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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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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8 11:01:34
第三百四十一章  經驗教訓

褚青參加過那麼多次影展,還從未像這般功利化,目的特單純:賣片。

他帶來了四部電影,《香火》、《制服》是平行單元,《無間道》是私人展映,《盲井》最輕鬆,等著買家上門就好。

前兩部屬於實驗電影,加起來的成本才一百五十萬,大賺是妄想,但只要能賣出去,就能小摟一筆。主要推廣的還是《無間道》,六百萬的投入呢,當時砸錢砸的挺爽,這會妥妥傻逼了。

不過他算看明白了,大製作必須得靠大公司,人家有那本錢玩,虧了頂多肉痛。像他這種小作坊式的投機,套進去就是個死。

所以說,他也不求啥利潤,能收回成本就特麼謝天謝地了。

由於沒有入圍作品,褚青難得輕鬆,連開幕式的紅毯都不用走,一門心思的跟程穎商量如何有效宣傳。

mk2自然不會幫你宣傳,它的意思是想看看法國觀眾和影評人對《無間道》的反響,效果好了,再談下一步。寰亞倒出了點力,雖然這地盤他們沒承包,但是利益牽連,不至於那麼小心眼。

其實最好的方式,便是像那些好萊塢電影一樣滿大街貼海報,可廣告位太貴,僅挑了兩處不太搶手的地段,同時印了幾摞小冊子。

展映定在5月16日,既然錢不夠,只好拿人湊:《綜藝》和《銀幕》的記者,皮埃爾里斯安,勞倫杜特龍,王曉帥,樓燁,劉曄以及給面子的章同學,紛紛答應出席。

當然,也少不了擔任本屆影展評委的姜聞。

事實上。開幕式結束當晚,姜聞就顛顛摸進了褚青的房間,上來就是一個生撲:「哎呦,總算把祖國人民盼來了!」

丫汗毛都立起來了,趕緊閃邊去,道:「幹嘛呢你,你惦記祖國人民也用不著這麼熱情!」

「評委真他媽不是人幹的活,我四月底就過來了,一直關禁閉,每天就是審片審片審片。今兒好容易出來放放風。」那貨表現得特悲摧。

純屬騙鬼!

褚青才不信呢,當我無知少年啊?當評委雖說累點,可除了審片和開會,其餘時間還是自由的,老姜就是矯情。

好吧,實際是倆人好久沒見,他過來敘舊的,還特意拎了瓶xo,吐槽只是順帶。

當初褚青因為《鬼子來了》殃及自身。導致內地演藝生涯中止,姜聞一直有所內疚。現三年過去,終於雲開月明,最高興的無疑也是他。

「嘖。這洋酒不對付!」

倆人坐在外間的小客廳,一人倒了半杯酒,老姜裝模作樣的品了品,皺眉道:「回去上茅台。咱們重來!」

「別介,我最近喝得夠夠的了,咱整點健康的。」他笑道。

對方不置可否。問道:「怎麼著,以後有什麼打算,回來拍戲麼?」

「我倒想回來了,沒見著中意的本子。哎,我還真想問問你,我覺著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法?」

「就是,就是意識你知道麼?」

他忽然來了興致,身子微微前傾,道:「前陣子有部恐怖片找我,我沒接,但後來有消息說王志聞替了我那角兒,還有吳倩蓮、小宋佳他們幾個。你能想像這些人演恐怖片麼?」

「能啊!演員包羅萬象,我當初還想演程蝶衣來著!」姜聞抬槓道。

「……」

褚青差點沒噎死,你妹,你演程蝶衣才特麼叫恐怖片好伐?

「反正我就說這意思,甭管導演還是演員,商業片思路似乎都開了,不像以前,就馮導一個人玩。」

「那你覺著是好事是壞事?」

「呃,談不上好壞吧,就看自己怎麼選了。」他想了想,答道。

「呵呵……」

老姜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又喝了口酒,感慨道:「你看過《黑炮事件》麼?」

「沒有。」

「《405謀殺案》?」

「也沒有。」

「《我愛我家》?」

「呃,這個看過。」

「砰!」

姜聞把杯子一墩,道:「哪會是什麼意識?現在是什麼意識?我有時候就覺著特不幸福,明明都是活人,結果哢嚓一刀,非把你卵蛋子給割了,變得男不男女不女,陰不陰陽不陽,你他媽還得感恩戴德!」

「哎,老大,過了過了!」

褚青咧了咧嘴,連忙打住話題,倒不是怕,而是什麼也改變不了,言之無用,總歸自己置氣。

他跟對方碰了一個,隨即笑道:「哎,今兒發布會,我看那些評委都挺謙虛的啊,尤其那倆老美。我還以為好萊塢挺看不上歐洲這塊。」

「嗨!這倆地界,就是互相較勁,歐洲覺著老美是暴發戶,老美覺著歐洲是老古董,其實心裡特在意對方。」

別說他不會聊天,那得看跟誰,這麼一轉,老姜的點還真拐過來了,道:「人家頭腦特清醒,比如斯皮爾伯格,他要是咱們國內電影人,很可能跳出來說:什麼黑澤明?什麼伯格曼?但恰恰相反,他們對這些大師誠惶誠恐。這沒有高低的問題,他們知道黑澤明、伯格曼做的事情,他們做不了,壓根不是這份兒人。」

「可,可好萊塢有錢啊?」褚青覺著不太對。

姜聞那對小眯縫眼在鏡片後面眨巴眨巴的,瞬間又聖賢附體,道:「人家老美玩資本主義200多年了,他們明白,甭管能佔領多少市場,花多少錢買最貴的廣告位,但絕對買不來金棕櫚。就連奧斯卡需要做門面的時候,也得把終身成就獎給費里尼。大師電影隨便拔根毛兒,都能做商業片的一大鍋湯。可就像這xo似的,它肯定賣不過可樂,但酒畢竟是酒,值得幾十年當神話去說,這一點可樂沒資格。」

他靠在沙發上,嗓子變得更低。道:「但我們自己的問題是,剛接觸這些就大放厥詞,說什麼好酒啊?你賣得過這杯水嗎?操!你至少先把可樂做出來啊,特麼的就拿杯水擱哪兒糊弄!更討厭的是,你回頭一看,連酒也沒有,他大爺的!」

…………

在開幕前幾天,法國警察便監控到一個疑似與本拉登有關的犯罪團伙,進入到距離戛納不遠的城市馬賽。

這讓電影節蒙上了一層陰影,並使得那些大小明星再三掂量走紅毯的安全問題。

最終的結果。便是今年電影節的明星驟減,即便有妮可基德曼、佩內洛普克魯茲等人撐場,也抹不掉那絲可憐的冷清。

不過16日晚上,某家影院的門前卻人頭攘攘,顯得頗為熱鬧。

褚青憑藉自己的薄面,搶到了一個五百人的中型廳,為《無間道》做展映活動。

事先的宣傳效果還不錯,觀眾坐了九成。其實大部分人都不關心這是部啥片子,他們只是看見褚青和梁朝韋的海報。才買票進來瞧瞧。

青仔,偉仔,梁佳輝,這三人算是最受法國觀眾歡迎的華人男演員了。

正式開始前。嘉賓一一亮相,較能引起轟動的只有章同學和姜聞。此外,到場的還有mk2的高層,寰亞的高層。一些外國媒體,以及幾家想撿漏的歐美小片商。

規模算可以了,起碼比柏林的那次展映要強。畢竟不是參賽作品,你到底跑來幹嘛的,大家心知肚明。

老實講,法國人唯一能接受的港產警匪、槍戰片,就是杜齊峰的電影。因為他植根於本土文化的同時,到處透著股吊炸天的浪漫主義風格,特符合法國佬的胃口。

甚至到《放逐》的時候,巴黎觀眾排著隊去影院捧場。

至於《無間道》麼,不赤果果的鄙視,不打瞌睡,不中途退場,已經很成功了。即便如此,仍然避免不了他們看到前面霸氣外露的曾志韋,最後在地下車庫裡滑稽的揮動短胳膊短腿而小聲竊笑。

或者看到傻強拎著兩大袋子粉往海裡撒時,多數人表示不解。

相反,少數的亞裔觀眾卻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關於影片的短評出現在《綜藝》、《銀幕》以及其他媒體的邊邊角角:

「縱然它比大多數香港電影要注重故事脈絡,但很遺憾,片中依舊存在著大量的細節矛盾。」

「導演或許想表達一種東方的灰暗的宿命意識,可惜我對此毫無興趣。」

「chu和tony的表演令人放心,但那位警官太死板了,他甚至不如那位黑幫老大可愛。」

「一流的創意,二流的表現力,三流的劇情邏輯,總體還不錯。」

……

話說的都很糟心,影迷們讀了也很糾結,因為明擺著告訴你:可以一看,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褚青非常鬱悶,mk2非常淡定,對他們來說,代理《無間道》可有可無,真實目的是《盲井》的全球發行權。

而杜特龍也沒太過分,仔仔細細的跟他分析市場,最後預測:《無間道》若在法國公映,票房頂多在八十萬到一百萬之間浮動。

褚青聽了,自己也算了筆賬:香港票房是五千多萬,加上法國的五毛錢利潤,dvd的收益,以及毫無指望的寰亞負責的全球發行……

簡直了,剛剛保本,費了小半年的勁,從柏林折騰到戛納,歐洲佬就是不買賬!

心塞啊!

不過經此教訓,他也好好反省了下自己,起碼犯了三點錯誤:

1,沒認清歐羅巴市場對亞洲電影的需求。

2,高估了自己的實力和所謂的國際影響力,片商不看你的臉,只看能不能賺到錢。

3,做生意不能靠感情投資,他算知道劉德樺的天幕是怎麼虧死的了。

所幸還好,當影展進行到一半時,寰亞那邊總算遞過來一個不錯的消息,好萊塢相中了《無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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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失敗之行與實驗先鋒

「**!」

房間裡,褚青掛斷了電話,居然用英文罵了一句。隨後在小客廳走來走去,一分鐘轉了十幾個來回,顯得很焦躁,道:「市川說放棄對《盲井》亞洲代理權的爭取,我就,我就……」

他強忍住沒飆出髒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由於范小爺這趟沒隨團,要留家看《萍蹤俠影》的劇本,所以他情緒有了波動也無人可勸。

程穎的份量還差點,只得悶頭不吭聲,等對方緩和些,才道:「市川之前不都挺有意向的麼,怎麼突然不跟了?」

「我估摸著,他們肯定和mk2有協議了。」

褚青揉著腦袋,嘆了口氣:「兩家都是大公司,不至於為了我們互相得罪。」

程穎抿了抿嘴,心情也很沮喪,這次戛納之行簡直處處不順。

這種類型片果然深得美國人民喜愛,其實在柏林影展之後,好萊塢便開始關注這部電影。近三個月以來,《無間道》在美國進行了n場的業界試映,戲中警方與黑幫互派臥底,鬥智鬥力的創意,令各大公司極為讚賞,並相信翻拍版具有非常高的市場潛力。

而所有競爭者中,以華納、夢工場、派拉蒙和霍士四家公司最為激烈。夢工場先出價競投,經過幾輪叫價,最終華納以二百萬美元的價格拿下了翻拍權,交由旗下布拉特彼特成立的製作公司搞定。

沒錯,就是二百萬美元,比歷史上的一百七十五萬多了二十五萬。

此消息一出,直接引爆了華語電影圈。因為這個價位,直接刷新了亞洲各地電影版權賣埠價紀錄。

亞洲片本就被好萊塢鄙視。更別說砸錢買版權了。若說上一部,還特麼是98年的《午夜凶鈴》,幾十萬美元便賣給夢工場重拍,結果人家賺了數千萬。

兩廂一對比,民族自豪感瞬間爆棚,可謂無限榮光。

寰亞自然不會放過大好機會,適時推出了《無間道2》的拍攝計劃。於是好嘛,不僅香港沸騰,台灣那邊也莫名其妙的跟著嗨,據說已翹首以待。

提起來很奇葩。第一部的票房在台灣就是渣,反倒續集的成績非常好,著實搞不懂灣灣同胞的信息接收度。

可甭管他們怎麼yy,身在歐羅巴的褚青卻體會不到半點興奮感,頂多鬆了口氣:分紅的時候多得些,最後一算賬,應該淨賺二百萬,呃,港幣。

好吧。真是嚇死人的投資回報率……尚不足《今年夏天》的五分之一。

其實有時候他自己想想,或許就是《今年夏天》太過給力,以至於豎起了標杆,給後邊造成很大壓力。只要略差一點,便覺著失敗啊,挫折啊,哎喲。那個鬧心。

不管怎麼說,有了這筆翻拍費,他算磕磕絆絆的完成了《無間道》逃脫任務。

然後。便是《盲井》。

理論上,這片子會非常好賣,他們只需待價而沽。褚青心裡還是較傾向於mk2,畢竟上次合作的很愉快。

而雙方的分歧便在於,他只想放出歐洲代理權,將日韓的發行買賣交給市川尚三,但對方卻想要全球範圍的,包括dvd製作以及電視台播出買斷。

當時在柏林沒談妥,他也一直在等,等市川尚三那邊回消息,誰特麼料到,倆家合夥擺了他一道。

這才是真正的挫敗與無力感,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話語權,所謂的交情不值一提。

褚青並非沒想過換一家代理商,但考慮的結果,還不如選mk2呢,起碼實力讓人放心……雖然手段噁心了點。

「小穎,我算透透的了。」

他情緒平靜了許多,道:「我真不是做生意的料,壓根沒那個細胞,以前都算我命大。」

「你做得挺棒的了,別人像你這麼大還沒有女朋友呢!」

程穎細心勸道,呃,姑且稱之為勸。

「……」

褚青抽了抽嘴角,不理這個脫線貨,起身道:「行了,養足精神,等那倆片子上映,咱們還得跟他們談一輪。」

「那你沒事吧?」程穎有點擔憂。

「沒事!我呢,以後就老老實實拍我的戲,碰著喜歡的就幫個忙,自己不能死乞白賴的再往裡栽,太糟心了!」

…………

22日,《紫蝴蝶》首映。

作為競賽單元的唯一華語片,在上映前就引起眾多矚目。一方面,是章同學在西方的較高人氣;另一方面,則是《蘇州河》的成功,讓歐洲影評界與片商十分期待樓燁的這部作品。

褚青當然得去捧場,只是略微低調了點,免得被記者圍堵。

現場的反應不太美妙,開始放映後,便陸續有記者退場,直到影片結束,能容納1000人的影院中,退場人數已近兩成。

褚青倒是全程認真,然後發現,自己沒看懂。

總體上,這是一部失控的電影。樓燁延續了《蘇州河》的小資調調,並且更加肆無忌憚,通篇充斥著巴洛克式的結構影像,以及疊影、重複的跳接鏡頭。

從視覺上,那傾盆大雨和冰藍的室內色調,確實很尿性,但情節太渣了,亂混到你懶得花費精力去認證那些基本的人物關係。

就像站台上的那場戲,褚青愣是沒搞明白,章同學和劉曄在弄啥。就看見章子依掏槍亂射,然後遠處就倒下一個人,劉燁便開始發飆……事情的來龍去脈,卻壓根沒交代。

反正他看完全片,覺著導演發揮最好的一段,是李兵兵在房間裡跳舞,靡婉騷氣,曖昧入骨。

而次日,媒體紛紛給出了意料之中的評價:

美國人坦承,分不清片中十幾個角色誰是誰,甚至搞不懂那些抗日青年是為哪個黨派工作。

日本人覺得他們的演員中村亨表現碉堡,但不喜歡電影的結尾,因為樓燁插入了一段侵華時期的影像紀錄。

歐洲人的評論,支持與反對分歧明顯。

大陸的記者覺著曲高和寡,香港影評界比較尖刻嘲諷,相比起來,居然是台灣同胞最支持這部國產片。

混到這份上,結果不言而喻,章同學和劉曄雙雙飛回國內工作,不再等閉幕揭曉。只餘樓燁獨守戛納,期待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褚青覺著他有點,有點不夠灑脫,或許這部地上電影對他的意義特別,強撐著都不肯認輸。

電影節進行至此,已經臨近尾聲。

他頭一次沒什麼參與感,一直忙著自己那點破事,等緩過神才驚奇的發現,竟然快落幕了。

《制服》和《香火》的首映安排得很靠後,閉幕前三天才輪到這倆片子,上下午各一場。

對褚青來說,這兩場放映結束,便可以與mk2進行最後一輪的商談,敲定四部電影的發行命運。

而對刁亦南和寧皓來說,在他們各自的三十五年與二十六年的人生中,這大概是最值得熱血沸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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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假和尚與真隱士

寧皓起得很早。

他從未感到如此的精力充沛,當多數人還在慵懶在床的時候,他就已經刷牙洗臉,擦亮了皮鞋,套上白襯衫和那套廉價西裝,並且不太嫻熟的係好褚青送給自己的黑領結。

據說這叫禮服,也叫戛納的規矩,雖然他覺得西裝與禮服之間只差了一個領結顯得比較搞笑。

當一切收拾完整,他以一種無比隆重的心態站在穿衣鏡前,細細打量著那張面孔。

他的五官很明顯,骨骼和肌肉的分佈卻往兩側攤舖,以至於整張臉看起來特寬大,而且立體。加上可憐的髮際線以及偉岸的前額,真的有點像胖頭魚。

這張臉,他看了二十六年。

寧皓是山西人,家庭普通,父親曾經是一名鋼鐵工人,後來經商。老爹很希望帶著兒子一塊做生意,但在某次途中,那個傢伙居然半路逃走。

因為他喜歡美術,念過專業學校,底非常不錯,之後到京城闖蕩又轉學攝影和導演。其實他並不確定選擇的這條路是否光明,時常感到迷茫或惶恐。

所以他會在脖子上掛一條粗粗的金項鍊,暗示自己原本可能的另一種生存形態:商人。

那穿衣鏡很大,很清楚,窗外漸漸亮起的天光混著室內靜謐的暗色,一起澆注在玻璃平面裡。

寧皓獨自看了好久,直到時鐘轉向七點半,他才打量了下這間睡了快十天的屋子,擰開了門把手。

剛剛邁步,便見對面的房門同時拉開,刁亦南緩步而出,一身消瘦。

……

23日上午,《香火》首映。

一種注目單元可比不了主競賽,檔次天生很low。除了各國記者為自家作品加油打氣外,與其無關的大媒體根本不管,只有《綜藝》和《銀幕》兩本場刊會負責任的進行報導。

樓燁沒走,王曉帥的《二弟》放完後,他也留著等結果,導致這場放映更像一次國內導演的交流會。

論輩分,刁亦南同屬第六代,寧皓卻是十足的小字輩。不過大家在國外,又有褚青的面子,即便他們以前沒啥交集,這會也相處得很熱絡。

內地的記者來得不少,他們沒再犯柏林電影節的錯誤,最後讓元蕾刷了一篇足以提升業內等級的專稿。

《紫蝴蝶》看樣子沒戲,但還有褚青,這個人太不確定,鬼知道他什麼時候暴走。

事實上,當《香火》和《制服》的冊子送到他們手裡時,幾乎所有的記者都在問:這倆貨是誰?

刁亦南算有些小名聲,很快被挖出老底,可寧皓算幹嘛的?

就像01年,他們聽到《今年夏天》入圍戛納的消息一樣,牙齒都還沒刷呢。你當製作人就當製作人,為毛老弄些四六不著的菜鳥來刷存在感!

十點鐘左右,首映開始。

褚青陪著四位導演坐在最前排,他並非第一次看,但換個正規的環境,心態又有不同。如果說參演的電影是身上血肉,那投拍的片子就帶了點商品的意思,都渴望成,性質卻不一樣。

寧皓挨在他旁邊,一眨不眨的盯著銀幕,全身都已繃緊,這個26歲的年輕人正經歷著褚青22歲時經歷的故事……

片子開頭,是條橫貫畫面的鄉間公路,灰色的天光和蒙了雪的土地,以及一棵很突兀的歪脖枯樹。

接著,一輛三輪車自路上駛過,司機唱著高亢的民間小調。車裡還坐著個和尚,戴了頂破棉帽子。

現在國內電影界有個共同的認識:凡是褚青插手的電影,硬件肯定特漂亮。畫面,聲音,剪輯和節奏,保准清晰流暢,區別於那些模糊不清甚至連說話都聽不懂的作坊片。

這部也不例外,開篇寥寥數筆,便把晉中鄉下的那種荒蕪破敗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真是用dv拍的?」

樓燁看著那畫面效果,表示非常懷疑。

「是啊,不過後期做的費勁,錢沒少花,快趕上拍攝成本了。」褚青道。

「哦……」

他微妙的應了聲,心裡平衡了點。

現在這幫導演,就沒有看得上dv的,膠片才是王道。你讓折騰一年的《紫蝴蝶》跟半個月就搞定的《香火》比,擱誰誰不爽。

南小寨村,是一個戶戶養羊殺羊的村子。

村裡有座破廟,廟裡有個不太清靜的和尚,從一開始就不是很純正的信徒。他會抽煙,會吃油葷葷的方便麵,也會跟殺羊的屠夫開女人的玩笑。

但是,和尚信佛。他一再強調全村是殺羊的,所以一定要有座廟,他信因果報應,信自己的職業,信佛祖可以保自己的生計。

然後,那尊佛像塌了。和尚開始不安,想盡辦把佛像修復,以保證自己的生計和信仰。

他先去縣政府的宗教科,負責人推脫說沒有錢,可為教堂修繕的資金卻分毫不缺,因為教堂送了禮。

和尚又去了二表哥那裡,雖然經營髮廊的二表哥像是有錢人,他卻沒開口相借,因為那髮廊是賣淫的場所。

和尚又想起了發達的大師兄,大師兄在縣裡的大廟,果然氣派,人卻很吝嗇。

再然後,和尚化緣籌款,被警察逮住,碰到幾個妓女要為他捐錢,而且遭流氓毒打。

發展到這,和尚終於墮落了,他開始擺攤算命,用十幾塊錢的地攤佛像給人家開光祈福,終於賺到了三千塊錢。

而當他鑄好了金光閃閃的新佛,正志得意滿時,政府卻告知要修路,寺廟必須拆掉。

片尾的設計很巧妙:在畫著大大「拆」字的廟牆前,和尚凝視遠方,喇叭裡放著誦經聲。畫面逐漸變為大遠景,這是一個侯孝賢式的空鏡頭,不去拍人,而是對著慘淡的黃土地。

「嘩嘩嘩!」

影片結束的一瞬間,全場觀眾的掌聲響起。

這掌聲帶著五分驚喜,五分致意,為在平行單元發現一部好電影而驚喜,又為創作者無與倫比的真誠態度而致意。

話說今年戛納的作品質量普遍偏低,且充斥著自嗨式的浮誇,甚至出現了《棕兔》這種集體退場,全影評人往死裡噴的變態電影。

因此可以想像,當他們看到了一部特誠懇的片子時,心情有多麼的愉悅。

「別發呆,快點上去!」

那邊主持人已經拿著話筒介紹了,寧皓還不知所措的坐在哪兒,褚青便使勁推了他一把。

「啊?好!」

他慌亂的點點頭,手腳僵硬的走上台,跟觀眾擺擺手。

「哇哦!」

見導演露面,底下人愈加歡實,連帶著歡呼聲一併沸騰。

褚青沒跟上去,好笑的看他生疏的與觀眾互動,忽然覺著這也不僅僅是部商品,同樣具有美妙的成就感。

「……」

樓燁和王曉帥卻頗為複雜的盯著這位後輩,老實講,他們沒怎麼瞧得上寧皓。但此刻,他們又不得不承認,起碼在講故事的能力上,對方遠超自己。

不僅這兩位,那些國內媒體也紛紛驚奇:因為太難得了,他青澀,審美獨立,不同於第六代的任何一個,完全是一種新的敘事風格與技巧。

若說他開創了第七代,那未免太誇張,可所有人都承認,這個年輕人非常值得去期待。

……

「哎皓子,我怎麼有點沒看懂呢?」

熱熱鬧鬧的會後,在回酒店吃飯的路上,褚青忍不住問道。

「青哥您逗我,您都看那麼多遍了,這會說沒懂?」對方以為是開玩笑。

「沒跟你逗,就那個結尾,我以前老覺著那和尚挺悲傷的,可今天看又覺著他特無所謂。」

褚青品了品感想,轉頭又問樓燁:「您說呢?」

「我感覺他應該是一種信仰的喪失,被世俗同化了。」樓導道。

「我倒認為那和尚很迷茫。」王曉帥持不同意見。

「不對不對,他學會了新的謀生手段,以後不愁吃穿,不愁香火錢,所以不應該迷茫。」樓燁立即反駁。

「一個人失去信仰不可能異化的那麼快,肯定得有個迷茫惶恐的過程。」王曉帥絲毫不讓。

「行了行了,咱們別吵吵!」

褚青頭疼,趕緊勸架,又輕輕踢了下寧皓。

那貨才反應過來,道:「我寫劇本的時候,是寫他迷茫的,可後來實際一拍,發現用另一種方式處理比較好。呃,其實按佛家的話說,你看他是異化,便是異化;你看他是堅執,便是堅執。」

「……」

他簡直無語,不禁翻了個白眼,最煩你們這幫念過書的!

…………

下午,輪到了《制服》的放映場。

與之相比,刁亦南引起的反響就弱得多。縱然那股冰冷的肅殺風格很弔,仍然掩蓋不住故事性的薄弱。

《制服》的情節非常簡單,卻用了大量的個人鏡頭去充斥畫面,足足拉伸了九十分鐘,這是最大的弊病。

歐羅巴是什麼地方?大師滿地走,經典不如狗的地界兒。論意識,論手法,論態度,全世界都是他們孫子輩。

而經過幾十年的高冷,他們早不稀罕鼓搗那些東西,摒棄了一切外包裝,講究還原電影本身。

玩風格,要麼玩到極致,要麼雅俗共賞,這兩點《制服》都沒做到。

所以它在影評人眼裡就顯得有點飄,甚至是刻意賣弄自己的style。更何況,它前面還有個特典型的失敗例子《紫蝴蝶》墊場。

不過呢,刁亦南真的是奇葩性子,面對不太熱烈的觀眾回饋,居然淡定如水。對他來說,能把片子拍出來,便是遂了自己的願。

他跟寧皓的區別就在於,一個是真隱士,一個是假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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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9 19:02:12
第三百四十四章  電影代表

「我們很欣喜的看到中國新一代導演的變化,不談理想,不談信仰,不談政治訴求,整個故事的推動力都是個人欲望與社會欲望。」

「很喜歡《香火》中對敘事節奏的拿捏,雖然片段式的情節構架顯得非常刻意,但對一位新人來說,他無疑交出了一部優秀的作品。」

「在這個沸騰的年代,慈悲的佛祖大概和眾生一樣疲於奔命。」

「《制服》在影像的控制上達到了一定水準,並於不經意間顯現出獨特的個人氣質。它簡約到每一秒鐘都在迴避誇張的戲劇性。但很可惜,導演的功力尚不足以支撐在這個簡單的框架下想表達的複雜情緒。」

……

許是到了電影節尾聲,絕大部分有話題的作品已經放映完畢,《綜藝》和《銀幕》用了很驚奇的版面來報導這兩部片子。

媒體對新人新作還是挺包容的,多為讚譽之聲,即便不客氣,也是比較客觀的指出不足,並非冷嘲熱諷。

所以第二天,寧皓算體驗到了一把小成名的感受。

他剛從房間下來,在大廳裡就被國內的各路記者團團圍住,死乞白賴的想挖出點猛料。沒辦法,寫稿的也辛苦啊,此次華語片堪稱全軍覆沒,只有《香火》在評價上撈回了點面子。

「你的處女作如此受歡迎,你有什麼想說的麼?」

「真不知道說什麼,我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感覺像做夢一樣。」

「那你的下部電影有計劃麼?」

「呵呵,我還沒想那麼遠。」

「如果你獲獎了。你最想感謝的人是誰?」

「……」

他略蒙,反問道:「平行單元還有獎麼?」

「當然有了。還有自己的評審團呢。」某位女記者為其掃盲。

「呃,那等我真拿到獎再說。」

寧皓打了個哈哈,小心的衝出人群,刁亦南則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慢慢悠悠的跟在後面。記者們對他沒興趣。立馬又到處逮褚青,但那貨久經戰陣,早特麼從偏門跑了。

嘖!

包括那幾個歐洲小片商在內的所有人,全恨不得掐死丫的。

而與此同時,距酒店半條街遠的地方,程穎正跟褚青匯報情況:「mk2說晚上有個小型酒會,想邀請我們過去。」

「小型酒會,有多小啊?」他覺著搞笑。

「裝傻是吧,就是請吃飯唄。」程大小姐白了他一眼。

「他們說幾點?」

「七點。」

那貨琢磨琢磨。問:「你說咱們幾點去?」

「呃,八點?」

「就一個小時?太厚道了。」

「那就九點!」

姑娘特懂他的意思,不過也提醒道:「倆小時就夠了啊,別玩脫了。」

「嗯,我知道。」

其實這有點吊絲心態,你擺了我一道,我也得噁心噁心你,雖然最後還得跟你合作。

就像當初李連結去好萊塢闖蕩時,第一部片叫《致命武器4》。在意向已經敲定的情況下,他還足足等了美國製片人兩個小時,就為了一個出場七分鐘的反派配角。

結果片子上映,觀眾評分一出來:梅爾吉布森——8.1。jetli——7.9。

第二個禮拜,就有公司為他量身打造劇本,負責此項目的還是那個製片人。這回李連結讓他等了倆小時,那美國佬還特麼笑呵呵的。

觀眾喜歡,你就得裝孫子,在任何行業裡,一切憑數據說話。

其實提起來特悲哀。因為自己實力不行,軟硬件都被人家碾壓,才得靠這種幼稚的方式賺回點臉面。

……

晚九點,褚青和程穎準時赴約。

mk2亦不敢逼的太緊,免得丫破罐破摔,把片子全砸手裡。所以杜特龍那貨沒半點不滿,反倒愈發像個法國老紳士,跟他親熱的抱了抱。

這個不奇怪,稍微意外的是,皮埃爾里斯安也在場作陪。可他隨後想想,好吧,應該是和事佬。

果然,就見這老頭先開口道:「褚,雖然那兩部電影都很有特色,但非常可惜你這次沒帶自己的作品來。」

「您總得讓我休息一下啊。不過我最近倒接了兩部片子,等這邊事情忙完,差不多也該開拍了。」

他對這老頭的印像很好,言語間比較尊敬,道:「不瞞您說,拍完《盲井》之後,我覺得自己的狀態非常不妙,在家休養了好長時間。」

「oh!那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老頭忙問道。

「呃,還可以吧,應該沒什麼事兒。」

「那就好,都是該死的體驗派!」里斯安笑道。

「沒錯,都是該死的體驗派!」他也笑著應和。

「那我們為了該死的體驗派,sante!」杜特龍逮住時機,舉起了酒杯。

「sante!」

褚青的法語發音還像模像樣的,起碼能唬住a1級水準。

接著,雙方裝作和諧的樣子又閒聊幾句,杜特龍便取出了一份初始合同遞給程穎。到此,氣氛忽然安靜下來,程大小姐細細檢查,另外仨人則默契的切著大蝸牛。

mk2的胃口不小,想打包那四部電影,而給出的待遇也不一樣:

《盲井》最為優厚,mk2負責全球代理權,並且知趣的降低了4%的佣金。

《香火》也是全球代理,抽成與《今年夏天》持平,為12%。

《無間道》則是法國區的發行權,條件一般,只是湊數。

《制服》他們似乎不太看好,沒談代理,想直接買斷。

這四條一列,算挺有誠意了。

褚青聽完程穎的講解。暗自思量一番:別看《盲井》他們只要了8%,但這片子的榮譽和市場前景擱哪兒擺著呢。怎麼著都是賺。

《無間道》就是個龜孫,早打發出去早舒心的那種。

剩下兩部麼,《制服》他還想爭取一下。

說是爭取,其實就是看程穎跟杜特龍嘰里咕嚕的互相掰扯。倆人談了大概二十多分鐘,總算又挖過來一條:《制服》的dvd分成。

談妥的那一刻。他覺著整個人都鬆了一塊,自己投資就有這個毛病,擔驚受怕的。當然,褚青還在心中謹記,以後得多認識一下別家的大片商,以免被堵得無路可走。

……

敲定了意向,就沒啥可留的了。

杜特龍隨便找了個藉口獨自閃人,皮埃爾里斯安卻沒走,示意褚青再坐坐。

「怎麼著老爺子。您還有什麼事兒?」他心情輕鬆了許多,隨口拽了句京片子。

程穎毫無壓力,自動轉換成法國俚語。

「哈哈!」

里斯安大笑,圓頭圓腦的瞅著特吉祥,慢吞吞的喝了口酒,才道:「是這樣,戛納組委會想請你擔任他們在中國的電影代表。」

「……」

這回程大小姐倒一怔,她沒聽過這個詞,只好按字面翻譯。

「呃。這個電影代表是幹嘛的?」褚青也愣道。

「簡單說,這是一種資格,可以直接推薦電影給選片人,甚至組委會。」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這個給自己帶來多次驚喜的年輕人,解釋道:「你知道,我們在各大洲都有專門的選片人,以便收集那些優秀的電影。但每年全世界出產的影片太多了,以前排名第一的是北美,其次是歐洲。可近幾年亞洲區的產業發展非常迅猛,選片人往往要從上千部作品中挑出幾十部最有價值的。這個工作量太過龐大。所以我們在那些產業大國中,還設置了一位電影代表作為幫手。」

「那以前中國沒有麼?」褚青整理了下思路,不解道。

「呵呵,你覺得應該有麼?」

里斯安反問了句,又笑道:「我們分析了從去年到今年上半年的中國電影產出比率,發現速度增長得令人恐懼。其實直接一點,這是個政策至上的國家,既然你們準備扶持電影產業,那我們絕對有理由相信,以後幾年甚至十幾年的中國電影數量,會呈現一種井噴式的爆發。」

他點點頭,表示明白,繼續問道:「你們為什麼找我?」

「我們對電影代表的選擇,原則上不包括片商、製片人、導演和演員,因為會涉及私利。我們往往會找一些,比如學院教授,資深影評人,影展策劃等等來擔任。我們開始的目標是張先民教授,但後來覺得你更合適。」

里斯安伸出粗短的手指頭,又一根根按上,道:「獨立、純粹、判斷、能力以及影響力!賈璋柯的兩部作品,樓燁的一部,王曉帥的一部,姜聞的一部,汪超的一部,寧皓的一部,刁亦南的一部……幾乎所有新生代的導演你都接觸過,你可以平衡他們的關係,還能不斷的幫助新人。就像你為柏林帶來了《盲井》,你為戛納帶來了《今年夏天》、《制服》和《香火》,每一次都讓我們驚喜,我們喜歡並期待你的這種未知性。 」

「……」

他有點臉紅,被誇得特不好意思,頓了頓,道:「這個有限制麼,像我自己演的片子我能推薦麼?」

「當然可以,只要你認為它足夠優秀,而且我們也相信你的職業性。」

「呃……」

褚青舔了下嘴唇,話說到這份上似乎也沒啥可問的了,不過還帶著最後一點猶豫,道:「那我就,我就接了?」

「哈哈,褚,這絕對不是一項輕鬆的工作,等你了解它的辛苦,怕是要怨恨我這個老頭子。」

里斯安摸了摸半禿的腦袋,笑道:「作為回報,我給你最高的代表等級。你可以直接跟組委會交接,他們會從你推薦的電影中優先選擇,成為主競賽或者平行單元的作品。同時,你也將成為戛納真正的嫡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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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9 19:02:33
第三四十五章  日記

嫡系,是個很微妙的概念,就是那種所有人都知道但你自己絕不能承認的微妙。

其實歐洲三大展都有自己的嫡系,就像金基德於威尼斯,王佳衛於戛納,張藝某於柏林……這與我們想像中的「走後門」或「潛規則」不一樣,所謂嫡系,是源於行業社會裡「圈子」的傳統。

這並非金錢交易就可以得到的,至少需要在藝術風格、思想表達、創作視角、身份背景等各方面滿足電影節的高期待,強求不來。

對嫡系的重視和培養讓門外人只有羨慕的份,至少每年,他們都會獲得一次全球閃光燈的注目。

那怎樣才能被電影節相中?用個挺敷衍的說法,叫因緣際會,或者貴人相助。

皮埃爾里斯安,這位曾經把侯孝賢、王佳衛、陳楷歌帶進戛納的牛掰老頭,便是褚青現在的貴人。

若按他的發展經歷,生涯巔峰是在柏林,理應成為柏林的嫡系,但科斯里克剛剛掌權,許是經驗不足,倒被戛納搶了先。

一般來講,拿到這個資格證的多是導演,很少有演員被引進圈子,比如梁朝韋,他與戛納的關係就很普通。

而褚青的上位,在於他和里斯安、mk2交好,並且擁有一個提攜菜鳥的伯樂身份。

現在,他接受了電影代表的任命,從整個產業鏈來看:基層演職員中間創作者投資、製作人市場發行行業寡頭。

他起碼占到了中游偏上的位置,可以開堂坐館了。

至於這貨的具體工作,簡單說:他今年看了三十部電影,覺得其中的五部不錯,便有權從海選環節直接送到總決賽門口,即戛納的藝術總監蒂埃里弗雷莫那裡。

當然,最終入圍的決定權還是掌握在弗雷莫和主席雅各布手中。

即便如此,也足夠褚青變成一盆香噴噴的唐僧肉了。

……

5月25日。戛納影展閉幕。

樓燁和王曉帥昨天晚上就走了,因為他們沒有收到頒獎禮的邀請函。倆人都很鬱悶,尤其是樓燁,他在這守了好幾天只為等事情轉機,卻赤果果的打臉。

褚青沒走,他領到了三張紅函,這意味著《香火》和《制服》必有一部獲獎。

獲獎的會被挽留,這是眾所周知的慣例,但還有個更重要的暗示,就是邀請函。當年《鬼子來了》驚艷戛納。臨近閉幕時有人問姜聞,你領了幾張票?

姜聞傻不拉唧的答十二張,那傢伙瞬間就瘋了,說你這肯定是大獎!

這會褚青手裡只有三張,可以預見,多是個安慰獎。而他又很難做,因為從反響來看,《香火》拿獎的可能性要大些,那寧皓必須得去。再加上程穎,票就用完了。

本想向組委會再要一張的,可惜被告知,沒座了!

他就艸了!

幸好刁亦南表示理解。主動說留在酒店休息,褚青倒覺著特對不起人家,心有愧疚。

晚上七鐘,頒獎禮開始。

本屆的影片質量普遍不高。導致過程相當無趣,媒體例行公事的記錄,沒什麼大期待。

最終。金棕櫚被探討校園暴力的電影《大象》摘得,同時古思凡森特也拿下了最佳導演獎。影后給了加拿大的一位女演員,影帝則是雙黃蛋,皆出自土耳其影片《烏扎克》。

跟主競賽相同,一種注目單元也有自己的評選獎項。其中最佳影片被意大利的《La meglio gioventù》(燦爛時光)刷掉,評審團大獎頒給了一部伊朗電影。

而在晚會進行到中段的時候,台上的某位哥們終於念到了一個名字:

「特別關注獎,《香火》!」

新丁寧皓興奮的情難自已,顫顫巍巍的走上台,拽著事先背好的英文感言。

褚青和程穎卻不太上心的拍著巴掌,也難怪他們,這種一聽就是臨時想出來的獎項,著實提不起興趣。

頒獎禮結束後,便是官方酒會。

大家不好讓刁亦南獨自久等,意思意思的去轉一圈,就打道回府。即便如此,在短短的時間內,褚青也收到了幾家鄉下影展的邀請。

他斟酌了一下,決定按照影片風格各自攻城,《制服》去十月份的溫哥華國際電影節,《香火》去十一月份的東京filmex影展。

應該能各有收穫。

…………

「5月14日

今天接到了劇組的通知,讓我去拍幾張照片,留些資料。

這是導演的處女作,而且我隱約聽說過這個劇本,在圈子裡還挺有名的,似乎在2000年就寫完了。好多導演都看過,都想拍,但難度太高,預算太大,輾轉了好幾年,還經歷過開拍後但是中途夭折的事情。

我最不喜歡劇組的這種試鏡了,因為我不喜歡被挑來挑去。

以前曉婉姐經常對我做演員應該有野心,想像一下站在領獎台上會是什麼感覺。但我覺得那些離我太遠了,完全不可救藥。

不過這次,曉婉姐找我談了好久,很希望我能拿下這部戲。所以我還是要調整好心態,任何職業都有面試的,沒什麼尷尬的,去試試!

其實我想給他打電話,問問他的意見,可這個時間,法國那邊應該是午夜了……好,我知道我在找藉口。」

……

「5月16日

百經周折,終於在一個朋友那裡借到了劇本。

我心裡又焦灼又激動,像被施了魔法無法入睡,毫無疑問,這是足以令所有演員期待的一個角色。我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覺得那的靈魂鑽進了我的身體,不由分說地就開始發展壯大。

人淡如菊,外表清冷,內心燦爛。

我好想演啊,可想起前兩天的試鏡,我的心就揪成一團亂麻。狀態根本不對。

他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嘛!

你以為自己在拍廣告啊?不要總露著你的招牌笑容!

簡直懊惱死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試一次。」

……

「5月24日

樂極生悲,否極泰來。

早上一起床,陽光明媚,風輕雲淡。劇組打電話讓我去試妝,梳上兩個辮子,穿上白襯衫,藍裙子和白鞋。

哈哈,真像時候去參加合唱的樣子!

每年的六一兒童節,一大早。家鄉城的街頭巷尾就充斥著孩子們的喧鬧聲,滿眼所見都是簇新的白襯衫藍褲子。而且每年這個時候一定是發大水的季節,路上隨處都是湍急的河流,在下水道的出口是翻騰的漩渦,男孩們瘋狂的打鬧,女孩們則手裡拎著白鞋大呼叫……

我似乎能感覺到在腳趾間穿流的溪,那一絲癢癢的涼意。

這個感覺太棒了,我就帶著它站在鏡頭前,突然發現那個角色在我心裡找到了合適的土壤。在這十來天暗淡的期待中竟然已經悄悄枝葉繁茂,我卻渾然不知。」

……

「5月28日

曉婉姐我好像變的主動了,懂得爭取一些東西了。昨天又在公司碰到了周遜姐。她也你好像不太一樣了,眼睛裡有殺氣。

或許是,因為我真是太喜歡這個角色了。

據說試鏡的演員有一千來人。都是一步步的拍照片、拍dv、試裝,而進入最後大名單的,還不到十個人。

我難以想像。我居然在經歷一場1000比1的瘋狂爭取,而且誰也不知道,誰會離開,誰會留下來。

這幾天我一直在劇組試戲,從來沒有和這麼多演員試過戲,一會兒和弟弟,和果子,和傘兵,一會兒又和爸爸媽媽一家人試。

導演和攝影就在屋子的角落裡用dv拍下來,牆上則貼滿了候選演員的名單。在那個角色下面有八張照片,每人都扎著辮,都有一張乾淨青春的臉。

我忍不住悄悄打量每張面孔,猜測誰會是那個幸運兒。

我感到非常不安,因為我一向自認為是個萬事隨緣,對得失比較淡漠的人。可這次,我真的感到了壓力。無論如何,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收斂好心神,把戲試好。

導演已經給我們安排好了課程,這段時間我將和那些競爭者一起生活。

每天7點起床,9點鐘去學手風琴到12點半,1點鐘到劇組學一時方言,下午則是打乒乓球,6點回到劇組吃飯,再學方言到晚上8點半或者9點,然後回家。

導演是個話不多的人,在他臉上也看不到態度,覺得你好或不好。只是讓演員自己發揮,不時說一些鼓勵的話,很和藹,但讓人有摸不透。

但我感覺自己還不錯,那位打球教練說你應該去演運動員,眼睛裡很有殺氣,而且體力很好。

哈哈,又是有殺氣,不過我真的打得很棒,我可以連續三盤不停地扣殺,扣殺,扣殺。

其實真正辛苦的是手風琴,因為以前沒接觸過,我每天晚上回家還要加練兩個時,肩膀和尾椎骨又酸又疼。」

……

「6月1日

我覺得在一的進入這個角色。

我自己是個很平和的人,可她不,她比我有力量得多。

她可能給你呈現出一個悲劇的結果,但她覺得自己是幸福和成功的,因為她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對於一個生命體來這是最重要,也是我最嚮往的。

所以現在我挺能理解她的,我自己也是一個愛幻想的人,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得不到,那我就會比較痛苦。」

夜,京城的一間公寓裡,張婧初寫下了最後一個字,慢慢合上了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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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9 19:02:49
第三百四十六章  幼稚的年輕人

「喂,顧老師……」

「喲,您千萬別這麼說,我可擔不起。」

「哦她吧,我覺著還是非常不錯的,雖然經驗少,但很會揣摩角色,別看外表文文弱弱的,內心特有力量。」

「……沒事沒事,我就是給個意見,嗯,那好了,拜拜!」

茶室的包間裡,褚青略微古怪的掛斷了電話。

許久未見的顧常衛忽然聯繫他,而且是關於張婧初的事情。聽那口氣,似乎小初正在爭取一個角色,她又拍過《今年夏天》,老顧便問問自己對她的評價。

褚青當然挑好的講了,給那姑娘一頓猛誇,成不成也算盡心了。

他搖搖頭,且不去想這檔子事兒,衝對面的劉維強笑了笑,拿起《無間道2》的劇本繼續翻看。

劉維強則擺擺手,表示不必在意,自己握著一柄小壺熟練的斟了兩杯,又輕輕放下。

話說這劇本早就寫好了,由於疫情影響才一拖再拖,現在情況好轉,人心漸漸穩定,寰亞便決定重新啟動。

跟第一部吊炸天的卡司不同,第二部就略顯寒酸,以吳振宇為主線展開脈絡,輔以劉佳玲、曾志韋、黃秋聲以及兩位後生做幫手。

這幫人演技沒問題,市場號召力卻差了很多。不過劉維強很滿足,因為劇本確實優秀,甚至超越了前作的架構。

褚青便是這種感覺,他看完就一個念頭,精彩!精彩!精彩!雖然後半部分明顯勢衰,可單論前面一半,真真有了點史詩氣質。

尤其是倪永孝,這個角色的張力和給演員帶來的發揮空間,以他憑生見識,堪稱第一。

嘖。太特麼想演了!

他搖搖頭,暗自惋惜,又抬眼看向對方,笑道:「沒問題,別跟寶哥衝突就行。」

劉維強微微鬆了口氣,忙道:「我們先拍你的部分,兩三天就ok,不會耽誤小寶那邊。」

「那好,我等您電話。」

褚青應了句,拿起杯子直接飲盡。那茶看似溫而不燙。順著喉嚨下去,卻激靈靈的在胃裡炸開,全身立時抖起了一層細汗。

「怎麼樣?」對方瞧他的樣子,不由問道。

「……」

他肚子裡暖烘烘一片,閉嘴不言,只豎了豎大拇指。

「哈哈!」

劉維強大笑,自己也一飲而盡。

別看他憑藉《無間道》成功上位,成為香港近年最有話語權的導演,但還真不敢在褚青面前擺譜。

當初在柏林。自己可是親眼所見,這位到底有多牛掰。

實際上,倆人心裡都清楚,若說《無間道》是正常合作。那《無間道2》就純屬賞臉。傻強在裡面的戲份根本沒多少,用一個柏林影帝級的演員去撐場,想想就特奢侈。

所以寰亞方面也做了兩手準備,萬一褚青不答應。那便找個新人來演。反正是前傳嘛,好幾年前的事情,模樣差個一點半點的。觀眾都能理解。

好吧……就像《天蠶變》那種操性,每次男主角中途跑路,雲飛揚就得鑽繭蛹,然後每次出來都特麼不是一個人。

談完了正事,倆人又坐了會兒,隨意聊了聊,臨近傍晚時分,劉維強便先行告辭。褚青沒什麼活動,不想早早回去睡覺,就留這消磨時間。

今天是6月2號,他處理好戛納的事情,就直接飛到了香港,已經住了一個禮拜。

其實有點無奈,沒想到解禁了還得呆在這邊拍戲,《無間道2》、《忘不了》、《愛神》三部電影等著呢,起碼半年不能回家。

范小爺那邊也忙,《萍蹤俠影》得拉到大西北去,一拍就仨月,又得長期分居。

他這次來港非常低調,除了較親近的幾個朋友,多數人都不曉得。媒體倒是神通廣大,不知道從哪兒挖出的消息,見天騷擾,就為了採訪兩句。

相對其他的大陸明星,香港人對褚青還是挺溫和的,畢竟臉熟。特別是現在,人家都成國際範兒了,那也是一邊酸溜溜的裝無所謂,一邊莫名其妙的與有榮焉。

「呵……」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他捧著張店裡的八卦小報,從頭版掃到邊縫,直到沒落一字才甩到旁邊,無聊的打了個呵欠。

看看表,六點半了……哎,當你獨自生活的時候,是挺不期待吃晚飯的。

褚青坐在哪兒發了幾秒鐘的愣,只得又摸出手機,一個個的查聯繫人。

華仔?他好像在內地。

阿梅?呃,算了。

學友哥?似乎略誇張。

阿關?應該在拍《畫魂》。

陳果?顏值太低。

林鱈?同上。

君如姐?那笑聲太魔性。

阿嬌?

他猶豫片刻,還是覺得不太好,小姑娘畢竟走偶像路線的,經常跟個老男人摻和在一起,會影響審美觀。

褚青往下翻啊翻的,略過了二十幾位,忽然手指頓住,停在一個名字上。

「……」

他盯著那盞茶,又開始發呆。

若是沒想到吧,便算了,但既然想到了,他就覺著應該緩解一下彼此的關係。總不能躲一輩子,又沒啥深仇大恨,弄得打死不見面。

畢竟,之前相處的那麼舒服。

他考慮了足足十分鐘,才抿著嘴,給那個號碼撥了過去。

褚青特打怵這種複雜的人際關係,何況還是男女之間的,聽著那一陣「嘟嘟嘟」的等待音,一時有些後悔。

正糾結要不要掛斷,那邊卻有人接了,感覺還稍稍驚訝,道:「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呃……我,我在香港。」

他吭哧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廢話。

「呵,我知道啊,然後呢?」她笑道。

「然後,我就想著好久沒見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再叫上詹sir。」他惴惴道。

人家卻特爽快,應道:「ok啊,你叫還是我叫?」

「我叫吧,八點鐘,在老地方。」

「嗯,那待會見。」

…………

老地方,就是指詹瑞文公司附近的那家火鍋店。

褚青原本吃不慣這種南派的海鮮火鍋,什麼魷魚啊,海螺啊,海參啊都放裡邊放,口味特彆扭。

不過排《啤啤熊》哪會,小伙伴們經常累死累活的練到半夜,然後滾來這家店胡吃海塞。一個多月下來,他居然也能適應了。

七點五十分左右,褚青先到了店裡。

那老闆很興奮,顛顛的找了間最好的包廂,順便要了幾份簽名。

約莫五分鐘後,詹瑞文前來赴約,褚青一見,就感覺他那臉褶子比以前更明顯。沒辦法,有疫情嘛,大家都不敢出來看戲,劇場肯定扑街撲到死。

詹sir倒蠻開心的,褚青算是他的弟子,如今有這麼大出息,自己面子上特光榮。都是熟人,這倆貨也沒啥客氣的,叫了一大桌子生料,劈裡啪啦的開始涮,邊吃邊等。

約好的八點鐘,結果到了八點二十,那位還沒露面。

「佳欣怎麼搞的?」詹瑞文有些不耐煩,伸手就要摸電話。

「再等會吧,她要麼不遲到,遲到了就是因為弄頭髮。」褚青真是餓了,呼嚕呼嚕的吞著幾片青菜。

「……」

詹sir縮回手,古怪的笑了笑。

褚青和林佳欣,這算是他最優秀的兩位弟子,而且關係非常融洽。從長輩兼朋友的角度來看,他當初很希望這倆人能走到一起。

只可惜,不僅沒成,還鬧得無比尷尬。

他不清楚期間發生了什麼誤會,反正就覺得小題大做了。至於麼?以前那麼好,居然一下子就不相往來了?

他想過做和事佬,可一直沒機會,雙方根本不提這茬。而現在,褚青能主動表示出這意思,他自然得盡力幫忙。

倆人又等了會,直到八點三十分,才見那門被推開。

林佳欣仍是t卹牛仔,散著水氣初乾的頭髮,進門先頓了頓,隨即擺手,笑道:「嗨,青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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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9 19:03:07
第三百四十七章  傳說中的女人

范小爺笑的時候,嘴會咧得很大,而且她的上牙床比較突出,這樣就看起來很怪異。再配上她那魔性的笑聲,整個人都顯得特別特別的傻。

王瞳笑的時候,鼻子會先皺一下,彷彿停頓了一秒鐘,然後笑意才從眼睛裡慢慢流溢出來。而就這一秒鐘的停頓,卻讓你忘記了時間,被她完全吸引。

周公子笑的時候,非常非常的簡單直接,沒有任何的裝飾與想法,似乎是一種本能反應,就那麼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吶,我現在很開心。

張婧初笑的時候,像用尺子量出來的模版,那兩瓣唇角翹起的弧度和顯露的九顆牙齒,一切都恰到好處,讓你無可挑剔卻保持距離。

而林佳欣,與她們都不同。

她笑容裡充滿了自然的變奏,就像雨過的天空掛起了一道彩虹,那張略顯平凡的臉蛋瞬間變得清新美妙。

許是許久未見,許是心情微妙,總之當她打招呼的時候,褚青居然有些無措。

「佳欣,來來來,坐這!」

詹瑞文見狀,連忙讓了個位置,又利索的擺好碗筷。

「出門準備的久了點,不好意思。」林佳欣放下挎包,坐在了某人旁邊。

「大家這麼熟,還準備什麼?」

此時,他也回過神,夾起根青菜咬在嘴裡,隨口甩出一句。

那姑娘瞥了他一眼,笑道:「難得你有空請客,我當然要盡點心了。」

「……」

褚青頓時噎住,知趣的閉嘴不言。

「來,我們好久沒見,先乾一杯!」

詹sir簡直是朋友圈良心,又急著打圓場,哢哢倒了三杯酒。

「乾!」

「乾!」

老師發話。學生自然要捧場,仨人舉杯碰了下,又一飲而盡。

說實在的,大家都是老友,沒啥解不開的尷尬,幾句話便恢復到從前的相處模式。詹sir巴拉巴拉個不停,褚青負責接茬,林佳欣則邊吃邊聽,不時插一句嘴。

若是甄詠蓓在這,那就更熱鬧了。各有各的角色,非常融洽的一個小團隊。

「青仔最近忙什麼呢,一直留在大陸那邊。」詹瑞文問道。

「呃,我就在家呆著呢,京城疫情那麼嚴重,我也沒接什麼工作,就是上了個訪談節目。」

「電視台的節目?」林佳欣吃著吃著,忽抬頭問道。

「嗯,《魯豫有約》。」他應道。

「那就是說。你現在……」那姑娘反應夠快的。

「對,我現在沒事了。」褚青笑道。

「哇,可喜可賀!」

兩位夥伴都很激動,由衷為其高興。當即連乾三杯。

「咳咳!」

他喝得略快,捂著嘴緩了一會,才轉頭問:「你呢,最近拍什麼戲了?」

「《戀之風景》、《六樓後座》。還有《雙雄》。」

這小會功夫,她已經吃掉了一隻魚頭兩隻蝦外帶三隻蛤蜊,不得不暫且打住。懶懶道:「只能休息一個月,還有兩部戲要拍。」

他瞧了瞧對方,驚訝道:「一連五部,哎你現在很紅啊!」

「當然啦!香港新生代女演員,沒有比佳欣更出色的了!」詹瑞文笑道。

「嗯嗯,說的也是,新生代第一!」褚青跟著湊熱鬧。

「嘖,你不要亂講!」

林佳欣咬著嘴唇,有些羞澀,頓了頓,又道:「你馬上要搭戲的那位就很好啊,不過你可要小心哦。」

褚青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詹瑞文同樣道:「對,青仔,你確實要小心。哇那個女人,簡直雞犬不寧!」

「……」

他比較蒙圈,合計了半天才明白這倆人說的是誰,不過也沒多想。

幾人吃吃聊聊,一頓飯耗了兩個多小時,臨近十一點鐘,他們才走出火鍋店。

詹瑞文離得最近,自行回了公司,剩下孤男寡女的守在路邊等車。三人一起時還好,倆人就不妥了,又產生了那種莫名其妙的尷尬。

褚青站得稍稍靠前,看著夜色下的街道,期待從那車流中能盡快駛來一輛出租。

林佳欣則微微低頭,緊抱著挎包,白色的運動鞋子一下下踢著腳邊的長條石。

夜風清涼,流光霓虹,街上的行人喧囂,車輛轟鳴,以及店家招攬顧客的喇叭聲,一陣陣的由遠處襲來。

到得近前,卻似被一豎屏障隔開,消散在倆人的沉默中。

「喂!」

車子乾等不見,安靜了好久,她忽然抬頭喚了聲。

「怎麼了?」他轉過身。

「你先回去吧,你離的也不是很遠,我自己再等等。」

褚青猶豫片刻,還真有點意動,道:「那你自己沒問題?」

「當然了,我又沒喝醉!」

林佳欣踩上那條長石,輕巧的跳了兩下,笑道:「免得又被人拍到,我又誤會,你又解釋不清楚,我們又不見面,見面了又沒話講。」

「……」

他不禁赦然,傻笑幾聲,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嗯,晚安。」她還擺了擺手。

褚青舔了下嘴唇,似乎真的沒啥話講,只好扭頭。

林佳欣望著他的背影,瘦高瘦高的,裹在身上的白襯衫在夜裡十分顯眼。他步子邁的很大,順著方磚道往前走,幾個呼吸便離開老遠。

再前面,約五米的地方就是處路口,他需要拐過去,然後消失不見。

可快到路口時,褚青卻忽然頓住,站在原地停了兩秒鐘,轉身抹了回來。

「你又回來幹嘛?」

林佳欣跳下長石,覺著自己的心臟都在砰砰跳。

「呃……」

褚青撓撓頭,道:「我還是等你上車吧,不然不放心。」

…………

話說男女之間的界限非常難劃分,多一點過線,少一點冷淡。

其實就是不滿足,既想擁有一段紅顏or藍顏的友誼,又特麼不想上床。把關係實質化。總是吊著,忽上忽下的感覺特嗨皮。

褚青倒沒想發展一位所謂的紅顏,他只是想明確下來,無論重新做朋友,還是徹底鬧掰,至少心裡有譜了,比這樣躲著強。

而現在,他自認為雙方的關係已經有所緩和,可以再做朋友了。

好吧……

5日上午,爾東昇工作室。

在跟林佳欣碰面的三天後。褚青終於見到了詹瑞文嘴裡那位「雞犬不寧」的女人,張柏之。

事情進行到這裡,再把那張群倫圖拎過來,他發現自己也能混進去了,並且應該從這條脈絡算起:

周公子的前男友竇鵬,是竇維的堂弟,竇維是王非的前老公。

周公子的現男友李亞朋,是王非的二婚老公,王非是謝廷鋒的前女友。

謝廷鋒的老婆是張柏之。張柏之的御用攝影師是陳老師,陳老師的前女友是阿嬌。

阿嬌的師父是褚青,褚青的老朋友是周公子,周公子馬上要被李亞朋劈腿……

嘖嘖。真是壯觀的一群傢伙!

由於《忘不了》要在月底開機,這次就算演員的碰頭會,大家一起聊聊劇本,熟悉熟悉感情。古天樂純屬醬油。沒來參加,到場的只有褚青、張柏之和那位中日混血的小朋友,原島大地。

這片子剛立項的時候。香港便有八卦傳聞,說是向太專門拜託小寶哥,給張柏之量身打造了一部電影,就直奔金像影后去的。

相信的人不少,褚青卻覺著不太可能,量身打造電影這種事,不能說沒有,但是她還沒到那個份上。

「褚先生,你好!」

倆人一見面,張柏之先行招呼,操著一副跟外貌完全不相干的神奇嗓音。

褚青和她握了握手,不禁暗暗吐槽,媳婦兒果然沒說錯,還真像隻鴨子。

「你是前輩,希望我們可以好好合作,我有不懂的地方還請你多指點。」她繼續套近乎。

「指點不敢當,我們互相學習。」

他客氣應道,同時有點意外,這人挺有禮貌的啊,怎麼口碑那麼爛?

這會爾東昇還沒來,倆人便在辦公室稍等,他無聊的到處張望,張柏芝則一直逗弄著原島大地。

那小孩由媽媽陪著,很聰明乖巧的樣子,不認生,跟她嘻嘻哈哈的倒很親近。

不多時,小寶哥推門進來,身量較高,戴著副眼鏡,顯得一派斯文。

他跟劉德樺、洪金寶這幫苦孩子不同,屬於實打實的人民幣玩家,出道就是邵氏小生,轉型做編劇、導演後,也取得了相當的成就,可謂順風順水,幾乎沒受過大挫折。

但有意思的是,他的作品卻極具人文色彩,喜歡關注那些真實的社會面貌,如《新不了情》裡的街頭藝人與水上歌艇、《色情男女》裡的電影圈眾生相,以及《忘不了》裡的小巴司機。

「cecilia!」

眾人落座,爾東昇便稱呼張柏之的英文名,問道:「劇本看得怎麼樣?」

「我覺得還好,就是有一點,我擔心演媽媽演的不夠像。」她應道。

「嗯……」

小寶哥思索片刻,道:「這樣,開機前的這二十天,你就多和這位小朋友接觸,觀察他與他媽媽的互動。平時呢,也盡量不要化妝,先試試這種感覺。」

「ok!我一定努力!」張柏之笑道,還使勁握了握拳頭。

「青仔!」

爾東昇又轉向褚青,問道:「你有什麼問題麼?」

「有一個!」

他小學生似的舉手,道:「我想學開小巴,但不認識客運公司的人,寶哥能不能幫幫忙?」

「……」

對方一怔,解釋道:「我們拍的時候,不會真拍到你開車的鏡頭。」

「呃,我知道,但還是想開一下,這樣心裡能有點底。」褚青比較堅持。

爾東昇挺微妙的打量他幾眼,點頭道:「那好,我找下那邊的朋友。」

這會開了一上午,主要是處理前期的某些不足和調動演員情緒。而隨著談話深入,爾東昇對男女主角也有了較明確的了解。

對張柏之,他不擔心,那個潛力就明擺著,絕對可以做好。

至於褚青,他卻摸不太透,因為完全不具備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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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體驗派在香港

下午,片場。

由於《無間道》造成的絕大轟動,第二部開拍伊始便受到了全香港的關注,劇組所到之處更是一路綠燈。

就像今天這場戲,真的有警署願意提供一間牢房作為拍攝場景。可劉維強到現場試了試,發現根本施展不開,如果想達到理想的影像效果,必須要把鐵欄拆掉。

他只得婉拒,溜溜的滾回去搭棚,弄了個大鐵籠子,三面豎牆一面敞開,這樣才能裝下機器和燈光。

褚青在片子裡的鏡頭很少,加起來能有十分鐘,劉維強亦信守約定,先集中拍他的部分。

他主要跟余聞樂和曾志韋對戲,後者還好,前者就苦逼了,節奏完全被帶著走。除此之外,還有新加入的大陸演員胡軍,倆人也照了一小面。

話說胡軍現在可是關金鵬的愛將,他能在《畫魂》、《金雞》、《無間道2》裡擔當主角或重要配角,全靠阿關的賞識和推薦。

他比褚青大八歲,彼此不太熟,但都是國內背景,加上范小爺的人脈關係,所以聊得還算不錯。

今天是青仔的最後一場戲,是講傻強與阿仁的相交過程。

陳永仁剛離開警校執行臥底任務,心情正不爽,傻強就顛顛的湊上來求摸頭,自然啪啪啪的被暴扁一頓。

然後在當天夜裡,阿仁發現那貨居然在哭。

褚青穿著囚服,胳膊和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造型師倒是精細,還沒忘了給他露出一點紋身。

籠子裡有兩張床鋪,他在右邊那張的下舖,往哪兒一躺,待導演喊「action」,嗚嗚的就開始哭。

片刻後。余聞樂起身下床,坐到旁邊碰了碰他,道:「喂,怎麼樣,打得你很疼啊?」

「我老爸死了……他是最疼我的……我去求長官,能不能讓我出去買個飯拜他……」

褚青邊哭邊道,狀態非常自然,聲音也特真實,沒有那種用力過猛而造成的所謂「情緒飽滿」。

最重要的是,他始終側著身子。臉衝牆,鏡頭抓不到他的任何特寫,只能對著余聞樂的那張面癱臉。

這就有對比了,一明一暗,一個極其清晰化,一個卻有想像空間。

「長官就對我說,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坐牢啊?就算你老爸死了,也不能讓你出去拜!」

褚青繼續哭道,肩膀還一下下的微微抽搐。

「……」

余聞樂抿了抿嘴。表情無奈另帶著些憐憫,又拍了拍他,勸道:「哎,你別這樣!」

「嗚嗚嗚……」

話音方落。褚青卻忽然坐起身,一把抱住對方,哭聲驟然變大。

他這一起,眾人的視覺瞬間轉換。就像由暗到明,由想像化為了實質。而親自擔任攝影師的劉維強,也立即將鏡頭對準。給了個大大的特寫:涕淚橫流,五官皺的不成樣子,滿是淤青的臉緊貼著余聞樂的後背。

這副模樣,十足的一個哀傷小丑。

隨後,鏡頭慢慢拉遠,放大,顯出那條幽暗的走廊和隔壁牢房。裡面三個犯人正扒著鐵欄,一聲不響的,聽這個可能明天就會橫死街頭的小混混痛哭。

「哢!過!」

麥兆輝拍了拍巴掌,笑道:「青仔,辛苦了!」

「青哥,辛苦!」

「青哥,剛才真棒!」

「青哥,給你毛巾……」

眨眼間,工作人員也紛紛圍過來溜鬚拍馬套近乎。

「謝謝!」

「謝謝,你們也辛苦!」

褚青可不敢託大,用毛巾擦了擦臉,就不停的鞠躬致意,笑道:「我先告辭了,大家繼續加油!」

他又跟兩位導演抱了抱,便自去卸妝換衣,沒什麼鮮花掌聲殺青飯,都這麼忙,誰顧得過來誰。

劉維強倒暗自鬆了口氣,因為這貨明顯比以前更難駕馭,凡事都跟你往死裡摳,你要拿不出點乾貨說服他,人家根本不拍。

比如傻強的髮型問題,倆人就掰扯了好久,劉維強覺著應該留個飛機頭,褚青卻說板寸更好些。

最後導演組沒轍,只得服軟,剃了個寸頭,外加一個土氣的金鍊子。

他這種態度雖然不討人喜歡,大家偏偏認為是理所當然,畢竟是柏林影帝嘛,檔次上去了,脾氣大了點也情有可原。

其實褚青還真不是,他從沒想過往戲霸的路線發展,動不動就耍個大牌神馬的。

這完全是《盲井》的持續影響,他是檔次上去了,但隨之暴走的不是脾氣,而是判斷影片的眼光和意識。

簡單講,現在拍一部戲,你得各方面都滿足他,甚至壓制他,不然這貨不舒坦,看啥啥不順眼。

…………

六月中,兩地的疫情基本消滅,娛樂圈全面解凍,撒著歡的出來活動。

而對港島演藝同仁來講,此時有兩件大事最為重要:一件便是無間前傳的拍攝,一件則是香港財政司司長帶著cepa提案北上,尋求大陸幫助。

沒辦法啊,本土電影市場已經歇菜了,再不搞點政策扶持,那歷經三十年輝煌的港片就徹底掛了。

不過這些跟褚青都沒關係,他最近忙著練車。

話說香港買車的人多,開車的人少,一是因為太擠,二是公共交通很便利。地鐵,專線,和小巴是市民最普遍的出行方式。

其中小巴比較複雜,首先嚴格限制人數,只能坐16人,不許乘客站立。然後類型也分兩種,綠色和紅色。

綠色小巴正規些,受政府管制,司機每月拿工資,按路線行駛,跟公交車差不多。

紅色的就隨意了,類似私人承包,車主定時交份子,其餘是賺是虧全憑本事。乘客是下車交錢,而且沒有固定價格,不忙的時候可能十塊。刮颱風的時候可能飆到四十塊。

這種車就非常野蠻,簡直橫行霸道,逮著空就鑽,一直被政府頭疼。

褚青學的便是紅色小巴。

爾東昇託了朋友,找了一位二十年經驗的老司機做師父,當然不是白學,每天要給人家四百塊港幣。

平時人多,不敢讓他開,只是跟車跑,晚上較清靜了。才在偏道上兜兩圈。

這會,褚青便坐在司機後面的座位,巴巴的聽老師傅上課,手裡還拿著個小本準備記錄。

「剛開小巴呢,最要緊的是學會看標誌,路線要記熟。記住哪裡是禁區,哪裡可以上下客。」

師傅簡直興奮過頭,一派指點江山的氣勢,能有個影帝做學生。後半輩子吹牛逼的資本夠夠的了。

他指著路邊的一處提示牌,道:「你看這個牌子,8-10,5-7。7-12,很多種類。不過記歸記,守不守規矩是另一回事。」

隨手又撇向另一處,道:「吶!這個標誌一定要記住。24小時禁止上下客。」

「嗯嗯,停了就罰唄!」

褚青連忙點頭,拿根圓珠筆刷刷速記。

這條線路是從西環到銅鑼灣。主要經香港大學、醫院道、西營盤、中環等等,全程在市區內,行人不說了,光那小街小巷就數不勝數,瞧著就蒙圈。

老師傅跑了二十年,閉著眼睛都不會撞,那車開得特兇猛,歪歪倒倒的卻能保持飛速前進,在車流中穿梭自如。

「你看,這裡是雙黃線,也不能上下客,如果乘客要上下車,你得開到巷子裡,熟客全知道。」

「一定要眼觀六路,有人下就下,沒人下就踩油。快那麼一點就能多轉一圈,多轉一圈就能多賺點。」

「滴滴!」

他方講到這,忽有輛出租從後邊鑽過來,不停的按喇叭,像是叫他讓道。

老師傅撇了撇嘴,反倒把車靠過去一點,教導道:「開車就是以大欺小,你車大就擠過去,他一定讓你。」

果然,那出租搶了幾下,愣是沒搶著,只得認慫,自己減緩了車速。

「哈哈,吃屎吧你!」

老司機意氣風發,從車窗探出頭,衝後面罵了一句,回身坐好,又道:「不過你嚇歸嚇啊,可別真撞上,那麻煩就大了!」

不一會,車子便駛過了醫院道,快到西營盤附近時,見前面有個哥們招手。

老師傅不放棄任何顯唄的機會,揚了揚下巴,道:「吶,前面那人是糊塗蛋,禁區叫車,你要想接這個客人,就要四處看清楚嘍……如果沒有警察,那好了,趕快踩油衝過去。」

說著,小巴嘎吱一停,車門敞開,他立馬喊道:「喂喂,快點啊,老兄!」

「來了來了!」

那哥們忙不迭的爬上車,還沒等坐下,司機一腳油門又衝了出去。

車子繼續前行,過不多時,有位乘客喊道:「哎,前面百貨有落!」

有落就是要下車的意思,司機扯著脖子回道:「大哥往前點吧,這裡禁區啊!」

隨即,他又小聲嘀咕道:「記住了,給上不給下,上了客你就賺了,下了客不小心接罰單,沒人同情你。」

「那乘客不會有意見麼?」褚青弱弱的問。

「大家都體諒你賺錢不容易,不會有意見的。」

老師傅不以為意,接著道:「還有啊,如果不小心碰到警察,就把臉一扭,全當沒看見,快點溜,能溜就溜,溜不掉就求……」

他一路講,褚青一路學,起初還記幾下,後來乾脆扔了筆,就豎著耳朵聽。

越聽越奇妙,越聽越有意思,市井百態,不同面貌,卻各有各的滋味和道行。高手到處都是,就看你有沒有發現。

像這位老哥,半輩子都耗在這條線上,若說途中的人情風景,沒人比他瞧得更透,更清楚。

車行大概半小時,小巴跑到了終點站。

帶乘客下車,老師傅點了點那一沓子零錢,頗為驚喜道:「借你貴氣,今天居然破紀錄了!」

「呵,我是給您添麻煩了。」

那老哥揣好錢,踩了腳油門重新出發,笑道:「哎,你要是把我那些東西都學會,我保你一生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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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忘不了

「好了,不說了,我明天還要早起呢。」

「又是七點啊?」

「是啊,顧導特講規律,恨不得每天都早上七點出發,晚上七點收工。」

「呵呵,那好吧……哎對了,你那邊蚊子多,注意點,別毀容嘍。」

「喲,反正我也不好看!我倒買電蚊香了,就是不太好使。」

「那你去買點中藥吧,磨成粉,找個小布袋裝起來,比蚊香好使。具體用什麼藥材,我一會給你發短信。」

「嗯,那謝謝了。好啦好啦,真不說了……哎,我看天氣預報,說你那邊非常熱,你也注意點,別中暑了。」

「切,你當我小朋友啊?」

……

二十分鐘後,褚青掛斷了手機,又劈裡啪啦的按過去一串中藥材。搞定這些,他才抻了個大大的懶腰,望瞭望窗外的夜色,遠處有霓虹閃爍,燈火流連。

他沒住阿關的老屋,反倒租了間單人公寓,高層,裝修精緻,比之前的條件強很多。哪會是兜里沒錢,只得省著點,現在就用不著了。

累死累活的練完車,回來泡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的往床上一躺,再跟張婧初或范小爺哈啦幾句,便是安穩的一天。

嗯?張婧初?

褚青不禁一怔。

他忽然發現,那個姑娘最近經常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

不是那種看得見,摸得著的生活,而是很遙遠,卻又很清晰的一抹影子。還散著好聞的青草味道。

若是以前,倆人可能幾個月都不聯繫一次,但是……應該從上個,呃,上上個禮拜開始。她主動打了次電話後,交流就慢慢變得頻繁了。

張婧初說,她在拍《孔雀》,這個褚青是知道的。可姑娘又說,她在安陽拍《孔雀》,哎。好像某種奇妙的紐帶一下子就建立起來了。

姑娘的第一個電話,是感謝他向顧常衛的推薦,倆人顯得非常客氣,隨便聊了幾分鐘便掛斷。

而過了兩天,她又打來電話。說很擔心演不好姐姐那個角色。褚青就溫言安慰,還仔細的幫她分析人物性格,幫她找到表演的突破口。

然後呢,事情就有些不一樣了。

不知從誰開始的,倆人的話題不再局限於拍戲,時常也會講講自身的近況和平日間的趣事。

張婧初說安陽好小,很像閩南的家鄉,而且總是霧濛濛的。使得那頂降落傘打開的不夠漂亮。後來自己迎著風,在一條小街上騎車,張開手臂。身後拖著大大的降落傘。

有時騎不動了,定格在那裡,導演便拼命的喊:「使勁騎!使勁騎!」

她就瘋了一樣繼續蹬車子,那傘刷的一下綻放,像朵天藍色的蘑菇雲……

褚青則說,香港又吵又擠。正在練習開小巴,白天跟車。晚上獨自去兜圈。起初很不適應,別提車大車小。光那右舵駕駛的體位就板正了好些天。

偶爾也覺著很鬱悶,有種背井離鄉的漂泊感,但沒辦法,內地的好劇本不來找,就《孔雀》還不錯,還被你搶走了。

張婧初就笑,說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其實倆人在中戲的時候便結識了,可五年來相交如水,清清淡淡,尚不及這半個月的印象深刻。

原來這個姑娘很愛笑,很獨立,小時候漫山遍野的去撿石頭摘果子,做事也特有主見,不喜歡拖泥帶水,並非他以為的那般內向。

這確實很神奇,就像重新認識了一位老友,有種令人愉悅的新鮮與期待。

如此一來二去的,褚青已經習慣了,每隔兩三天就接到她的問候。而跟范小爺的幸福安穩,周公子的熱情濃烈,林佳欣的輕緩舒適不同,張婧初非常非常的懂分寸。

姑娘對這個男人的揣摩與了解,絕對超過了他自己的估計。

她可以巧妙的把聊天尺度,控制在一個對方能接受的範圍,不過界,也不寡淡。比如說戲,她會請教姐姐買西紅柿時無聲哭泣的演法,但絕不會談及在小樹林裡脫褲子的那個鏡頭。

因為她知道,褚青肯定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她脫褲子,而是他會反感,或者尷尬:你為什麼要跟我講這個?

與此類似的,這姑娘總能規避一些不開心的話題……而褚青卻仍未察覺,嗯?我好像很喜歡和她聊天的樣子。

…………

6月24日,《忘不了》在平田的小巴總站開機。

其實這裡的車主要跑九龍區,跟劇本裡寫的線路不符,但站點的構造特別好,很有拍攝空間。旁邊還有個小排檔,賣些三明治、飲料之類的司機快餐。

由於是文藝片,來捧場的媒體不多,並且大部分對張柏之表示了懷疑。拜她近來的負面消息所賜,在一眾娛記心裡已經low到了極點。

他們更好奇的是男主角,不太懂為毛要接這麼一部沒啥存在感的電影。

褚青就實話實說,先把劇本誇了一頓,很紮實,平凡有力,非常貼近小人物。然後又裝可憐,說自己閒了好幾個月,總得出來幹活養家。

嘁!

記者們都懶得理他。

簡短的採訪和拜神儀式過後,爾東昇把紅布一揭,便開拍今天的首場戲。地點在露天的小排檔,三個龍套坐了一桌,褚青與蘇志偉坐另一桌。

蘇志偉是草蜢樂隊的成員,不過近幾年草蜢極少公開演出,他便轉向影視劇發展,常能混到些小配角。

「攝影ok!」

「收音ok!」

「燈光沒問題!」

「Action!」

副導演話音方落,就見龍套甲大聲道:「那女人真夠嗆,瘦的跟個猴子一樣,還開兩班呢!」

龍套乙接道:「就是,我們這幫男人開十幾個鐘頭,一下車腳都軟,她能頂得住?」

「不容易啊,幫幫她吧!」龍套丙一臉賤笑。

「吶,她現在可是孤兒寡母,需要男人安慰的!」龍套甲笑的比他還賤。

而那邊,褚青穿著一件運動款的外套,正低頭攪著一杯凍檸檬,面前的盤子裡擺著兩塊三明治。

他沒有化妝,略黑的皮膚配上緩慢的眼神,整個人的氣場都顯得很笨拙,對那些傢伙的調侃充耳不聞。

蘇志偉卻聽不下去了,轉頭訓道:「喂!說點好聽的,人家孤兒寡母不容易,又要供車,還要養阿文的兒子!」

「啊,是是,確實不容易。」龍套們紛紛應和。

此時,褚青才似有了反應,從那股緩慢中脫離,迅速抬起頭,問道:「那孩子不是她的?」

「不是,阿文以前結過婚。」蘇志偉回道。

「……」

他眨了眨眼睛,又默默低頭,咬了很大很大的一口三明治。

「咦?」

靠著導演椅的爾東昇,瞬間身子前傾,不禁訝然。

這只是簡單的過場戲,但他沒想到褚青居然如此細緻,別看就吃一個三明治,那貨至少做了兩層鋪墊。

首先,他把那麵包片細細捋齊,沒讓裡面的蔬菜和沙司露出一點。

然後,他盡量弓著背,肩膀攢著,嘴巴張大,又充滿了落魄感。

這就微妙了,吃東西的樣子,顯得很講究,而人的姿勢,卻實打實的low,對比特分明。

……

關於大輝這個角色,爾東昇跟褚青曾經有過一番深入探討。

雙方的意見極不統一,多次交流後才勉強達成共識,而爭論的核心便是:大輝應該憨一點,還是狠一點。

按照劇本設定,他以前是小富階層,養了四輛小巴,住著大房子,老婆孩子齊全,算是人生圓滿。

可他又染上了賭癮,把財產全部輸光,老婆離婚帶著兒子出國,瞬間從巔峰跌到谷底。

這樣子的經歷,會使人物呈現出怎樣的具象性格?

爾東昇覺得憨厚比較好,甚至要木訥一點,對周遭的事情不太關心,寂寞於眾人之外。

褚青卻認為要有衝勁,再操蛋的老虎,它也是老虎,不會變成喪家犬。尤其是小巴這個行業,你不衝就搶不到客,賺不到錢,養活不了自己。

所以大輝不應該像個隱士,而是一個內心柔情,外表憤怒的失敗者。

倆人掰扯了好久,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爾東昇都有點氣了,只得亮出殺手鐧:你得為戲服務,全片都是這種平緩治癒的調子,你那麼一弄必須要推翻重來,影響大家。

潛台詞就是,你丫不是投資方,別作妖!

好吧,褚青雖然不滿意這個解釋,可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有的,不能因為自己矯情而耽誤進度。

爾東昇就更愁,總算明白當初的那股不安是從哪兒來的了。

這是個特容易失控的演員,指不定就搞點啥妖蛾子,你還得擺事實講道理,徹徹底底的給丫幹掉。

老實講,沒有導演喜歡這樣的演員,太鬧心,並且沒有權威性,爾東昇都有點後悔找他出演。

但此刻,小寶哥看他咬了那口三明治,那點後悔立時煙消雲散。

能把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做得通透鮮明,還不顯刻意,反倒像信手拈來的即興發揮……全香港能達成的,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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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9 19:04:01
第三百五十章  戲子

寰亞,會議室。

莊聞強正獨自枯坐,無聊的鼓搗著手機。他有點鬱悶,莫名其妙的就被叫過來開會,還不告訴什麼事,簡直消耗人生。

他八點鐘到,好在沒等多久,就聽門外雜亂的腳步聲響,隨即劉維強、麥兆輝和曾志韋依次進屋。

眾人方落座,莊聞強便忍不住問:「喂,有沒有料要爆?」

「和你一樣嘍!」劉維強亦是不知所謂。

「等著吧!」

曾志韋就比較淡定,短小的身子完全窩在大椅子裡,顯得有些滑稽。

可僅僅幾分鐘後,他也驚悚了,施南生、劉德樺、梁朝韋、黃秋聲、陳慧琳、褚青,這一票足以刷掉小半個香港娛樂圈的傢伙,跟糖葫蘆串似的逐一冒頭。

大家相見,都特麼很納悶,隱約覺著跟拍戲有關,可又不曉得啥牌面。

而當最後,林建樂和一位中年人走進來,並介紹這位是香港財政司副司長時,所有人都秒懂,臥槽!還真是大陣仗!

「不好意思,這麼匆忙把大家叫過來,先說聲抱歉。」

林老闆打了個開場,又轉頭道:「李生,你給大家介紹下情況。」

「ok!」

那位副司長也利索,往前傾了傾身,道:「6月29日,我們中港兩地簽署了cepa合作協議,這個想必都知道。其實這裡面,重點提及了香港電影到內地發展的許多開放性政策和便利條件,大大降低了港片進入內地市場的門檻。」

他環顧一圈,繼續道:「相比其他方面的經貿合作,電影無疑是最受民眾歡迎的一種方式。所以。我,我們香港政府,以及大陸官方,非常期待你們做出成績,以重現港片輝煌。」

說完。他就站起身,居然端端正正的鞠了個躬,道:「拜託大家了!」

「……」

底下人全部蒙圈,什麼情況這是?

只有劉維強很快反應過來,不禁心裡一激靈,扭頭看向林建樂。

林老闆裝作無視。與那副司長耳語幾句,便送其出門。緊接著,他又返身坐好,道:「李生還有要事,就先行告辭。我跟大家說下具體情況。」

他咳了兩聲,同樣覺著很難開口,道:「寰亞決定啟動《無間道3》的拍攝計劃……」

剛講了一句,劉維強便打斷,直指核心問題:「給多久的周期?」

「呃,十月份殺青,年底前公映。」

「不可能!第三部的劇本還沒寫完!」莊聞強先毛了。

「你先冷靜點……」林老闆底氣不足的勸道。

「拜託,怎麼冷靜?現在是七月份。就算有整套劇本,我們也要二三部同時拍,一共才多少時間?」

麥兆輝也瘋了。拍著桌子道:「林生,這是《無間道》!這是《無間道》!」

「我知道這是《無間道》,但冇用啊!現在是大陸和港府同時……哎青仔,你們那邊叫什麼?」

「紅頭文件!」褚青拄著下巴,特蛋疼的回了一句。

至於劉德樺、梁朝韋等人,皆是面露苦笑。連嘴都懶得張。

吶吶,事情很明顯了。兩地已經簽了cepa(《內地與香港關於建立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安排》)。而港島的處境是人心衰落,經濟苦逼。無論什麼也好,他們都急需一劑強心劑。

而上頭呢,或者是拍腦門,或者是拍屁股,反正就選中了電影產業作為目標。

即便拋開這點,官員們也需要政績,上任得點火,放屁得有響,既然簽了協議,那就必須有成效。

電影,無疑是最快速的一逼。

劉維強他們更清楚,只是一時氣不過。幾位主創吵吵嚷嚷了半天,待情緒平靜,才理智的轉到提條件階段:「林生,拍我們可以,但需要那邊的支持。」

「支持是必然的,中影集團會幫忙疏通,沒有任何障礙。」

林建樂笑道,又示意施南生。

施南生則拿著一份資料,開口講解:「我們會與天津電影製片廠合作,把第三部立項為合拍片。而且發行工作已經談妥,保利博納、中影和華影聯合發行,那邊在宣傳方面也會給予最大力度的支持。」

她轉向莊聞強,道:「所以目前最緊要的,就是完成劇本,你預估下自己的進度。」

「既然做合拍片,就要添入大陸背景,我原本只想加楊錦榮這一條線,現在就變成了兩條。」

莊聞強實事求是,道:「我爭取在七月底完成。」

「好!」

施南生應了聲,又問劉維強:「你這邊還有什麼要求?」

「要求就是演員嘍,前兩部那麼大牌,總不能虎頭蛇尾。」

「具體點!」

劉維強琢磨片刻,道:「楊錦榮我想找梁佳輝來演,其次是黎明,二選一。那個大陸身份麼,對了青仔,你有沒有推薦?」

「什麼年齡?」褚青問道。

「中年。」

「氣質?」

「偏冷一些。」

「陳到明、陳保國、王志聞、姜聞,這四位都是最棒的。」他想了想,給出幾個人選。

「有優先選擇麼?」施南生本事槓槓的,迅速推進卻絲毫不亂。

「呃……王志聞和陳到明。」

「ok,我們先行接觸。」她用筆記下,表示了解。

除非真的排不開檔期,否則沒人擔心請不來那些大腕儿……這特麼可是政治任務。

會議的內容非常緊湊,心情卻各自鬆散,將近中午時,總算結束。一幫子影帝如臨大赦,急匆匆的跑了出來,瞧著外面的陽光,覺得格外刺眼。

從《無間道》橫空出世。到《無間道2》勢頭衰落,再到《無間道3》重新引爆,這條線索,完美展示了政治與電影的關係。

甚至到第三部時,已經無須掩飾。鋪天蓋地的媒體報導,舉國皆知,全劇組都可以跑去《藝術人生》做宣傳,連首映式都放在了人民大會堂。

這種官方扶持的大力度,結結實實的把《無間道3》變成了一代片霸!

不過褚青卻覺著,特像春晚。大家撒著歡的混臉熟,就是個熱熱鬧鬧,普天同慶。

當然,有人比他更深沉,黃秋聲從出門就一臉的逼格相。

褚青便問他。怎麼個想法?

那位說,以前覺著自己是演員,後來覺著自己是明星,而現在:

就一戲子。

…………

曾有位資(蛋)深(疼)粉絲扒過謝廷鋒—王非—張柏之的皮,把仨人的來龍去脈捋得門清。

事情始於1999年底,謝廷鋒和張柏之初次合作,也就是彼此相識。然後2000年6月,謝廷鋒與王非公開戀情。

2002年初。媒體爆出謝張關係曖昧的消息。

2002年4月,謝承認跟王分手,但否認有第三者。

2002年7月。張間接承認與謝分手。

2002年11月,謝王復合。

2003年底,李亞朋發揮天后殺手的實力,妥妥的橫刀奪愛,兩人再次宣告分手。

而陳冠西—張柏芝這條線,只是1999年初次合作。2003年初傳過緋聞,但此後便沒了下文。直到。呃,驚天動地的xx門。二位才在無數硬盤裡刷屏。

所以呢,現在是2003年7月,張柏之應該是空窗期。

理論上,她這麼有話題性的寂寞女明星,就像安吉麗娜朱莉一樣,凡是合作過的男演員幾乎都傳出過緋聞。

只可惜,她碰到了褚青。

港媒誰不知道,那貨就是個老處男,不泡夜店,不喝酒鬧事,不拐帶妹子回家,連上次跟林佳欣的消息,都是娛記無聊自嗨的新聞。

而褚青也非常注意,除了平時拍戲,簡直離她八百丈遠,就沒有閒聊扯皮的時候,更別提什麼曖昧舉動。

張柏之同樣很神奇,似乎知道《忘不了》是自己的翻身機會,顯得格外珍惜。一改往日的渣脾氣和豪放作風,情商蹭蹭爆棚。

當然,凡事有利有弊,兩位主角如此潔身自好,就免去了眾多的炒作點,搞得劇組無比冷清,連個探班的都沒有。

夜,住宅。

這是個大單位,足夠寬敞,十幾人的攝製組在屋子裡擺開,仍然綽綽有餘。

劇本中,阿文和小慧貸款買了房子,阿文死後,小慧就帶著樂樂一起生活,有相當數量的場景都發生在這兒。

本場戲是講,樂樂發燒,大輝就幫忙送去看醫生,從下午折騰到晚上,飯都沒顧得吃,小慧便請大輝來家稍坐。

此時是十點多鐘,白天已經拍了一天,大家都筋疲力盡,成年人還能挺住,可原島大地才五歲,正趴在媽媽懷裡滿臉苦逼。

很快,那邊準備完畢,副導演招呼一聲,各自就位。

「Action!」

褚青仍然穿著那件運動外套,拿起桌子上的催款單看了看,忽聽廚房裡腳步聲響,又連忙放回原處。

隨即,張柏之端著一托盤食物出來,輕輕喚道:「吃飯了,樂樂。」

頂著蘑菇頭的原島強打起精神,顛顛的跑過來,自己爬上小椅子,褚青居中,她在右。那盤子裡裝得很滿,一塊蛋糕、三碗湯,還有幾盒餅乾。

因為小慧之前就是個純粹的女文青,生活技能近乎為零,把日子過得一團糟。

「先把湯喝了吧,小心燙。」

張柏之把湯端到褚青跟前,素面朝天,只隨意扎了個馬尾,感覺特樸實,跟之前的作女氣質判若兩人。

「嗯,好。」

他雙手捧起碗喝了一口,面色古怪,笑道:「哇,又甜又鹹的行不行啊?」

她也跟著喝了一口,瞬間就哧牙皺眉,抹了下嘴唇,心虛道:「怎麼樣,好像鹹了點?」

「不是啊,挺好……」

褚青方要接台詞,就聽旁邊傳來「咳咳」兩聲。

他轉頭一瞧,卻是拿勺子挖蛋糕吃的原島,不小心噎住了嗓子,肉肉的臉蛋漲得通紅。

「哎喲,你慢著點!」

褚青不禁失笑,趕緊拍了拍他,又起身拿了瓶水。

「謝謝叔叔。」小朋友喘勻了氣,表現得特有禮貌。

「寶寶怎麼樣?」

他的媽媽也蹲在身邊問,得到沒事的答復後,才向爾東昇點點頭,大家繼續拍攝。

「重來!柏之,從你那裡開始接。」

「ok!」

「Action!」

張柏之重問了一句:「怎麼樣,好像鹹了點?」

「不是啊,挺好……」

「噹啷!」

原島貌似很不在狀態,手裡的勺子居然又掉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

「哢!」

爾東昇連忙喊停,轉頭道:「您去看看,他要不要休息幾分鐘?」

「不好意思,導演。」

那媽媽急急的跑到孩子跟前,道:「寶寶你怎麼了?白天不是表現很好麼?」

「我困了,我要睡覺。」

原島撅著嘴,眼皮耷拉著,真有點撐不住了。

「乖了啊,就剩這一場戲,拍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媽媽把他抱在懷裡,細細哄道。

「我困了!我困了!我困了!」

再聰明懂事的小孩子,自製力也是微乎其微,啪啪啪連說了三遍。

「……」

褚青和張柏之對視一眼,小心道:「呃,要不我們去和導演說說,挪到明天拍吧,先讓他回去睡覺。」

「啊,沒事沒事,他鬧脾氣呢,過會就好。」

他不勸還好,這一勸,那媽媽反倒覺著很丟人,把孩子抱到一邊,做私下溝通。

爾東昇很尷尬,全劇組也很無奈,這屬於不可抗力,只得等人家心情好轉。大家一起看那母子倆躲在角落裡,連說帶比劃的,交流了好半天。

然後哩,原島小朋友的臉色就越來越臭,越來越委屈,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簡直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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