,卻先從裡面散出了一絲陰陰涼涼的寒霧。

汪寶強迎上他的目光,不由心裡一顫,毛孔激靈靈的舒張,遂往後退了半步。對方不像在看人。而是在估算一具肉量,好賣個滿意的價錢。

「咳!」

此時,褚青提了提喉骨,似有隻小蟲在裡面蠕動。接著嚼嘴,衝路邊就唾了一口,問:「多大了?」

「十六!」

「逃學出來的吧?」

「不是!」

「那咋不上學咧?」他聲音愈發粗礪,如兜著一喉嚨的沙石。咯吱咯吱互相擠壓碰撞。

「沒錢交學費。」汪寶強已經完全傻掉了,僅憑著本能在講台詞。

話音方落,只見褚青眨了下眼睛。幾乎快裂開的冰縫子,啪地合攏,轉而帶了點暖意,罵道:「你媽你爹咋雞巴當的,學費都不給你交嘍?」

就因為這點暖意,把快撐不住的汪寶強瞬間敲得稀巴爛,不知是鬆快,還是害怕,居然哭道:「不怪俺爹,俺爹出去打工掙錢了,都半年莫回家了!」

「噫!」

褚青又唾了一口,猛地轉身,快速往反方向走,煩道:「這他媽能中?」

劉永紅扛著機器緊跟了幾步,才沒讓他跳出畫面,汪雙寶也急急追過去,勸道:「我看娃兒怪可憐的,你侄兒不是病了麼?讓他當你侄兒不就完了?」

「咣!」

褚青踹了腳旁邊的鐵柵欄,扯著脖子喊道:「那雞巴井下你不知道?這小孩弄啥啊這是!我說不中就不中!」

「停!」

李揚叫了聲,眉頭緊皺,顯得異常糟心。

剛才那段戲,他並非不滿意,而是太滿意了,可就因為趨近於完美,他才無比擔憂。他算有大見識的導演,即便以前沒拍過電影,倒也聽說過這種情況。

可是,可是,怎麼就讓我碰上了呢?

他抿著嘴,在重來一遍和拍下一條之間猶豫好久,才抱著些許僥倖,道:「過!休息十分鐘,準備下一場!」

……

平日拍攝間歇,劇組人總喜歡往褚青身邊湊,以期能攀上點交情。而今天,沒有那麼不長眼的,特別是最粘他的汪寶強,早早遠離五米外。

至於當事人正坐在台階上,對周遭無視,只是又點了根煙,低頭猛抽。

汪雙寶則戳在旁邊,似想過去套套話,可糾結片刻,還是選擇了退避。方才那段,他跟褚青沒有多少對手戲,但僅僅在旁邊看著,自己就有點惴惴的。

要知道,下一場就是他們倆死磕,這讓寶哥很不安。

壓力啊!

他和汪寶強倆人,單單那三分多鐘的交手,就跟水里撈出來一樣。都特麼淋漓緊緻了,只不過人家是爽的,自己是汗的。

天地良心!《盲井》拍二十多天了,之前怎麼沒瞧出這貨的級數,可不帶這樣忽然暴走的!

不提他暗自吐槽,十分鐘後,劇組再次開拍。

就見汪雙寶硬拽著褚青,躲到一輛小巴後邊,怒道:「你咋回事?你是裝的還是真不想弄?」

褚青歪著頭,指了指他,道「老唐你別跟我急啊,咱是大老爺們,做事得講點規矩!」

「啥子規矩!」他不屑道。

「噫!你弄個小孩,你在道上還混不混了?」

「我管他大人小孩,能掙錢就中!」

褚青聽了,一下扯住他胳膊,手裡使勁,砰的就把他按在車身上,罵道:「你他媽的還叫不叫人了?」

「……」

汪雙寶被弄得蒙圈。處於卡殼狀態,根本無反應。

「停!」

李揚連忙打斷,滿臉的苦逼相。完了完了!他最不願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不過,他還想嘗試挽救一下,慢慢道:「青子,你剛才的動作,呃,還是得按照劇本來。」

「你說這個?」對方做了個推人的動作。

「對!我覺得宋金明的情緒,應該。應該沒那麼激烈。」他斟酌措辭,盡量不激起對方的情緒。

但是呢,拍了這麼多年戲,頭一次的,褚青當場反駁導演,道:「不對,不對,宋金明的情緒,他就該這麼激烈!」

說著。他乾脆走到近前,蹲在李揚旁邊,掰扯道:「你看啊!他殺人,騙錢。是為了供自己孩子唸書。這個設定很明顯,第一他愛孩子,第二他尊重知識,第三他相信唸書可以改變未來。」

這貨雙腳岔開。像極了拉屎的姿勢,比劃著道:

「有句老話叫『天下爺娘都愛好的』,啥意思呢?就是說好小孩不管到哪兒。做父母的看著都喜歡。咱說宋金明愛屋及烏也好,觸景生情也好,反正他挺喜歡元鳳鳴的。但這裡就有個衝突了,唐朝陽非要把元鳳鳴騙下井幹掉,這肯定不行,因為這是挑戰宋金明的底線。你知道啥叫底線麼?」

「我知道,我知道。」李揚暗暗苦笑,還得認真聽對方嘮嘮叨叨。

「那不就得了!一個人的底線被挑釁了,他怎麼可能不激烈?所以我覺著,我這麼演沒錯。」

褚青蓋棺定論,又對汪雙寶道:「哎,寶哥,等會咱們再來一條。我把你推過去的時候,你拽著我手,要有點害怕的意思。因為我們倆吧,其實誰也不相信誰,指不定哪天就被對方滅口了。而我又年輕力壯,真打起來你幹不過我,所以你得有點害怕。然後,你再喊出那句:你可憐別家娃兒,誰可憐你家娃兒咧?」

「呃,好,我試試。」汪雙寶下意識的點頭。

「……」

所有人都以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齊刷刷盯著那個傢伙。

好像在一瞬間,他就從悶騷隨意,變成了一個擁有強大控場力的偏執狂,而這個過程偏偏還特自然,誰都不意外。

他們甚至不敢反對,生怕說錯一句,就會被對方揪著,嘮嘮叨叨個三天三夜。

話說演員拍戲,一般有四種情況:

一種是爛戲爛演員,一種是好戲好演員,第三種是爛戲好演員,俗稱人撐戲;第四種是好戲爛演員,俗稱戲保人。

這些好理解,其實還有第五種:無戲,無演員。

貌似很玄乎,簡單講:就是演員的實力,超越了劇本所承載的範圍,隨心所欲的衝撞、發揮,導致劇本崩潰,情節和台詞皆化灰灰的情況。

就像接水,你拎來了一隻桶,但你實際需要一口缸。容器不夠大,那怎麼辦?盛不下的水,只能嘩嘩往外淌。

此時,他看什麼都會不滿足,都會差一點,都會不完美,因為已經不是平視的等級。

而演員想達到這種程度,除了本身的實力,精神狀態更為重要。或許,就那麼一霎那的靈感,讓你從角色外面,進到了角色裡面,又兜兜轉轉的走出來,重新看一看世界,頓覺天空海闊。

褚青還沒達到此等境界,只是堪堪摸到了邊緣。或者說,這次礦難的刺激,讓他真正見到了山水,想過去,自己不動,山水不動,他便先成了山水。

京劇裡有句行話,專門來形容這種狀態:不瘋魔,不成活。

當然,此狀態的外在表現形式,是非常非常討人厭的,「老子天下第一你們都是翔」的敢腳。

幸好,褚青的脾氣改不了,無論怎麼堅持自我,態度依然和善,讓大家平衡了不少。

至於那些脾氣不好的,指指點點,亂噴亂罵,甚至連導演都敢死槓,通常江湖人稱:戲霸!

……

深夜,賓館。

李揚坐於桌前,毫無睏意,桌子上已經堆了很多寫廢的稿紙。

白天的戲,雖然圓滿達成,但其中隱藏的衝突,他已經意識到。如果不做改變,那硬拍下去的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

他不想自己的心血白費,所以必須改劇本,寫出一個能讓褚青自由發揮的故事。

這對導演來說,其實挺悲傷的,甭管李揚有多高的思想覺悟,誰不想掌控劇組,拍出自己心中的完美作品?

可褚青的這種干涉又不是刻意挑釁,他全身心都在戲裡面,為了演好人物,而不自覺表現出的一種強勢姿態。

所以,李揚談不上什麼憤懣,什麼仇怨,就是挺委屈的。

為什麼大演員一定得找大導演,因為能震得住場,即便有矛盾,也會私下解決,不會當眾難堪。

李揚帶著滿腹牢騷,修修改改的直到次日凌晨,才算理出一條新線索:

宋金明一直在猶豫,到底殺不殺元鳳鳴,正當他快要放棄這個念頭時,家裡忽然來了消息。他家娃兒被車撞了,肇事車跑了,正在醫院治療,需要一大筆費用。

這就妥妥的了,當然要救自己的孩子。

甚至說,光殺一個還不夠,他還要把唐朝陽也幹掉,這樣就有六萬塊錢的撫卹金。但唐朝陽呢,已經察覺到他的意圖,同樣起了殺人越貨的心思,要吞下那六萬塊……

這條線索一展開,原本還有些光明意味的故事,徹徹底底的黑暗化,比之前更壓抑,更具張力和戲劇性。

而褚青的戲份也隨之擴充,添了大段大段的內心掙扎。

李揚初稿確定,自己翻看兩遍,還頗為得意。

你要舞台,ok,我就給你我能力所及搭成的最大舞台,看這次,還裝不裝的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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