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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薛行衣] 閨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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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16-1-25 18:21 編輯

薛行衣 -【閨趣】《全文完》

【書名】:閨趣

【作者】:薛行衣

【內容簡介】:

  陸思瓊出身高貴,容姿絕色,滿腹醫經,是京城最拽最傲嬌最牛掰的姑娘,

  這開了掛的人生本該衝鋒陷陣,殺遍宅門無敵手的。

  奈何起點太高,對手自動和諧,生活了無生趣。

  終有一日,那個更高貴更絕色更拽更牛掰更傲嬌的男人出現了!

  這日子啊,才算是有趣了起來。

  一句話簡介:牛掰男女,閨中逗趣,相愛不相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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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5:37: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遠客

  豐滿輕盈的新雨,多日來淅瀝連綿,若珠玉串成的簾幕懸於天際,將盎然春色抹上了幾分夢幻朦朧。

  及至暮色,方風歇雨止,榮國公府周家的後院泥平如掌,不見人蹤;明鏡似的澄塘毫無漣漪,只餘岸邊柳條輕曳,偶有黃鸝鳴啼,宛如天音。

  梳著雙鬟的丫頭坐階堂前,旁邊一株芭蕉挺拔蔥鬱;忽而風襲而搖,「簌簌簌」的雨露頃刻抖落,惹得女孩嬌嗔不已。

  靜頤堂院內安謐無聲,堂屋前的百花團錦簾內卻不時飄出清脆笑語。

  陸思瓊倚在外祖母身旁,耳聽著錦杌上四表姐慷慨激揚訴說的寺中趣事,亦被滿面,連正拿著鑲珠銀籤子剔果肉的右手都在輕顫。

  蹲在炕前持捧小碟的書繪忙低聲提醒:「姑娘小心。」

  一句喃語引來正聽得入神的周老夫人轉首,慈愛的目光落在外孫女白纖的細指上,憐道:「這等費神的事讓底下人去做,外祖母雖愛食這核桃嫩肉,卻也不捨瓊姐兒你這般辛苦。」

  話落,望向近侍,立馬有伶俐的婢子上前接手。

  陸思瓊亦不堅持,將籤子與乾果順手遞給對方,便端了書繪手中的碟子起身,繞至炕幾另邊,勺了細糖撒上,推至外祖母眼前。

  被打斷的四姑娘見狀,忙起揶揄:「瓊妹妹慣是貼心,怪不得祖母總記掛著你,真教我這做親孫女的都瞧著眼紅呢。」軟軟糯糯,十足的撒嬌語氣。

  陸思瓊的生母陸周氏,乃榮國公府唯一的嫡女,十五年前嫁與德安侯府世子陸文青為妻。

  次年,誕下嫡長女陸思玬,奈何未滿月餘便於襁褓內夭折;後雖再生次女陸思瓊,卻大傷元氣、體虛多病,又一年病故。

  周老夫人傷心欲絕,病於榻之際思念愛女,又憐外孫女早早喪母,同陸家妥談後將其接進府親自撫養好幾載,自小便是百般疼寵。

  此刻見親孫女故作酸味的調侃,知其玩鬧的心性,望著眼前倆表姐妹更是笑不攏嘴。

  屋裡老少歡聚,正是溫馨融洽之時,卻聽外邊庭院裡傳來急切腳步聲。

  不肖會,本守在門口的婢子掀簾入內,立在月洞珠簾外福了身稟道:「老夫人,外頭福管家來了,說是有急事通報。」

  周老夫人年事已高,早已將掌事家權交給了長媳沐恩郡主。

  福管家在國公府服侍多年,自當明白規矩,如今卻匆匆跑來靜頤堂,斷是真有急事,老夫人斂笑端坐,忙讓人進來。

  福管家請安後,將緣由道明。原是有遠客來訪,自稱為國公爺故交,指明要見老夫人。

  說完即從袖中掏出一枚玉佩,侍婢接過送至簾後。

  陸思瓊心知外祖父家乃太后娘家,不單是京都裡的顯赫望族,更是皇親,往常亦不乏登門攀親之人。

  然而這福管家素是有眼見之人,如何會在還未證實身份之前便先來驚動外祖母,暗中好奇起來人身份,便將目光鎖在了漸近的玉佩上。

  放眼望去,陸思瓊只見是枚色澤極佳的羊脂玉玦,周邊雕刻著纏枝細紋,及垂了琉璃圓珠的明黃穗蘇。

  穗蘇顏色稍顯暗沉,該是枚有些年份的玉佩,但並不見如何奇特。

  周老夫人剛抿了口溫茶,手中的和闐白玉盞尚未擱下,左手接過玉佩,面色就是一變。

  飛快的翻過玉佩,似是證實了心中所想般,瞬間將大掌合住;右手一抖,玉盞不曾落穩,若非陸思瓊眼明手快,必碎無疑。

  周老夫人乃穩重內斂的人,不怒於色,從來都是安之泰然的神情。

  陸思瓊何時在外祖母臉上見到過這種表情,既震驚又慌亂,更多的還是不可思議。

  周四姑娘亦驚在原地,她本站到了表妹身旁,亦想跟著一探玉佩究竟,不成想祖母是如此神色。

  姐妹倆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多言,又因玉佩被周老夫人握於掌中,乾坤難窺。

  可周老夫人終究不是尋常的內宅婦人,片刻後恢復如常,望向福管家問道:「來人現在哪?」

  「老奴不敢怠慢,見他神色匆急,便自作主張先領了進來,正在院子外候著呢。」

  「快請。」

  老夫人理了理衣襟,指腹摩挲著掌中玉佩紋絡,眸底若潭水般深邃,不見浮沉。

  陸思瓊再次驚嘆,福管家竟然能吃準外祖母會立即接見。

  登門的到底是何人?

  早有丫環出去引了遠客,屋簾掀起間,出現在眾人視線裡的竟是位器宇軒昂的年輕公子。

  男子年莫弱冠,輪廓分明、鼻樑異挺,頎長高大的身軀攏在絳紫色的錦袍內,風姿凜凜的站在那,整個人都透著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他只抱了抱拳,便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嗓音洪亮有力:「榮國公老夫人,故人相托,囑必親交予您手,望您與國公爺過目。」

  幾個字說的很慢,不見恭敬之意,卻也聽不出唐突無禮,語調則是一口的京腔。

  陸思瓊聽到外祖母說了個「快」,催促著婢僕將信傳來。

  拿到信箋後馬上打開,取信紙而閱。

  覷了眼,外祖母雖面容佯安,卻眉頭緊鎖,委實難掩心急之情。

  她越發的好奇。

  正納悶著,衣袖輕動,感受到拉扯。

  陸思瓊轉目,只見四表姐正給自己打著眼色,示意她瞧珠簾外男子的靴子。

  表情微訥,頗有幾分尷尬,現今的大夏朝風氣雖不似前朝守舊嚴謹,但終於男女有別。

  來人初進屋時觀上幾眼便罷,表姐如何還對人評頭論足了起來?

  周四姑娘性子爽朗,並不拘小節,愣是示意了眼前這位不在狀態的表妹好幾回,非要讓人去瞧對方的靴子。

  陸思瓊愣了好會才反應過來,原是這位遠客的汛了濕土,或是趕路時途中所帶,踩在駝色無人的地毯上,留下一個個泥印。

  若是尋常的世家子弟,自該覺得失禮,偏生這男子立於屋中,臉色不卑不亢,紋思不覺。

  瞧了泥靴印子,倒是留意到一點,該男子的雙足既寬且長,異與常人。

  姐妹倆打著眼色,忽聞耳旁傳來「砰」的一聲,卻是周老夫人手邊的玉盞難逃命運,硬生生的被其胳膊碰到了地上。

  陸思瓊連忙起身,少女的擔憂聲前後響起:

  「外祖母!」

  「祖母!」

  老夫人緊捏住信紙,面色泛白,激動的情緒掩蓋不住,任誰都瞧出了她的反常。

  茶水蜿蜒了整張幾面,染濕了周老夫人的衣袖,婢子們欲上前收拾,奈何被主子制止。

  她握著信紙,竟是緩緩站了起來,望了眼簾外挺拔的男子,剛張口想出聲突然又轉頭看向了旁邊的陸思瓊。

  「瓊姐兒你過府有一陣子,也該回德安侯府了,免得你祖母跟父親掛念。」

  說著招來親信董媽媽,直接吩咐下人給表姑娘收拾細軟,安排車架送回陸家。

  立刻、馬上……這在以前可是從未有過的!

  陸思瓊驚詫,周四姑娘更是不解,「祖母,您怎麼突然就、」

  話未說完,即被打斷:「靈姐兒也先回去吧,順道送下你表妹。」

  雖說對周老夫人突來的這一舉動都很不明所以,但大家族之女皆懂禮規。

  何況如今屋內還有外人在場,便是平時長輩再慈愛,也斷不可能現場任性撒嬌。

  表姐妹跟著董媽媽欠身告退。

  出屋時,陸思瓊顯然感受到了一道炙熱的目光,緊隨著自己移動。

  是來自那位神秘的遠客。

  他的視線赤裸而強烈,自外祖母說出「表姑娘」那三字後乍然就凝射過來。

  該人行事大膽不羈,根本不計較他人想法感受。

  出了堂屋,周四姑娘便問:「表妹,你識得那人?」

  陸思瓊訝然,她怎可能認識?

  但那人表現得這般明顯,陸思瓊覺得「不認識」這回答多餘蒼白,一時間竟有些啞口。

  隔著簾子,能聽到外祖母吩咐福管家去外院收拾上房,並派人去請老爺子回來的指令。

  竟是要驚動在朝行公的外祖父?

  這人究竟什麼來歷?

  還有,外祖母突兀的要自己回侯府,顯然是在避著她。

  陸思瓊心頭疑雲密布。

  榮國公府上下對於表姑娘天黑了要回侯府的事亦不能理解,然而主子的吩咐只能遵從,故而半個時辰後陸思瓊就坐上了回陸家的馬車。

  她常來外祖家小住,根本沒什麼細軟需要收拾。

  從榮國公府的駉馬街到弘仁大道上的德安侯府,往常一個時辰即可。

  但因雨後路滑,待到達時天色已黑。

  陸思瓊掀起車簾,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涼意,她方知又飄起了雨。

  藉著檐下燈籠的燭光,德安侯府的朱紅大門顯得格外冰冷,甚至連那兩座石獅子,瞧在眼裡都似乎顯得猙獰。

  她的唇邊泛出幾絲苦澀。

  小廝前去敲門,中年發福的管事開門,看清外面的隊伍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忙哈著腰冒雨跑出來,「二姑娘您怎麼突然回府了?瞧怎麼不事先派人送個信回來,也好讓奴才們準備準備。」

  說完招呼著後面小廝去開西牆的角門迎車架進府,又讓人往內院送信。

  這種恭敬疏遠的語調,不知怎麼就讓陸思瓊生了厭煩,她淡淡的言問:「笑話。我這回的是自己家,難道還需要你們待客般準備些什麼不成?」

  管事連連告罪,「是奴才嘴拙,奴才失言,二姑娘見諒。」

  陸思瓊突然就沒了興緻,閉目不語,任馬車行進侯府。

  早有軟轎候著,換乘後進內院。

  小轎剛進二進的垂花門,陸思瓊就覺得府中氣氛不對,掀轎簾四下望了望,路邊燈影下枝葉層層,細雨依舊。

  書繪打了油傘跟在旁邊,見狀不由俯著身開口:「姑娘,夜風寒,您身子嬌,仔細受涼。」

  或是洞察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又添安慰:「舅爺府上定是有事,姑娘住著不方便國公老夫人才送您回來的。她往常最是疼您,今兒這般安排,定是有緣由的,您可千萬不能往心裡去。」

  知曉這丫頭是懷疑自己在為外祖母送她回來的事鑽角尖,陸思瓊擺手明道:「外祖母是打心眼裡疼我,我怎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誤會她?書繪,我只是覺得,家裡似發生了什麼事,不太對勁。」

  書繪沉默了會才接話:「姑娘許是多心了,侯府裡要有大事,哪能不給您送信?」

  陸思瓊笑笑,「這可未必。」話音落,又吩咐前面抬轎的婆子:「去靜安堂。」

  書繪就勸:「姑娘,這時辰怕是老夫人已用了晚膳,各位夫人姑娘們正陪在那呢。您剛回來,要是去了又半天不得空,不如奴婢陪您先回嬌園,您還沒用飯呢。」

  近侍勸著,陸思瓊的視線卻已望向不遠處匆匆提燈而來的身影,「書繪,這會子怕是我想先用晚膳都不能了。瞧,母親派人來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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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5:37: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受寵

  踏雨而來的正是錦華堂一等侍女紅箋,遠遠瞧見軟轎,足下生風般走得極快,瞬間便至眼前。

  她喘吁不穩的請安問好:「夫人得聞二姑娘歸來,心生歡喜,但見天黑風寒,特命奴婢過來迎接。」

  「母親關懷之情,我自銘記於心,倒是勞你辛苦冒雨跑來。」陸思瓊閒淡的聲音從轎中飄出,聽不出波瀾。

  紅箋望了眼迷濛的前路,將手中提燈交予隨行在末的丫環。撥開額前濕髮,復含笑再語:「姑娘舟車勞頓,此刻必定乏了,夫人交代奴婢服侍您回嬌園歇息。老夫人憐惜姑娘,亦免去了您的定省。」

  這些年,府中待她,可謂盛寵。

  陸氏門楣日益沒落,族中子弟仕途不順,鮮有作為。

  月餘前,任職在外的三叔剛被貶了官階。

  此次去外祖家之行,祖母便異常熱情,讓俞媽媽帶了好些貴禮相送。

  陸思瓊看在眼中,自能明白其中深意。

  有些事心中通徹,血親間便有了隔閡,做不到真正親近。

  轎中的陸思瓊閉了閉眸,確有些酸累,若是往日,許還真就回嬌園去了。

  然而,或是心中異感促使,她並不願就此安歇,便不顧紅箋之言堅持去了靜安堂。

  院裡掌事的江媽媽早得了風聲迎在院門口,見人下轎親自上前撐傘,哈著腰連說道:「這時辰又下著雨,二姑娘您還過來,老夫人見了準得心疼。」說著往身後一招呼,捧著軟毛織錦斗篷的婢子忙上前替她披上。

  暖意襲上心頭,陸思瓊斂眉莞爾,美眸明亮如水。

  這時節乍暖還寒,最是反覆無常,臨行前風還不似這般刺骨的。

  提足時她攏了攏身上斗篷,掌心觸感溫軟,將原先的煩郁一掃而盡。

  老夫人信佛,正堂橫案上供了樽白玉觀音;陸思瓊一進門,便瞧見纏葉桃形的三足薰爐上裊裊升起的青煙,佛香滿室。

  屋裡並不似她料想的那般熱鬧,只四嬸母楚氏陪在祖母身旁。

  祖母慵懶的斜在臨窗暖炕上,婢子拿了美人錘跪在腳邊服侍;並坐的四嬸母一如既往的錦衣輝煌,燭光下滿頭金釵玉環的熠輝將多寶上的翡翠玉石盆景都比了下去。

  見她進屋,招了手展笑道:「娘,兒媳就說瓊姐兒會過來,府中這麼多姐兒屬她最孝順,斷是要來給您請了安才放心。」上前,牽起侄女的手,按坐在自己原先的位上。

  陸思瓊欲起身行禮,怎奈祖母已憐惜得握了上來,「手這樣涼,那些個丫頭沒把你服侍好。」

  譴責中帶著心疼。

  隨陸思瓊進屋的書繪等人忙跪在兩側,向老夫人告罪。

  「不怪她們,出發的急,是孫女自個沒注意。」

  「服侍主子本就是她們的本分,偏你總往自己身上攬,真是縱壞了這些丫頭!」說是教導,可話溫溫柔柔,並無凌厲。

  陸思瓊靦腆的笑了笑。

  陸老夫人究是給孫女顏面,沒有真苛責婢僕,僅告誡了幾句,就讓她們退下。

  俞媽媽領著婢子擺上幾碟精緻的點心,陸老夫人關切得詢問起在榮國公府的事;聞者作答得體,用「思家」解釋了她的突然歸來。

  暖爐裡的火似又旺了幾分。

  半晌,陸老夫人鬆了手嘆道:「去見見你母親,玨哥兒這幾日身子不大好,她守在床前人也清瘦了許多。」

  陸思瓊微滯,心道原是玨哥兒病了。

  玨哥兒乃繼母宋氏所出,家中行四,亦是父親唯一的子嗣。

  下意識的望向隨她而來的紅箋,後者張口似有話要說,卻因場合不適又合上了雙唇。

  就勢起身,福身應下:「是孫女疏忽,這就過去。」

  四夫人隨即站起,憂心道:「玨哥兒病情不見好轉,兒媳心中亦是惦念,就跟瓊姐兒一道過去瞧瞧。」

  陸老夫人自然應允。

  兩人同乘一攆,四夫人表示驚詫:「玨哥兒病了數十日,你母親竟沒給你送信?原以為是得了信才匆匆回來,不成想瓊姐兒你居然不知情。

  唉,你雖不是她親生,可怎麼著也是玨哥兒的姐姐,這事嬸母替你不值。」

  陸思瓊未置可否。

  她的生母陸周氏在自己周歲後不久便過了身,當年尚是德安侯府世子的父親守喪一年,繼娶了如今的宋氏過門。

  宋氏出身書香門第,家族雖有底蘊,其父亦是外祖父榮國公之門生,可在朝中官職不高,並無多少根基;曾經,還因牽扯進先太子一案而身陷囹圄,虧得外祖父方保全家安然。

  故而以宋氏的門第得嫁進百年侯爵之府,便為繼室,亦是高嫁。

  如今,宋氏主持中饋,不說出身世家的四嬸母頗有微詞,便是當年周家陪嫁奴僕,如今不少服侍在嬌園的,對這位新夫人亦不見如何敬服。

  在她們心裡,宋家不過是依傍榮國公府方得以留存的家族,如何有資格承襲舊主地位,受二姑娘的一聲母親?

  然於她來說,親娘早歿,父親娶誰,不都是娶?

  非親生母女,對宋氏從未有過期待。

  可即便心中明白,但貴女出身的她亦不免傲氣,私心裡瞧不上繼母出身,表面上卻也維持著「母慈女孝」的表象。

  不過,再怎麼說,這關起門來是長房裡的事。現聽聞四嬸母如此挑唆,黑暗中陸思瓊不耐的皺了皺眉。

  她最厭背後蜚短流長。

  四夫人未覺,口中仍繼續著:「要說玨哥兒也是可憐,本只小感不適,哪知紈娘沒有及時發覺,誤了就診,害得這孩子至今都沒好。

  玨哥兒是咱們侯府的長房嫡孫,將來要請封為世子,身邊伺候的人能不精挑細選?

  按嬸嬸說,當年這乳娘人選就不該要她們宋家薦來的。小戶門第眼界低,挑出來的終究比不得大族裡受過規矩的人好。」

  「四弟的風寒多少日了?」

  陸思瓊對這埋怨的話語並無共鳴,她雖不喜繼母,但玨哥兒終究是她兄弟,孰輕孰重心裡很是清楚。

  「你去榮國公府的那天就病了,已有十來日,你說你母親這做得多欠考慮,瞞著你算什麼事?」

  「想來母親自有她的道理,我身為晚輩,怎能心生抱怨?倒是嬸嬸,長幼有序,私下這般編排家嫂,終有不適。」

  出身高貴又如何,盡做些背後挑撥補刀的事!

  明明是家中最小的媳婦,平日奉承著祖母得了協理侯府之權,難道還不知足?

  四夫人言行失當,不料侄女會說得這般直白,尷尬無比。

  可畢竟理虧心虛在前,立馬噤了聲。

  老夫人都捧在手心裡疼的人,難道自己去計較她「目無尊長」?

  楚氏素是識趣之人。

  玨哥兒不過齠年,尚未搬至外院,居在錦華堂旁邊的清風小築。

  院子裡燈影重重,透過軒窗依稀能看到內間人頭攢動、婢僕忙碌;檐下紅穗隨風飄搖,陸思瓊踏過青階芳菲,入了室內。

  厚重的氈簾落下,遮擋了風霜寒氣。

  「姐姐!」

  方過屋檻,便見個穿著大紅薄襖的女童跑了出來,兩丫環彎腰張了胳膊虛圍成圈,跟在旁邊生怕她摔著。

  是宋氏的女兒陸思瑤,家中行七。

  衝上前一把就抱住陸思瓊的腿,抓了裙角揚起白玉般的臉蛋,漆黑如墨的眼珠眨了眨,突然張口哭了出來:「姐姐你怎麼才來?玨哥哥他躺在床上都不看瑤兒,瑤兒說話也不理,瑤兒還找不到姐姐……」

  瑤姐兒剛滿六歲,從小就愛纏在陸思瓊身邊。

  宋氏哪怕不喜,可平時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兒子身上,相對就疏忽了對她的管教。

  陸思瓊彎身拿帕子替幼妹抹淚,緩聲哄道:「七妹妹不哭,姐姐這不來了嗎?哥哥也不會不理你的。」

  女孩兒澄亮的眸子似懂非懂的望著姐姐,哭聲卻神奇的止住了。

  緊跟著的婢子們這才鬆口,欠身行禮:「二姑娘安、四夫人安。」

  陸思瓊握了瑤姐兒的小手,教引道:「快叫嬸母。」

  瑤姐兒聽話的喃道:「見過嬸母。」

  四夫人是跟在後面進的屋,早就習慣了二侄女凝聚眾人視線的場景。

  不說自己,便是這府裡,誰又敢說瓊姐兒的不是?

  她有顯赫的榮國公府撐腰,是周老夫人的掌上明珠,要在侯府裡受委屈,陸家子弟在朝堂上便更要步履維艱了。

  楚氏笑著正想彎腰抱抱瑤姐兒,就見內室裡的大夫人走了出來。

  宋氏衣著簡潔,許是操心親子安危幾夜未寐,眼下泛青,滿臉倦色。

  她緩步出來,至主位而坐,待陸思瓊見禮後方勉強笑道:「瓊姐兒來啦,你剛歸府,本該早早回去歇息的。我想著你芳誕將至,恐玨哥兒這屋裡的病氣過了你不吉利。」

  算是給之前不通知她玨哥兒犯疾的一個解釋。

  陸思瓊側頭看了眼旁邊的紅箋,瞭然的頷首,接道:「女兒在外多日,不能在母親跟前盡孝,已屬不該。如今哥兒抱恙,我若再無動於衷,豈非枉為人女?」

  宋氏自表示欣然,連讚了好幾聲。

  隨即,視線落在陸思瓊啥身上,揮手示意侍女過去,口中威道:「瑤姐兒快鬆手,你二姐剛回府身子乏累,別總纏著她。」

  婢子握了瑤姐兒的胳膊要抱走,誰知瑤姐兒用力拽住陸思瓊的裙擺,扭著身子嘟嘴直道:「我不,我要姐姐,我就要姐姐。」

  四夫人瞧著,不甘冷落,提聲開口相勸:「大嫂,您何必呢?瑤姐兒喜歡親近瓊姐兒又不是什麼壞事,指不定將來就有潑天的好處呢。」

  雖是笑著,語氣裡的輕蔑卻不言而喻。

  陸思瓊眉頭微蹙。

  宋氏又怎會不明白對方想法,奈何憂心親兒,著實沒精力應付,剛想說幾句話打發人走,就聽內室裡傳來叫聲,「夫、夫人,四少爺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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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幼弟

  守在裡頭的是大夫人的親信宋媽媽,慌亂出聲的卻是個年輕婦人。

  紈娘?

  陸思瓊自幼耳力過人,哪怕以前不常來這清風小築,但哥兒的乳娘總還是有印象的。

  四嬸母方說是因為紈娘疏忽才致使四弟未能及時就醫,不由心中驚詫,竟沒處置了去還留著伺候?

  「玨哥兒……」宋氏心焦,已從主位站起,搭著紅箋的手往內室走。

  然而,才幾步,腳下一個踉蹌身子猛然傾前,險些就倒了下去。

  紅箋忙扶其胳膊,憂心道:「夫人,您怎麼了?」

  陸思瓊上前,喚了聲「母親」。只見其面色白,整個身子都靠在了婢女身上,顯然是肢體無力。

  紅箋欲攙她回位上再歇會,宋氏抬手尚不曾拒絕,就見垂地的簾子自內掀起。

  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紈娘正跪在踏板前,低頭抽著雙肩,近看了方知是在無聲哭泣。

  聽到動靜,她抬頭急欲開口,被宋媽媽一個眼神給慎住了。

  宋媽媽老練能幹,自不會冒失莽撞。

  見四夫人與二姑娘在場,她雖著急,卻也不曾忘了規矩。

  福身後對上主子的氣色,先是關切了幾句身子,隨後才言道:「夫人,四少爺全身發燙。」

  「這是怎麼回事?張御醫不是治好了玨哥兒,說只要再服藥調息幾日便可痊癒,怎麼突然發燙了起來?」

  宋氏急至床前看兒子,誰知昏頭又是一陣暈眩,忙撫額止步。

  「夫人、夫人,您這幾日不眠不休的守著四少爺,定是熬壞了身子。依老奴看,請個大夫來瞧瞧吧?」

  宋媽媽到底是穩重之人,雖也憂心四少爺的病情,但更明白大夫人不能倒下。

  四夫人怪調附和:「可不是嘛,大嫂,還是請個大夫來瞧瞧吧?你這半旬又是愁心玨哥兒又是打理侯府,著實辛苦,若是真病了倒下,這侯府上下可怎麼辦呀?」

  明明是關懷的話語,但聽在人耳中就是彆扭。

  陸思瓊涼涼的瞥了眼四嬸母,她不服宋氏掌家是眾人皆知的。

  然即便楚氏出身高於宋氏,如今二人皆嫁為人婦。

  在德安侯府裡,看的不該是娘家聲望,而是府中長幼之序。

  宋氏乃父親續弦,明媒正娶的妻子,堂堂的德安侯夫人,怎的要受個妯娌的編排?

  這點亦是陸思瓊瞧不上宋氏的根本,她完全有底氣應對,甚至訓誡弟媳,卻總是忍讓怯懦。

  自己不爭氣,還能怨別人欺她頭上?

  果然,宋氏似沒聽出楚氏的音調,語聲低微的回道:「勞四弟妹關心,不過是小毛病,這兩日受了涼氣又沒歇好,等回去服幾顆理中丸就好了。」

  聞言,陸思瓊不由開口:「母親,許多人都是小病熬成重病。您看四弟,不就是之前沒能及時就醫才這樣的嗎?」

  宋氏雖知她是好意,可如今滿心思都在兒子身上,擺擺手即回道:「瓊姐兒的心意母親明白,但此刻天色已黑,再請人不免麻煩,等明兒個白日我再讓人請大夫進府。」

  沒有直接拒絕好意,卻也沒承下這份情。

  陸思瓊斂眉不語。

  宋氏由紅箋扶著坐到床沿,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灼燙如火,竟是起熱了!

  她心下一驚,臉色大變,揮著手忙下令:「綠蓮,快、快去請郎中來。」

  哪裡還記得自己剛說過「天黑請大夫不免麻煩」的話?

  綠蓮是錦華堂另一得力侍婢,本就伴著宋媽媽守在床前,聞言連忙點頭,欠欠身剛轉身要出去,卻停了下來。

  竟是迷茫的開口詢問:「夫人,是還請仁心堂的劉郎中嗎?」

  德安侯府信賴劉郎中多年,但凡哪位主子抱恙,請的都是他。

  陸思瓊有些驚詫這個提問。

  誰知素無講究的宋氏卻斷然回絕:「不、不請他!就是他診錯脈開錯了方子,害得哥兒受了這麼多苦,我不信他。」

  她思索著,又覺得之前請的幾個郎中都不靠譜,便道:「你去外院找侯爺,就說四少爺病情反覆,煩他再派人去請張御醫過府。」

  張家與侯府,素有往來。

  「哎。」綠蓮應聲,急匆匆的退出去。

  宋氏身子傾著,愛惜的摸摸兒子額頭,又摸摸他的臉。

  突然,閉著眼的人兒似喘不了氣般發出痛苦的呻吟,她緊張的忙問:「玨哥兒、玨哥兒,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

  宋氏摟著孩子手足無措。

  「夫人別急,等會張御醫到了就好。」宋媽媽在旁安慰。

  陸思瓊探頭,見本如玉雕琢般的玨哥兒如今面色泛黃,任誰都瞧出了那份苦楚煎熬。

  她自幼體弱多病,養在榮國公府時外祖父遍訪名醫,十幾年來不知服了多少靈丹妙藥。

  因飽受病靨折磨,陸思瓊極熱衷於對醫術藥理的研究。

  此時,見幼弟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忍不住就上前,搭了脈細細診斷,秀眉越擰越緊。

  二姑娘懂得醫理,這在德安侯府並非秘事。

  宋氏見其面色正經,沉思凝眉,心底突然生出幾分期待,鬆開兒子使之平躺,遂側身將位置讓給了對方。

  陸思瓊亦不推託,坐在床沿又診了會脈,隨即摸了摸哥兒的額頭及身上幾處,皆是起熱膚紅;

  緊接著,拇指與食指按其下巴,迫使幼弟張口。觀其舌苔,遂又按其腹部,剛使力,便見玨哥兒喘聲促急,較之前愈發嚴重。

  眾人本就都留意著床前舉動,尤其是宋氏,見親子狀況似有加劇,不由就喚:「玨哥兒……」

  剛想拉開陸思瓊按在兒子腹部的手,後者就已收了回來。

  陸思瓊轉頭,聲音並不焦慮,堅定道:「母親,哥兒這犯的是燥結。」

  燥結並非奇病,不過是津液虧損,胃腸乾燥而致大便秘結。

  「瓊姐兒你診出來了?」

  本疲累無神的宋氏眸光驟亮,情緒還似有激動,將兒子的情況道了個細楚:「玨哥兒早前受了涼氣,請大夫一瞧,皆說是外感所致,開了些驅寒溫補的藥,誰知不見其效。

  紈娘後又說玨哥兒多日來如廁不通,這方請了劉郎中來,他則道乃熱結所致,開了承氣湯的藥,誰知道玨哥兒服了還是無效。」

  聞言至此,陸思瓊皺著眉頭插話接道:「四弟先前雖微受外感,然並未傳裡化熱,燥結成實,用承氣湯誅伐無過,實非所宜。

  且承氣湯雖可峻下熱結,可用之不當,易傷脾胃。四弟年紀尚小,脾胃脆弱,一旦受損便升降失宜,胃氣不合,反倒加重了他大便不利的病況。」

  「對對對,之前張御醫也是這樣說的。」

  若說剛才宋氏並沒有對陸思瓊的醫術抱什麼希望,那此刻眼眸裡的亮光便昭示了信任。

  她點著頭激動道:「張御醫說胃不和則臥不安,早前玨哥兒寢食難安都是燥結作祟。

  可恨那些個市井郎中,竟然當成了普通風寒,還說玨哥兒如廁不順是食錯了東西,白白耽誤了病情!」

  宋氏一下子來了精神,想繼續說下去卻又存了小心思,不由就問:「那依瓊姐兒之言,該如何治?」

  陸思瓊微頓,隨後言道:「玨哥兒之前是證實脈虛,本虛標實之證。

  這種癥狀,扶正易留邪,攻邪易傷正,且四弟乃稚童,許多藥用起來甚感棘手,用蔥白熨法才最穩妥。」

  見眾人皆無聲的望向自己,不由又解釋了番:「蔥白辛溫微通,米醋酸苦通下,用熱熨的法子,使藥力從臍部而入,待糟粕下行之後,再用豬膽汁跟米醋灌腸,以潤燥通下,便諸症自除。」

  宋氏以前常聽說嬌園裡的丫鬟婆子病了,往二姑娘處討劑方子吃了就能痊癒。

  那時總覺得是下人們浮誇,故意吹噓陸思瓊的醫術,又想著許是小毛小病才藥到病除,從不曾認為她有真材實料。

  畢竟深閨裡的女子,能做到略通藥理已是難得。且瓊姐兒是那樣嬌氣的姑娘,怎可能與外界專術的大夫相較?

  她剛任由瓊姐兒給玨哥兒把脈,亦不過是心知綠蓮去外院稟侯爺,待等侯爺再去請張御醫過府,沒個個把時辰不能,心中焦慮亦有種病急亂投醫的心理罷了。

  何況,這種場合,瓊姐兒終究是丈夫的嫡女。她身為繼母,不能落個排擠嫡女的名聲,便給了她這個顏面。

  可如今,聽到這些條條是道的分析,心中早已驚嘆不已。

  她說的,與之前張御醫所言,相符甚多!

  張御醫先前,便是用蔥白熨法治了玨哥兒的燥結,後又開了幾味補胃的藥調理。

  這兩日,玨哥兒病情本漸漸好轉了的,誰知這會……

  宋氏認可了陸思瓊的醫術,不免期待的又問:「那瓊姐兒,之前玨哥兒燥結已除,現在怎的又忽然起熱?」

  陸思瓊低眉,望向還跪在床前抹淚的紈娘,冷道:「這就要問紈娘了,她服侍四弟,到底是怎麼當的差?!」

  被點名的紈娘後背一顫,抬頭淚眼婆娑的望向年輕高貴的姑娘,怔了片刻才意識到其話深意,連忙擺手解釋:「奴婢不敢加害玨哥兒,奴婢怎麼敢生那種歹念?

  二姑娘、二姑娘您莫誤會了奴婢,奴婢見哥兒這般,心中簡直比自己遭罪還要痛苦……夫人、夫人,您要相信奴婢……」

  她哭哭啼啼的模樣,惹得陸思瓊一陣反感,開口斥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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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5:38: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威信

  二姑娘賞罰果斷,在侯府裡是出了名的。

  紈娘受了這聲喝斥,雙肩都縮抖起來,戰戰兢兢的「奴婢、奴婢」了幾聲,卻是不敢再說求饒的話,只得咬著下唇求救般的望向大夫人。

  她負責照顧玨哥兒,卻沒能及時發覺主子有恙,過失在前,然此刻仍出現在清風小築裡,顯然是宋氏從輕處置了。

  紈娘是宋氏娘家送來的人,她護短是人之長情。

  可再怎麼護短,畢竟只是個下人,想起這些時日玨哥兒受的苦,心中亦是氣憤。

  此刻乍聞親兒病情反覆又與眼前人有關,饒是宋氏脾性再好,也不免動了怒,厲色詰問:「紈娘,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玨哥兒怎的又會起熱?」

  求救無望,紈娘既慌又亂,腦中一片空白,結結巴巴的回道:「奴、奴婢不知。」

  「不知?你是玨哥兒的乳娘,你不知誰知?」

  宋氏言辭咄咄,想是真的惱了!

  她本就虛弱,方一動怒,整個人又晃了晃,足下虛浮無力,喘著氣指向跪著的紈娘。

  「哎?大嫂先前不是說哥兒受寒實乃紈娘小過,僅罰了些月錢責罵了番就作罷,現在這架勢是要嚴懲了?」

  四夫人自後走出,一副看熱鬧的心態打量了眼面色蒼白的宋氏及淚流滿面的紈娘,眉眼間透著嗤笑。

  近了床前,又似覺得內間藥味刺鼻難聞,拿起帕子阻了阻鼻子。

  待她揚起眼角抬頭再要開口時,餘光不禁然瞥見陸思瓊怔怔的望著自己,嘴邊的話頓時就壓了下去。

  強顏笑了笑,輕聲發問:「二侄女,你這樣看著嬸嬸是作甚?」

  楚氏勢力,在內宅裡囂張無非也是仰仗老夫人恩寵。

  當年,她剛進門不久,先大夫人陸周氏過身。

  府中沒有長嫂,二夫人與三夫人皆是庶房媳婦,她作為老夫人的小兒媳,身世又好,難免得寵。

  第二年,產下侯府嫡孫三少爺珉哥兒,代權掌家幾載,儼然就將自個當成了侯府主母。

  待宋氏進門,她交出大權,卻總念著那幾年的風光,哄著老夫人得了個協理侯府的權力,但行事作風上卻多有出格。

  楚氏認不清自己定位,她終究只是德安侯府的四夫人,僅此而已!

  陸思瓊從小養在外家,說到底與家中親人並無深情。

  且說她嬌氣狂妄也好,有恃無恐也罷,作為長房嫡女,自然見不得別人欺負到他們頭上。

  奈何繼母不中用,總前瞻後顧的委曲求全,這方縱容了四嬸母。

  可這些年處下來,陸思瓊也知楚氏實則外強中乾,是個欺軟怕硬之人。

  她年紀雖小,卻有脾氣,在侯府裡自有威信,平時誰都不敢輕易招惹。

  楚氏當然是其中之一。

  雖有不甘,卻也現實,心知瓊姐兒不是好糊弄的,從不敢用嬸母的身份去壓她。

  如今被對方這般瞅著,想起方才途中既似提醒又似警告的話,不由就心中犯虛,添道:「嬸嬸也是緊張玨哥兒,想他年紀這樣小卻要受如此病痛的折磨,都是這些沒心肝的東西失責怠慢。

  紈娘拿著月銀卻不盡心,瓊姐兒你說該不該罰?」

  楚氏是看出了陸思瓊厭惡這位乳娘,說話投其所好,拿捏的極有分寸。

  可她到底算錯了心思,陸思瓊雖然對宋氏之前包容紈娘不滿,但她素來識大體。

  長房是個整體,無論私下裡她們繼母女如何待彼此,也不會容外人看笑話。

  「該不該罰、該怎麼罰自有母親做主,我和嬸嬸您需要有什麼想法?要知道,母親她才是這個府裡的主母,怎麼處置一個下人,難道還要看旁人的眼色?」

  陸思瓊說話時是對著宋氏眼眸的,她希望對方能夠爭氣長點自信。

  德安侯府的主母,不需要在一個弟媳婦跟前犯虛。

  宋氏卻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似乎不敢應對,可話還是接的:「紈娘有過,自該重罰。」

  她之前有心放紈娘一馬,是看在娘家的份上,畢竟侯府裡她從宋家帶來的奴僕不多。

  亦不願被人私下議論,道宋家的下人如何如何。

  可現在這樣的場面,也無法徇私。

  瓊姐兒雖然嘴上沒有明言,但那表情、眼神都透著對紈娘的不滿。

  自己不能駁了她的面子,何況對方剛還在楚氏面前幫自己說話。

  紈娘聽見要處置她,頓時驚慌失措,二姑娘在侯府裡的地位自不用說,夫人更不可能為了自己而去與她作對。

  可現在如果再不給自己喊冤,可就真的沒機會了。

  服侍不周這種罪名不小,要真按規矩處置起來,輕則再無機會於主子跟前當差,重責杖責了趕出侯府都不為過。

  德安侯府未來世子的乳娘,這身份可不低。

  她已經努力了八年,難道要在這時候付諸東流?

  於是也不敢再辯,連連磕頭,認錯道:「奴婢沒能及時發現玨哥兒受寒得了燥結,是奴婢的不是,夫人要怎麼罰奴婢月銀怎麼罵奴婢,奴婢都認。

  但現在玨哥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病情如何尚未可知,奴婢著實放心不下。還請夫人跟二姑娘念在奴婢服侍玨哥兒這麼多年的份上,等玨哥兒病好之後再行處置,到時候就算要賣了奴婢,奴婢心中也無了牽掛。」

  宋氏見她說得情真意切,心裡還真鬆動猶豫了起來。

  陸思瓊卻柳眉倒豎,直接將不悅不耐表現了出來。

  這種關頭的話,能有幾分真心?

  要真對主子盡心,玨哥兒今天就不會這樣。

  她從不姑息這等奴才!

  從床沿站起,踱步過去,居高臨下的望著紈娘,陸思瓊冷冷的反問:「僅僅是沒能及時發現四弟受寒而已嗎?」

  聲落,室內眾人都不解的望向她。

  紈娘心底一慌,按在地上的雙手掌心漸漸冒出了薄汗。

  難道二姑娘曉得了那件事?

  不、不可能!

  於是,她故作無辜,抬頭迷茫的接話:「奴婢不明白還有哪裡做錯了,請二姑娘明言。」

  「呵,你做錯的事可多了!」

  陸思瓊冷笑一聲,隨後望了眼繼母,又瞥向等著看熱鬧的四嬸母,終究沒有將有些話道出口。

  轉身望向床上的玨哥兒,心知眼下他的身體才最重要,緩緩分析道:「四弟先前確實只微受外感,並未傳裡化熱,所致燥結用蔥白熨法得通而痊癒。

  可我方才診視,其脈弦長有力,重按甚實,按其腹部,脹滿結硬,舌苔厚而已黃,且多芒刺,乃伏氣化熱。」

  涉及醫術名詞,有些人聽得一知半解,但宋氏卻抓住了關鍵——伏氣化熱。

  她很驚詫,反問道:「瓊姐兒,你之前不是說玨哥兒並非傳裡化熱嗎?怎麼現在又說他體內有熱?」

  覺得前後矛盾。

  紈娘亦專註得聽著解說,跪仰著頭卻不妨就對上了二姑娘目光,不敢直視主子忙垂下腦袋,卻總覺得對方的視線不曾移開,心中更為發怵。

  「紈娘,先前四弟可出現過小便不利,大便燥結不行的情況,而你未有留意?」

  被問的人低頭的死盯著地磚,沒敢答話。

  陸思瓊就知道她心虛,喊道:「這屋裡還有誰當差?」

  清風小築裡服侍的人自然不少,問話剛落,就有清秀的婢子站了出來,福身行禮答道:「奴婢千嵐,三年前進的院子,去年被分配到四少爺屋裡服侍。」

  「既是四弟跟前的人,那我方才所問,你定是知情的。」陸思瓊望著她。

  千嵐能站出來,就不會顧忌紈娘,頷首如實的應道:「回二姑娘,您剛剛所述情況確有其事,上個月四少爺如廁不順。」

  這回不待陸思瓊催促,宋氏就納悶的開口接著問了:「具體是什麼情況?」

  「回夫人,四少爺那幾日就是、就是……」吱唔著,似乎是不知該如何表述。

  陸思瓊便接過話:「四弟是否小便猶可通滴瀝,大便則許久不通,有時還直喊心中發熱。」

  千嵐點頭如搗蒜,緊跟著亦跪了下來,首先告罪:「當時奴婢們是想著稟報夫人的,但紈娘說四少爺不過是誤吃了食物不打緊的,道若是驚動了夫人跟侯爺,咱們滿院子的人都逃不了處置。」

  說著又磕了個頭,續道:「夫人,奴婢知錯了。奴婢進屋服侍不久,想著紈娘是四少爺乳娘,那樣說了定是真不打緊,且後幾日四少爺情況果有好轉,便就沒放在心上。」

  聽到這,陸思瓊又問:「這種情況,不止一回吧?」

  「是、是,月初還有過一次,同上回一般也是沒幾日就正常了。」

  千嵐抬眸覷了眼二姑娘表情,亦不知是怕受連累呢還是也心虛,聲音漸小了下去。

  「呵,好你們這些人!」

  這回,宋氏是真的怒了。

  「砰」的一聲,她拍了旁邊案幾即怒道:「我將你們挑到玨哥兒身邊服侍,沒想到竟都是些報喜不報憂的東西,簡直白養了你們!

  四少爺有異況不報上來,熬垮了玨哥兒的身子,你們難道就能平安無事?!」

  大夫人鮮少動這樣大的怒火,主屋裡當差的婆子丫鬟都跪倒在地。

  這些可都是她精心挑選來服侍兒子的,如今卻出這種狀況,發覺旁邊四夫人還冷眼望著跪滿屋的眾人,又覺得被弟媳看去了笑話。

  氣得狠了,宋氏張口,還要再說的時候,怎知眼前一黑,竟是整個身子都往後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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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5:38: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開藥

  「母親。」

  陸思瓊順手拉了把繼母胳膊,示意另邊的紅箋配合著將她攙到雕花圓桌前的凳子上落座。

  這等場合,四夫人自不好再冷眼旁觀,亦隨行過去,還親自斟了杯茶。

  瓊姐兒的護短心理自不用說,楚氏曉得有她在場自己肯定討不到便宜,何況還當著滿屋子的丫鬟婆子,言行亦得注意。

  於是,柔聲了關切道:「大嫂你就別逞強了,玨哥兒如今病情不明,整個屋裡還得勞你拿主意。你還是聽瓊姐兒一聲勸,找個大夫進來瞧瞧。」

  宋氏並非暈厥,只不過是疲乏之時激動過甚方沒緩過來,坐下急喘幾聲後,又抿了幾口溫茶,漸漸就恢復了清明。

  她神倦乏力,招手喚來紅箋,吩咐道:「你去錦華堂將我的理中丸取來。」

  隨後,肘撐在桌面上,嘆道:「玨哥兒這個樣子,我哪還有心思看大夫?」

  陸思瓊見狀,不再相勸,心中卻生出幾分羨慕,別過了腦袋。

  她生母若還在世,也定會如宋氏照顧哥兒般衣不解帶的照顧自己。

  想起幼年在外祖家,雖說有外祖母疼寵,大舅母亦將她視如己出,可再怎樣也代替不了親人間的關拂。

  小時候,黝黑苦澀的湯藥,從來都是自覺喝完;

  那些時刻,多麼希望娘親還在,同大舅母抱著幾位餅服藥。

  正思忖著,耳旁傳來繼母的怒責聲:「來人,紈娘侍奉不周,欺上瞞下耽誤四少爺病情,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再趕出侯府。」

  「夫人,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砰砰砰」的磕頭聲響起,紈娘本哭紅的眼眶更是淚水不止,跪行到宋氏腳邊,拽其裙角央求道:「求夫人念在奴婢爹娘服侍老太太那麼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饒奴婢一條生路,別趕奴婢出府。

  奴婢若是離開了侯府,連累爹娘在宋府都沒了臉面,讓奴婢如何再回去見他們二老?求求夫人,再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保證以後再也不犯了!」

  「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玨哥兒還沒怎樣呢,你在這盡做些不吉利的事!」

  人的耐心便是這樣,先前對她再寬容卻也有個限度,這紈娘觸犯到的是宋氏親子的安危,豈是捧出在宋家的爹娘就能饒過的?

  眼下宋氏本就焦躁,又當著繼女與弟媳的面,這當家主母若是連處置個乳娘都優柔寡斷,往後治理侯府上下哪還能服眾?

  不願再聽這煩躁的哭聲,鮮是凌厲的拍桌喝起左右:「你們還杵著作甚?吵吵鬧鬧的,還不打發了下去!」

  宋媽媽心知往日溫和溫氣的主子這次是真誠心要辦紈娘了,忙張羅婆子把磕得額上淤青泛紅的紈娘拖了出去。

  隨後,宋氏掃了眼滿屋子跪著的奴僕,言簡意賅的又道:「至於你們這些個沒心肝的東西,知情不報,每人扣兩個月銀錢,以後若是再犯,都跟紈娘這樣打發了賣出府去!」

  其他人幸免於難,不由皆在心裡鬆了口氣,以千嵐為首連忙謝恩示忠:「請夫人放心,奴婢們自當謹記,往後好好侍奉四少爺。」

  她到底是個明白人,主次分明,心知眼下收拾下人並非關鍵。

  便滿眼希冀的望向陸思瓊,柔聲道:「瓊姐兒,你既能診出玨哥兒的病因緣由,可知該如何對症下藥?」

  陸思瓊一愣,繼母竟然要自己給玨哥兒開藥方?

  四夫人難得見長嫂這樣威嚴,還沒從剛剛處置紈娘的事裡緩過神來,乍聞這話,亦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大嫂,你莫不是糊塗了?瓊姐兒又不是大夫,你讓她給哥兒瞧瞧病因也就罷了,怎的還讓她開方抓藥?」

  楚氏雖然平時奉承吹噓陸思瓊,可在她心裡,這位侄女到底只是個十二三的女娃,哪裡能與那些有資歷的郎中名醫相比?

  宋氏自個也吃驚如何問出了這樣的話,她只是覺得,瓊姐兒不過剛回府,一眼就能瞧出玨哥兒先前的病症,比民間那些個亂開方子延誤病情的庸醫能幹。

  是早在陸思瓊道出與張御醫不謀而合的分析跟見解時,便信她醫術了得。

  一時間卻忘了彼此身份,說出這種不合時宜的話。

  瓊姐兒是閨中嬌養的姑娘,哪能真讓人給診斷看病?

  宋氏這麼多年的侯府夫人亦不是白當的,私心裡當然是更傾向於張御醫,可話已出口,便只能聽聽對方看法。

  陸思瓊倒不見怪,慢條斯覽:「四弟此證蓋因冬日或春初感受微寒,侍從疏忽,未能即病,所受之寒伏藏於三焦脂膜之中,阻塞升降之氣化,久而生熱,至春令已深;

  而其所伏之氣更隨春陽而化熱,於斯二熱相併,臟腑即不勝其灼熱矣,此原與外感深入陽明者治法相同。」

  「與外感深入陽明者治法相同?」

  宋氏對兒子的病症十分重視,之前過府來診病的每位大夫說法她都記在心上。

  此刻聽眼前人稱要用治外感深入陽明者之症的法子來給玨哥兒治病,心中就起了狐疑,「瓊姐兒,先前仁心堂的劉郎中便道玨哥兒患的是此症,可隨後張御醫說當時所受外感並未傳裡化熱,你剛亦說用藥有過會傷脾胃。

  怎的現在外感已除,玨哥兒燥結有緩,卻又要用這法子?」

  她聽得雲裡霧裡。

  不止是她,滿屋子的人都用懷疑的眼光望著陸思瓊,分明是不信。

  後者卻不急不躁,渾然不在意她們眼光,解釋道:「四弟先前的燥結情況與現在並不相同。病症本就反覆多變,稍有不慎便生異樣,他先前是受了外感但不曾傳裡,隨後張御醫用蔥白熨法是有緩解。

  可這回之症,是與前幾回反覆的病況相似,是玨哥兒早前所受的寒氣伏藏在內。原先只是小恙,可四弟服用承氣湯後脾胃受損,近來調養虛空,體內寒氣發作,便有此症。」

  這些僅是陸思瓊一己之見,沒有張御醫的診斷在前,聽在宋氏耳中就無信服力。

  陸思瓊亦不強求,張御醫先前能治好哥兒,那想必醫術不凡,自能對症下藥。

  她只是盡了為人姐的本分,將自己所知曉的道了出來。

  繼母與她,本就不似親生母女般毫無芥蒂,有所戒備亦是情有可原。

  宋氏確實是有所顧慮,在她的心裡,瓊姐兒是丈夫原配之女,是德安侯府的掌上明珠,自幼隨心所欲慣了,陸老夫人又縱溺著,怕她表現之心過烈,只是想逞風頭的心思在作祟。

  她並不敢將兒子交予對方手中。

  可瓊姐兒的心情,又是侯府誰都不敢輕視的。

  宋氏想了想,將自己的手腕伸出,笑著道:「瓊姐兒,我身上不舒服,你不如先給我瞧瞧?」

  四夫人一眼就瞧出了長嫂的心思,心中暗道:是擔心二侄女多想,隨後哪日去外祖家說她這位繼母防備她吧?

  畢竟,宋氏父親乃周國公門生,全家族都仰仗著周府;且周家又是京都第一望族,其榮耀連許多王府都趕不上。

  思及這榮國公周家,連一向以家世為榮的楚氏都不由心下慚愧。

  常言總說盛極必衰,想當年德安侯府亦是榮華一時,但幾代過後,也到了沒落的時候。

  然而,這個道理,卻並不適用榮國公府。

  先帝在時,中宮懸空,鳳印由周貴妃執掌。

  周貴妃便是榮國公親妹,身下有四子二女,當年作為國丈之府本就風光一時;

  而如今的炎豐帝便是周貴妃第三子,連聖上都要喚榮國公一聲舅舅,試問這偌大的京城,有誰家能勝過周府?

  何況,早兩年周家的嫡長女又成了太子妃,侯府上下誰都知那是與二姑娘一同長大的,兩姐妹自幼情深。

  太子妃富貴了,能忘記她這位表妹?

  且看嬌園裡諸多宮中賞賜便知。

  否則,瓊姐兒一個沒有親娘的孩子,又是女兒身,哪怕是長房嫡女,在侯府又怎會有如此地位?

  事實上,宋氏心中所想正如楚氏所料。

  她擔心問了對方哥兒的病情卻不讓她施手,年紀嬌氣的女孩子難免心裡不痛快,所以才讓她給自己診個脈,以此安撫對方情緒,表明自己並非懷疑她的醫術。

  府中人的歪歪腸子,陸思瓊早已心如明鏡。

  她心底十分清楚,家人對待自己的這種疼、這種寵,都是因為外祖家。

  亦深知族中堂姐妹有私下埋汰她仰仗外家爭寵的閒言碎語,可這又如何?

  她不可能因為這個緣故,就疏遠了真心疼愛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

  繼母為安撫她情緒而請脈,她便順勢就診。

  脈虛,面白乏力又暈眩,要求對方張口看了看舌苔,陸思瓊直問:「母親近來是否總犯倦意,且食少便溏?」

  聞者頷首。

  「不打緊,只是脾胃腎虛之症。」

  宋媽媽關注著自家主子病勢,聞言不由插話:「二姑娘真神了,早前大夫也是說是這病症,開了理中丸給夫人服用。」

  剛說到理中丸,去錦華堂取藥的紅箋就回來了,疾步過了禮便將瓷瓶送上,宋媽媽拿起溫水就要給主子送服。

  陸思瓊當即阻道:「且慢!」

  宋氏看了看手心的藥丸,不解的望向對方。

  後者接過藥瓶聞了聞,又問:「母親您服這藥多久了?可有見效?」

  「已有月餘,本有好轉,近來想必是照顧哥兒勞累了些,便又有些不舒服。」

  宋氏沒精打采的,「瓊姐兒,是有什麼問題嗎?」

  陸思瓊不答反道:「母親您面白食少,氣短乏力,舌淡苔白,脈虛弱,確為脾胃氣虛證。可女兒覺得服用這理中丸並不合適,而該用四君子湯。」

  四夫人站在一邊,聽這侄女今兒說的是有模有樣。

  起初本只是聽個熱鬧,現在卻還真想知她有幾成本事了,忍不住即問:「這是什麼緣故?」

  「四君子湯實則就是從《傷寒論》中的「理中丸」脫胎,只是把原方中秉性燥烈的乾薑去掉,換成了性質平和的茯苓,由驅除大寒變成溫補中氣。

  古話有雲君子致中和。四君子湯方中只用人蔘、白朮、茯苓與甘草四味,不熱不燥,適度施力。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中曾有記載,兩方雖僅一藥之別,而功能相異。四君子湯以益氣健脾為主,主治脾胃氣虛之證;而理中丸用乾薑,以溫中祛寒為主,適用於中焦虛寒。」

  頓了頓,望向宋氏添道:「母親您如今雖跟之前一般氣虛乏力,然未受外感,不用驅寒,自該平補脾胃,服溫而不燥、平補不峻之藥。」

  也不知是這套說辭唬住了宋氏,還是她相信陸思瓊不會害自己,擱下藥瓶即道:「那瓊姐兒給開個方子吧。」

  旁邊的宋媽媽面有微訝,卻很快掩了下去。

  陸思瓊不卑不亢,使丫鬟取了文房四寶來,便將四君子湯的幾味藥寫了上來。

  彩筆生芳,墨香含素,陸思瓊寫的一手行楷小字。

  纖細的玉指操著筆管,寫完後卻沒立即放下,而是抬眸又看了眼宋氏,繼而又補上「枳殼、陳皮」兩味藥。

  待筆墨微澱,拿起來遞給宋媽媽,陸思瓊吩咐道:「上為細末,每服約一兩劑量,水一盞,煎至七分,通口服,不拘時候。我見母親左手撫胸,想是胸膈犯悶?」

  見宋氏點頭,方繼續言:「故特添了枳殼跟陳皮,一起煎服即可。」

  「是,老奴記住了。」

  接過藥方,宋媽媽似乎還有些拿住不準,站在原地又抬頭望向自家主子。

  得後者認可,才出去吩咐婢子抓藥去煎。

  可剛至門外,迎面就看見冒雨小跑而來的綠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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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5:38: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心思

  綠蓮帶回來的消息令人失望不已:宮中甄皇后鳳體違和,張御醫及幾位御醫皆隨侍在鳳坤宮,已兩日不曾歸府。

  聞得此訊,宋氏內心一涼,望著兒子即心亂如麻。

  這可怎麼辦?

  竟鬼使神差的轉向了瓊姐兒。

  難道,要開口請瓊姐兒開方救治?

  她能擔得起這份信任嗎?

  玨哥兒的身子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正徘徊之際,綠蓮安慰道:「夫人莫急,侯爺已派人去請了慈濟堂的朱大夫。朱大夫慣善治少兒病症,四少爺定會沒事的。」

  剛起的念頭就這樣壓下,宋氏撫額,她真是糊塗了。

  沒有劉郎中張御醫,還有其他大夫,怎麼就要去指望瓊姐兒了?

  察覺到滿屋子人,尤其還有四夫人楚氏,宋氏思忖了開口:「四弟妹對哥兒的關懷,我記在心上了。等玨哥兒病好之後,定親自帶他去永樂堂見你。此時夜深霧重,我就不虛留你了。」

  說完又轉向陸思瓊,語氣和藹:「瓊姐兒也是,剛從榮國公府回來,想來還沒有用晚飯。讓你在這兒陪著乾著急,是我當母親的疏忽,回頭讓廚房送些精緻可口的小菜到嬌園,你用了膳就早些休息。」

  這是下逐客令了。

  二人皆是識相之人,接過話道別,並行離去。

  離屋前,陸思瓊忍不住又回頭望了眼玨哥兒,那瘦小的身子躺在寬大的床榻上,襯得越發單薄。

  這是她唯一的兄弟。

  哪怕不是一母同胞,卻是真正血脈相連的兄弟。

  往常,陸思瓊之所以落在人眼中有清高冷傲的形象,正是因性子清寡,平時除了瑤姐兒,與府裡其他兄弟姐妹均不如何親近。

  這亦與她自小在榮國公府長大有莫大的關係。

  然到底是血脈至親,心裡又哪能真不在乎?

  玨哥兒小小的燥結被耽誤成這樣……

  可惜,宋氏不信她。

  低頭跨過門檻,陸思瓊無聲輕嘆;

  罷了,自有大夫來治。

  出清風小築的路上,四夫人又褒獎起她:「以前只知道瓊姐兒你通曉醫理,卻不知到了這等爐火純青的地步。

  你是不知,玨哥兒的病,早先前請了多少名醫郎中,都沒瞧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還是你父親請了張御醫出手,才有所緩和。

  你剛進屋時把個脈就將病情道了個明細,瞧你母親臉上的表情,都驚詫住了。」

  前一刻還對宋氏請自己分析玨哥兒病情的行為表示質疑,如今出了屋子,卻又說起這些好聽的來?

  陸思瓊止步,凝視著楚氏緩緩道:「嬸母您是知曉的,思瓊娘親去的早,從小藥不離身,對病魘最是痛恨。

  往常閒來無事,多翻了幾本醫書,不過是略懂些皮毛。四弟這回的病症,與我曾經所閱的某一案例較為相似,故而才有那番分析。

  再者,我雖沒有言錯,但到底不敢與出師行醫的老大夫相比,您用爐火純青來抬舉我這見識淺短的閨中姑娘,侄女愧不敢當。」

  四夫人一滯,顯然是意料之外。

  瓊姐兒平素是何等性子的人?

  高傲、嬌氣,說她行起事來有恃無恐皆不為過,這會子……卻是在謙虛?

  楚氏不敢相信,二侄女從不是低調之人。

  否則,早前自己雖說是有背後編排長嫂之嫌,可若是府中尋常的姑娘,哪怕聽出了自己本意,聰明人又怎可能直接警告她這做嬸母的?

  然瓊姐兒就敢,還說的那樣直白,便是認定了自己不會與她計較。

  亦無從計較。

  在楚氏的印象裡,二侄女就是個年輕狂妄、被寵壞的閨閣嬌女,自己誇她醫術能耐,這又誇錯了?

  總在晚輩跟前吃癟,她心裡也有了幾分窩火。

  「呵,瓊姐兒莫不是在開玩笑?

  咱們這德安侯府裡,可屬你見識最為寬廣,過去些年跟著榮國公老夫人連宮苑都進過,更是蕙寧公主府的常客,試問這京都城裡還有哪處是你去不得的?

  你若見識淺短,嬸嬸我豈非更為微薄?瓊姐兒,妄自菲薄也要有個度數。」

  說起這些話,虛榮心強的楚氏亦不免語氣泛酸。自己活了這小半輩子,居然連個黃毛丫頭都不如。

  想從前待字閨中時亦是闔府寵溺的貴女,現如今討好個夫家侄女,還要被人輕視。

  陸思瓊微有莫名,不知四嬸母這火力怎麼就對著自己發了。

  她府中爭強好勝,往日就屢次挑戰宋氏之主母威嚴,現如今跟自己個晚輩鬧什麼?

  剛剛那些個詞句,明面上雖都是好話,但句句不離榮國公府,聽在她耳裡能是悅耳?

  陸思瓊自覺醫術本事如何,尚不用眼前人來肯定附和。

  她就不喜歡這等做派。

  事實上,今兒確實累了,心中亦記掛了幾分玨哥兒病情,如今著實沒心情站在風雨裡與人周旋如此無關緊要的話題。

  因而,亦懶得再多說,淡笑著福身,「天色不早,侄女先回嬌園去了,嬸母路上小心。」

  四夫人原還打算與她好好說辯一番,想著自己誇她難道還有錯,不成想眼前人直接告退。

  卻又不好強留。

  否則,回頭這嬌滴滴的瓊姐兒若又病了,老夫人豈不得怪自己非拉著她在風雨裡說話?

  這罪名,可不好擔。

  只能點頭,並出聲囑咐丫頭們路上好生伺候。

  可盯著那漸遠消失在院門口的倩影,楚氏又不甘心,拽著手裡帕子就惱道:「瞧她這輕狂勁,若不是有周家替她撐腰,一個沒了親娘的姑娘,敢這樣同我說話?」

  近身的楚媽媽自是寬慰:「夫人您何必與她計較?榮國公府再如何榮耀光鮮,可二姑娘終究是咱們侯府的二姑娘,難道還能指望外祖家過一輩子?」

  「說的是,瓊姐兒也不過是小人得志,要沒有周家,我犯得著這樣低聲低氣的說好話?」

  楚氏話落,轉首望了眼依舊明亮的屋子,想起長房裡這一個兩個的踩在自己頭上就不甘心。

  可有些話,在腦海裡一轉,最終也就只能是化作一聲嘆息:「唉,我的哥兒樣樣能幹,是府裡的嫡長孫,可惜啊…」

  垂著頭舉步離去,背影清寂,看不出人前的絲毫盛氣。

  入夜,涼意更濃。

  嬌園裡,一株海棠含苞待放,沐雨鮮麗。

  周媽媽領著寶笙跟南霜侯在廊檐下。

  瞧見陸思瓊身影,下階便迎了過去,「姑娘,您今兒怎的這麼晚還回府?老奴聽說您回來了還不敢信,周老夫人怎會放心您傍晚離開?」

  根本不顧身後寶笙跟不上她步伐而致使細雨淋滿肩頭,湊上前先是緊張的替陸思瓊攏了攏身上斗篷,又去伸手握她的手。

  感受到掌中冰涼,緊張的又道:「手這樣涼,快進屋去,省的被寒氣侵了身。」

  轉身又吩咐南霜去將備好的香湯添上,準備服侍主子沐浴。

  周媽媽是已故大夫人的陪嫁,先主子過身後,就守在小主子身邊服侍。

  陸思瓊一直很敬重她,對她亦有股特殊的情愫。

  聞言,笑呵呵的親切道:「外祖家府上有點事,我便先回來了。媽媽放心,我如今身子比幼時好許多了,再不是那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了,這點風雨無妨的。」

  周媽媽還是立即迎她入內。

  淨房裡擺了座紫銅鎏金鼎,早早燃上了銀碳,暖意流淌滿室。

  更衣後,陸思瓊穿了件半舊的家常小襖坐在妝鏡台前,任由書繪服侍。

  周媽媽領了寶笙跟南霜將飯菜送進來,在外邊靠窗暖炕的矮几上擺好,隨後掀簾繞至陸思瓊身後,接過梳子親自替她打理。

  從鏡中發覺身前人神色疲倦,眉宇間似有憂愁,忍不住輕問:「姑娘有心事?」

  能在屋裡頭服侍的婢子,自都是信得過的,不用防備,主僕交談間亦不拘著。

  陸思瓊搖搖頭,「沒什麼事,就有些擔心玨哥兒。」

  稚子年幼,早前病在榻,受了那麼多病魔折騰,既傷身又傷神,若再有個不慎……可真是禁不起了。

  「四少爺有大夫人成日守著,滿屋子奴僕服侍,姑娘您操什麼心?」

  周媽媽自認為私心,素來對新夫人無多少好感,故語氣並不怎麼友善:「再且,姑娘您擔心四少爺,也要看大夫人承不承這份情。您不是她親生的,面上再如何親和,心中的想法又有誰知?

  姑娘再想想七姑娘,她自幼跟您親近,您對她亦可謂是付了真心的,可大夫人呢?每回七姑娘來咱們嬌園,她不都派人盯著,生怕姑娘欺了她閨女似的?

  國公爺雖然早年前對宋家有恩,可這世上的人,真心知恩圖報的又能有幾個?」

  陸思瓊未接話,只是抽開妝匣子下面的抽屜,取出擺在裡面的典票,喚道:「書繪,拿出去燒了吧。」

  書繪本就侯在旁邊,聞言接過拿在手裡,面色訝然。

  周媽媽亦開口:「姑娘,這是紈娘偷拿了府裡東西在我們寶鑒行裡典當的存票!」

  「燒了吧,本就是死當。且紈娘已被驅趕出府,留著也無意義了。」

  陸思瓊滿臉無謂,見近侍徘徊,不由添了句解釋:「終究是宋家出來的奴婢,有人護短在前,我若揭穿在後,丟臉的雖說是她,可我身為長房之女,難道就能有好處?不過是白白讓人看笑話罷了……」

  書繪明白主子是從大局著想,並非圖給大夫人添堵這一時之快,亦理解府中其他各房看熱鬧的心理,忙應道:「是,奴婢這就拿去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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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5:39: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宋氏

  空階疏雨,簾幕瀟瀟,院靜無聲如謐。

  清風小築的主室裡,大夫人宋氏正伴在床前,手指輕輕的撫著兒子面頰,滿面皆是母性獨有的溫柔與疼溺。

  濟慈堂的朱大夫剛剛離去,他道玨哥兒病情並不嚴重,根本就不似瓊姐兒說的寒氣伏熱而突發。

  聽聞有御醫診治過,說的便越發肯定,稱只是之前燥結而使糟粕久阻不下,又因劉郎中開錯了湯藥,故玨哥兒腸道甚虛,近兩日所食消化較緩,遂有此證。至於發熱,小兒易受涼,乃尋常外感所致。

  雖然宋氏起先亦被瓊姐兒的那番說辭唬住了,但想著自己並不通醫理,許是她照搬了書中案例,是以敘述起來有條不紊,並不能當真。

  且身為母親,當然不願聽到兒子病情惡化加劇那種話,何況朱大夫作為濟慈堂的坐堂大夫,說出來的話當然更為可信。

  玨哥兒昏睡中灌了湯藥,不復先前般喘息難挨,該是起了藥效。

  宋氏如是想著,此刻倒也不慌張急迫了,只靜靜盼著兒子退熱醒來。

  宋媽媽守在旁邊,見她氣色仍顯蒼白,不由勸聲又起:「夫人,您這幾日操勞過度,身子著實熬不住。如今哥兒既然無礙,就先回錦華堂歇歇,這邊讓奴婢守著就是。」

  她是宋氏乳娘,自小就服侍她,二人情分非凡,說出來的話從來分量不輕。

  後者卻聞言未接,只突發感慨:「媽媽,今兒瓊姐兒回府,前腳剛踏進這屋子,玨哥兒就起了異樣。你說,之前法華大師說的話我沒有信,是不是真的錯了?」

  宋媽媽面色微變,慣常謹慎的作風使得她首先將左右服侍的人潛退了下去。

  待等只餘她主僕二人,方開口反問:「夫人是覺得,二姑娘真的沖著了玨哥兒?」

  「不然你說是為何?」

  宋氏嘆息,無奈的接過話:「瓊姐兒一過來,玨哥兒就犯苦楚,只等她離去後才有所緩和。媽媽,我原先是不信的,也不願去信,但法華大師素來德高望重,且他是問了瓊姐兒八字才有此定論的。

  定是我當時沒將話放在心上,怠慢了佛祖,現在報到玨哥兒身上來了。」

  滿滿的都是悔意內疚。

  宋媽媽聽得心塞,惟有寬慰:「夫人,您這麼想不是為難自個嗎?二姑娘的身份擺在那,既是先夫人之女,又是周國公爺的外孫女,您若是追究起她這生辰八字,說出來府裡也難有人信,只會說是夫人您容不得她。

  夫人的難處,旁人不清楚,奴婢心裡最是明白。

  何況二姑娘從小就有主見,明面敬您是母親,但私下裡又豈是真正親近咱們的?法華大師的話,您稍稍表露出分毫,她那樣聰明定要察覺,想她平素的嬌氣,能受得了這份委屈?」

  宋氏當然明白這些道理,否則也不可能至今不動聲色,連瓊姐兒進了清風小築都不將她攔在屋外。

  然愛子心切,心裡又甚不是滋味,想著這些時日來兒子所受的苦,淚水就溢滿了眼眶,「媽媽,出嫁前母親與我說繼室難為,當初年輕不懂事,如今可算是真明白了。」

  宋氏的生母,便是宋老爺的第二任妻子。

  宋媽媽蹲下身,拿了帕子替她拭淚,輕語道:「夫人您可不能這樣說,要讓人聽見那還了得?

  何況,當年的情況您也清楚,侯府向咱們府裡提親,雖是繼室,但老爺又怎可能拒絕?侯府畢竟是簪纓勛貴之家,當初若不是出了那些變故,也不可能低娶,老奴想這便是冥冥中的機緣。

  想如今,雖談不上榮華一身,可您貴為侯府主母,身下哥兒姐兒雙全,侯爺待您也好,相較其他姑太太,唯您最有福分了。」

  宋氏心中是百感交集。

  當年,先太子因私受賄賂出賣朝中要職而被免去儲君之位,先帝改封其胞弟二皇子為東宮之主;

  而作為廢太子妃娘家的德安侯府,自然免不了牽連,當時的世子夫人陸周氏又湊巧在那一年過身,陸家與周家關係漸漸疏離。

  廢太子被囚,不過一年就病逝,而已故的老侯爺當時卻成了二皇子宮裡的謀臣,且深得重用。

  誰知,先太子歿引出當年其買賣官職之罪乃是冤案,事實上是二皇子為爭奪儲位而故意設計陷害,先帝大怒,又處置了二皇子。

  德安侯府兩次受連,從此聲望沒落,及至先帝六子、如今的炎豐帝登基近十載,亦難振門楣。

  不僅如此,還得處處小心,生怕惹了先帝及炎豐帝的猜疑,這些年過得可謂是戰戰兢兢。

  老侯爺便是受此打擊,後鬱郁不志,從而英年早逝。

  再觀榮國公府,無論是先太子或是二皇子,乃至如今的炎豐帝,均為周太后之子,如何都動搖不了其家族的地位。

  這亦府裡要捧著瓊姐兒的原因,畢竟她是目前德安侯府與榮國公府有所關聯的唯一紐帶。

  宋氏出身低戶,待字閨中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入主侯爵之府。

  當初陸家來提親,父親大讚而母親有所猶豫,私下裡對她道填房難做,她卻執意嫁了過來。

  外人皆道她貪圖富貴,便是府中婆婆妯娌亦是如此想她,卻唯有她自己知曉,是因為如今的丈夫。

  她做姑娘時曾跟著父親去榮國公府拜訪,偶然間碰見了尚是周府女婿的他,與陸周氏錦衣華服的站在一起。

  她心嚮往,後得知有機會嫁與他,又豈會拒絕?

  可真嫁了過來,才方知名門媳婦不好當,尤其是出身低微的媳婦。

  宋氏撫著親子的眉眼,滿心惆悵。

  宋媽媽見不得她難過,便試探的問:「夫人,不如將法華大師的話告訴侯爺跟老夫人?二姑娘再如何矜貴,難道還能勝過四少爺?

  再且,法華大師也說這相衝不過一時,可暫將二姑娘送出去住一陣子,等咱們玨哥兒病癒之後,再接回來即可。」

  話聲落,知對方優柔難斷,又添道:「奴婢相信,侯爺不會誤會您是在故意埋汰二姑娘,畢竟您往日待二姑娘如何,府中人都瞧在眼裡的。」

  「侯爺不會誤會,那瓊姐兒呢?」

  宋氏愁苦,「我自然是不想瓊姐兒留在府裡的,可把她送出去,又能送去哪?榮國公府得了風聲,難道還會不接去?送去周家,驚動了周公爺,連帶著我父親日子都不好過。」

  瓊姐兒要是這般容易動,哪會等到現在?

  主僕二人,最終也沒想出個法子。

  哥兒依舊未醒,屋外卻響起了紅箋的喚聲,「夫人,塞華來了,說是侯爺今晚回內院歇息。」

  宋氏忙站了起來,應道:「知道了,我這就回錦華堂去,告訴屋裡的都仔細服侍著。」

  外頭紅箋「哎」了聲。

  丈夫回主院就寢,她自不好再在這待著了。

  想著朱大夫說哥兒沒有大礙的,便吩咐宋媽媽留守,臨走前想了想又轉身,「媽媽,你明兒親自去法華寺添個五百兩香油錢,且問問大師這相衝之命可有解法。」

  宋媽媽顯然被這「五百兩」的大手筆驚住了,但不過片刻就回過了神,點頭回道:「夫人的意思,奴婢知曉了。」

  聞者這方離去。

  錦華堂燭影重重,宋氏親自服侍了丈夫洗漱,便替執書閱覽的德安侯錘肩捏背。

  心中卻總想著上回去法華寺,大師所言的瓊姐兒命格與玨哥兒相衝的話。

  德安侯生性敏銳,對著文字察覺到妻子的心不在焉,輕聲詢道:「玨哥兒怎麼樣了?之前張御醫不是開了方子,你剛也派人跟我說沒有大礙,難道是又起了變故?」

  「沒,沒有。」

  宋氏忙讓丈夫安心,「朱大夫說只是調養不當,不打緊的。」

  「這就好。」

  許是早早承襲了爵位,肩上承擔著振興門楣的重任,故而德安侯年不過三旬有餘,卻養成了寡言少語的性子。

  室內一時又靜得落針可聞。

  「夫人,您的藥好了,是這會子喝嗎?」綠蓮端了紅木描金托盤進來,福身後詢問。

  她的藥?

  宋氏愣了會才反應過來,是先前在清風小築瓊姐兒給開的四君子湯。

  讓綠蓮近前來,自己亦走過去,望著正冒著熱氣的湯藥,卻沒立即端起。

  德安侯已擱下了手中書籍,正色道:「今兒瓊姐兒回府了,給你來請過安沒?」

  宋氏即又轉身,含笑作答:「回侯爺,瓊姐兒剛回來就去拜見了老夫人,聽說玨哥兒身子不適,也到過了清風小築。」

  「說是還給你把了脈?」

  他顯然是早聽底下人稟明了,瞄向那端著的藥碗,指著道:「這是瓊姐兒給開的方子?」

  見妻子點頭,皺眉不悅:「簡直是胡鬧,你身子不舒服請大夫瞧了便是,哪能由得瓊姐兒放肆,她個閨中姑娘能懂些什麼?」

  「侯爺莫要動氣,瓊姐兒能道出玨哥兒先前病症,妾身信她。」

  說著似為了證明自己真心信任,端起那碗藥就飲了下去。

  湯汁入腹,溫熱感襲遍全身,倒是舒適了幾分,回頭又對丈夫笑著說:「瓊姐兒是我閨女,其他人質疑,難道我還能不信她?」

  德安侯見狀,亦不再說些什麼,只邊拿起剛擱下的書邊嘀喃道:「瓊姐兒如今這樣嬌氣,便是你們給縱的!」

  「姑娘家本該嬌養,瓊姐兒又是打小身子就虛,妾身身為其母,自然該多疼惜些。」

  德安侯沒有再語。

  次日清晨,宋氏服侍完丈夫更衣上朝。

  還未再歇上,就見宋媽媽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夫人,四少爺似是又不好了,您快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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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5:39: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信任

  彼時天色尚暗,屋裡廊外皆燃了燈燭,宋媽媽如此慌張的摸黑跑來,不用問也知是出了狀況。

  所幸清風小築就在隔壁,片刻便可趕到。

  宋氏見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均面色疲倦,瞧她時埋頭不敢直視,內心大駭。

  病況定是格外糟糕!

  路上聽宋媽媽說了大概,道夜間玨哥兒醒來,本驚喜了眾人。

  誰知尚不待她們反應,竟是大吐起來,將早前朱大夫開的湯藥吐出大半。

  宋氏直奔床前,親子兩眼無神,面色暈黃,小手正無意識的捧著腹部,神情痛苦,卻是較昨兒個更嚴峻。

  至床頭坐下,把玨哥兒抱在懷裡,捧著他的臉疼惜的柔聲問他到底何處難受。

  玨哥兒形色難耐,腦暈頭疼,連抬頭看她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哪裡還講得出話來?

  千嵐本跪在床邊,手中尚拿著欲墊在四少爺身下的玉簪花面引枕。

  見來人匆匆,趕忙側身避讓,此時聞言便接話回道:「夫人,您且先放平少爺。四少爺夜間醒後,便嘔吐難止,時而咳喘急劇,他如今這樣定是不舒適的。」

  宋氏昨晚聽了朱大夫的話本已安心,一夜好眠之後神清氣爽,再沒了那種頭重腳輕的睏倦與疲憊,脾性亦冷靜耐心上許多,隨即就放平兒子。

  眼瞧著玨哥兒腦袋將要落枕,誰知又起咳聲,旁邊伶俐的婢子捧了青花小痰盂跪前,千嵐擱下引枕,服侍主子吐痰。

  痰中見瘀,將宋氏嚇了一跳。

  「這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哥兒病情怎的又加劇了?」

  宋媽媽亦慌色具顯,「夫人,如今先救四少爺是關鍵。這癥狀,怕是沒有朱大夫說的那般輕巧。」

  「對對,請大夫了沒?」

  宋氏頷首認可,「去把朱大夫再請進府來,他不是治小兒雜症的好手嗎?我倒是要問問他,我的玨哥兒服了他的藥,如何就這樣了?!」

  紅箋應聲出去,然人還未至門口,又聽得「等等」,轉身只聞對方繼續道:「派人將城東城南的幾位大夫也都一併請來。」

  已對朱大夫的醫術起了質疑。

  玨哥兒病情反覆的消息不脛而走,陸思瓊剛起榻便知曉了,待到該去錦華堂向宋氏請安的時辰,便直接前往臨近的清風小築。

  小築院外,綠蓮正與同來問安的陸思瑾說著話。

  陸思瑾只比陸思瓊小半歲,家中行四,是她的庶妹,生母乃姨娘王氏。

  王姨娘本是娘親的隨嫁,卻在娘親懷她之時被父親收了房。

  非主子安排,王氏心思可見。

  陸思瓊喜憎分明,瞧不上王氏,對這位庶妹自更無好感。

  綠蓮注意到來人,止了與四姑娘的對話就迎上前,「二姑娘您來了,夫人說四少爺身子不好,免了今兒的晨昏定剩」

  四姑娘見嫡姐亦被攔在外面,並非只針對她一人,心情稍霽。

  隨即亦過去,微欠了身喚道:「二姐。」

  陸思瓊淡淡的應了,並未多看,只追問起綠蓮細況,「父親昨晚不是已請了朱大夫過府給四弟看病,難道沒開方抓藥,如何又病重了?」

  後者恭敬作答:「姑娘有所不知,昨晚朱大夫把錯了脈,四少爺的情況根本不似他說的那般簡單。」

  把錯了脈?

  陸思瓊聞言,面上憂色漸深,心底則並未如何驚詫。

  玨哥兒體內伏寒積之已久,蓄至如今才發,來勢雖然兇猛。然因之前受寒浮於表面,又有劉郎中及張大夫診斷在前,加上燥結,多病而發,尋常大夫究不察其根由,並不稀奇。

  可這被誤診的是她的兄弟,陸思瓊雖理解,卻仍有薄怒。

  側身望向院口,追問道:「那四弟如今怎樣了?朱大夫既是不行,可請了其他大夫?京中不乏名醫,總有人能治。」

  「回二姑娘,天沒亮夫人就使人去請了,如今滿屋子的大夫都圍著四少爺呢,可、可……」

  綠蓮是新調至錦華堂當差的婢子,往日辦事周全,心性卻尚不成熟,想起方才屋裡大夫所言,眸眶都紅了一圈。

  陸思瓊皺眉,她就見不得這底下人動不動紅眼睛流眼淚的行徑!

  「到底怎樣了?」語氣微肅,滿面正色。

  綠蓮雙肩一顫,忙收起悲傷,腦海裡組織著該如何接話。

  四姑娘站在旁邊,忍不住開口:「二姐莫要著急,四弟的病…」

  被人插話,總有不悅,尤其還是在這種時刻。

  陸思瓊倏然轉向她,直問道:「四妹你知曉情況?」

  聞者啟唇:「我也是才來,」

  解釋的話並沒有機會說完,陸思瓊即不耐的又問:「既然才來也不明就裡,那你接什麼話?如今四弟病情不明,這是說那些個安慰場面話的時候?」

  四姑娘抿了抿唇,垂著腦袋小聲認錯:「是我不對,還請二姐別見怪。」

  陸思瓊這才重新轉向綠蓮,見對方亦說不出個具體來,不由就朝院口而去,想親自進屋去看個究竟。

  綠蓮回神,她哪能讓二姑娘踏進這院子?

  下一刻就追了上前,勸阻道:「二姑娘,夫人說了今日的請安免去,您先請回吧。」

  陸思瓊素是通竅玲瓏之人,這話中深意,怎會聽不出來?

  是宋氏不想見她!

  腳步頓在原地,陸思瓊心有不解。

  平時宋氏雖不喜哥兒跟瑤姐兒與自己太過親近,但明面上的功夫素來做足了份,斷不會將這份心思表現出來。

  那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還是有特殊緣由?

  回憶起昨晚宋氏還請她分析哥兒病況,當時臉上的表情是信任自己的,可現在卻不想她近哥兒的身……

  「兩位姑娘,夫人如今心憂四少爺,又恐您二位身子嬌染上病氣,且屋裡還亂作一團,便吩咐婢子請姑娘們先回去。」
 
  這是直接在拿她母親的身份來壓。

  陸思瓊亦不勉強,點頭稱知曉了。

  四姑娘自是跟隨嫡姐。

  二人並行去靜安堂,在路上就碰見四嬸母楚氏扶著祖母,正匆匆要往清風小築那去。

  都驚動了老夫人!

  陸思瓊心底疑惑,哥兒這是嚴重到了何種地步?

  昨晚看著兇猛,可實則開劑去邪降熱的湯藥細心調理便可除之。

  她鎖眉沉凝。

  「瓊姐兒和瑾姐兒這是剛從清風小築那過來?玨哥兒的病情如何了?」

  連素愛說笑的四夫人此時都滿臉嚴肅,眉宇間透出真正的焦急和關切,「你們母親剛使丫頭去靜安堂,道請進府的大夫們對這病束手無策,居然都說沒法子了,怎的突然就這般嚴重?前幾日玨哥兒服了張御醫的藥,不是漸漸好起來了嗎?」

  老夫人亦是迷茫的等著答案。

  這問話,陸思瓊難道就知曉了?宋氏連個面都沒讓她跟哥兒見。

  不過,大夫們都束手無策?

  她不可思議。

  旁邊四姑娘已經答了話:「回祖母四嬸,我與二姐本想去清風小築那給母親請安,且探望下四弟的病情,只是被綠蓮姐姐攔在了外面,說是我們不方便進去。」

  她聲音低低柔柔的,說完立即低下腦袋,似受了難言般的委屈。

  陸思瓊瞥了眼她,沒說什麼,只福身道:「祖母,孫女與您一塊過去。」說著就主動攙上了老夫人的胳膊。

  一行人趕到清風小築。

  守在屋外的兩婢子,一掀簾入內通報,另一個忙上前相迎。

  老夫人先是在床前看了會孫兒,問大夫們病勢,換來眾人的搖首,隨後又起身去外間落座。

  宋氏是擒住淚水跟出來的,見了禮便泣道:「母親,大夫們都道玨哥兒要不行了,一早上請了五六個大夫,竟沒一個有把握治好的。」

  「大媳婦,你是主母,這種場合如此哭啼,也使得?」

  陸老夫人瞪了眼宋氏,心裡暗惱她的小家子氣。

  低戶出身的,便是進府這麼多年,還改不了那遇事就慌的心性!

  想當年,她當家的時候,先帝兩次降罪侯府,府中上下人心不穩,不都是她撐著?

  宋氏往日是極注意自己言行舉止的,亦明白婆婆最講究這個,可這回著實是心焦,事關她兒子的命啊!

  不過到底心畏婆婆,不由拿其帕子抹了抹眼眶,再抬頭餘光瞥見瓊姐兒,眸底就生了幾分怨艾。

  她眼裡的情緒,陸思瓊察覺到了。

  一直都知繼母反感她的存在,可未料到對方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表現出來。

  陸思瓊念想剛過,耳旁卻又傳來宋氏令人啞口驚然的話:「瓊姐兒,不如你進去給玨哥兒瞧瞧?」

  不止是她,滿屋子的人都睜大了雙眼。

  陸老夫人直接斥罵:「老大媳婦,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瓊姐兒是咱們府裡的姑娘,你要她給玨哥兒瞧病,你是犯糊塗了嗎?」

  宋氏本只是隨口一說,但想起昨兒陸思瓊那番被朱大夫推翻的病情分析,不由就肯定了這念頭。

  朱大夫既然是錯的,那瓊姐兒早些說的不正是對的?

  她斷得對玨哥兒的病,自然有藥開!

  心中燃起了希望,一心只想陸思瓊給她兒子看病,哪裡還記得早前還怕人沖了哥兒的顧忌?

  宋氏心有激動,直接跪在婆婆身前,解釋道:「瓊姐兒懂得醫理,母親您也是知曉的。昨日瓊姐兒就瞧出了玨哥兒的毛病,是媳婦沒用她的藥,如今大夫們都不得其法,為何不能讓瓊姐兒試上一試?」

  「胡鬧!這麼多大夫都治不好,瓊姐兒就有法子?」

  陸老夫人面紅赤怒,這當家的媳婦太不靠譜了!

  甚至忘了當眾要給孫女留份顏面。

  宋氏卻不知哪來的信心,語氣格外堅定:「母親,兒媳昨兒身體不適,正是服了瓊姐兒的藥才沒事的。母親就當可憐可憐玨哥兒,且讓瓊姐兒試一試又有何妨?」

  已是病急了亂投醫。

  陸老夫人怒不可遏,拍案剛要再訓,突然聽得旁邊少女清亮的聲音響起:「祖母,孫女願意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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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5:39:3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施展

  陸思瓊主動提出要給玨哥兒診脈。

  陸老夫人心有不悅,她對這孫女素來有求必應,可也不代表真就能任其為所欲為。

  玨哥兒終究是長房嫡出,她不滿意宋氏是一回事,可嫡親孫兒的性命,難道就這樣交到瓊姐兒手上?

  正當開口之際,卻又聽少女徐徐再道:「祖母,孫女幼時在外祖父家時,經替我調養身子的妙仁師姑點撥學了幾年醫術,這事您是知曉的。

  思瓊從小體弱,俗話說久病而成醫,這些年是花了心思在這方面。雖不敢說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但自詡謹慎,無把握的事亦不會去做。

  如今只是先給四弟把個脈,又不是立即開方吃藥,你且聽聽我如何說可好?」

  她說話得體,不過是求個診斷的機會,最終服藥是否,關鍵還是在老夫人手中。

  既是如此,便當哄哄這丫頭,不駁了她這份殷切。

  見陸老夫人點頭,宋氏忙起身拉了陸思瓊往內室去。

  剛轉過屏風,就鬆了手。

  陸思瓊本就不習慣與繼母親近,原沒覺得什麼,但想起先前在外時對方的反常,不由抬眸去看。

  這一抬首,就見繼母怔怔然的瞅著自己。

  「母親,怎麼了?」

  宋氏內心矛盾,既覺得是瓊姐兒命格沖了玨哥兒,眼下卻又要將救治兒子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這決定,是對是錯?

  猶豫了片刻,想到外間滿屋的人,場合不適,終未將有些話道出口。

  「沒事,你趕緊去瞧瞧哥兒。」

  昨兒見過她的身手,何況自己服藥後今日氣色大好、胸膈不悶,宋氏對她是真有幾分信任。

  至於外面的郎中,她是再也不敢信了。

  玨哥兒並不似昨日般昏睡不醒,如今兩眼瞇忪,渾噩中勉強知是母親與嫡姐進來,卻提不起勁去看。

  千嵐捲了主子剛咳痰用過的帕子,起身行禮後就要退至旁邊。

  陸思瓊喊住她,瞧了眼哥兒的痰液,隨後才去診脈。

  頃刻,她又前傾了身子,柔聲道:「四弟,我是二姐,張口我給你看下。」

  玨哥兒平素與嫡姐雖不親近,卻亦敬重。

  迷糊著倒是聽話,乖乖張了口,陸思瓊看了看他的舌苔。

  半晌,才在宋氏無比期待的眼神下開口:「母親,您還記得女兒昨日曾說四弟之證在於早前所受微寒未能即病,其寒伏藏於三焦脂膜之中,阻塞升降而久致生熱,臟腑不勝其灼的話嗎?」

  「你昨兒才說過,我自是記得的。」

  陸思瓊點頭,續言道:「四弟昨兒發熱灼燙,今日已有緩解,可見朱大夫所開降溫驅寒之藥,是有效矣。」

  「但玨哥兒都吐出來了,朱大夫的藥若是有用,又怎還會這樣?」

  「蓋因嘔吐。」

  陸思瓊想了想,終是言簡意賅道:「我先前就說,四弟的燥結尚未除癒,其脾胃已損,朱大夫所開之藥性烈過猛,四弟根本承受不住。」

  「那該開什麼藥?」

  宋氏心中稍定,知曉一般醫者能診斷有所結論,便肯定有相應的藥方可對症病除。

  「《景岳全書》中有載:『嘔吐一證,最當詳辨虛實,實者有邪,去邪則愈;虛者無邪,則全由胃氣之虛也。』

  四弟之病起於燥結,因其熱上逆,故無論所服何藥,下咽即吐。氣機升降失常,遂津液聚為痰飲,而痰、瘀皆為「實者有邪」也。

  若是尋常,可用二陳湯加味去其痰飲,調其氣機,而後再以瓜蒂散酸漿涌吐,導其膈間積瘀,瘀去痰消,屆時病自霍然能癒。」

  聞言,宋氏大喜,「二陳湯?那就請瓊姐兒快給寫個方子吧。」

  陸思瓊卻沒幹脆應下,只是為難道:「母親,我剛便說了若是尋常,可用二陳湯主治,配以瓜蒂散相輔。可四弟這情況……」

  宋氏喪氣,表情失望卻仍不死心的問了一句:「玨哥兒這情況不可以嗎?」

  內室說話聲響起,外面的陸老夫人自能聽到,她與四夫人楚氏對視一眼,起身往內。

  剛掀起簾子,就聽屏風後的宋氏說出這話,又起疑惑。

  不是只聽聽如何分析,怎的到了要開方論藥的地步?

  玨哥兒的身子,可不能草率。

  陸老夫人不客氣的出聲打斷:「瓊姐兒,給你四弟把脈得如何?」

  「母親,瓊姐兒有法子治!」

  宋氏答話,語氣裡隱約夾雜著欣喜,莫名的就信任陸思瓊肯定可以。

  聞者隨即冷眼,不悅道:「沒問你。」

  陸思瓊知曉自己年小無信服力,可哥兒已經被耽誤成這樣……要知道病情越是嚴重複雜,大夫便越不敢隨意開方抓藥。

  如今的郎中,誰不是明哲保身?

  真要治壞在他們手裡,且不說侯府會如何追究,亦是砸了他們的招牌,故若是無十足把握,尋常大夫肯定寧說另請高明推辭而去。

  此時,要麼就眼睜睜看著玨哥兒受苦不管,要麼就儘力說服祖母,讓玨哥兒服她的藥。

  陸思瓊思量著,接話道:「回祖母,四弟脈象沉滑,舌苔白滑或膩,咳嗽痰多,色白易咯,且又胸膈痞悶。

  這諸多癥狀,歸根究底是因寒氣化熱,熱邪積於胃腸之腑,且伏藏較深,這亦是四弟燥結未能完全根除的原因之一。」

  陸老夫人專註聽完,沉思片刻復問:「如此說來,瓊姐兒是有治法了?」

  「《傷寒論》中有記傷寒脈浮滑,此表有熱裡有寒,白虎湯主之。孫女想以白虎湯治之。」

  陸思瓊語調自信,深知心理之作用。

  既決定放手治哥兒,便要讓他人都信她。

  宋氏聽到有法,亦不知何時起內心就認定了唯有瓊姐兒能治她兒子,忙向老夫人求道:「母親,哥兒可再也耽誤不得,媳婦求您讓瓊姐兒開方抓藥,哥兒再也受不得這苦了。」

  陸老夫人嫌棄的挪開視線,暗想這宋氏果然一遇到她兒子的事便連理智都丟了。

  暗嘆了聲,然又有何法子,如今治好玨哥兒才是正經。

  陸老夫人不太敢放手由瓊姐兒做主,卻又覺得她說得似模似樣有些可信,沉著臉色很是糾結。

  過了會,直接讓人將早前的幾位大夫請進來,要求孫女又將玨哥兒的病理說了一番。

  可令人失望的是,那些個大夫已無話可說,顯然是都不願再接這檔子事了。

  畢竟,在他們心裡,這位侯爺小姐說的若是對的還好,那認可了便是功;可若是言錯了,侯府這矜貴的小少爺用了藥不好,他們可是要擔責任的。

  最合適的就是謹言慎行。

  陸老夫人想法落空,不甘心便又使人去打聽張御醫從宮中回府了不曾。

  結果又是失望。

  她們還在徘徊猶豫,但床上的玨哥兒卻等不住,時不時的猛咳一陣,聽在宋氏耳中簡直心如刀絞。

  她跪在婆婆腳下,求她應允。

  陸思瓊心知繼母對自己事實上並沒有多少信任,著實是因為玨哥兒情況緊張,她只能期盼自己。

  放手一搏,總比看不到希望要好上許多。

  陸老夫人被纏得久了,終於點頭。

  陸思瓊這才著筆:白虎湯方。

  方中生石膏用三兩,為其嘔吐加生赭石細末一兩,為其小便不利加滑石六錢,至大便許久不通,而不加通大便之藥者,因赭石與石膏並用,最善通熱結之大便也。

  寫完之後,先言道:「四弟此病,須用大劑白虎湯生津以治之不可。這諸癥狀中,大便燥結尤為突出,其原因為熱邪與燥糞互結於胃腸之腑。

  本當用大黃、芒硝之屬,以峻下熱結,然此類藥極易損傷正氣,著實不適四弟服用。故我改用了生石膏、代赭石相伍,亦可達通便之目的。」

  眾人聞之恍然,雖一知半解,卻紛紛點了點頭。

  陸思瓊便又吩咐伸手來接方子的宋媽媽,叮囑道:「媽媽,俾煎湯一大碗,服侍四弟徐徐溫飲下即可。」

  「是,奴婢記住了。」

  不時,玨哥兒服後,將藥吐出一半。

  眾人見狀,皆以為藥方無用。

  宋氏漸漸煩躁,眾人亦質疑的眼神投向陸思瓊,哥兒卻突然有了反應。

  小便稍通,大便仍未通下。

  意料之中。

  陸思瓊暗鬆口氣,她雖肯定藥方無害,卻也不能保證就能有此效。

  畢竟,她閱覽的病例醫書多,然真正替人問診看病的機會甚少。

  她對祖母解釋:「四弟如廁不通已久,加之先前幾位大夫所開之藥誤傷了他的脾胃,如今想要根治,不能一蹴而就,只可慢慢控制藥量調整配方,須得徐徐圖之。」

  是有心一步一步漸漸來的意思。

  哥兒前幾次燥結髮作,都是小便可通滴瀝,大便許久不下。

  如今大便不見成效,是因未加通便之藥,而小便已正常許多,便是樂觀現象。

  宋氏心中有了盼頭,主動留陸思瓊在清風小築裡。

  午飯在錦華堂齊用,膳畢,陸老夫人同四夫人見玨哥兒病情似穩,沒有繼續惡化的趨勢,便先行離去。

  是默許了由陸思瓊治他的這一舉措。

  宋氏吩咐婢子將西次間收拾出來,作二姑娘午憩之所。

  陸思瓊亦不放心玨哥兒,應聲留下。

  私下裡,宋氏卻與親信嘆道:「媽媽,你說,瓊姐兒到底是玨哥兒的貴人呢,還是相剋之人?法華大師的話,我倒有些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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