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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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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薛行衣] 閨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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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06: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施診

  「姑娘!」

  她們離得遠,聽不到韓公子的話,只能瞧見對方低了頭附在自家姑娘耳畔,姿勢曖昧。

  竹昔是個沉不住氣的,提足重重踩了眼前礙事的阿史那,幾步就到炕前,亦不顧規矩直接去扯抓著陸思瓊手腕的胳膊,「你快放開我家姑娘!」

  出乎意料,韓邪很聽話的就鬆了手。

  見剛被自己握著的雪白手腕上一圈紅暈,亦不見歉意,後仰了身子便道:「京都的姑娘就是嬌貴,碰都碰不得。」

  「姑娘,您沒事吧?」

  書繪上前,護著主子緊張道:「姑娘,咱們走吧,回頭陸老夫人問起,亦不是您的錯。」

  「怎的要走了?陸姑娘,我這病症,你還沒開藥呢。」

  真當陸思瓊是沒脾氣的,遭人戲耍了都不會不動怒?

  她淡淡瞥了眼對方,見其安之若素,徒然不覺得有何不對,冷笑了接道:「可不是,我是來問診的,韓公子是貴客,哪能輕待?」

  話落,招手讓書繪附耳,輕語交代了番。

  聞者望了眼半躺悠哉的人,點頭而去。

  韓邪見了,不由奇道:「我的病你真看出來了?」

  陸思瓊不答,喚竹昔去備紙墨。

  沒被搭理,也不顧他剛得罪了人家,笑著就湊上前去,繼續纏了追問:「你真懂?那個,我剛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我是說真的你可別不信。」

  陸思瓊抬眸涼涼瞥了眼半個身子都趴在桌上的人,十分無語,這人怎能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

  懶得理會,繼續寫字。

  「你字寫得不錯,倒真是才學淵博啊。」

  韓邪擠開磨墨的竹昔,搗著墨汁再道:「思瓊姑娘,你年紀輕輕的總板著臉做什麼?我這同你說話,罔若未聞,是你們的禮數?」

  「韓公子,你這自然而熟的本事,我也同樣不能理解。」

  陸思瓊寫完,落下筆桿,剛要抬眸再道,只聽阿史那低低的喚了聲「主子」。

  眾人俱是望去,阿史那正捂著腹部,神色痛苦,欲言而止。

  韓邪不問而明,嘆聲擺了手道:「快去吧。」

  竹昔撓頭,對這主僕皆是納悶。

  陸思瓊想起剛在院裡碰見阿史那時對方的神色,轉側問道:「他這是晨瀉?」

  「咦,你真能一眼看出來?」韓邪正了色,在凳上坐定。

  「可是來了京城才有的?」

  後者搖頭,「他那是老毛病了,以前在草、在家時就這樣,好幾年了。」

  陸思瓊凝思,喃道:「這便不是水土的問題了。既是好幾年,怎的不請個大夫治治?」

  事涉親信,韓邪收了玩笑的臉孔,喪氣道:「怎麼沒請?早幾年就開始治,都沒根除。

  聽說京城名醫齊聚,我這趟出門還特帶上了他,不過瞧了幾個藥堂,仍久治不癒。」

  話落興緻滿滿的望著對方,試探道:「你能瞧出他的病狀,可有治這病的法子?」

  陸思瓊並不掩私,直言道:「此證多為腎陽虛衰,命火不足,不能溫煦脾陽所致。其根在腎,故又稱腎瀉。」

  說至此,她頓了頓,問道:「先前大夫給他開的方子,可還在?」

  韓邪起身,進內室尋了番,拿出來幾張紙遞於她,「在這呢,前幾日他見著實無效,方斷了藥。」

  陸思瓊拿來一瞧,思忖了番才又開口:「阿史那如為腎瀉,必常伴有形寒肢冷,腰膝酸軟,舌淡苔白,脈沉細之徵象。當用四神丸溫腎健脾,固澀止瀉以治之。

  你瞧,這張方子用四神、桂、附之劑,卻不見功,可見本證不在腎。」

  韓邪聽得糊塗,皺眉擺手:「你別跟我說這些文縐縐的術語,我聽不明白。陸姑娘,你直言,他這病,你能不能治?」

  陸思瓊見他這模樣,倒像是信了自己的。

  她有些動容,自己不是專術的醫者,眼前人能對陌生人做到信任,自是不易。

  原真只是聽從舅母所言,瞧了對方的病症,能治則開方,不然則離去。

  而此刻韓邪,顯然是想自己給阿史那救治了。

  她眨了眨眼,終是遂心接道:「非簡單的腎脾問題,我得等會給他診脈後方能判斷。」

  剛說完,便見阿史那掀簾走了進來,步履再不復先前的矯健,有些腿軟無力。

  他進屋後,見三人皆望向自己,不由站直了身,佯裝若無其事的走到自家主子身旁。

  韓邪直喚道:「阿史那,過來讓陸姑娘把個脈。」

  被喚的人一怔,有些迷茫的看看他,又望向端坐著的陸思瓊,有些不明所以:「主子,是您發熱水土不服,屬下沒病。」

  「就你那陳年舊症,天天清早就要瀉上三回,趕緊讓人瞧瞧。」

  「主、主子您……」

  阿史那徹底驚呆,黝黑的面頰不由紅起來,「屬下那是小事,怎麼好麻煩陸姑娘?還是主子您身子要緊。」

  「趕緊的,何時這樣婆婆媽媽了,還要爺請你不成?」

  韓邪說完翹起長腿,儼然不顧下屬臉上的的窘迫與尷尬。

  阿史那只得紅著眼皮湊上去,視線都不敢看對面少女,吱唔了道:「麻煩陸姑娘了,您就隨便看看,小人這身糙肉厚的,其實也不打緊。」

  那頭竹昔聽後,不由捂嘴笑了。

  聽到笑聲,阿史那便越發臉紅,恨不得早些將手收回來。

  陸思瓊看了癥狀,又問道:「每日晨泄,皆是如此?」

  「是這樣,不過每年春季時略有嚴重。」

  「春季乃肝木生發之時,肝旺橫逆犯脾,脾失健運,泄瀉發作,此乃「肝強脾弱」之症。」

  陸思瓊心中有數,讓竹昔鋪了紙又寫了方子。

  遞給阿史那時,解釋道:「白芍養血柔肝;白朮、茯苓、苡米、橘皮、木瓜等葯健脾和胃化濕;黃連清濕熱;川棟、蒺藜舒肝理氣;桂枝味辛,《本草經疏》里道其可「主利肝肺氣」,用這味葯,不在溫經化氣,而在疏散肝氣,肝不侮土。」

  阿史那聽得一愣一愣,完全不明白,接了藥方只知方中每味藥都有功效,但最終效果如何,卻仍不確定。

  他望著對方,想了想直接詢道:「陸姑娘的意思是,我服了這方子,清早的腹瀉就能好?」

  「每日睡前一帖,三帖過後自有成效。」

  提起旁的陸思瓊或不能斷言,然這醫術藥理方面,她還真有把握。

  韓邪忙潛了下屬吩咐道:「阿史那,趕緊出去讓人給你抓藥,回頭好好調養調養,省得每日清早都不得安穩。你這毛病,累了多少年,爺清早可是連差事都不好交給你。」

  聞者訥訥的頷首,轉了身沒走幾步卻又回頭,望向桌上的另一張藥方,「陸姑娘,這可是我家主子的藥方?」

  在他心裡,自然是主子更為重要。

  陸思瓊尚未答話,但見門簾自外被掀起。

  早前離去的書繪端了碗藥回來,進屋後行了禮,走到韓邪跟前請道:「韓公子,您的藥。」

  韓邪抬眸覷了眼,藥味極重,心道定不好喝。

  轉看向對面的人,指著葯碗問:「這是什麼?」

  「韓公子先前道食慾不佳,我特讓婢子下去熬了碗三黃湯來,專治這個,您還是趁熱服了吧。」

  陸思瓊起身直言:「您讓外祖母請了我過府,替你診斷,該是相信小女子醫術的。既然如此,這湯藥又有何好猶豫的?」

  親手端了藥碗送到對方眼前,「您是府上的貴客,湯藥著實對你有益,難道還擔心我害你不成?」

  韓邪抖了抖眉,若有所思的望著對方,手卻不得不伸了出去。

  在陸思瓊的直視下,他端起藥碗竟是一飲而盡。

  旁邊書繪都睜大了雙眼,這喝得也太乾脆了吧?

  還沒反應過來,藥碗已經遞到了面前,她忙接過放回端盤上。

  韓邪喝完了直接用袖子抹了抹嘴,滿嘴苦澀,眉頭仍是緊皺,問對面人道:「什麼是三黃湯?」

  「就是黃芩、黃連、黃柏熬成的湯藥,可清熱解毒,專治經日不欲飲食之症。」

  三黃湯乃是苦藥極品,尋常要清熱解毒自有其他方子,至於不欲飲食……這癥狀本就是在混淆視聽。

  見了先前撤下去的飯菜,要人如何再相信他胃口不佳?

  韓邪根本就沒有水土不服。

  不過診了脈,其確有發熱,小受外寒,實乃輕症。

  先前諸多大夫所謂的藥石無效,怕是眼前人在故意糊弄。

  陸思瓊不由生出幾分反感,他如此放肆,整得榮國公府上下不寧,還累外祖父與舅父替他尋醫問藥。

  於是,拿了桌上方子亦遞給阿史那,言道:「你家主子只是風寒發熱,我開了桂枝湯方,其中去白朮加生薑,又名茯苓甘草湯,治傷寒、汗出不渴。你讓人一併抓藥煎了,早晚各服一劑,不日便癒。」

  阿史那性子如他主子一般,並不質疑,應了聲道謝就退出屋子。

  陸思瓊亦欲要告辭。

  韓邪攏了攏身上外袍,突然制止問道:「陸姑娘,你真不好奇我為何待你這般了解?又因何而非得尋你?」

  她果然止步。

  竹昔與書繪見他站起朝自家姑娘走去,不由皆上前伴在兩旁,他嫌棄的瞥了眼,不耐道:「你這兩丫頭,就不能先出去嗎?」

  陸思瓊抿笑,頭也不轉的直接走向門口,「韓公子既是尋我,那早晚都會說。」

  她委實受不了這廝的輕浮語氣,外加這屋裡的羊騷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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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06: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好奇

  陸思瓊帶著侍婢離屋,韓邪不顧外袍傾落,跟著掀簾至外。

  晨曦的暖陽照在人身上,溫柔繾綣;天際碧空如洗,春風和煦,夾雜了花草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他衣著單薄的立於檐下,院中僕婦見了,忌其脾性怪異而不敢上前勸語。

  視線中的人兒及至背影消失,亦不曾回眸望上一眼;韓邪饒有興味的望著空蕩蕩的院口,目光如隼,凝神思索。

  「主子,您身子還發著熱,先回屋吧?」

  阿史那將藥方吩咐下去,回來便見此次景,轉頭看了眼門口,重複道:「屬下心知主子心切,但這事不宜操之過急,且您與榮國公爺已約法三章,陸姑娘的事還需徐徐圖之,畢竟此地乃大夏京都,您可得萬事小心。」

  「呵,你倒是入鄉隨俗,哪學來的詞?」

  韓邪一拳打在親信肩上,笑聲爽朗,「這些道理難道還用你說?主子我心中明了得很。」

  話落,他轉身進屋,目視了前方語氣堅定:「我會讓她心甘情願的隨我離開。」

  阿史那撓了撓頭,憨言反問:「可您今兒的舉止,屬下瞅著怕是已冒犯了陸姑娘。」

  他們相處不似尋常主僕間般小心謹慎,素不拘小節,直言了再道:「京城裡嬌滴滴的姑娘,怕都不好糊弄,何況這位陸姑娘自有主見,屬下擔心她與您相處太久,恐先猜著了您的身份。」

  「猜著又如何?」

  韓邪語氣豪邁,渾不在意,坦然笑道:「她若能猜到,我便直言其真相,也省得如此麻煩。」

  「可榮國公爺不是……」

  阿史那話音頓止,想了半晌卻是愁得跺腳皺眉,躁道:「直接把人敲暈了帶回去,就省得這些事了!」

  「哈哈,你懂什麼?」

  韓邪笑對方急性,「現在明白了什麼叫說得比唱的好聽了吧?阿史那,你就是學得來他們那些文鄒術語,可說到底還是個急性子。

  你要真把人直接扛了帶走,那些個烈性女子怕是路上就做傻事輕賤自個了。」

  阿史那顯然無法理解,好一會沒接話,最終詢道:「那主子,現已見了陸姑娘,下一步該如何?」

  「去拿筆墨來,我要給母親休書一封。」

  他坐於案前,筆下如飛,很快便疊好封蠟,遞給對方道:「你出城去,尋個無人的地方召了雕來,把信傳回去。」

  「是。」

  阿史那接了信箋卻沒立即下去,微忖片刻開口:「主子,這周府上下似是不太歡迎咱們,今早大夫人那態度,明面上皆是敷衍。屬下想著,住在這兒終究諸多不便,不如別……」

  話沒說完,就被坐著的人拿起桌上摺扇敲了下腦袋,「爺我本就不指望周家人的喜歡,討人嫌便討人嫌,他們就算再嫌棄咱們不還得吃喝供著?

  阿史那,我發現你來了京城後腦袋都不如以往靈光了,爺是真來做客的嗎?離開周家,我還怎麼把陸思瓊給哄騙了帶走?」

  對方說得義正言辭,阿史那默默無聲,頷首拿了信箋就欲退離,再不敢多話。

  韓邪卻乍然開口:「等等!」

  聞者抬首以待。

  他招招手掌,待人上前了吩咐道:「你去靜頤堂找周老夫人要副肖像,同信箋一起捎回去。」

  「是,屬下得命。」

  離開廂房,陸思瓊本欲去大表嫂處瞧瞧平哥兒的情況,可半路上碰到了外祖母派來尋她的念夏,便只好先去靜頤堂回復。

  周老夫人待韓邪的病況似早心中有數,並未表現出如何在意,只頷了首回道:「既然韓公子信任你的醫術,也讓人去尋方抓藥了,那剩下的事交給底下人辦即可。」

  陸思瓊應聲,心中匪夷,既然外祖母早知韓邪所謂的病重乃是浮誇,怎的還讓自己過去診脈?

  「瓊姐兒,這回辛苦你了。」

  她拉著外孫女的手,有些心神難寧,眼神總避著望向旁處,似不願與之對視。

  陸思瓊斂神未語,她知對方在躲避些什麼。

  是唯恐自己問關於韓邪的事。

  羽睫輕扇,她主動反握了外祖母的手問:「先前聽說平哥兒摔著了,可要緊?」

  提到曾孫兒,陸老夫人目慈神祥,回道:「當差的媳婦子沒服侍好,清早讓平哥兒在床榻板前磕了下,正磕到額頭,把滿屋子的人給嚇壞了。

  你表嫂畢竟年輕,一下子六神無主匆忙請了你大舅母去,後來大夫進府瞧了,道只是擦破點皮,雖不打緊,卻總是一場驚嚇。」

  「沒事就好,平哥兒年幼,表嫂為人母難免要緊張些。」

  陸思瓊同外祖家感情親厚,尤其是長房中的表兄表姐,更是打小的交情。

  平哥兒乃希祈大表哥嫡子,亦喚她一聲姑姑,出了事自甚憂心,此刻聽了確切話方緩了口氣。

  周老夫人亦是如此,尋思著添道:「你表嫂本想來見見你的,奈何餘悸未消,恐平哥兒再出事故,且又感念此次乃菩薩庇佑,早早命人拾掇了出府去法華寺祈福還願了。」

  「表嫂這是應該的,平哥兒有驚無險,確實該向佛祖謝恩。」

  大表嫂顧氏信佛,陸思瓊雖不深迷,卻也不會阻攔旁人。

  有時候,果真就如佛所言,信則靈不信則無。大表嫂信奉這個,平日行善積德,在她看來並無可厚非。

  「你是個知禮的,不過她離了府,你大舅母放心不下就把平哥兒抱回了朝華樓,想來今兒倒是脫不得身了。」

  她說著緊了緊掌中小手,「靈丫頭清早上被你五表姑接去了甄家,道宰相夫人府上有宴,讓她也帶幾個親近的姑娘過去。請柬昨兒傍晚就送了來,你三表姐跟四表姐都去了。」

  這話中的五表姑,便是母親那位代替家中二姑姑陸文雅嫁去貴勛甄府的庶妹。

  現如今,五表姑已是甄家主母。

  甄家乃皇后娘家,秦宰相的夫人便是皇后胞妹。

  陸思瓊先前隨大舅母去甄府時,見過秦夫人一面,年二旬有餘,容貌甚艷,妝扮得更是貴氣逼人。

  她只記得對方氣勢昌華,滿座貴婦人皆奉承以待,連大舅母沐恩郡主都敬她三分。

  這亦難怪,想秦宰相年輕時只是宮中一皇子伴讀,誰知而立之年便已為天子近臣,位高權重,秦夫人妻憑夫貴,誥命加身;

  何況還有甄皇后的恩寵,京中自是無人不敬。

  說來也甚奇,因著甄家這一關係,榮國公府同宰相府亦常有往來,然從小在周家長大的陸思瓊,對秦家的人事卻極為陌生。

  以往同周家有所關聯的府邸,皆知其府上有她這位得寵的表姑娘。

  只有宰相府例外。

  不過,秦夫人脾性難處,外祖母讓五表姑少帶自己與之往來,想來亦是出自好意。

  她素不疑外祖母待她的真心。

  「你大舅母照看著平哥兒,靈姐兒與樂姐兒也不在家,瓊姐兒你看要麼現在我這坐會,要麼先回你的暖閣去歇會?」

  陸老夫人正擔心她無趣出著主意,外間的侍婢就通稟了韓公子身邊的隨從求見的信兒。

  陸思瓊明顯察覺到眼前外祖母的掌心一緊。

  抬眸,便聽對方同自己說道:「瓊兒你這幾日就住在府上,先回屋去收拾收拾。」

  她素來靈慧,應聲而起。

  陸思瓊在周家長到六歲才被接回德安侯府,起初皆是外祖母親自撫養,撇了這靜頤堂的西邊一隅擴做暖閣,充其寢屋。

  後雖年長,亦常來小住,但並沒有再安排另外住處。

  倒不是說榮國公府短座院子,而是外祖母喜愛,她亦樂得親近,如此見面方便,便沒有再調。

  現如今對方要會見阿史那,而顯然是自己不便在場。

  陸思瓊亦不是任性無知的女孩,哪怕好奇亦不可能死纏於此。且她相信,外祖母瞞著她,定然就有必要的原因。

  故而,哪怕之前在外院時韓邪道出那樣的話,她亦沒有止步追問。

  若是可以,她自希望從親近之人口中得知。

  外人說的,不足為信,無非只會亂了自己心神。

  婢子打起簾子,同阿史那錯身而過。後者面有訝色,對視時似有心虛的別過目光。

  陸思瓊心中一滯。

  與阿史那雖僅處了半個上午,但對方的性子並不難懂,直白憨然,不是懂得掩飾自己情緒之人。

  他剛不敢看自己,大致是因為前來尋祖母是與她有關吧。

  下了輕階,回眸而望,厚重的氈簾已然落下,探不清其中情景。

  「姑娘?」旁邊書繪輕喚了聲。

  陸思瓊回神,踏上西廊,過洞門朝暖閣而去。

  閨閣陳設,優雅精緻,無一不是按著她的喜好安排;銀瓶裡,海棠花蕊嬌艷清麗,暗香浮動。

  留侍的婢女笑著道:「表姑娘,這是老夫人一早特地吩咐,命奴婢挑了園裡最好的花苞插瓶,您可喜歡?」

  「外祖母心意,我自然喜歡。」

  在這兒,陸思瓊並沒有諸多客套,眼前的侍人她皆熟悉,笑盈盈的與她們說笑起來。

  紅菱雕花長窗外,牡丹妖嬈,明媚奪目。

  陸思瓊餘光掃到,不由潛退左右,繞過屏風入了內室。

  妝鏡台的抽屜裡,擺著松檎雙鸝圖的錦緞盒子。

  她沒有取出,輕撫了上面花紋。

  頃刻,打開盒蓋,匣內陳放的,赫然是十二枚玉雕牡丹,大小不一,姿態各異。

  會有第十三枚嗎?

  似是有所感應,竹昔推門進屋,「姑娘,九王爺與龔家二爺來了府上,周老夫人差人請您過去呢。」

  「啪」的一聲,盒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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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07: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會面

  陸思瓊未有貽誤,推上抽屜即起身外出。

  回至廳堂時,阿史那已然離去,外祖母身旁並坐了紫袍加身的九賢王與另一藍綢華服的貴少年。

  她方踏進,少年便止了掌中把玩霽藍五福瓷盞的動作,視線投來,眸中有種怨惱不悅的錯視感。

  陸思瓊涼涼的挪開視線,不去理會。

  此人便是蕙寧公主之子龔景凡,她其實並不陌生,幼時隨四表姐亦喚過他表兄。

  奈何對方寡言沉默、性格陰晴不定,她向來都敬而遠之。

  一道視線專註而灼熱的緊隨著她。

  陸思瓊直視外祖母,垂斂請了安微微側身,語音輕緩:「見過九王爺,龔二爺。」

  「行了,瓊姐兒你過來坐吧。」

  周老夫人直聲喚她,語笑晏晏的瞧了眼對面,言道:「小時候你九表舅還帶過你,凡哥兒不過大你兩歲,更是一同長大的情分,與府裡的兄弟姐妹無差,這私底下還如此拘禮?」

  「可不是?一轉眼,瓊姐兒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顯然,九賢王亦不似昨日在公主府上時循規蹈矩。

  他接了話,眸色愈深,似含執念的打量著她,語氣若尋常長輩般透出寬慰,聲調則是他慣有的儒雅。

  視線上下掃了眼,輕蹙著眉頭乍然又語:「瓊姐兒年紀輕輕,怎穿得如此清淺?女兒家衣衫靚麗些好。」

  他性情溫和,在榮國公府時素不端親王架子,亦不擺長輩威嚴,對國公爺與老夫人都以晚輩自稱,同周家子女更是親和,是以相處間多如兄妹。

  而事實上,他長陸思瓊亦不過九載。

  賢王音落,周老夫人也抬眸去瞧外孫女的衣束;只邊上的龔景凡仍低著腦袋,像是手中的瓷盞能看出朵花來般不捨挪目,連餘光都未曾瞥去一眼。

  陸思瓊一身月白色的雲錦廣綾衣裝,衣襟和袖口邊緣有各有一溜細窄的胭脂色花線做點綴,配著精簡的妝容,清麗脫俗。

  這本是她在侯府時隨意的裝扮,沒成想外祖母會突然遣人去請,出門匆忙亦未換衫。

  現落在他眼中,便成了不適。

  不知為何,陸思瓊隱約就覺得,眼前人喜歡她著明艷華麗的衫裙,正如之前那身牡丹錦緞華服。

  周老夫人倒不覺如何,伸手拉過尚站著的外孫女,笑道:「府裡不是旁處,瓊姐兒自在些即可,不用特地盛裝,反顯得生分。」

  陸思瓊望了眼外祖母頷首,並不去與那道視線對接,目光落在几面上擺著的靈芝紋粉彩水呈上,不由奇道:「這水呈小巧雅緻,是用來染墨濡筆的佳品,是獻給外祖父的嗎?」

  旁邊一方硯田色如漆黑,光澤極好。

  文房擺件,該是九賢王念及許久未有登門而特地帶來的。

  「瓊姐兒獨具慧眼,這什麼物事給你一瞧便知優劣。」

  九賢王接話,隨手拿起水呈遞給對方:「此物小巧,便於女子擺用,怎適合擺於舅舅的書齋?」

  他微頓了會,語聲愈柔:「是贈與你的,本王記得你青丹尤佳。」

  「丹青……許久未練了。」

  陸思瓊美目宛轉,起身接過道謝,遞給立在旁邊的書繪。

  他似是不習慣這種客套,唇際的笑容有些僵硬,改同老夫人道:「幾年未見,人事皆變,瓊姐兒連本王都生疏了。」

  「九爺多來走動走動便好,瓊姐兒是回了侯府,難免更守規矩,比起小時候自然要拘束些的,靈姐兒待您不仍是沒大沒小的樣子?」

  聞者輕笑了笑。

  周老夫人瞅向那頭安靜不語的龔景凡,喚來屋裡的瑞珠吩咐道:「你去外院瞧瞧,三少爺怎的還沒過來?」

  「不礙事的。」

  龔景凡終於抬首,制止了欲去催促的婢子,起身道:「先前姜御醫失職,不曾醫好府上貴客之疾,母親甚憂內疚。

  我此次過來,特帶了伯府裡的兩名大夫,雖說其聲名不及宮廷御用醫師,可都是見多識廣的老郎中,其中有位還隨我父親出征過,醫好過不少將士。」

  周老夫人聞言,為之一愣:「你領了郎中過來?」

  龔景凡點頭,「正是。」

  「現人呢?」她仰頭望向外面。

  陸思瓊亦為不解,這龔景凡帶人過府給韓邪看病,外祖母竟然不知?

  憶起先前四表姐所言,道他不慎被韓邪摔了個過肩,忍不住瞧過去,卻著實想像不出當時場景。

  他素來心高氣盛,任誰都不放在眼裡,遭了韓邪那手,不知當時是何心境……

  陸思瓊突然挺想知曉的,可惜沒能親眼目睹。

  她這忍俊不禁的表情,落在同樣站立的龔景凡眼中,雖不知其所想為何,卻油然生出種自己被嘲笑的感覺。

  不過,他是不可能問出口的,視若未見了只對老夫人答道:「剛進府的時候便使人引路去了外院,想必此刻已經過診完畢。

  姜御醫昨兒同我母親復命時,道他發熱難耐,想來並非什麼雜症,拖上這些時日委實不該。」

  正說著呢,院子裡突然傳來了動靜。

  有丫環通稟,道永昭伯府上的兩位郎中過來了。

  龔景凡放眼門口,周老夫人自是讓他們進來。

  誰知,進來的兩位中年醫者,皆是衣袍髒污,束髻微亂,頗有狼狽之態。

  其中一位,甚至眼角淤青,右手抬高以衣袖遮掩,眨眼時強忍疼痛。

  眾人吃驚。

  周老夫人率先回神,面帶窘迫的問道:「這、這是怎麼了?」

  那兩位郎中先是同眾人見禮,隨後紛紛望向龔景凡,只等他點了頭才回話:「老夫人,貴府上這位客人性躁脾烈,小人這尚未近身呢竟動起手來。他染疾在身還如此不願就診,是何緣故?」

  原是被韓邪給趕了出來。

  陸思瓊聞言,暗想倒真可能是那對主僕能做出來的事兒。

  龔景凡直接詢問:「此人是何身份,性情如此怪異?」

  他自是對韓邪好奇的,試問誰好端端到旁人府上走動時遭陌生男子纏著非要去比騎射,這沒有認同便直接就動手摔人過肩。

  著實猖狂!

  這般專註的望向老夫人,後者不得不答:「韓公子是公爺早年故友之子,後舉家遷往北地,這些年家族經商常出塞外,他便染了些許外族人直率不羈的習性。

  此次初至京城,公爺念及舊情收留在府上難免要照拂一二,他性子雖怪了些,卻無惡意。上回的事,凡哥兒你……」

  話未道盡,只聽龔景凡乾咳了兩聲。

  面頰浮上了鮮有的紅暈,左看右顧的,顯然是故意打岔。

  周老夫人自明白他,言至於此,側身望向兩位遭罪的郎中,聊表歉意。

  那兩位郎中,自是不敢當,紛紛低頭拱手。

  「這麼說,沒把到脈?」

  龔景凡詢問,得到肯定的答案,復望向周老夫人:「他這不肯就診,豈非辜負了大家對他的關心?如此,這病怎能痊癒?」

  「二爺,那位韓公子道他的病自有人會治,用不著小人。」

  那位被打傷了臉的郎中接話,顯然是對這頓莫名的被揍亦很憋屈怨憤。

  「既是當事人自己無所謂,那府上也莫要操心了。他日若有什麼,亦不是旁人的錯。此人自己作病,不願就醫,難道別人還能逼著不成?」

  龔景凡此話說得可謂相當不客氣,儼然是生死由他的意味。

  周老夫人聽了,都不好接話。

  私心裡,她也認可這話,韓邪自己稱病又不配合,旁的大夫所開之藥皆給倒去,便是小小的風寒,如此拖著自難見好。

  然榮國公府真能不管他嗎?

  難就難在,明知對方裝病,還得配合著替他張羅。

  而韓邪,指名了要瓊姐兒。

  能如何?

  以他的身份,明知其目的,卻無能為力。

  周老夫人輕嘆了聲,回道:「凡哥兒你說的是有道理,但來者是客,終歸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不管,這事本是府裡的,驚動了公主府,連累你都操心了。」

  陸思瓊在旁聽著,心道祖母這話便更不能認同了。

  且不說韓邪乃商賈出身這話信不得,便是眼下,以她對龔景凡幼時的了解,這人怎會管個無關緊要之人的死活?

  不過他還果真特地領了大夫過來,陸思瓊心知對方不是個以德報怨之人,那這中間……是有什麼緣由嗎?

  她如此迷茫,九賢王亦不知就裡,匪夷道:「早前是有聽聞,周府上來了位貴客,沒成想連景凡都驚動了,這人是有什麼來歷嗎?」

  周老夫人重複了方才所言,堅持韓邪是名商人。

  不願幾人再繼續糾纏下去,為轉開話題,她突然道:「瓊姐兒,九王許久未至府上,你領他們去花園裡走走。」

  竟是讓她招呼。

  陸思瓊微訝,轉瞬即無,畢竟她早就將周府當成了家,且對這榮國公府確實熟悉,而身旁的兩人,亦算不得客。

  屈膝應後,便請他二人先行。

  頤壽堂外,龔景凡交代那兩名郎中再去外院,吩咐了就在那邊服侍。

  她有些納悶對方的執著,可這人的想法素來不是常人可理解,且關係不近,轉眼亦拋之腦後。

  三人站在門口,陸思瓊正準備遵從外祖母之言領他們去花園,只聽旁邊的九賢王開口,卻是要支開龔景凡的意思。

  聞者瞧了瞧兩人,不發一語,走了開外。

  她與九賢王並行,不一會兒,身邊人壓低了嗓音,「這幾年,你過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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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07: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情結

  她過得可好?

  陸思瓊腳步微頓,側身昂頭,望向對方。

  熟悉的眉眼,腦海裡浮現出其以往的音容笑貌,皆是他少年青澀、意氣煥發時的風華。

  那時的九王,修眉端鼻,雙眸湛湛,整個人神采奕奕,雖沉穩耐性,卻笑如春風,不似眼下這般空洞靜鬱。

  她自小離家,久不在父親身邊,亦無兄長,極喜歡他說話時的溫潤清朗,透著長者的呵護關懷,卻又如兄長的縱容溺護。

  過往,他們不是這樣相處的。

  現聞得這話,想回句「很好」,卻不知為何卡在了喉間,難以啟唇。

  小徑通幽,沿邊澄塘波影,柳色新新,絲絛迎風垂楊;遠處碧色妝成,嬌蕊初綻,蝶舞鶯啼,春光正好。

  她看他不語,他認真凝視。

  這非回京後初次相遇,卻是鮮有的獨處,如此近距離的對視,早已不同往日。

  她不再是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了,失了活潑靈性,少女的婀娜曼妙初綻。豆蔻芳華的她,美目蛾眉,修態姱容,任誰都無法忽視其姿容。

  昨兒皇姐府上相逢,眼前人盛裝嬌美,艷姿灼灼,他不可否認的驚艷到了。

  此刻見其秀斂沉默,忍不住憐惜又問:「陸家,待你不好?」

  提足傾前一步,聲調柔綣:「受委屈了?」

  說實話,這種姿勢場景,易引人遐想。

  雖說侍從早被屏退,然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後院,陸思瓊心底再有感觸,亦不可能失去理智。

  對方上前,她腳步後退,壓下多生的聯想與思緒,搖頭回道:「沒有,家裡對我很好。」

  他單手負在其後,凝望了她許久,終是輕嘆:「你與我,生疏許多。」

  「幼年思瓊不懂事,難免逾矩,如今年長了,自是要注意身份的。」

  話落轉身,踏過卵石小徑,立在塘邊。

  輕風拂柳下,水面銀光粼粼,幾尾七彩鯉魚正到處遊盪,不時用頭頂著脆嫩水草。

  「身份?」

  他無奈低嘲,走到她身旁同看水中光景,輕語道:「你如今也說身份……瓊兒,你在躲我。」

  喚的是曾經稱謂,語氣陳述,並非疑問。

  陸思瓊未語,未辯。有些人事,總有尷尬。

  她亦曾如嘉靈表姐般,被外祖母縱得開朗活潑,貴女慣常的任性驕傲,她樣樣皆有。

  哪怕現在,她仍是驕傲。

  正因為驕傲,與眼前人再處,方回不到從前。

  小時候,她貪婪對方所給的溫情,乃至在得知太后賜婚賢王之後,尚曾任性的跑去找他。

  幼年時期的想法,簡單而偏執,總覺得他成家立業之後,便不可能再如先前般來周府陪她。

  她便是自私,發覺九王待她比待周家其他表姐妹更特別時,會竊竊歡樂。

  然而,那回面對她的私心,他驚滯過後,一如既往的揉著她的髮說她傻,道這不過是因為她父親不在身邊,渴望至親感情而生出的寄託。

  她曾大膽表露,固然她或可能是分不清那份情愫,可想獨佔的心,卻極為肯定。

  他則似尋常長輩般,循循善誘的教導了番,當時說的具體是什麼,已記不清。

  可事後想想,才發覺,她是真的傻。

  賢王如期娶妃,她搬回德安侯府。不在周府,見面的次數愈發廖少。

  眼前人卻仍是一如過往的待她,見面時依舊呵護備至,每年生辰之禮亦如期而至。

  那時九王的身邊,站著他美麗的嫡王妃。

  陸思瓊的印象中,那是個相當溫柔賢惠的女子。

  隨後懂事了,便也釋懷了。

  眼下,卻跟她提起幼年的時光。那段自己繞著他嬉鬧玩樂的日子,早已遙遠……

  既沉澱為憶,何必再提?

  陸思瓊不否認,自己是在躲他,因為當時她摒去驕傲去找他的場景,永遠停在了腦海深處。

  哪怕被他當做了童言無忌。

  可自己已然做過的事,試問,她還怎樣待之如常?

  她雖放下,他卻在追憶:「還是以前好,沒有拘束沒有顧忌,你現在是連跟我說句話都不肯了?」

  賢王故作輕鬆,牽強笑了又側首覷她,「女兒家長大了,心思確實不能再隨便對人言了。」

  不知為何,心中滿滿的都是惆悵。

  他近乎是看著她長大,亦伴著。

  「九王爺,我當年說,不要再對思瓊太好,我會多想。」

  她往旁處挪,與對方總隔著段距離,眸光無波無瀾:「我已通世事,不再是當初那個幼稚任性的孩子了。」

  話落又轉看旁處,然久久未曾等到回話,復又扭頭。

  九賢王的視線,凝視中帶著迷離,有些空泛。

  陸思瓊鬼使神差的開口:「有人說,我的眉眼有些像賢王妃呢,九王爺這莫不是在寄情思人?」

  聞者驚頓,匪夷苦笑了道:「你怎會是似她?」

  他終是提步,逗留在水堤邊,徘徊了幾圈見對方總不開口,很是無力的又道:「我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僅此而已。」

  「自是好的,侯府是思瓊的家,又有外祖母的疼愛,如何會不好?」

  陸思瓊笑,她確實過得很好。

  只是,在陸家,尋不到一個真正純粹是只因喜她而縱她溺她讓她的人。

  哪怕是,她所期待了許多年的爹爹。

  再也沒有。

  「你好,便好。」

  九賢王擠出這幾字後,收回了視線,放眼遠處,喃喃道:「你且先離去吧,我在這站一會。」

  「好。」

  陸思瓊福身,便起步。

  剛走兩步,卻又聽那人再道:「我待你好,從你出現便開始,如何是因你的眉眼略似王妃?」

  她步伐微頓,片刻提起,幾不可聞的「嗯」了聲,身影飄遠。

  連走了兩條小道,腳步急切,隨後才放緩了速度。

  她尚未滿周歲便被抱到了外祖母屋裡,從記事起,九王就已在她身邊。

  陸思瓊當然清楚,他對自己的好,不是因為只在他生命中出現兩三載的賢王妃。方才那般說,只是覺得再待下去亦是尷尬,不如早些脫身。

  九王是長情之人,從他十幾年來待她始終呵護關懷便知。

  娶賢王妃成家之後,兩人便出雙入對,夫妻感情極好。王妃離世,他親寫銘文,放逐自我以此追悼。

  其實,早在他成婚之後,見他夫妻琴瑟,她便想明白了許多,孩童時期的執念早已解去。

  可這多年來,為斷念想,再面對他的關切時總有種別樣的感覺生出。

  或躲或避,生怕自己糊塗。

  陸思瓊是受不了曖昧的性子,何況她已知男女之別,幼年時對他再親近,如今面對異性,終究要保持距離。

  九賢王的溫柔,與幼年時心安理得並依賴傾占的不同。

  她敏感,會多想,所以讓自己保持清醒的最好方法,便是遠離。

  抿抿唇,告誡自己莫要再陷,再抬頭時,發覺前方站了個人。

  是剛被九王支開的龔景凡。

  他臨風而立,望著前方若有所思,堅毅的側臉毫無表情,漠然難近。

  陸思瓊收回跨出的右足,欲裝作未見,轉身回去。

  那人卻倏然轉首,正看向她。

  舉步過來。

  「談完了?」

  龔景凡是九賢王之親外甥,兩人年差七歲,感情甚篤。

  陸思瓊惱他惜字如金,開口便是這三字,她要怎麼回話?

  然龔景凡卻並不等她答話,皺眉添道:「你是侯府千金,當重倫常,當明身份。」

  說完,兩人交錯,他人走遠。

  獨留她站在原地,倫常、身份……這人忒的犀利!

  蕙寧公主是那般和善近人的性子,其子如何會這般難處?

  龔景凡過去亦常來周府,同四表姐很是相熟,她亦記得對方小時候還經常同自己說笑,後來不知怎麼,人突然就變了。

  他本就身份尊崇,又天資奇才,六歲時便能馴服烈馬,能文能武,在炎豐帝與周太后跟前都格外得寵。

  是以,養成了如此不可一世的性子。

  陸思瓊簡直沒見過比他更高冷的人,說要給人家看病,這領了郎中就過來,不顧被韓邪打出,硬是命了他們過去服侍。

  他絕對不會是以德報怨,上回遭韓邪那般下臉,現如今還肯請郎中來,難道真是蕙寧公主交代?

  可是,龔景凡性格執拗,認定的事怕是誰都拽不回來,不願的事亦誰都無法勉強,按說蕙寧公主亦不可能為難親子才是。

  想著想著,便走回了靜頤堂。

  無法,外祖母要她招呼遊園子的二人皆各自而行,陸思瓊當然只能回這。

  院口,碰著了正準備外出的念夏,對方見著自己,上前即道:「表姑娘,您在這呢?九王爺剛使人來傳話道先回王府去了,老夫人差奴婢來尋你,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午膳都還沒用呢。」

  她入內,同外祖母回道:「怕是九王爺府中有事,因而離開得急。」

  周老夫人沒有多想,點頭欲要再道時,外面的丫環突然稟道:「老夫人,大奶奶回來了。」

  大奶奶是大表哥周希祈的妻子顧氏,待她亦如親妹。

  顧氏進屋後,先向老夫人告了禮,隨而走到陸思瓊身前,握了她的手忿忿不平道:「妹妹,你在陸家受了委屈,怎麼不說?

  呵,我今兒不去法華寺不知,原來這德安侯府夫人是這般性子的人,往常表現得待你如何好,私下裡卻連同宋家太太,在寺廟裡拿了你的生辰八字做法。簡直是欺人太甚,陸家老夫人難道就不管,由得她這樣待原配之女?」

  陸思瓊驚詫,周老夫人亦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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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07: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說親

  大奶奶語氣憤激,直說得髻上鳳頭步搖上的紅翡滴珠晃曳不已。

  見眾人不明,解釋又語:「祖母,您是不知曉,宋家太太還想讓陸夫人將瓊妹妹送到莊子上去,道若繼續留在府中,早晚會害了她們的玨哥兒。」

  她瞧陸思瓊唇瓣抿緊,臉色已有微變,至其身旁緩了聲再道:「瓊妹妹是他嫡姐,這姐弟多少年都過來了,今兒卻說會害玨哥兒,豈非是笑話?」

  聽了這些,周老夫人眉宇驟擰。

  她親手帶大的外孫女,是什麼性子能不清楚?可德安侯府的陸宋氏,每年隨宋家太太來府上拜會,亦不陌生。

  「可知是何緣故?」

  老夫人覺得事出有因,看向孫媳追問道:「她們母女皆非容不得人的性子,怎的突然會說出這話?」

  陸思瓊自更想知曉,瞅看著大表嫂。

  「說是年後陸夫人拿了瓊妹妹與玨哥兒的八字尋法華大師卜了一卦,卦象顯示二人命格相剋,尤指今歲,道妹妹命煞甚濃,最損至親稚子。

  陸夫人想起春後其子多災多病,前些時日又遇此危難,便聯想到了這話,認為是瓊妹妹沖了他。是以,特去寺廟做法解命。」

  「荒唐!瓊姐兒的八字不可能沖了陸家的玨哥兒,絕對不可能!」

  周老夫人直接否定,不帶絲毫遲疑,「我知陸宋氏為人迂腐,不成大器,可心地不壞,便是因著國公府,她亦不可能為難瓊姐兒。」

  說著,招手喚了外孫女過來,慈和道:「你心思向來敏感,不要將這話放在心上。她們玨哥兒的病與你命格可沒關係,相反,這回的病疾,還是你給治好的。」

  周大奶奶是個急性子,陸思瓊尚未怎樣,她先接話道:「可不是?瓊妹妹救了自家弟弟,卻還要遭繼母如此編排,真是可氣!」

  陸思瓊苦笑,原來上回在家時繼母避著自己親近玨哥兒,是這緣故。

  命格相沖……

  「妹妹,你可別傷心,回頭到了陸家,告訴你祖母,讓她給治治。」

  「表嫂,這事我去與祖母說倒是不恰當了。」

  陸思瓊反安撫起顧氏,「我是被周家接來的,這剛回侯府便去告狀,哪怕祖母有心在母親跟前袒護我,可私心難免要認為我是在仗著外祖家去找自家人的麻煩,這不合當。」

  「也是,妹妹顧慮周全,倒是我魯莽了。」

  周大奶奶嘀咕了聲,愁眉苦臉的像是在想法子替她鳴不平。

  「瓊姐兒說的在理,祈哥兒媳婦,這事沒這麼容易。」

  老夫人幽幽嘆息,「你妹妹終歸是陸家的姑娘,你我便想照拂,卻也不能太落侯府顏面。

  此乃陸家家事,何況瓊姐兒為人子女,若去編排繼母是非,傳出去了對外名聲也不好,其他人只會道她不懂事。」

  「可這事,難道妹妹就要白受這份委屈?」

  顧氏雖然明理,卻不是能忍的性子,「今兒這事我是撞見了她們母女才知道,可我能打聽來,旁人難道就打聽不來?

  瓊妹妹是待字閨中的姑娘,若讓人發現她曾被拿了生辰做法,這往後說親辦事時可怎麼好?」

  「罷了,嫂嫂,這事我回去自己與母親說。」

  陸思瓊倒是平和,「這些年她待我雖談不上如何真心,可也沒虧待過我。家裡該有的該給的亦不曾缺我短我,命格相衝的事必然有因,我回去私下尋她即可。」

  顧氏顯然不滿,可還未再道,便被周老夫人制止了,改了話題說道:「祈哥兒媳婦,你剛回府就來了這,想來還沒去看過平哥兒吧?

  近來你母親身子抱恙,你既回了府,該多替她分擔些。」

  聞者自明深意,頷首應道:「孫媳明白,這就去給母親問安。」

  大奶奶說完福身,卻不即刻離開,又望向陸思瓊柔聲囑道:「妹妹,你敬她是母親待她寬容有禮,可這說到底也無甚好容忍的。

  這趟回去,她若不給個好解釋,嫂嫂去替你要說法。否則,她還真以為姑姑不在了,便當我們周家無人,把你好欺負了不是?」

  「我知曉的,謝謝嫂嫂。」

  大奶奶出自世家貴族,從小便被顧夫人捧在手心,自不懂得委屈是何,養成了好強不屈的性子。

  她與大表哥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幼更是青梅竹馬,因二府世交的緣故,在國公府長大的自己與她更有手帕之情。

  陸思瓊知其好意,只是自己與對方情況不同,外祖父外祖母再心疼她,卻也不能罔顧陸家。

  好容易勸了大表嫂離開,外祖母便拽住她的手坐下。

  周老夫人滿目疼惜,憐愛道:「你母親去的早,留你一人在侯府,哪怕面上風風光光的,這日子終歸不易。

  瓊姐兒,這裡無旁人,外祖母問你一句,這回陸府的幾年,過得可快樂?若是,若是有離開的機會,你……」

  容色肅然,儼然正經的表情教陸思瓊一愣,仔細凝視了眼前人等待下文。

  說話的人卻停頓住了,似深思過後方重複問:「你喜歡陸家人嗎?」

  「外祖母,您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陸思瓊驚愕,過去對方雖然疼她替她出頭,卻從不會逾越陸家,素來講究大局,現如今竟問出這話?

  「我是陸家的女兒,侯府是我的家,談什麼喜歡不喜歡,總是至親。」

  周老夫人望了眼許久,有些話卻仍隔在腹中,「對,陸家是你的至親,不管感情如何,說到底都撫育了你一場。

  陸宋氏便是不喜你,可終究只是續弦,侯府有老夫人、有你父親在,總不至於讓你受了委屈。」

  「嗯,祖母在家裡,慣是袒護我的。」

  老夫人陷入熟慮,陸思瓊瞧著,總覺得對方想跟自己說些什麼。

  剛剛那話:若是有離開的機會……

  離開的機會,是指離開德安侯府嗎?

  可她是陸家的女兒,外祖母怎會說出這話?

  以陸思瓊對眼前人的了解,外祖母若沒什麼根據,是斷不可能說這等言語的。

  連日的疑惑縈繞於心,現面對至親的外祖母,她再也未忍住直問了道:「您剛剛說的離開,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想著你馬上就又要生辰了,這姑娘年歲大了,早晚是要嫁人的。」

  周老夫人話落,凝思了再問:「昨兒蕙寧公主召見了你?」

  「是呢。」

  她不答,陸思瓊亦不會讓對方為難,從善如流的轉了話題接道:「蕙寧公主遣人到侯府,外孫女亦是驚訝,沒成想只是過去說說話。」

  「有些事,蕙寧公主與你說了不曾?」

  聽到這話,陸思瓊便知上回公主尋她,是早與周家通了聲的。

  不過昨兒是拘束,可此時面對的人換做外祖母,便自在了許多,回道:「您說的是,外孫女的終身大事?」

  周老夫人頷首,「瓊姐兒你情況與旁人不同,且先不論剛你大表嫂說的那回事,便是平日,宋氏待你雖未苛刻卻亦不真。

  何況,她終究不是侯府能主事的人,說到底你的未來還不是握在你祖母手裡?有些事,外祖母不願說得太多,但你要明白,我待你自是為了你好。

  永昭伯府裡的二爺,與你一同長大,蕙寧公主從小就看好你。瓊姐兒,你可明白?」

  陸思瓊滿目震驚,龔二爺?

  她如何都沒想到,這所謂的離開機會,是外祖母與蕙寧公主想替她說親。

  自己其實從未生過離開陸家的念想,那終究是她的家,還有爹爹。

  再者,她便是過了四月初二,亦才不過十三。離笈笄之日尚遠,何必急於一時?

  「怎麼,瓊姐兒不願意?」

  周老夫人湊近了過去,仔細查看著少女容上的表情,又似勸了添道:「凡哥兒秉性好,往日雖不愛說話,但實是個外冷內熱的。

  他亦是外祖母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家世人品都在那,能文能武,往後前景自不用擔憂。你若嫁過去,蕙寧公主必會視你如親女,也不會委屈你。」

  「這是您的意思,還是公主的意思?」

  陸思瓊壓下詫異,心想著這種親事自然不可能委屈她。

  事實上,以陸家的門第,自己還是高攀,可她就總覺得其中有些怪異。

  這平白無故的,怎突然就會生出這份心思?

  她才十三,親事並不用著急。

  「是外祖母與蕙寧公主提的,適逢她也有此意。瓊姐兒,你若覺得突然,鄭重考慮下也無不可,只是女兒家親事還是早些定下了好,也免得往後生出變故。」

  變故……

  陸思瓊眸帶疑慮的望過去,她知這是真的為自己好,亦不懷疑外祖母對她的愛惜。可之前從未有過徵兆,現突然說要將她許給蕙寧公主之子,一時間著實難以接受。

  周府裡,待字閨閣的表姐妹並不少。

  蕙寧公主若是因著周太后的情面,對周家另眼相看,那該選做兒媳婦的,亦該是榮國公府的姑娘,怎輪得到她這位表姑娘?

  何況,她兒子那般驕傲的人,能容得這三言兩語就把他終身定下?

  對了,龔景凡!

  「祖母,這事,龔二爺知曉嗎?」

  「凡哥兒?」

  周老夫人語調不確定,卻仍堅持道:「他那邊,自有蕙寧公主操心。瓊姐兒,我只問你,這門親事,你可同意?」

  這架勢,簡直是迫不及待的想給她定親。

  如此著急,究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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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07: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答應

  周老夫人靜靜的等著答案。

  陸思瓊見對方這般鄭重其事,儼然是非討個確切回話不可,不由心下迷惘。

  她長在深閨,結交的皆是循規守禮的名門閨秀,受的亦是尊長敬親的道理。

  如今要替自己終身拿主意,說實話略有無措。她並無旁的心思,未來歸宿的問題從不曾有過考慮,按理說,聽從外祖母的話是最合適不過的。

  畢竟,若換做旁人,哪家不是長者做主,又豈會去詢問小輩意見?

  她知這是外祖母待她的尊重,在儘可能滿足自己意願。

  而這門親,說實話,龔家門第顯赫,蕙寧公主鳳儀尊華,其駙馬建元侯不僅為名門之後,更是軍功加爵。

  龔景凡作為他二人之子,本就貴不可言,娶個宗室女亦不為過。

  沒成想,會說親與自己。

  「瓊姐兒,」握著她的手掌緊了緊,仰首又聞道:「你這模樣,是不中意凡哥兒?」

  陸思瓊想了想,抽出手起身跪在對方腳下,「外祖母,思瓊知您待我是打心眼裡的疼愛,這幾年哪怕鮮少承歡膝下,可您待我的呵護從不曾少過。

  娘親早早離世,若沒有您與外祖父的庇佑,亦不會有如今的我。此刻能有這樣的親事,想必勞您操了不少心思,我、聽您的。」

  頷首應下的瞬間,陸思瓊眨眸斂神,濃密的羽睫遮住了眼底的猶豫。

  其實,女子終歸是要嫁人的,不是嗎?

  這親事,長者殷切,夫家顯赫,未婚夫人中龍鳳,她、還有什麼好不知足的?

  「好孩子,快起來。」

  周老夫人竟是淚眼婆娑,心中感慨這些年沒白疼了她,拉起身摟在懷裡,撫著她的後背嘆道:「你這孩子命苦,自幼生母去的早,我雖將你接到周家,可你到底因著那聲『表姑娘』不敢逾矩,總難自在。

  外祖母給你說這門親,也是仔細想過的。永昭伯府雖不曾分家,可建元侯封爵之後,早在旁邊建了宅子,雖談不上真正獨門獨戶,可你未來的婆婆是蕙寧公主,跟家中小姑妯娌處起來,不會吃虧。」

  「外祖母的苦心,思瓊明白。」

  聞者欣慰,點頭又道:「今兒凡哥兒隨九王爺過府,怕亦是有你在府上的這層緣故。說到底,你倆好歹是表兄妹,感情雖不親,可以凡哥兒的秉性,是不會虧待你的。

  如此你既應了,明兒我就去與蕙寧公主商議一下,尋個好日子請了保山夫人去德安侯府提親。」

  「龔二爺,已知曉了?」

  周老夫人聞言只笑,以為陸思瓊是在擔心龔景凡不肯娶她。故拍了拍她手背,寬解道:「瓊姐兒不用多想,凡哥兒會應下親事的。」

  「是。」

  後者應了,腦海里卻浮現出方才園子裡遇到龔二爺的場景,對方冷冰冰的話語既似提醒又似警告,有種洞察一切的氣勢。

  她抿緊雙唇,揮去思緒,回望向外祖母正要開口,便聽瑞珠在外請示:「老夫人,午膳已經送來了,是現在傳還是待會?」

  「擺上吧,就在東次間用。」

  侍婢應聲而去。

  陸思瓊原先欲道的話,順勢便咽了回去。

  事實上,親都將要定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午膳過後,祖孫倆又聊了會。

  周老夫人問她宋氏的那回事,是要今兒就回去討說法,還是過幾日再離開。

  原先,是準備留她在周家住幾日的。

  陸思瓊思量了會,回道:「過幾日再回去吧,她不過是迷信了些,說到底都是為了家中四弟。

  四弟是爹爹唯一的子嗣,謹慎些也是應該,況且前段日子我在家時,她也不曾為難過我,想來她心裡比我更知輕重。」

  「我也是這般想的。」

  周老夫人滿意頷首,添道:「你大表嫂什麼都好,就是做事不假思索了些。這種事鬧大了,吃虧的還是你。」

  「嗯,她請大師做法,也是求個心安。」

  「雖是這樣說,可如果你親娘還在,絕不會受這樣的委屈。」

  陸思瓊眨眨眼,眸底一片平靜。

  這假設,多年來,她何曾少有過?

  回暖閣歇個午覺,然而許是那門親壓在心上,輾轉反覆如何都難就寢。

  外祖母應了,蕙寧公主應了,她亦同意了,這門親該是不可能再有變故的。

  等保山夫人到侯府正式提親,到時候對八字納小定,以後再見到那人,可就真成了他的外甥媳……

  想到這個,她心口便似堵得悶悶的,極不舒服。

  又翻身平躺,望著彩繡花簇的茜紅連珠縑絲帳頂發呆,思緒仍無比清醒。

  遂坐起身,掀帳幔圾鞋下榻,至妝鏡台前將那盒玉雕牡丹的錦緞盒子捧了出來。

  細細撫了其上的松檎雙鸝,胳膊撐著下巴抵在案面上,卻沒啟開。

  如此姿勢保持了許久,才將盒子放回去。

  「竹昔。」

  喚了侍婢進屋,她更衣洗漱。

  「姑娘是要去世子夫人處?」

  「嗯,平哥兒摔著了,我也該去瞧瞧,就不知他還在不在大舅母處。」

  竹昔邊替她腰間繫上佩玉邊笑了回道:「小少爺若不在世子夫人那,便是給大奶奶抱回了院子,姑娘多去兩回,定能見著。」

  「嗯。」

  聞者點了點頭,待衣妝皆畢,方推門出去。

  平哥兒果然已經被顧氏抱了回去,聽完迎她的媽媽說出這話,陸思瓊莞爾接話:「那便來拜見下大舅母,不知會不會打攪到她。」

  「表姑娘說笑呢,您過來夫人慣是高興,且現兒三爺也在呢。」

  三表哥?

  先前聽聞三表哥是陪著龔景凡的,他進了內院,那……她不由隨口又問:「對了,龔二爺帶來的兩位郎中,都安置了?」

  引路的媽媽忍俊不禁,掩嘴笑了回道:「表姑娘有所不知,龔二爺不止派人郎中去,還同行了兩名護衛。

  這韓公子是個倔強性子,道不要用外面的郎中醫病便如何都不肯同意。午時讓侍從打他們出去,沒成想龔家的護衛也都是能手,這兩方竟是掐起了架,最後惹得咱們三爺跟龔二爺都過去了。」

  掐架?

  陸思瓊錯愕,這一個非要讓郎中去醫、一個如何不從,兩爺們還打起來了?

  「後來呢?」她邊行邊問。

  那媽媽繼續道:「韓公子身邊的隨從雖然生得人高馬大,卻是個只懂蠻力的,以一對二自是不敵。眼見著那兩郎中就要近前,沒成想他主子不顧身份,親自上前撂倒了兩名護衛,把人都摔了出去。

  龔二爺趕到的時候便見這個,當時氣得臉都黑了,直道韓公子如此身強力壯,顯然不是抱恙在身,命人拿走了屋裡所有藥方。」

  「韓公子就由得他取?」

  「哪裡肯?韓公子見著龔二爺,調笑著又說起上回比騎射的事,龔二爺見自己帶來的人被打成這樣,動了怒直接回手。」

  這媽媽顯然是個八卦的,說得是口若懸河:「表姑娘,您想想,他是何等的身手,這京都城名門子弟裡的翹楚。

  韓公子根本討不得好,龔二爺直接拿了藥方就走,還命人往咱們夫人這傳話,道韓公子已然痊癒,不必再醫。」

  這亦是個狂妄的!

  陸思瓊對龔景凡的反應其實並不如何意外,只是覺得那個韓邪,怕會不甘如此。

  他自進了京,便被榮國公府奉若上賓,可遇到了龔二爺落得這般下場,且他本為裝病,不知接下來要如何才是。

  話說著也就到了屋外,蓮葉青的簾子垂在門外,剛近前便聽得裡面傳來了少年激動的說話聲:「娘,您不是也喜歡瓊妹妹嗎?怎麼能讓祖母就這樣將她許給龔表弟呢?您得替孩兒去說說……」

  陸思瓊步履頓沉,忙揮手潛退了引路的媽媽。

  她在周家素來得寵,更是這朝華樓的常客,婢僕們平日就慣有眼色,聞言自退了下去。

  「娘早跟你說過,別對你表妹起那份心思,她的終身不說是我,便是你祖母也不能全然做主。」

  大舅母的勸聲飄出,「你別看以往蕙寧公主待你幾個姐妹比待她在意,可知瓊姐兒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便是兩個靈姐兒都不及。

  我的傻兒子,不是為娘的不心疼你,是咱們周家配不上她。瓊姐兒早晚都要嫁給你龔表弟,這是十多年前就定下了來的!」

  「為什麼?」

  激動的聲調,是周希禮的不甘。

  陸思瓊上階一步,其實她亦想知曉,什麼叫做是一早定下來的?舅母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內室卻久不見動靜。

  她左右看了看,退下石階,轉身離開朝華樓。

  那樣進去,三人皆要尷尬。

  只不過,這心中的謎團,卻越來越多了。

  而剛出院子,尚未走遠,迎面便遇著一行人。

  為首的是四表姐周嘉靈與三表姐周嘉樂,陸思瓊止步遲疑:她們不是隨五姨母去宰相府赴宴了嗎,怎的這樣早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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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嫉妒

  瞧見陸思瓊,周嘉靈興奮異常,幾步過去攜了她的手就笑:「瓊妹妹你怎麼在這,何時過府的?早知你要來我今兒就不隨姑姑去宰相府了。」

  「清早外祖母派人去接的。」

  「我讓你昨兒跟我一起回府,你非要回家去,現如今可是折騰?」

  周嘉靈嬌嗔埋怨著:「祖母也真是,要尋你過來卻不告訴我,秦府裡可無趣了。」

  陸思瓊作奇出聲:「宰相府的宴會,這般早就散了?還不過未正呢。」

  這回尚不待周嘉靈作答,緊隨過來的周嘉樂已接過了話:「表妹,是這樣的,甄府老夫人暈厥,差人去秦家通稟五姑姑,秦夫人聞言哪還有心思繼續設宴,將府里事宜交給秦家大小姐,便與姑姑一同去了甄府。

  我與四妹妹皆是姑姑帶去的,留在秦家亦無甚意思,而甄家府裡想來也諸多不便,便先回來了。」

  三表姐是二舅嫡女,生得杏眼桃腮,長眉入鬢,眼角微微上挑,波光流轉間,風情外露。只她說起話來婉轉嬌柔,端的又素大家閨秀的做派,故並不顯輕浮。

  說來也奇,陸思瓊自幼同她一起長大,可就是親近不起來。

  「原是這樣。」

  簡單回應了三表姐,便被周嘉靈拽到旁邊,對方輕聲低問道:「妹妹,祖母這麼急找你過來,是為何?」

  陸思瓊語塞,外祖母尋她……說到底是因為韓邪。

  正是因為韓邪裝疾,折騰走了其他大夫,偏指名要她來。

  然這話,又怎麼好直言?

  餘光瞥了眼旁邊,正對上三表姐滿是興緻打量的眸子,以及其身後的諸多婢僕,不由先扯下胳膊上四表姐的手,嘀咕了句「回頭再與姐姐說」,便又走了回去。

  她正對周嘉樂,惑問道:「對了,表姐,甄老夫人怎的會暈厥,可是要緊?」

  「甄老夫人的身子,表妹你又不是不知。」

  因著五姑太太的關係,周甄二府往來甚密,周嘉樂嘆道:「甄老夫人犯的是舊疾,她年過五旬,身邁體虛,項後筋縮作疼。每每頭向後仰時,總不能平視,腰背又強直,連膝後及足跟都皆疼。

  甄府上這幾年不總尋醫問藥來著嗎,連甄皇后都派了好幾位太醫前去診治,說是服了不少靈丹妙藥,但總是治標不治本。」

  說到這她望向眼前人,「瓊妹妹,你是先前回了侯府不知,近來甄老夫人便因寒氣反覆而有所加劇,早已是牽周身無一不疼了。」

  話落,無奈的搖了搖頭。

  陸思瓊四暗自思忖,甄老夫人這病多是經絡方面的緣故,怎會廣延醫者診治而皆無效呢?

  「這事五姑姑已然回府去處理了,瓊妹妹,你去我院裡,我有話跟你說呢。」

  周嘉靈是直性子,她雖然也替甄老夫人的病情憂慮,但人都道這是舊疾了,而自己並非醫者,在這裡憂心憂身的也於事無補。

  她拉了陸思瓊的手就要離開。

  後者自是與她親近,方想點頭同三表姐告辭,卻沒想對面的人先有了動作。

  周嘉樂去牽堂妹的手,笑道:「四妹,姐姐知你與瓊妹妹感情好,可你昨兒方去了陸府,及至傍晚才歸來,有什麼話昨兒還沒說暢快的嗎?」

  她笑得和煦,撥開了周嘉靈對陸思瓊的鉗制,柔聲道:「你且先回屋去,我久不見表妹,與她真有點事要說。」

  「三表姐,不知是什麼事?」陸思瓊茫然。

  周嘉靈有些不悅,又因素來不喜對方性子,語氣頗有些胡攪蠻纏了起來:「你與瓊妹妹有什麼要說的,我昨天見了她可今天該說的還沒說呢。」

  「四妹,瞧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是不讓你跟瓊妹妹說話。」

  周嘉樂寬和勸她,想了想添道:「那不如妹妹等上一會,我與表妹去去就來。」

  陸思瓊見四表姐還要再說,忙使了眼色接道:「姐姐暫且去亭子裡歇歇。」

  聞者這方轉身離開。

  陸思瓊與三表姐並行,其實心底亦是費解,她事實上同二舅這房並不親近,往日與身邊人亦只是明面姐妹。

  著實想不出對方要說些什麼。

  周嘉樂屏退了侍從,轉身開口:「妹妹,你姑父的事,你可知曉?」

  姑父、二姑父!

  陸思瓊恍然,是了,上回二姑姑來找自己,為的就是想她來外祖家替姑父求情。

  是二舅舅在查刑部公事。

  三表姐這特地留下自己,是姑父當真被查出來了?

  周嘉樂見對方兩眼睜大的望向自己,緩聲再道:「妹妹別緊張,我是那日去尋母親,碰巧聽到爹爹在屋裡說起。

  父親知曉,刑部的胡大人是你親姑父,可這回犯了事,如今就差詳細金額尚在整理,等證據應全,過段時日怕是要不好了。」

  陸思瓊聽到這話,哪裡還有方才的諸多思緒,腦中亂作一團。

  二姑姑待她是不好,胡家表姐過府亦愛在祖母跟前爭寵討好,時常尋她麻煩。

  可那畢竟都是小吵小鬧,抹不去血脈相連的關聯。

  二姑父若真的進了牢獄……她素來好強的姑姑怕是也要倒下。

  「瓊妹妹?」

  周嘉樂輕推了推她,滿面憂愁了嘆息:「畢竟是父親公事上的事,我不敢多問。前幾日知曉了,奈何總沒見到你,也無機會告知一聲。

  想著胡大人畢竟是德安侯府的姑姥爺,你回家時要不同你父親說說,看看有無什麼門道求求情通融一下?」

  陸思瓊搖首,「表姐,這若是真的,難道要舅舅徇私枉法不成?」

  她抬眸,三表姐尋她說這事,絕對是出乎她意料的。

  「凡事有因才有果,我二姑父犯下大錯,我雖擔憂,卻也無法,這事多謝薄!

  周嘉樂驚詫,「就這樣?要不你去祖父那邊求求情,我爹爹慣是聽祖父跟大伯的。」

  「表姐,其實這事我之前有過風聲,可是這等公堂上的事,我們能有什麼法子?」

  陸思瓊微微欠了欠身,「總之,姐姐的好意,我記在心上了。」

  這事不能跟周家提,卻是可以回侯府告知聲祖母的。

  二姑父若是不日便要被判罪,早做準備也好。

  她心中沉重,在周嘉樂難以置信的目光下離開。

  只等見她與周嘉靈走遠,她方揪著帕子冷嘲道:「我本以為瓊妹妹是真好心的人,不料也是個冷心腸。胡大人可是她的親姑父,我告知她馬上要出大事了竟還無動於衷,居然這麼平靜的走了。」

  「姑娘,您不總說表姑娘是個聰明人嗎?」

  她的侍婢慕青接話,同是不恥的語氣:「這事她若去跟公爺說了,確實是為難人。這些年,老夫人那樣寵她,焉知不是她會做人?

  如今她在您跟前是這般說,可指不定回頭就去靜頤堂哭了,邊道不願老夫人操心邊替她姑父憂心,說不準老夫人見了又要一通憐惜,到時候傳到陸家去,陸家上下還得感謝她呢。」

  「呀,那我不是幫了她?」

  周嘉樂懊惱不已,「白白送了她個消息,沒成想她卻這樣。」

  「告訴了她又如何?」

  慕青是個慣會看主子神色的婢子,「您這已是賣了她份情,回頭自然可在旁的方面討回來。

  其實依奴婢看,老夫人疼她早已不是一日兩日,您再為這個不平著實不該。倒不如,跟四姑娘般投她所好,往後也能在公爺跟老夫人跟前得寵,否則這什麼好處,豈非都讓四姑娘得了去?」

  她這剛說完,便被周嘉樂冷喝道:「荒唐!你讓我去討好她?」

  「奴婢不是這意思,只是覺得這表姑娘得寵已久,老夫人怕是不會對她惱怒的。」

  「真是搞笑,我才是國公府裡的正經姑娘,瓊妹妹不過是個外姓人,真不明白祖父祖母為何要如此偏袒她。」

  周嘉樂語氣泛酸,「還有四妹妹,完全不知事,任意率性。昨兒被大伯母說了幾句就跑出府去陸家,這回來後家中無無人追究。」

  「姑娘,您別這樣。」

  慕青剛要勸慰,誰知周嘉樂自己先恢復了常色,望著那邊遠去的背影,跺腳道:「我就不信,我總比不上她們!」

  尚停留在原地,只見旁道上有丫環走來。

  來者是周二夫人身邊的婢子玉芍,她行了禮說道:「三姑娘,二夫人聽說您回府了,請您過去一趟呢。」

  周嘉樂輕喃了句:「母親尋我什麼事?」

  滿是好奇的到了那,剛請完安,周二夫人便揮退了左右。

  她讓女兒近前,喪氣道:「阿樂,可知你瓊表妹過了府?」說著也不等對方接話,添道:「娘剛聽說,你祖母要將她許給龔二爺呢。」

  此話一出,周嘉樂大驚失色。

  「怎麼可能?景凡表哥怎麼會娶她?娘您是不是聽錯了。」

  周嘉樂徑自搖頭,「這絕對不可能啊,瓊妹妹怎麼配得上她?蕙寧公主也不會答應的!」

  「別激動,你要叫嚷得外邊人都知道嗎?」

  周二夫人瞪了眼自己閨女,「你祖母的心思娘也摸不透,這等好事不想著自家府上的姑娘,竟去便宜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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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胡鬧

  周嘉靈性子孔殷,拽了陸思瓊的衣袖就問三堂姐尋她何事。

  聞者也不瞞她,直言道:「事牽家中二姑父,近來二舅在刑部當差,是官場上的事兒。」

  「這麼嚴重?」

  周嘉靈表情狐疑,費解道:「這等事二叔應該不會隨便說,她怎麼知道的?」

  話落又望著眼前人反問:「那三姐找你,難道是有法子?」

  「她要我去求外祖父。」陸思瓊抿唇苦笑。

  「尋祖父?這怎麼成!」

  周嘉靈語氣驚乍,一口否定道:「祖父往日雖然疼咱們這些小輩,可最不喜的就是家中女眷過問他廟堂上的事了。

  瓊妹妹,你可別犯傻,再說官場上的事你我本就不該過問,清者自清,濁者也該受誡,沒什麼好徇私的。」

  「我知。」

  陸思瓊頷首,低聲回道:「我自不會做那等糊塗的事,何況外祖父與舅舅們處理公事向來公正,我亦不可能去讓他們為難。」

  「嗯,你這麼想就好。」

  周嘉靈是個心直口快的,平時就藏不住話,想著還嘀咕了抱怨道:「何況,你那二姑姑怪囂張的,聽說那位胡家表姐還總在你祖母跟前編排你是非,瓊妹妹你又何必去替他們操心?」

  陸思瓊聞言,心知四表姐是替她著想,可此時對胡家落井下石,卻也不妥。

  執起她的手回道:「好了,咱們且不說這事,你剛不還有話要跟我講嗎?」

  旁邊的人卻突然安靜了,她只得止步再問:「姐姐,怎麼了?」

  周嘉靈臉頰緋紅了抬頭,張開唇瓣卻又咬住,欲言還休得矛盾了好一會,才回身望向遠遠跟著的丫環,似擔心被聽到又揮手讓她們退得遠些。

  「瓊妹妹,你、你能,」說著說著,腦袋又低了下去,聲若蚊吶道:「你能去給那人看看病嗎?我信你的醫術。」

  「那人?姐姐說誰?」

  陸思瓊呆愣,隨即意識過來,瞠目道:「是外院的韓公子?」

  後者點了點頭。

  怪不得昨兒在嬌園裡,四姐姐三句話不離韓邪,明明是抱怨責怪,可這投入的注意也太多了。

  思及此,陸思瓊驚駭,難道表姐她……

  韓邪來歷不明,舉止言行皆與京都人不同,做派乖張,四表姐性喜新鮮,邊說他狂妄邊卻又邊在欣賞人家這種性格。

  緊了緊對方的手,沉聲道:「姐姐,韓公子來歷不明,你可不能對他起旁的心思。」

  「我哪裡有?」

  周嘉靈惱羞成怒,抽出手拍開對方即側過了身,語句急耐道:「我就是見祖父祖母都在為這事憂愁,而其他大夫都束手無策,這不想起你來想你去試一試嗎?

  哪有你說的旁的心思,你休要胡說!」

  陸思瓊知她顏面薄,並不糾纏,只回道:「我清早已去看過了,他並沒什麼要緊的,也開了方子。」

  話落,又將龔景凡來府上的事一一告知。

  「咦,景凡表哥在府上?」

  得知祖母早讓眼前人去給韓邪診過了脈,周嘉靈懊惱不已,雙耳亦紅得發熱,卻深諳越描越黑的理,怎樣都不能辯駁。

  陸思瓊應聲。

  聞者則迷惘了起來,「景凡表哥上回吃了虧,怎麼還會給他請大夫?這與他性格不符啊。」

  撓了撓後腦勺,兀自好奇了嘀咕道:「還將其他大夫開的藥方都奪了走,非要他們龔家的郎中來治,這是什麼道理?」

  「你要想知曉,可以去問他呀。」

  陸思瓊看著好笑,但轉念又想到自己清早剛在外祖母屋裡應了那門婚事,心情便沉重了起來。

  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事實上彼此又有幾分了解?

  但終身大事,無外乎長輩做主,她養在深閨,本就不可能會發生與誰情投意合的事。

  周嘉靈並未留意到對方的情緒波動,聽了這話努嘴搖頭:「我才不去,你又不是不知三姐姐那人,表面上看著大方得體,可實則心眼小的很。

  那日景凡表哥被韓公子給摔了,她近來可是殷勤,依著二嬸母的名義就讓人送東西去永昭伯府。我若對景凡表哥表現得過分關心,可不就礙了她的眼嗎?」

  三表姐和龔二爺。

  陸思瓊闔了闔眼簾,她現是尚不知祖母與蕙寧公主有這份安排,若是知曉了,怕是要記恨自己吧?

  周嘉靈本是歸來後要去向沐恩郡主問安的,後碰到陸思瓊兩人便在附近邊走邊聊,距離朝華樓並不遠。

  福管家進來尋世子夫人,便先在路上遇著了她們。

  他跑得滿額薄汗,用袖子抹了抹彎身請安,「見過四姑娘、表姑娘。」

  福管家管著外院的事,周嘉靈暗道外院如今也就一個韓邪,不由出聲詢問:「你這匆匆忙忙的,是怎麼了?」

  「回姑娘,是韓公子讓小人來傳話,道這之前表姑娘開的藥方丟了,他如今發熱難受,想再請表姑娘過去看看,小人便來通稟世子夫人,請她拿主意。」

  晨間確實是沐恩郡主領了陸思瓊去的外院。

  只是,這藥方,她記得當場就交給了阿史那,後者應該轉身就吩咐人去抓藥才是。

  因而,哪怕龔景凡奪走了所有藥方,可這今早自己要求的配藥是甚並不難知。

  聯想到韓邪所謂的水土不服,細細一想,不由就明了對方的意思。

  敢情是以為她終日無事,想著法來借故折騰呢?

  「龔二爺不是留了兩名郎中在那嗎?」

  福管家聽得這話,直接「哎喲」了出來:「表姑娘您還沒聽說呢?那韓公子怕是在針對咱們龔二爺,人家越是要給他治,他還非不要。今兒這廂院裡可是熱鬧,服侍的人都去了好幾波。」

  他神色苦惱,怕是沒服侍過這等麻煩的人,嘆息道:「國公爺早前再三交代,道這韓公子是貴客,要小人好生照顧,如今這般,小人也是無法了才來尋世子夫人的。

  對了,表姑娘您若得空,還請隨小人一起進趟院子。」

  「去,我正巧也要去給母親請安呢。」周嘉靈拉了身邊人就往回走。

  再進朝華樓的時候,屋裡靜謐和諧,瞧不出先前母子爭執的半分跡象。

  然陸思瓊方請了安,沐恩郡主便凝了目光問道:「瓊姐兒,你剛來了怎麼不進屋?」

  她這話說完,立在旁邊的周希禮便不自然的挪過了視線。

  「本是想來見見平哥兒的,可聽聞舅母您同三表哥有事要談,便先退了出去。」

  陸思瓊落落大方得答話,她心知早前自己進院子的事瞞不住,狡辯扯謊亦不是她的作風,索性直接認了,左右那等事不可能點破。

  「你有心了。」

  雖說神色如常,可話裡行間,總覺得較以往冷淡了幾分。

  又去瞅三表哥的臉色,亦是難以捉摸,想來方才的對話是不歡而散。

  「夫人,您瞧這事怎麼辦?」

  福管家就不見主子提這事,有些焦躁,不由就提醒了下。

  周嘉靈似未察覺母兄間的異樣,接了這話走到沐恩郡主身旁言道:「娘,不如就讓妹妹再去給韓公子把個脈吧。祖父都說他是貴客了,進府後總水土不服食欲不振的,讓人總病著也不好是不?」

  「靈姐兒,這事你插什麼話?」

  沐恩郡主昨日就意識到了女兒的變化,不願對方再花心思在韓邪身上方語氣重了些將愛女氣出府。

  可換在今兒,亦不可能容忍她陷下去,語氣凌厲了幾分道:「你個姑娘家,這等事可是你適合過問的?李媽媽,姑娘外出勞累,送她回院子去。」

  「娘,您幹嗎趕女兒走啊。」

  周嘉靈皺眉撒嬌,「我要在這陪著瓊妹妹。」

  沐恩郡主不由就睃了眼陸思瓊,心生鬱結,擺手還是同親通道:「送姑娘回屋去。」

  「是的,夫人。」

  李媽媽上前福了身,同周嘉靈道:「好姑娘,您就聽夫人的話,老奴送您回去。」

  後者不情不願的咕噥了幾句,任誰都沒聽清,知曉熬不過母親,走前忍不住再道:「我回去就是,那娘你讓瓊妹妹去給病人看診啊。」

  沐恩郡主沒有回應。

  只等閨女離開,方對福管家擺手,語氣沉肅:「你回外院去,告訴韓公子,我們京都裡的侯府千金可不是那市井郎中,問診這種事自該有專業的大夫來治。

  龔家二爺府上的兩位郎中尚且還在,醫術高超經歷豐富,如若真不滿意他們,亦可再請其他郎中進府。咱們國公府敬著他,卻不代表就可以由他胡鬧,請他莫忘了為客之理。」

  福管家意識到對方的惱意,不敢多話,應聲退了出去。

  沐恩郡主又潛退了周希禮,讓丫環們退下,目光射向外甥女,喟嘆了聲招手,「瓊姐兒,舅母問你,你表哥的話,可是聽著了?」

  陸思瓊近前兩步,可還沒等答話,外面又傳來阿史那的聲音,嗓音洪亮放肆:「你們這些娘們攔著我作甚?我要見的是你們夫人,我家主子病危,貴府竟然有人能醫還不肯請的,這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病危、病危,韓邪他生龍活虎的,哪有半分病態?

  陸思瓊都不禁蹙起了眉頭。

  熟知沐恩郡主直接拍起了桌案,喝道:「瓊姐兒,這對主僕簡直胡鬧狂妄,還真是纏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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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娶你

  沐恩郡主心情不霽,怒目圓睜的瞪著門簾。

  她情緒鮮有失控,此刻卻渾然不覺遷惱了眼前人。

  見狀,陸思瓊雖有尷尬,卻也不認為這突如其來的韓邪同阿史那如此糾纏上她,是自己的過錯。

  然大舅母素來疼她,見其怒形於色,亦忍不住上前,柔聲了寬慰道:「舅母,您別動氣,客人終究只是客人,外祖父敬著他們,您盡全了待客之道,其他的亦不是府上過失。」

  沐恩郡主兀自搖頭,意識到自個情緒起伏太大,捧起手邊的粉瓷花盞小抿了口,待緩上幾分方無奈接話:「瓊姐兒你不懂,這若是旁人,我哪用得著費這心思?

  偏這位韓公子,他可不是自覺之人,當日公爺客套了句要他當做自個府上別太拘束,回頭第二天人就闖進了內院,要這要那的可就還真沒將自己當做外人。」

  「實在不行,不如安置他住到別院去?」

  陸思瓊尋思著提出建議:「外甥女瞧著他主僕二人亦是不羈慣了,給他們個獨立獨院,再差幾個仔細穩妥的人過去服侍,到時候他就算要留京,也打攪不到府裡。」

  「遣出去?」

  沐恩郡主不以為意,無力答道:「從來都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這還是自個找上門來的,若這般輕易能送走就好了。」

  「夫人、夫人!」

  守在外頭的流朱腳步不跌的跑了進來,急稟道:「韓公子的侍從闖院了,說是要見您。」

  擱下瓷盞,沐恩郡主容色威嚴,「讓他進來。」

  陸思瓊順勢站到舅母身旁。

  方過去,便聽身邊人囑咐道:「瓊姐兒,你是年輕的姑娘,偶爾任性些並無妨。何況,與龔家二爺的事想來你已知曉,需得注意言行。

  韓公子是周家的客人,你亦是,從來沒有說讓客人給客人就診的道理。舅母的意思,你、明白嗎?」

  「思瓊明白。」

  她眨眸斂神,心底卻有些小不舒服。

  自己視為家的周府她只是外人;實則是至親的陸家卻待她如客。

  阿史那闊步進屋,額上淤青,唇角泛紫,想來是之前同龔家那兩位護衛交手時吃的虧。

  只是人雖狼狽,腰身依舊筆挺,進屋後收了在外的狂氣與囂張,單手下意識的橫在身前,卻又落下,改成拱手作揖:「小人阿史那見過世子夫人。」

  「是你家主子差你來的?」沐恩郡主神色不動,明知故問道:「可有何事?」

  「夫人,您當已見過福管家了吧?」

  阿史那是個直白人,開門見山道:「我家主子身體不好,午時又受了驚嚇,小人著實想不通,堂堂的大夏朝公爵府邸,竟然會出現外人闖院打攪我家公子養病的事來。

  本是指望貴府跟夫人能給個說法,但我家公子生性不愛計較。可這吃藥養身的方子被人強拿了去,如今小人想請陸姑娘再去趟廂院。」

  說完便望向陸思瓊。

  後者並未做聲。

  沐恩郡主沉思,像是考慮了番方回道:「你家公子住在府上,身體抱恙我自是要尋人替他問診的。

  只不過,我這外甥女是來家裡做客的,亦不是郎中,哪有三番兩次過去給你家公子看病的道理?」

  「可我家公子的病,只要陸姑娘看。」

  阿史那並不拐彎抹角,說話時仍緊緊的瞅著陸思瓊。

  陸思瓊視若未見,就是不接話。

  沐恩郡主依舊面色和善,低聲了笑著婉拒:「你家主子的意思,府裡皆明白,這若是方便,亦無可厚非。

  只是我們瓊姐兒到底是個閨閣姑娘,這定親在即,若讓人傳出什麼蜚言流語來,到底對閨譽不好。我雖是她大舅母,可到底不是德安侯府當家的人,哪能隨便做主?」

  「什麼?陸姑娘要定親了?」

  阿史那提聲驚詫,表情激動,根本不顧臉上被牽痛的傷,看著沐恩郡主質問道:「這之前還沒有聽說,怎麼現在突然就要定親了?世子夫人,您不是在唬小人吧?」

  陸思瓊亦驚滯原地,大舅母怎麼與阿史那說這個?

  定親不定親的事,不是才私下裡商榷著嗎?這是對龔家應親的滿懷信心,還是真完全不顧陸家看法?

  在她心中,是沒必要如此早道明的。

  還是說,只是為了告知阿史那的主子?

  韓邪,到底是什麼人,來京又有什麼目的,為何她總覺得與自己的命運息息相關,甚至在改變她原本的生活軌跡。

  陸思瓊隱隱意識到,韓邪的到來,於她存在著某種威脅。

  「這種事本夫人何必唬你們?我這外甥女豆蔻年華,知書達理,京都裡不知多少名門夫人都瞅著她要娶做兒媳婦呢。」

  沐恩郡主說著唇角上揚,頗有幾分引以為傲的意味,「何況,這男婚女嫁,本屬正常。只是之前沒有外傳,而你與你家主子方到京城,對這些事自是不知。

  如今親事初定,陸二姑娘即將定親待嫁,這等好事,自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阿史那似格外不甘,憂容滿面,改同陸思瓊問道:「陸姑娘,世子夫人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要嫁人了?」

  「婚姻大事,豈容玩笑。此乃家中長輩安排,自是屬實。」

  陸思瓊低眉輕回:「再說,男女有別,我亦非醫者,給你家公子診脈著實不適,還請聽從府中安排,使郎中瞧了才是。」

  「小人明白了。」

  阿史那垂頭喪氣,搖著頭就退了出去。

  沐恩郡主這方同外甥女頷首,「唉,早該這樣,晨間那會就不該依著他們。」

  「舅母,」陸思瓊忍不住,詢問道:「您剛剛,是刻意告知阿史那,我快定親的事嗎?」

  「你看出來了?」

  沐恩郡主不是個愛辯駁的人,並未否認,「瓊姐兒,想必你也看出來了,這韓公子雖說進京來拜謁的是國公府,可說到底是為你而來。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該問,能憋到現在已是不易。可舅母有句話卻是真要告訴你的,哪怕你心中有再多疑團,可這能與你說的舅母就絕不會瞞你。

  你從小在府裡長大,喚我一聲舅母,我也把你當成親閨女疼的。有些事現在不能說與你聽,卻是真為你好,你也莫要太過執著。」

  陸思瓊從善如流,頷首福身:「舅母的意思,外甥女明白。思瓊不是個沒心的,您這些年對我的愛護跟疼愛,定不敢忘。」

  「好孩子。」

  聞者拉過她的手,柔聲又語:「之前舅母語氣重了點,你也別放在心上。」

  「不會的,您放心。」

  「嗯,還有你三表哥……」沐恩郡主言止聲停,皺了眉接道:「他是你兄長,哪怕將來你出閣,也還是你兄長。

  現如今你與龔二爺定親在即,這些旁的聽過且過,別記在心上影響了兄妹情分。」

  說至最後,語調漸重,已不是純粹的提醒。

  陸思瓊容色微凝。

  離開朝華樓,她卻有些迷茫。

  外祖母本召她過來是應韓邪要求給他診脈,但如今舅母的意思分明是不願自己再與韓邪多有糾纏。

  這架勢,她到底是留在府上呢還是就此離開?

  捉摸著,就並沒有急著回靜頤堂。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心中又本積著疑惑,舅母雖說不要去多問,可謎團堆在那,並不好受。

  想了想,喚來書繪,先吩咐道:「你回侯府,替我向祖母傳幾句話,便道二舅在刑部的差事不日將畢,請她讓二姑姑做好準備。」

  雖然無法改變結局,但這聲提醒,是她作為侄女唯一能做的。

  陸思瓊但求無愧。

  書繪離去後,她便站在園中,竹昔遠遠侯著作陪。

  沒一會,只聞大舅母沐恩郡主備車出府,前往甄府探視甄老夫人。

  甄家五姨母與周府情深厚重,府中有事,舅母作為娘家長嫂,是該聊表關切。

  她靜靜望著遠處,芳園靜謐、暖風和煦,遠處卻驟然傳來個熟悉的聲音:「主子,您瞧,陸姑娘在那呢。」

  陸思瓊蹙眉,循聲望去,果然是阿史那引了韓邪正往這來。

  他還真陰魂不散了!

  竹昔亦有察覺,忙走到自家姑娘身邊,緊張道:「姑娘,您瞧這韓公子前頭還說病危下不了榻,怎麼轉身又跑到了這?」

  「怕沒好事,這人忒得難纏。」

  竹昔見兩身高體壯的男子漸行漸近,不由輕問:「不如奴婢去請人吧?」

  「不用,這兒是花園裡,平時行人並不少,待會自有人見了去通稟外祖母。何況,你若是走了,我與那人孤男寡女的在這,傳出去免不了閒言碎語。」

  陸思瓊雖有忌憚,卻不慌亂。

  韓邪雖然輕浮放肆,可她隱約能感覺出,對方對自己並無惡意。

  倒像是那種類似玩笑的挑逗。

  轉眼,韓邪就到了咫尺。面對陸思瓊,他直言便問:「你要定親了?」

  沒有半分陌生與禮數的講究。

  陸思瓊並不否認,亦不反問,語氣肯定:「是。」

  「和誰?」目光陰鷙,似蓄著無盡惱火。

  聞者微笑,後退一步回道:「韓公子不覺得,你無這立場過問嗎?」

  「如何沒有?」

  韓邪直接逼近,緊緊凝視她雙眸亦笑著接話:「如果說,我要娶你,是不是就有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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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08: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玉字

  陸思瓊呆愣原地,他說什麼?
 
  娶她?

  四目對視,對方眸中的認真與嚴肅無半分先前的調侃玩笑之意,竟是無比專註。

  「韓公子說笑了,你或許性子不拘,可說出這種話終歸不妥。若是讓人聽了去,於公子名聲亦無好處。」她裝傻充愣,挪步至旁。

  卻被人拽住了胳膊。

  陸思瓊側首望去,目光生寒,冷笑道:「這是你尋我的目的?」

  明明沒說什麼,韓邪卻自覺的鬆開了手,似有訕意。

  轉瞬,又饒有興緻的看向她,「清早我欲告知,而你卻不想聽。」

  見其不耐又要提步,忙答道:「是,也不是。」

  「韓公子這話敷衍得巧妙,倒不如不答。」

  陸思瓊還真想不通自己與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能有什麼牽扯,使得對方這般興師動眾的賴在周府裡,不惜裝病撒潑的使勁折騰,還引得大舅母跟整個國公府都不得安寧。

  先前一系列的事亦讓她心煩意亂,心中渴望知曉真相,卻又想著大舅母的話。

  她未曾捏造說辭來哄騙自己,而是直言不能坦白,那自然是有不能道的緣由。

  陸思瓊自幼喪母,是打心底裡敬重沐恩郡主的。可作祟的好奇心,卻又無法克服。

  「你真想知?」

  韓邪至京本就有自己的目的,此刻自不願錯失良機,續言道:「你有沒有想過,榮國公夫婦為何這般重視你,要將你自小養在膝下,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你是她們的外孫女?

  陸姑娘,容在下問一句,你可知自己是誰?」

  她是誰?

  陸思瓊凝眸,思緒紛繁的看著對方。

  「姑娘願意搭理在下,想來也是認可了韓某非存心歹意之人。畢竟我乃周家客人,是以你其實是不提防我的,因為你相信榮國公府,對嗎?」

  雖說是問語,可聲調肯定,一語中的。

  陸思瓊確實是這般想法,畢竟外祖母與舅母都能放心自己與他打交道,那顯然不會害她。

  只是未料對方表面大咧粗狂,心思卻這般細膩。

  她不應話,便是無聲的沉默。

  韓邪揚起唇角,心知已然勾起了眼前人的好奇,從袖中取出玉,握於掌中。

  陸思瓊的視線,便緊隨了那被春風吹曳的明黃穗蘇移動。

  她認得這枚玉佩,是那日令外祖母大驚失色的信物。

  只是不知,這玉的主人是誰?

  韓邪顯然很滿意對方的反應,久久不鬆掌心,足下亦跟著挪步過去,直視了復問道:「你是真的要跟人定親?是之前早有打算,還是近來匆匆安排?」

  他言辭犀利,聲落徒然鬆手,玉色華熠的羊脂掛便盪在陸思瓊眼前。

  伴隨琉璃圓珠旋轉的是玉的模樣,兩面都是纏枝花紋圍繞,一面雕鳳;另一面只兩個字:蕙寧。

  陸思瓊本驚詫對方這般輕易便將玉佩呈現在她眼前,這尚未反應過來卻又被這二字驚顫了內心。

  韓邪拿來會面外祖母時的信物,卻是出自蕙寧公主!

  難道,他是公主府的人?

  目光尤帶了幾分懷疑,卻又立即否定。他若是蕙寧公主的人,哪裡敢那般對待龔二爺,這個假設並不靠譜。

  「這、是蕙寧公主的?」

  她腦中亂作一團,手已不自然的抬起,想去觸及眼前的玉佩。

  韓邪卻突然收手重新握在了掌中,笑了道:「可看清了?陸姑娘冰雪聰明,這問題心中想來早有答案,韓某就不多費唇舌了。」

  陸思瓊收起征然,理了理腦中思緒,換了個問話:「你這是從哪得來的?」

  玉佩這等貼身物事,而且是蕙寧公主的,被盜被丟皆不可能,何況韓邪顯然亦是個有身份的。

  這其中,必有不為人道的蹊蹺!

  韓邪卻故意賣關子,只將玉送至對方手邊,「這個給你。」

  頓了頓,又鄭重添道:「陸姑娘,我且不管你所謂的定親是榮國公夫人的意思還是蕙寧公主的意思,總之你了拿它替我傳個話,便道那門親事,這玉的主人不同意。」

  陸思瓊抬起右手,欲去接對方手中之物。

  眼見就要夠著,卻不料旁邊突然橫出一隻胳膊,直接奪去了兩人中間的玉佩。

  「龔二爺?」

  陸思瓊側首對上龔景凡,想起之前的說親一事,心態與之前大相徑庭,竟是挪開了目光。

  「怎麼是你?」

  韓邪今兒已在眼前人手上吃過一次虧,現見這人又出來攪他好事,暴躁道:「別人的東西,你搶什麼?」

  說著大掌侵向對方肩膀,腳下劃起就要抄對方下膝。

  龔景凡這回是有備而來,哪那麼輕易再被他撂倒,輕而易舉就避了開來一躍至旁處,冷冷的望向對方:「有疾就要治,是我家那倆郎中服侍的不好?」

  說著翻過手中玉佩,看清後抬眸驚愕:「我母親的?」

  韓邪沒討得好,亦或是早前交手已知非眼前人對手,便停了動作,只是表情仍是惱怒不已。

  此刻聞言,亦無好聲的回道:「誰說這刻了你母親名字的便是你母親的了?這玉佩本屬於我,你這不問自取,便是京中貴門子弟的修養?還來!」

  陸思瓊見他這怒火滔天卻又強忍不發的神色,又去看龔景凡。

  後者卻根本沒瞥她一眼,仍盯著手裡玉佩思索。

  這等場合,她身為姑娘不好摻和,何況又是在外祖府上,一瞬間倒有些無措。

  適時,靜頤堂的董媽媽已奉命趕了過來,看到龔景凡亦在此倒有些驚訝。

  不過這得體的媽媽片刻失神後,欠了身即道:「表姑娘,鋪子上剛送來些新鮮花樣的釵環進府,老夫人已命人送到暖閣請您先選,不成想您在這裡。」

  她容上堆著笑意,又同旁邊兩人道:「可巧龔二爺與韓公子也在,老夫人正好有事尋你們呢,還請隨老奴過去一趟。」

  董媽媽像是根本沒察覺出他二人間弩拔劍張的氣氛,笑吟吟的說完,便做了個請的動作。

  龔景凡自不會拂長輩顏面;韓邪心有所慮,亦跟了上去。

  一路無言。

  待進了院子,陸思瓊悄先回暖閣,她知這時候祖母與他們定然有話要說。

  估摸著會與自己有關,卻又偏偏是她不能知曉的。

  周家金鋪珍瓏閣倒是真送來了批首飾,管事的是個女掌櫃,侯在屋裡等她。

  見陸思瓊進屋,迎上前即討好了道:「表姑娘,老夫人特讓奴婢送來的,您瞧瞧,中意與否?」

  聞者掃了眼桌上陳列珠環的托盤,皆是時下流行的金釵玉飾,往日她亦會選上一選,如今卻興緻缺缺,隨手指了幾樣便潛對方離開。

  陸思瓊不知龔景凡與韓邪是何時離開的靜頤堂,晚時見外祖母的時候對方亦未提及。

  午後的事,周老夫人沒有於她一個交代。

  她亦聰明未問。

  沐恩郡主回府的時候,已是暮色四合。

  她過來回話,道甄老夫人的身子此次病逝兇猛,五姑太太在榻前服侍得戰戰兢兢,秦夫人做主甄家,頗有宣兵奪主之嫌,還埋汰了姑太太好幾句。

  周老夫人面色犯沉,府上的姑太太被人看輕,哪怕是庶出,到底也喚她一聲母親,聞得這話心中甚為惱怒。

  「你小姑往日如何服侍公婆,可是整個甄家都看在眼裡的。甄老夫人往日還是個明白人,這病痛一襲身就愛拿兒媳婦撒氣,也不想想如今這長媳已是甄府主母,如此折她顏面,讓底下人怎麼想?」

  周老夫人生平僅得一女,便是陸思瓊的生母陸周氏,紅顏早逝。

  這些年,幾位早年不怎麼上眼的庶女,出嫁後孝順惦念她,說到底也生了舐犢之情。

  但凡想到甄夫人遭排擠,便忍不住替她鳴不平,「這秦甄氏仗著胞姐是皇后,連娘家長嫂都不放在眼裡。她夫君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這京都難道就沒比她更尊貴之人?簡直可氣!」

  沐恩郡主亦是嘆氣:「娘,你是沒瞧見,這秦夫人一位位御醫的往府裡召,當場說五妹請去給甄老夫人醫治的都是庸醫,道她並非誠心孝順。

  您是知曉的,甄家的奴才從來就會瞧眼色,加上甄老夫人身邊的侍從皆是向著秦夫人,五妹簡直是有口難辯。今兒是兒媳在那,秦夫人還顧著些沒說出什麼過分的話來,只是這往後……」

  「甄老夫人那犯得本來就是頑疾,秦夫人要有法子,怎麼早沒治好?」

  周老夫人惱怒,冷哼了道:「請來請去不還是那幾位御醫,每回興師動眾的,不就是想彰顯她宰相夫人的身份?說到底,這京都城裡的貴婦就沒一個如秦甄氏那般盛氣凌人的。」

  這亦是榮國公府不常同宰相府往來的原因。

  沐恩郡主見婆婆動怒,忙上前撫背寬解,餘光瞥見站在旁邊的外甥女,突然開口:「娘,倒不如媳婦明兒帶了瓊姐兒過去,也給甄老夫人瞧瞧?」

  「瓊姐兒?」

  聞者詫然,婆媳多年卻也通彼此心思,沉凝片刻應道:「也好。」

  陸思瓊則滿心不解,這離祖母提醒她不要在外人面前行醫把脈,尚未過去多久吧?

  她本自以為這麼多年已能摸透外祖母的幾分心思,可近來其舉止完全異於常行,她看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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