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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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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薛行衣] 閨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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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5:39: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求助

  陸老夫人回了靜安堂,四夫人依舊服侍在側,於其身後捶背緩倦。

  楚氏珠環搖曳,身姿婥婥,嫣然笑之道:「母親,您瞧瓊姐兒醫術精湛,連大嫂都為之嘆服,兒媳晨間所言,不曾浮誇不是?」

  聞者瞇了眸,語調淡淡的,聽不太出喜怒:「閨閣之女,針鑿女紅精湛才是能耐。」

  楚氏微滯,轉瞬斂起笑容,附和了接過話:「您說的是,兒媳也不明白周老夫人是如何打算的,居然讓瓊姐兒跟個江湖道姑學醫。

  這若是讓外面人知曉了,指不定就以為咱們公爵侯府裡的嫡出小姐,以後還需要拋頭露臉的給人治病呢。」

  陸老夫人半晌沒有回應。

  楚氏手下動作不停,眼神卻不由覷向對方,暗忖著語氣小心的又添道:「不過這回玨哥兒的病還真多虧了瓊姐兒。」

  「瓊姐兒自小不在我們跟前長大,被縱得難免有些不知輕重。玨哥兒的身子她最好是能治,否則母女間總要有嫌隙。」

  陸老夫人說著,緩緩睜開眼眸,疲乏的嘆息又語:「你大伯這些年精力都花在了朝堂上,不關心內宅瑣事,你有時間就多幫襯點你大嫂,好好把府裡的風氣給治治,別讓底下那些奴才懈怠了連主子都不放在眼裡!」

  說話時表情是嚴肅的,但聽在楚氏耳中卻格外順耳。

  婆婆雖說沒有明言,可昨兒清風小築裡處置玨哥兒乳娘的事早已傳遍闔府。

  這是對早前宋氏徇私的做法表示不滿。

  趕忙福身應了。

  適時,大丫鬟彩鴛掀了氈簾進屋,福身行禮後稟道:「老夫人,二姑太太攜表少爺跟表姑娘過府了。」

  陸老夫人精神一震,本後仰懶散著的身子坐起,面露欣喜,「阿雅來了?怎麼今兒都沒使人先打個招呼,快請進來。」

  「二姐許是想您就過來了。」

  二姑太太陸文雅是老夫人的幼女,亦是如今唯一的女兒。

  這話中聽,她眉眼開懷,讓媳婦到跟前來,吩咐道:「斌哥兒跟敏姐兒都來了,你快讓廚房做些可口的點心來,記著,敏姐兒最喜食甜的。」

  「兒媳這就讓丫頭去傳話。」

  頷首後,楚氏朝自己的得力侍女碧雲使了個眼色,後者就欠身退了出去。

  「說起來,二姐有半旬沒過府了呢。」

  留意到老夫人眼底的思念,楚氏又道:「不過近來雨水不歇,只等到了昨兒下半夜才停,瞧二姐今日就過府來了,可見平素心裡定是百般掛念著您。」

  陸老夫人聽了,自然更是歡喜,拉起小兒媳的手放在掌中拍了拍,滿臉欣慰的由衷道:「阿雅在閨中時就孝順。那時候呀,她跟阿穎姐妹倆總……」

  話至一半,就頓住了,眼神於追憶中透出淡淡的哀傷。

  楚氏進門時,大姑子陸文穎尚是廢太子妃,被先帝下令隨先太子同囚於幽宮內,婆婆每回念起她便惋惜不止。

  說起來,這事誰聽了都不甘心。

  大姑太太陸文穎本乃東宮太子妃,德安侯府當年亦是榮盛京都。

  若無先二皇子的奪位陷害,如今早已入主中宮,陸家又豈會是這番光景?

  沉默間,便聞少女清脆的說話聲從院裡傳來,二人俱恢復了常色。

  廊外有婢子的通傳聲響起。

  下一刻,身著團錦琢花對襟裳的胡陸氏便領著一對裝束光鮮的兒女進了屋。

  屋裡紅爐高燃,暖意汩汩。

  三人解了身上披風,在陸老夫人的殷切注視下走近。

  胡陸氏領著兒子胡斌請安,粉霞衫裙的少女則直接躥到了炕前,撒嬌的喚了聲「外祖母」便撲進老夫人懷裡。

  陸老夫人本最重禮數規矩,此時卻笑呵呵的摟住女孩,柔聲讓女兒與外孫入座。

  隨後,拽起眼前少女的小手打量了番,待看清其身上衣緞,不由緊張道:「敏姐兒你怎穿的這樣少,也不怕凍著,瞧手都晾了。」滿目皆是疼惜。

  「不冷,我這不是剛從外頭進來嘛。」

  胡敏從她懷中掙脫,站在屋中轉了個圈,樂道:「外祖母您瞧,敏兒這樣穿好看不?這是雲州剛出的碧蕊緋妝輕緞,裁衣的師傅說最適合我這樣年齡的女孩穿,我可是特地穿來見您的。」

  「好看,配我的敏姐兒最是恰當。」

  胡敏年方十二,正是嬌氣任性的時候,聞言不依不饒的嗔道:「外祖母每回都這麼說,定是哄敏兒的。」

  陸老夫人自然了解外孫女脾性,本想順勢再誇上幾句,誰知被那頭本左右張望打量室內擺飾的外孫先搶了話:「得了,妹妹,你明知外祖母一向順著你還在這撒嬌,娘跟四舅母都還沒說話呢。」

  兒女嬉鬧,胡陸氏咧嘴笑了笑,只是笑容勉強。

  陸老夫人立即就留意到了,再想到女兒這次無預兆的突然過府,便知定然有事而來。

  素眼觀四方的四夫人亦察覺到這點,站出來拉過胡敏讚許道:「敏姐兒這身衣服是好看,只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是了,頭上這支紫色簪花色澤略顯不適,我那屋裡有對香紗做的玉蘭簪花,是特地留給你的,不如敏姐兒去舅母屋裡坐坐?」

  本被兄長輕喝了兩句正不悅的胡敏立即點頭,「四舅母果真疼我。」

  她二人告退,陸文雅望了眼兒子,後者亦起身道:「外祖母,我去前院找大表哥與二表哥。」

  陸老夫人應允,後屏退侍女,只留幾位親信在旁隨侍。

  正欲詢問,誰知胡陸氏已然開口,卻是沖著旁邊的俞媽媽吩咐:「媽媽,你們也退下吧。」

  聞者望向自家主子,見其頷首方退出屋外,心底卻忍不住疑惑:姑太太這是怎麼了,連她們都要潛退?

  胡陸氏隨即就從位上站起,幾步上前跪在對方跟前,「母親,您這回可真要幫幫女兒。」

  「這是怎麼了?阿雅快起來說話。」

  許久未過府的女兒行如此大禮,慌亂央求,陸老夫人雖方才已隱約不詳,然終究不明所以。

  過去拉女兒起身,見後者不起,連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胡陸氏滿臉頹敗著急,「娘,是老爺,老爺他一時糊塗,犯事了……」

  陸老夫人本前彎著身子,聽到這話,腦中一空腳下便是踉蹌。

  胡陸氏見狀,這才起身去扶,嘴上仍是乞求:「娘,女兒是走投無路了,這才來求府裡的。老爺私收賄賂的事要是被查出來,回頭不說官職不保,怕是還得有牢獄之災。」

  姑老爺胡恆瑞在刑部當差,雖只是個從六品的員外郎,卻擔著上報案事的職責。

  有些案子,報上去了或許不定能被關注嚴辦;但若未報上去,那苦主便真是有冤亦無處可訴。

  見對方沉默不語,胡陸氏唯恐其不知此事之嚴重,便將來龍去脈都細說了番。

  原來,胡陸氏的丈夫因為私下收了被控人的銀錢,悄悄將有些案件的訴狀書壓了下來。

  這等事,過去亦不是沒做過。

  只可惜此次是命案,苦主報了官遲遲不見動靜,最終鬧起來驚動上面。

  東窗事發,派人來查,姑老爺這方慌了。

  胡家在名門集聚的京都本為低戶,如今出了這事,除了求到陸家來,還能有什麼法子?

  陸老夫人聽後大怒,罵道:「混賬!姑爺做出這種事,侯府能有什麼辦法?」

  胡陸氏忙又跪在親娘膝下,哭道:「娘,刑部裡收銀子的本不止老爺一人,可如今事發,老爺卻要被推出去,這不公平!

  娘,無論怎樣,他是您的親女婿,您不給想想辦法,他可就真沒活路了。」

  「阿雅,」陸老夫人去拉她,皺著眉為難道:「你又不是不知,侯府哪還是昔日的侯府?你大哥不得聖上信任,如今在朝中也說不上話。」

  「大哥說不上話,總有人能說上話。」

  胡陸氏攀住對方胳膊,「當初,您把我嫁進胡家,現在胡家遭難,娘您難道就真的要不管女兒嗎?」

  當年,德安侯府尚是先太子外家,門第高人一等。作為太子妃親妹的胡陸氏,早早便與另一望族甄家的嫡子定了親。

  誰知後來太子遇事,甄家恐受牽連,寧退親改娶榮國公府庶女過門。

  德安侯府本就受太子之案牽連,胡陸氏閨中又被退親,這方只能匆匆將她許給門第稍低的胡家。

  如今她說出這話,陸老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哪能聽不出其中的埋怨?

  女婿出事,她自然緊張,可女兒這樣來逼自己,卻真教人寒心。

  陸家的狀況,她又不是不知……

  「娘,娘,」胡陸氏連喚兩聲,突然問道:「女兒聽說,瓊姐兒從周家回來了,是嗎?」

  陸老夫人眸光恍然,原來剛所謂的「總有人能說上話」,是指榮國公府。

  她尚不曾回應,又聞眼前人低道:「這回來查老爺的,便是榮國公府的二老爺周給事中,他可是瓊姐兒的舅舅。」

  「你想瓊姐兒出面?」

  胡陸氏目露希冀,點頭接著道:「周國公爺跟老夫人素來就疼瓊姐兒,她若開口,定不會拒絕。

  何況,太子妃與瓊姐兒又姐妹情深。女兒相信,只要瓊姐兒肯幫忙,老爺的安然,不就是周家一句話的事?」

  陸老夫人卻是搖頭,「阿雅,你如今嫁了人,卻是越來越糊塗了!

  姑爺的這種朝堂之事,你讓瓊姐兒怎麼去開口?你就是再著急緊張,如何能連理智都丟了?」

  「娘!女兒以前是不這樣,可這胡家的門,是我想進的嗎?」

  胡陸氏卻也委屈,「當初那明明是我的未婚夫,過府來瞧見了她周氏的庶妹,後退親改娶,就這事我還沒怨瓊姐兒她娘呢!」

  口中的周氏,自是她的先大嫂陸周氏。

  提及這事,陸老夫人沉默半許。

  又對上親女哭紅的雙眸,終似妥協了道:「玨哥兒最近身子不好,你大嫂與瓊姐兒都在清風小築裡。你身為姑姑,過府一趟,去瞧瞧侄兒吧。」

  聞者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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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5:40: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拒絕

  庭前風起花落,芳草清香浮動。

  西次間的橫堂案上,玉瓶儲新枝,嬌蕊盈盈而綻,姿曳生輝。

  未初時分,陸思瓊午寐初醒,望著茜紅色的彈珠帳幔,有片刻征然。

  不過才睡了半個時辰。她別別嘴,眨了眨眼徑自朝裡翻身,心頭微燥,這床她睡不習慣……

  闔上眼,似又過了許久,她翻身朝外,木木的睜眼望向珠簾。

  睡不著了。

  輕微的腳步聲入耳,見是書繪,陸思瓊以為是玨哥兒那邊有事,開口低問:「可是有事?」

  她向來眠淺,就寢的時候最煩有人時不時的近身瞧這瞧那,身邊當差的婢子都清楚。

  故書繪突然進來,定然有事。

  「姑娘醒了?可是婢子驚擾了您?」

  陸思瓊從床上坐起,搖了搖頭,伸手取過旁邊海棠花纏枝的落枕放在身後,沒精打采的靠著,顯然是不願起來。

  書繪便過去替主子扯了扯被子,輕道:「回姑娘,是二姑太太帶著表少爺和表姑娘過府了。

  姑太太剛到院子裡來看四少爺的病況,還惦念了您。夫人便讓奴婢過來瞧瞧,請您醒了之後過去說話。」

  聞言,陸思瓊秀眉微蹙,「二姑姑還在院子裡?」

  書繪頷首答道:「在呢,夫人在廳裡陪著。」

  陸思瓊將身上錦被又往上扯,整個身子則往下一蜷,懶懶的說道:「她們問起,你便道我還未醒。」

  二姑太太同自家姑娘不親近,書繪聽到這話便知眼前人是不想去見。

  想了想,不由添道:「姑娘,奴婢見二姑太太的架勢,來瞧四少爺是假,尋您才是關鍵。

  若是往常,奴婢們何時見她進侯府去嬌園尋過姑娘?姑太太剛主動提起您,夫人又幾次催著奴婢過來,想是有要事找您呢。」

  既是特地而來,那不見著陸思瓊是不會甘心離去的。

  床上的人不耐怒了努嘴,二姑姑怨當年娘親的庶妹嫁給她原先的未婚夫入了甄家,而甄家如今又是炎豐帝外家,心底的怨憤從沒少過,是以過往待她亦不曾有過好顏色。

  她不是個愛貼冷臉的人,二姑姑疏遠自己,那自然就鮮少走動。

  此時卻說主動要見自己,難道還有好事不成?

  磨蹭了會,卻不是躲事的性子,便掀了錦被下榻。

  書繪忙招呼外頭的丫環送水進來,親自服侍起更衣洗漱。

  陸思瓊任其繫扣理袖,突然似想起了什麼般,詢道:「對了,竹昔身子怎樣了?好些沒有?」

  竹昔與書繪均是她身邊最親近的婢子,上回去外祖家沒幾日竹昔受寒不適,便先潛回府休養了。

  聞者笑著答話:「姑娘您還記著。竹昔拿了您給的方子去藥鋪抓藥,吃了幾天已然大好。只是未料昨日您會回府,剛從家裡來,此刻人怕已經在嬌園裡候著了。」

  「沒事就好。」

  更衣漱畢,陸思瓊去了廳堂。

  胡陸氏早已翹首企盼,見著來人忙站起身,三步並兩的過去想握侄女的手,口中熱切道:「瓊姐兒來了,姑姑許久未見你,出落得越發標緻了。」

  她心底不喜陸思瓊,姑侄間亦從不親近,此時說出這話,顯得分外彆扭。

  宋氏坐於主位,心中不定。

  瓊姐兒的性子最是鮮明,本身亦有主見,小姑子剛才所說之事,怕是沒譜。

  果然,眼見著胡陸氏的手就要夠著瓊姐兒衣袖,只見後者已不露痕跡的側身朝主位走來,宋氏忙恢復了常色。

  陸思瓊請了安,喚道:「母親。」

  「瓊姐兒來了,快坐。」

  宋氏下令,綠蓮即過去引她到左首位的梨花靠椅處。

  丫鬟入內上茶,陸思瓊單手撫著粉瓷茶壁,寧靜不語。

  胡陸氏望了眼長嫂,見其不替自己開口,難免有些尷尬,坐回原位主動道:「瓊姐兒的芳誕快到了吧?姑姑記得是四月初二。」

  「煩姑姑記著。」她淡淡接話,垂斂想著對方何時才會切入主題。

  小姑到底是陸老夫人允了過來的,雖說瓊姐兒是這般淡然的面色,但宋氏怎麼著也不能不給婆婆顏面,便給旁邊的紅箋遞了個眼色。

  後者會意,領著屋內隨侍在旁的丫頭都退了出去。

  陸思瓊的手從瓷盞上挪開,抬起了眼眸,眸底一片清明。

  胡陸氏頓時只覺底氣不足,內心彷徨。

  瓊姐兒顯然有所洞察,並已暗中擺明了態度。

  可思及丈夫前程,終究還是拉下了臉,含笑親熱道:「聽說瓊姐兒昨兒才從榮國公府回來,姑姑剛去瞧了玨哥兒,已然清醒不少,我聽你母親說,這都多虧了你。」

  長輩褒獎的話語,陸思瓊自幼沒少聽。

  真心與否,亦能相辨,尤其是在知曉會有下文的前提下,自是更寵辱不驚。

  她恬淡的回以一笑,後望向宋氏,言道:「姑姑謬讚了,玨哥兒的身子,是虧得母親費心照料。」

  「你這孩子,就是喜歡謙虛。」

  胡陸氏處事說話顯然沒有四夫人的得體到位,心底裡不喜這侄女,便是想表達親切,亦是牽強。

  她呵呵笑了,沉默半許不知如何開口,就望向長嫂。

  宋氏收到眼神,雖有不願,卻仍替她說了話:「瓊姐兒,母親讓您過來,是有件事想你幫個忙。」

  「二姑姑的事?」陸思瓊轉望向對面。

  這是讓胡陸氏自己說的意思。

  宋氏忽然有些感動,瓊姐兒沒讓她為難。

  胡陸氏便不得不開口,可她到底心驕,不太願意跟個不順眼的晚輩服軟示弱。

  然又形勢所迫,終是頗不好意思的言道:「其實這事事關你姑父,本怪難為情的,不過,好在都是一家人,姑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

  瓊姐兒,你也知曉,你姑父在刑部當差,近來周給事中有些公事方面,或是會讓你姑父不太好做。你常出入榮國公府,周給事中又是你二舅,你看能不能……」

  丈夫貪污受賄的話,終究是說不出口。

  但陸思瓊是何等聰慧的人,話說到這個份上,自然明白了來意。

  她這位姑姑,從來都心高氣傲,能來跟自己開口,可見是已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

  明白過後,心中卻是大駭,斷斷沒料到是朝堂之事。

  祖母居然會同意讓姑姑來找自己……

  視線又凝向高坐在上的繼母,後者許是心虛,並不曾與她目光交接。

  「瓊姐兒?」胡陸氏好聲好氣,擺足了善臉。

  陸思瓊站起身來,搖首道:「姑姑,這事侄女無能為力。」

  見對方又欲開口,接著再道:「姑父有事,我亦心憂,然思瓊雖年幼無知,有些道理卻也明白。

  外祖父與外祖母對我有撫育之恩,我哪怕不能投桃報李,卻也絕不可貪得無厭,拿這等大事去讓他們難做。

  既涉及刑部公事,姑父若是清白,那無論誰去查都不會有事。如若不然,尋我二舅又有何用?屆時,豈不是連累我二舅也被治個包庇徇私的罪名?」

  「瓊姐兒,你這是不肯替姑姑開這個口了?」

  她回絕的話說得太直接,絲毫不留餘地。胡陸氏氣從心來,語氣不由凌厲了幾分:「我是你親姑姑,找你辦點小事,你竟這樣不給顏面?

  周國公爺是你外祖父,對你有撫育之恩,可你到底是陸家的女兒,我大哥生你一場,你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親姑姑不會拿這種事來為難做侄女的。」

  陸思瓊亦是強硬,沖胡陸氏微福了身,「思瓊並非不敬姑姑,著實這事愛莫能助。」

  話落,轉向宋氏又一欠身,「母親,若沒有其他事,我想去瞧瞧四弟就回嬌園了。」

  得後者頷首,她轉身欲走。

  卻被胡陸氏抓住了胳膊,只聞身後人叱道:「這是你祖母吩咐你的,難道在瓊姐兒你心裡就只有周家,連自己的祖宗姓甚都忘了嗎?!」

  陸思瓊身軀挺直,語氣不卑不亢,「思瓊是陸家的女兒,從不敢忘。」

  話落,掙了她的束縛就抬腳離去。

  胡陸氏怒形於色,眼睜睜的望著那道細影消失在門口,忿怒不得發洩,轉身朝長嫂怒道:「嫂嫂,你剛為何不出聲?你是她母親,你說話她還敢不聽嗎?我瞧你是沒將娘的話放在心上。」

  「這事本就強人所難……」

  宋氏剛開口,就被打斷:「什麼強人所難?周家老公爺和老夫人對瓊姐兒素來百依百順,這事若換在別人府上,或許還真有所顧忌,但周家是何等門第,那是周太后的娘家,這點小事談得上什麼為難?」

  「二妹,話不能這麼講。」宋氏起身,面色亦是愁苦。

  作為出身不高的填房,壓不住繼女,亦不能得罪婆婆與小姑。

  夾在中間,著實為難了她。

  「我剛就說,瓊姐兒不是容易糊弄的,是非曲直,她心中明白的很。」

  宋氏只能勸起眼前人,「姑姥爺的這個事,你是她親姑姑她都不肯出面,我這做繼母的,難不成說話她就能聽?」

  「呵,別以為我不在府裡就不清楚。」

  胡陸氏嘲諷,冷道:「你雖是瓊姐兒的繼母,但瞧她對玨哥兒與瑤姐兒的在意,哪裡是沒把你放在心上的意思?瓊姐兒最是護短,四弟妹往日有什麼做過的,她不都幫著你出面?

  大嫂,你剛若肯替我說上幾句,瓊姐兒能走得這樣乾脆?」

  她哪怕嫁入了胡家,但身上總帶著侯府裡自幼養成的嫡女嬌氣,對這位出身卑微的大嫂,亦不看重。

  何況,她還有親娘兄長在,哪裡需要忍讓宋氏?

  說完不等解釋,性急急的離去。

  ————————————

  作者:女主是本土女,非萬能完美,會帶點閨閣裡嬌養出來的脾性,亦有些傲然。親們看簡介就知曉了,她做事有自己的原則風格,說話就是這樣乾脆直白,最初設定如此,希望不會招大家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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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讚許

  陸思瓊來到玨哥兒屋外時,湊見千嵐自內撤了飯菜交給廊下的丫環。

  「二姑娘您來啦。」

  幾人行禮,陸思瓊點點頭,目光落在俱是魚肉的佳肴上。

  千嵐見狀,無力的解釋道:「四少爺近來進食本就極少,奴婢們擔心主子身體挨不住,想著今兒他服了您的藥後好上許多,便讓廚房送了飯菜來,誰知四少爺仍是沒有胃口,分毫未動。」

  「四弟他燥熱積滯,先前就耗津傷液、燥結臟腑,如何還能用這些吃食?」

  陸思瓊皺了皺眉,吩咐道:「去讓廚房做碗涼薯粥來。」

  千嵐不可思議,「涼薯粥?」

  見對方肯定,雖頷首卻仍試探的低問道:「姑娘,四少爺先前元氣大傷,如今難道不該滋補固元,如何還讓他吃這個?」

  「四弟陰血虧虛,腸失濡潤,便是想要補元,亦不能急在一時,快去。」

  千嵐沒聽懂原理,卻也不敢再多問,忙應聲而去。

  陸思瓊這方入內。

  玨哥兒正靠在床上,雖仍體虛面白,可清早一劑白虎湯入腹之後,清熱解許,人比早前清醒了許多。

  他已知事,平時與嫡姐雖親疏有度,但此刻心中亦明白是誰治了自個,滿是感激的喚了聲「二姐」。

  陸思瓊沖他笑了笑,走上前坐於床沿,低聲叮囑道:「以後身子不舒服,不能不說,否則受苦的還是自己。底下人若有服侍不周到的,也要跟母親說,你是當爺做主子的,沒必要去遷就忍讓誰,明白嗎?」

  「謝謝二姐。」聞著點頭,目光真誠,眸底似有熱淚縈繞。

  她伸手,替對方攏了攏被角,繼續道:「我吩咐千嵐去廚房拿了碗涼薯粥來,等會你用點然後歇息,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你。」

  玨哥兒仍是聽話的點頭。

  陸思瓊便站起了身,說到底她跟眼前人終究不是同胞姐弟,平日溝通得少,關係不親密,並沒有多少話題。

  卻不知身後,玨哥兒的視線緊隨了她移動,及至她離屋,仍久久不曾收回。

  他已啟蒙,很多事藏在心裡,可不代表分不清好壞。

  幼時總聽人道,這位父親原配所生的嫡姐心氣極高,對他乃至母親妹妹都是排斥無好感的,故總刻意保持著距離。

  然而,這回他出事,替他出頭忙碌的,恰恰就是這位高高在上的嫡姐。

  開個藥方雖說不是很難,但二姐從提筆的那刻起,身上就擔起了自個安危的責任。

  原先,她若不站出來,亦無人會怪她,何須頂著這份被人質疑的壓力?

  人的直覺最是敏感,剛對方不過幾句話,卻是真暖到了他的心窩裡。

  二姐表面不說,可心中有他這位弟弟。

  宋氏剛進屋,便見兒子坐著不言不語,眼神呆滯,以為又是哪裡不適了,忙趕過去問了道:「玨哥兒,可是又哪兒不舒服?娘讓人將你二姐請來。」說完就招手要讓宋媽媽去把陸思瓊給追回來。

  「娘,孩兒沒事。」

  這一句對話,可激動壞了宋氏。她眉眼開笑,伸手摸了摸兒子額頭,「不熱了?玨哥兒你的燒退下去了。」

  「嗯。」玨哥兒與母親對視,眼神清明。

  宋氏大喜,連連讚道:「果真是瓊姐兒的藥起了作用,早晨見你雖有好轉,卻仍是昏昏沉沉的不知娘在說些什麼,這會子是真好了。」

  頓了頓,又問兒子是否餓了,喚來紅箋命其去廚房傳膳。

  玨哥兒出言阻止,「娘,二姐已經讓人去廚房做涼薯粥了,她說我現在不適合吃其他的,孩兒也沒什麼胃口。」

  宋氏本不願兒子大病之後吃那等粗糙的東西,卻在聽得是陸思瓊交代的之後,便沒了意見,頷首慈愛的道好。

  待等千嵐取了涼薯粥回來,宋氏親自餵他服下,滿滿的一碗,全用完了,竟是未吐。

  等玨哥兒睡著,宋氏交代屋裡人仔細服侍了準備回錦華堂,剛出院子迎面卻遇到靜安堂的大丫鬟琉璃。

  老夫人請她過去。

  不用說,亦明白是何事,宋氏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正色對來人道:「知曉了,你先回去,我回屋換件衣裳就過去。」

  送走琉璃,她便對身邊人嘆息:「姑太太這事,想來是真盯準了瓊姐兒。可瓊姐兒的決定,從不輕易改變,又豈是我就能說動的?」

  暖風熙熙,午後的天空若澄明透徹的碧玉,剔透無暇。

  嬌園裡的海棠及早花期,點點胭紅若雪中寒梅,香霧轉廊,崇光輕泛。

  剛進院門,竹昔便迎了上來,笑呵呵的福身樂道:「姑娘。」

  竹昔是周媽媽的小女兒,正值豆蔻年華,著了件淡綠色的棉紗小襖,亭亭站在院中,鮮嫩得的如三月柳梢上的嫩芽。

  陸思瓊與她年紀相仿,自幼一同長大,情分非凡。周媽媽總嫌女兒不夠穩重,這卻是她最看好的一點。

  「身子都大好了?」

  「姑娘您的方子最是有用,奴婢兩服藥下去早好了。本想著再去您跟前服侍,又恐夫人不準,便只能巴巴的盼您回府。」

  她心性活潑,平素在嬌園裡亦得主子寵愛,說話偶有撒嬌。

  陸思瓊並不介意,佯嗔了道:「怪你自個身子嬌弱,剛到外祖府上沒兩日便病了,如今怨在家裡無趣,怪得了誰?」

  竹昔無話可接,最後只得苦笑:「姑娘您每回都編排了奴婢尋樂。」

  幾句話惹得滿院子都歡笑了起來。

  進了屋,陸思瓊吩咐人將暖爐撤去,「這天漸漸暖和起來了,等夜深的時候在床幔上掛兩個鏤空銀熏球便罷。」

  「姑娘,您身子可受不得寒氣,各屋裡現還都用著呢,不如晚些再撤?」書繪不放心。

  陸思瓊搖頭,「無礙,師姑給我留的驅寒丸還有,且這幾年我底子也好了許多,不妨事的。」

  話中的師姑,便是從小替她調養身子的妙仁師姑。

  妙仁師姑醫術高超,不但替她治病,亦傳授醫術,陸思瓊對醫理的許多認知便是得她真傳。

  二人感情甚篤,只可惜師姑行蹤成謎,往日在京城時,從不出榮國公府半步。

  亦無人知其來歷。

  書繪等人皆是她近侍,自是了解,見主子思念,不由跟著道:「師姑自去年八月離京,至今已半載有餘,往年便是離開,但逢姑娘生辰,無論如何都是要回京替您祝賀的,這次怎的……」

  她的話,正中陸思瓊心底,忍不住憂慮接話:「師姑定是出事了。」

  否則,如何還不回京?且連封信都沒有。

  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

  前幾日,陸思瓊尚在周府時,跑去問外祖母,得到的仍是音信全無的回答。

  「姑娘莫急,師姑本領那麼大,又有一身好功夫,絕不會有事的。」

  竹昔年紀雖小,卻最通主子心意,「沒有寫信回來,許是有事耽擱了,姑娘且再等等,說不準等下個月您芳誕之時,師姑就出現了。」

  陸思瓊卻仍不安心。

  腦海裡止不住浮現出昨日在周家見到的那名男子,當時對方的眼神,尤其是在聽得外祖母道出「表姑娘」之後,那種毫不掩飾的專註與探究……總讓她隱隱覺得,對方是沖她而來。

  她天生敏銳,直覺極準。

  那名男子的到來,定然與師姑有關。

  這是陸思瓊昨夜的猜測,雖無實據,卻就是莫名的肯定。

  開春後的這幾月來,陸思瓊總不時夢到師姑,回回儘是其身陷囹圄之境。

  外祖父惜她擔憂之切,便派人出去尋找,只可惜至今總無進展。

  她滿懷愁悶的靠上暖炕,隨手取了多寶上的《醫鏡》翻閱。

  這是師姑留給她的。

  看著醫書上記載的珍藥解說,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後又小瞇了會,等再睜眼,已是暮色四合。

  傳了晚膳用畢,便起身又往清風小築而去。

  替哥兒診完脈,提筆調整了藥方劑量:將原方裡的石膏改用五兩,赭石改為兩半,且仿白虎加人蔘之義,又加野台參三錢。

  吩咐下人再次煎湯,哥兒徐徐溫引下,仍吐藥一半,大便仍未通下。

  宋氏略顯慌亂;陸思瓊輕輕蹙眉,卻不焦躁。

  思忖片刻,考慮到哥兒先前服藥過猛,以致腸胃大傷,於是變湯為散。

  用生石膏細末一兩,赭石細末四錢和勻,叮囑宋媽媽為一日之量,鮮茅根四兩,煎湯分三次將藥末送服。

  這是明日的方子。

  宋氏聞言照做,如今亦只能信她。

  陸思瓊叮囑完畢,便福身告退。

  宋氏望著對方背影,想起午後靜安堂內婆婆的叮嚀,張了張口,卻是沒喚出聲。

  次日,玨哥兒按新方服藥。服後分毫未吐,下燥糞數枚,小便則甚暢利。

  翌日,陸思瓊又更仿白虎加人蔘湯之義,改用野黨參五錢,煎藥送服從前藥末,又下燥糞數枚。

  後調養數日,玨哥兒病始霍然痊癒。

  張御醫從宮中回府之後,被德安侯再次請來替玨哥兒診脈。

  他把脈之後連連頷首,問宋氏拿了先前所服藥方,待看之後,不由贊道:「小少爺這病已然痊癒,只是不知這些方子是出自哪位大夫之手?

  竟然能想到用生石膏與赭石相伍以達通便之目的。此二藥質量而墜,直接服其細末,更可直趨下行,使通熱結之力得以充分發揮,且石膏善清裡熱,熱邪清而不語燥糞互結,則其便自下。」

  又見藥方中有生石膏、代赭石細末,曾先後用野台參和鮮茅根煎湯送服之言,張御醫不由摞了鬍子指著同德安侯激動道:「野台參可補氣生津,用其之意是伏氣所入較深,惟正氣旺盛,才能鼓邪外出。白茅根滋陰生津,並善清臟腑之熱。

  熱清不與燥糞互結,津液充足則腸道自潤,故小少爺便秘之症可除。這位大夫若不是深諳醫理藥性,焉能有如此配伍之妙?」

  宋氏聽到兒子病情確實已然痊癒,自是開懷,以致張御醫後面所言,並未如何細聽,只知是瓊姐兒的本事能耐。

  然德安侯聽後,面色雖然如常,心中卻是彆扭。

  他嫡出的閨女,被人當成市井裡以醫謀生的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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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來訪

  德安侯致力於朝堂,家中子女姨娘的事素來交由妻子宋氏打理,鮮少過問。

  因而,當塞華到嬌園傳話,道父親要她去外書房之時,陸思瓊感到格外驚詫。

  內心於期待中泛著欣喜,卻又有些遲疑,不知父親是否亦是為了二姑父的那件事……

  因那日她回絕了姑姑,近來連帶祖母待她都冷淡了許多。

  雖不明顯,然相處間,總能察覺。

  珠璣閣坐北朝南,是座二層的閣樓,院內牆隅處植了大片的金棣棠梅。

  這時節,棣棠柔枝垂條,金花滿樹,一眼望去,別具風姿。

  踏上走廊,將書繪與竹昔留在下面,陸思瓊隻身隨塞華上樓。

  繡鞋踩上紅漆木梯,發出輕微的聲響,她衣袖裡握著木匣的右手緊了緊。

  父親喜詩弄詞,最擅書法。

  徽墨乃墨中佳品,其色澤黑潤,舐紙不膠,入紙不潤,香味濃郁,宜書宜畫,素有「落紙如漆,萬載存真」之美譽,頗受文人推崇。

  這是上回在榮國公府時,外祖父見她習字頗妙而賞的。

  陸思瓊亦擅書法,閒來無事時摹上一帖。可這方寶墨,卻總捨不得用。

  轉瞬間,已至門外,塞華敲了門於屋檻外稟道:「侯爺,二姑娘到了。」

  「嗯,讓姑娘進來。」

  塞華應聲推門,彎著腰做了請的手勢,語態恭敬:「二姑娘,請。」

  陸思瓊頷首,提步入內。

  屋內窗大敞,清風徐徐,雖閉門卻並不悶熱,顯得分外明亮。

  德安侯坐於紫檀桌案前,手持了本古籍正閱,因翻卷著,陸思瓊只見能觀其藍皮蓋封,卻不得其名。

  她上前福身,「女兒給父親請安。」

  德安侯擱下手中書籍,抬頭望向女兒,招招手:「瓊姐兒過來。」

  陸思瓊應聲上前,視線越過牆上的四君子圖,思忖著該如何開口將手裡的這方徽墨送予父親。

  她尚沉默間,對坐的人卻出了聲:「為父問你,你二姑姑是不是私下來找過你了?」

  德安侯為人乾脆,雖是文人卻並不愛拐彎抹角,尤其面對的還是自己女兒,更不必含蓄客套。

  尋她過來的目的開門直言,見對方愣愣的注視自己,正色再道:「瓊姐兒,這事你暫且別管。你是個閨中姑娘,別什麼事都摻和進去,回頭見了你外祖父與幾位舅舅,亦不要提起這事。」

  原以為是怪她拒絕了姑姑,不成想是這番意思。

  陸思瓊心情明霽,點頭應道:「女兒明白輕重的,請父親放心。」

  右手間木匣下滑了些剛要取出,卻見父親又滿臉嚴肅的開口:「還有,為父平時忙碌,對你難免疏忽管教。可你是我陸家的女兒,有些關係親疏遠近心中自該分明。

  周國公爺與老夫人待你再是親近,終究不是親人,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別每回從周家回來都盡得了好處,讓外人瞧著還以為我們陸家圖那些個東西呢。」

  陸思瓊握著木匣的手瞬時收緊,又慢慢的挪進了衣袖。

  她羽睫輕扇,斂去了笑意,規矩的應道:「是,女兒謹記父親教誨。」
 
  「嗯,沒其他事就先回去吧。」

  德安侯話落,又拿起了手中書卷。

  陸思瓊抬眸看他,堅毅分明的輪廓上找不到渴望中的絲毫暖意,壓下心頭失落,欠身退出了屋。

  塞華送她下樓,及至離開珠璣閣,陸思瓊都沒有任何表情。

  父親的心裡,終究只有家族榮譽。

  喚她過來,亦無非是擔心她年少無知,會在外祖父跟前說錯話,將話柄落給外人……

  掏出袖中木匣,上好的描金楠木盒子,暖陽下奪目熠熠,卻再無了欣賞的心思。

  耳旁似又迴響起父親冰冷肅然的嗓音:別每回從周家回來都盡得了好處,讓外人瞧著還以為我們陸家圖那些個東西……

  父親心氣高,不喜她收旁人家的貴重物品。

  可這些個東西,在陸思瓊眼中,只是外祖父對她的疼惜。

  現兒告誡她要跟周家保持距離,不能讓人想成攀親附榮,可當年又為何要將自己交與周家撫養?

  陸思瓊的童年記憶裡,最為深刻的便是外祖母的靜頤堂,身邊親近的除了妙仁師姑,便是待她視如己出的大舅母沐恩郡主。

  那麼多年的情分,她從未將周家人當成父親口中的「外人」。

  「咦,姑娘,這方墨您留了許久,不是打算獻給侯爺的嗎?」

  竹昔嘴快,只等問出來才留意到主子顏色不對,後面的話便吞回了喉間。

  陸思瓊未答,只將匣子遞給她,「拿回去收起來吧。」

  竹昔捧著,雙眼迷茫,垂頭看了會匣子發怔。

  再抬眸,見前方主子已然提步,又忙跟了上去。

  回到嬌園,陸思瓊心情仍顯低潮,空閒時又總掛念不知蹤向的妙仁師姑,坐在小書房裡,看什麼都興緻缺缺。

  自她記事起,師姑就在她左右,陸思瓊總覺得她身上藏有秘密。

  否則,何以每回都不敢在京中久留?

  稱是外出遊歷,卻更像在躲著什麼人。

  外祖父與外祖母定亦知曉其來歷,只是不說,或者說不能讓自己知曉而已。

  陸思瓊本不在意這些,只要關切在乎的人陪在身邊即可,可師姑這回離去這麼久,她心中甚是不安。

  但願她沒事……

  心中祈願著,隔著軒窗卻見小廝匆匆跑進院子。廊外的南霜上前問了話,隨即只見她轉身笑著朝書房這兒來。

  「姑娘,榮國公府的四姑娘來府上瞧您了。」

  四表姐?

  自那次匆匆回府後,倒是有些時日沒見她了。

  想起上回四表姐在外祖母屋裡說笑的場景,陸思瓊臉上泛出笑容,起身就走了出去。

  榮國公府的四姑娘周嘉靈乃當今太子妃親妹,其母沐恩郡主又是皇叔裕親王之女,身份尊崇。因著府裡二姑娘的緣故,常常過府,侯府上下對她並不陌生。

  周嘉靈對嬌園亦是輕車熟路,剛進院子瞧見親自候著她的人,含笑的伸出手就喚:「瓊妹妹,我來瞧你,可是高興?」

  「可巧正無聊著呢,表姐你能過來,我自然開心。」

  陸思瓊笑容滿面,兩人攜手進了屋。

  茶水瓜果擺好,姐妹倆便潛退了其他隨侍,屋裡只留幾個親近的婢子。

  「表姐你怎麼突然就來了?叫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不是突然過來,怎麼給你驚喜呀,傻妹妹。」

  周嘉靈素來喜歡取笑,喝了口茶添道:「大姐出閣後,府裡就清冷了許多。你又不常過去,我在家煩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便只能主動過來尋你了。」

  她口中的大姐自是榮國公府的嫡長女周嘉雲,如今人在宮闈,想見上一面可是困難。

  陸思瓊當年母逝之後被接去周府,便是大舅母沐恩郡主帶著撫育,因而三姐妹感情素來親密。

  提起周嘉雲,她亦是懷念,嘆道:「大表姐進了宮,真是快兩年沒見著她了。」

  「是呢。」周嘉靈支著下巴,表情失落。

  若說思念,自是她這做親妹子的更多。

  陸思瓊見不得素來笑容不減的四表姐露出這等表情,扯開話題道:「不過府裡還有三表姐啊,你怎麼會悶得連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榮國公府的三姑娘周嘉樂年十四,在周家與她們年紀最為相仿。

  「三姐?」

  周嘉靈別嘴,不以為意道:「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我就不愛跟她一道玩。何況,她近來忙著呢,哪有功夫理會我?」

  在陸思瓊看來,三表姐除了愛逞強出風頭外,為人還算可以。

  偏生,四表姐就慣受不了她這點,因而眼前人平素有什麼話,都寧願對自己說。

  這方還沒再開口問三表姐近來所忙何事,只見對面的四表姐突然就坐直了身子,興緻勃勃的故作神秘道:「妹妹,你還記得那日離府時,府上來的那位遠客嗎?」

  怎會不記得?

  當時陸思瓊還被眼前人拽著對人評頭論足,何況又遭陌生人莫名注視了番,外祖母反常的送她回陸家,想她忘記那人都難。

  「怎麼了?」她好奇發問。

  周嘉靈正了正坐姿,回道:「那天沒到時辰,祖父就回府見了那男子,還將人安置在了外院,當成了貴客呢。」

  接著又似想到什麼,著臉不悅道:「見他時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誰知卻是個莽漢。次日景凡表哥過府,誰知那人自己溜達到了內宅裡來,遇見景凡表哥時,非拉著人出去騎射。

  景凡表哥平素何等性子的人,哪裡理會他?若是識相的人,自不會強人所難,可那人上前兩步,卻是將景凡表哥直接摔了個過肩……」

  「啊?」

  陸思瓊本是歡樂,等聽到這句,詫異道:「怎會這樣?那人認識龔二爺?」

  「景凡表哥才不識得他呢。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莽漢,一點規矩都不懂,內宅那等地,也是他個外男可隨便闖的?」

  周嘉靈似乎對那人意見頗多,嚷了個不停:「祖父祖母知曉後,還護著那所謂的貴客。

  說來也奇了,景凡表哥被人莫名欺負了,蕙寧公主竟然沒有來追究。」

  聞言,陸思瓊微滯。

  蕙寧公主乃天子胞姐,往常最是護短,這回居然不替兒子出頭?

  探身詢問:「表姐可知那人的來歷?」

  「只知他姓韓名邪。我這兩天纏著祖母打聽,沒問出來,今日還被我娘給訓了頓。」

  提起這個,她就委屈,「娘說那人不是我能打聽的,讓我少管這事。我一氣,索性就跑來找你了。」

  大舅母為人寬和,待她這外甥女都素來疼愛,何況是親閨女?

  陸思瓊隱隱覺得韓邪身份不凡,可連表姐都不知就裡。

  抬眸見其表情哭喪,剛想安慰幾句,卻聽對方幸災樂禍了道:「不過他初至京城水土不服,這兩日連床都下不了,祖父跟父親正愁著給他找大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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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庶妹

  周嘉靈說了許多,皆是關於那名外來男子的,陸思瓊隱約覺得,四表姐對他很感興趣。

  「……妹妹,你說那人是否過分?且不管他是受何人所託來府裡送信,可我們周家禮待收留他,他卻這樣不自覺,將國公府的宅子當成自家後院似的,想去哪就去哪,我真是從未見過如此狂妄無禮的人。」

  她絮絮叨叨的念個不停,顏上表情激動多變,倒引得聽者好笑。

  周嘉靈見對方笑然,不由佯裝惱了嗔道:「瓊妹妹,你怎的還笑?」話落,伸手就去就撓對方癢癢。

  陸思瓊素怕這招,後仰了身子歪在暖炕上躲個不停,嘴上連連告饒:「好姐姐,不笑了,我真不笑了,你饒了我吧……」

  周嘉靈雖比她年長,可自幼被寵著長大,女兒家捉弄的心思頗為濃烈,何況此時又是私下,哪裡肯輕易停手?

  姐妹倆打作一團,笑聲不時飄出屋外。

  陸思瑾剛踏進嬌園,便被這陣歡快的笑聲吸引。

  她腳步頓在院口的石階上,目光自然而然投向聲源處,心中想像著平日端莊高貴的嫡姐,私下裡與人吵鬧玩樂時的模樣。

  南霜跟寶笙本在屋廊下侯侍,見人進院,兩人對視一眼。

  寶笙轉身通稟,南霜迎上前微微一福,「四姑娘安。這時辰,不知姑娘怎的有空過來?」

  奴承主意,雖說面上笑吟吟的,語態卻不親熱。

  陸思瑾似察覺不到她的冷淡,談笑得體的說道:「姨娘做了些點心差人送到蘭閣,我見有姐姐喜愛的藤蘿餅跟榆錢糕,便送過來請姐姐嘗嘗。」

  她身後的婢女聽雪,手中持了個雕漆食盒,適時的往前一步。

  南霜唇際笑容不減,引了路接話:「四姑娘客氣了,嬌園裡從不短這些吃食。再且,既是王姨娘特地給您做的,再送過來讓我家姑娘收了,豈非過意不去?」

  「不過就兩道點心,有何好過意不去的。」

  陸思瑾莞爾,添道:「望姐姐莫嫌棄才是。」

  屋裡早已息聲如常。

  錦簾掀起,進屋,便見嫡姐與周家姑娘並坐於炕上。

  其間的梅花式填漆小几上擺著各式瓷碟,盛列的點心無一不精緻,好些她甚至連名都喚不出來。

  若說剛還覺得南霜這丫頭說的話是在拿喬,此刻她心裡卻真開始犯虛。

  自己拿這樣的點心來……

  視線交接,陸思瑾闔眼斂下萬般思緒,揮手讓聽雪將食盒放於圓桌上,展笑複述道:「二姐,今年院裡的紫藤花開得極早,姨娘做了藤蘿餅,我給拿來你用些。」

  「四妹妹有心,倒是勞煩王姨娘了。」歡鬧時被人打斷,任誰都難有好語氣。

  何況陸思瓊對王姨娘母女本就無好感,又見對面表姐神情亦是無趣,是存了心思要早些打發來人,睨向聽雪擺在桌面上的那碟子藤蘿餅,視線卻有片刻凝征。

  她沉默著,還未開口,旁邊人卻先出了聲,「陸四姑娘果然心思玲瓏,這藤蘿餅,是我姑姑生前最愛呢。」

  陸思瑾容上的笑容瞬時有幾分尷尬,剛垂下眉眼,卻聽周家姑娘又吩咐道:「既是給我瓊妹妹的,怎麼不送過來?」

  几面上已擺滿了碟子,哪還有餘空?

  然周嘉靈的眼神緊鎖著她,陸思瑾只得端了碟子過去,嗓音仍是輕輕柔柔的:「二姐跟周姐姐嘗嘗好不好。」

  紫藤花香甜雅清香,縈繞鼻前。

  陸思瓊不曾動筷,抬眸望著滿面真誠的庶妹,喃喃道:「四妹,其實我從不喜這藤蘿餅。只是聽身邊人道娘親喜歡,因而每逢紫藤時節,才會用些。」

  王姨娘乃陸周氏生前侍婢,這是不可抹滅的事實;

  是以,陸思瑾每回遇見嫡姐時,都會氣短上幾分。

  「我,」她張了張口,卻不知要解釋什麼。

  不顧對方茫然,陸思瓊接過碟子,順手又交與旁邊的竹昔,「好了,點心我收下,以後不必特地趕過來。我這若有需要,自會讓丫頭去請你。」

  聞者眼皮一跳,心思被拆穿的窘迫致使雙耳皆熱了起來,心跳甚快,忙挪開視線不敢直視。

  「還有,告訴你姨娘,她如今已是半個主子,府裡上下皆知她是父親的枕邊人,就不要再做那些與身份不符的事。」

  陸思瓊語氣肅然,話中不免帶了幾分冷諷:「她既有了今時地位,就算不顧我爹爹體面,也要替你這做姑娘的著想。大廚房那種地方,以後還是少去為妙。」

  「是,妹妹定謹記姐姐之言。」

  陸思瑾是不敢在嬌園放肆的,唯唯諾諾的應下。

  只那低躬著的身子,似無聲訴說著委屈。

  「你難得過來,本也該留你說會話的,」

  陸思瓊欲要送客,然話還沒出口,卻又聞門外寶笙急急的聲音傳來:「姑娘,前院管事傳話進來,蕙寧公主派了車架過府,稱是公主想見您。」

  陸思瓊起身,為之一愣。

  周嘉靈亦是驚詫,望著身邊人問話出聲:「妹妹,蕙寧公主怎麼突然要見你?」

  陸思瓊搖頭,她更不明就裡。

  她與蕙寧公主相熟,亦不過是因著周家的緣故。

  蕙寧公主乃周太后長女,當年下嫁給永昭伯府的三少爺龔時霆。

  龔家三少爺平亂有功,且身為駙馬,早在先帝在位時便被加封為建元侯。

  如今龔家一府二爵,文武相輔,可謂昌盛。

  先前四表姐口中的景凡表哥,便是蕙寧公主與建元侯之子,在龔家行二;因尚未請封為世子,因而只稱龔二爺。

  而在陸思瓊的印象裡,蕙寧公主遠不似外界傳聞的冷艷,待她時總溫溫柔柔,鮮少紅臉。

  然以往去公主府,皆是小住在榮國公府時,蕙寧公主接大表姐與四表姐前往,順帶會請她。

  故而,如此大費周章的特地來侯府相請,實乃頭遭。

  「二姐,既然你要外出前往公主府,那妹妹就不多留了,改日再來打攪。」

  陸思瑾亦不是無眼色的,這種場合,她難道還能留著?

  雖不明白蕙寧公主為何突然召見,但公主相邀是斷不可能回絕的。

  陸思瓊心想著要進內室收拾一番,便也沒如何留意陸思瑾,點了點頭,沖外吩咐道:「南霜,送四姑娘,再讓小廚房包幾份新鮮的點心帶上。」

  嬌園裡,私下亦可開火。往日,點心羹湯之類,從不間斷。

  「是的,姑娘。」

  南霜掀了簾子站在門口,又恭敬的請了四姑娘出去。

  陸思瑾至嬌園外,待南霜回了院子,方停在小徑上。

  她轉首望著牆垣,神情黯淡:「姨娘明知二姐不喜我,還讓我過來。周家姑娘縱是矜貴,但二姐那性子,能容得我去巴結她的表姐?」

  年輕女孩,受了委屈難免要有怨氣。

  聽雪便在旁安慰:「姑娘莫氣,府裡向來就屬二姑娘得寵。她的脾性,又何時遷就過旁人?

  咱們許是去的不是時候,打攪到了她跟周姑娘談事,否則往常二姑娘待您雖說亦不熱絡,卻也不至於冷淡如此。」

  「可我瞧著,周四姑娘待我也是無好感的。」

  與親近之人,陸思瑾便不再掩心中不平:「二姐她命好,投到了先夫人腹中,是府裡的嫡姑娘。往日祖母疼著,母親寵著,連父親也在意她,就只請她一人去書房。

  還能有整個周家傍身,萬千寵愛在身,自是不會將我這庶妹放在心裡。何況,姨娘當年又是瞞著先夫人使了那種手段近父親的身……」

  言剛至此,便被不顧主僕規矩的聽雪捂住了嘴。

  聽雪慌張的左右遙看,見四下無人方緩了口氣,提醒道:「姑娘,您怎麼能說這話?仔細隔牆有耳,何況姨娘平日做的一切,甚至今兒教您來討好二姑娘,不都是為了您的前程著想嗎?

  姑娘這話要是傳到姨娘耳中,準得傷了她的心。」

  陸思瑾到底不是不知事的,點頭表示明白。

  扯開丫鬟的手,又羨慕似的望向嬌園,應道:「我知姨娘都是為了我好,當初若沒有她,亦不會有今日的我,只是……」

  只是,可惜她不是與二姐同胞。

  陸思瓊對府中姐妹自有處法,雖看不上王姨娘與四妹的做法,卻也不會刻意落她們顏面。

  說到底,心太小,藏不下那麼多人,亦給不了她們如何重的分量。

  陸思瑾離去後,她便進了內室更衣梳理。

  換了件鏤金絲鈕牡丹花紋的蜀錦衣衫,配了同繫絹裙,便坐於妝鏡台前。

  見的是蕙寧公主,雖說談不上如何陌生,卻也不能草率輕視。

  周嘉靈站在她旁邊,眼瞅著那錦衣上的花紋言道:「蕙寧公主不知為何,特別喜歡你用牡丹花紋的衣飾。瓊妹妹,說來也奇怪,往常我也見其他人著過這類衣裳,卻都沒你穿著好看。」

  陸思瓊忍不住笑,「姐姐這是在取笑我呢?」

  「沒有,我何時糊弄過你?」

  生怕好意被曲解,周嘉靈急道:「每逢我讚你幾句,你便謙虛不受,再這樣下去我可要不開心了。」

  她邊說還邊圍著繞圈踱步,瞧瞧鏡中的人兒,又看看眼前的背影,突然嘀咕了句:「咦,瓊妹妹,我發現你的容貌,出落得越來越似蕙寧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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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九賢王

  「哐當!」幾乎是周嘉靈話音剛落,屏風外就傳來了瓷盞落地的聲響。

  陸思瓊轉首望去,只見周媽媽正手忙腳亂的彎腰拿帕子拭綜裙上被濺到的茶漬,因垂著腦袋而看不清表情。

  她只道是對方不小心滑了手,擺手使竹昔過去,言語柔和道:「媽媽怎麼過來了?你放心,我與表姐一道去公主府,不會出差錯的。」

  竹昔低語關切了幾句,確認親娘無礙,方彎身拾撿碎片。

  周媽媽舉步入內,至鏡台旁福了身,頗不好意思的笑著告罪:「奴婢笨拙,原是沏了茶,不成想失手落地,還驚擾了兩位姑娘。」

  「媽媽不必驚慌,我在瓊妹妹這又不是外人。」周嘉靈笑著,和顏悅色的接話。

  後者低首,隨即開口反問:「老奴剛聽表姑娘在說,我家姑娘出落得似蕙寧公主?」

  「可不是,媽媽,你看像不像?」

  說著就繞到陸思瓊身前去,細細端量了道:「都是外甥女,偏生就屬瓊妹妹盡承了公主姨母的樣貌。你們瞧,妹妹的眉眼跟家裡幾位姑姑都不一樣,卻似有了皇家公主的風範。」

  且不論周家與皇室的關聯,周嘉靈的母親沐恩郡主便是親王之女,與蕙寧公主乃堂姐妹,私下裡素來就喚姨母。

  「哎喲,我的表姑娘,您這話可不能說。」

  周媽媽竟是輕顫,眼神則忍不住瞥向自家姑娘,澄清道:「老奴說句大不敬的話,蕙寧公主是先夫人的表姐,我家姑娘承襲夫人容貌,從小模樣與國公府上的諸位姑娘就相像。

  不說這容似蕙寧公主,便是與四表姑娘您,也像是親姐妹一般。」

  「可是,我見過姑姑畫像,表妹長得,」

  周嘉靈支起下巴,不確定的嘀喃道:「表妹跟姑姑不太像,再說我是公主姨母的親外甥女都不像她,怎麼就……」

  尚未說完,又被周媽媽「呵呵」著打斷:「表姑娘今兒是怎麼了,姐妹這麼多年,怎的突然就注意起我家姑娘模樣來了?」

  她問完,卻又不等其答話,徑自至陸思瓊身旁執起案上羅列的頭飾比劃,「姑娘,這套宮妝千葉攢金的牡丹頭面極好看,配您這身衣裳正合適。」

  周嘉靈心性淺,且剛本就是隨意說起容貌,此刻聞言頓時被勾去了注意,亦跟著探身查看。

  「這套首飾我記得,是去年蕙寧公主在妹妹生辰時賞的吧?」

  她琢磨著,恍然道:「瓊妹妹,我明白了,蕙寧公主召見肯定是因為你下月的生辰。」

  「公主的心思,我可猜不透。」

  陸思瓊是真想不明白,雖說私下時遇蕙寧公主心情好,亦讓自己隨著表姐們喚她一聲姨母。可對方終究是皇室中人,身份尊貴,平時斷不敢造次。

  「表姑娘同我家姑娘一起去公主府?」

  周嘉靈應道:「嗯,我本就是來找妹妹解悶的,這才剛來呢。她若出門去,我自是要跟著的,左右我也許久未見公主了。」

  蕙寧公主嫁與建元侯後,有獨立府邸,平日除了龔府裡的人,往來最頻繁的當屬榮國公周家。

  未免讓公主府的人久等,陸思瓊妝扮得體後,便與四表姐同去靜安堂向祖母告別,這方隨喬嬤嬤而去。

  公主府雕樑畫棟,玉宇瓊樓,踩在白玉石磚鋪就的徑道上,入目皆是名卉珍品。

  她不是初回過府,亦沒了以往的驚艷,對美景興緻缺缺,心中思忖不明公主特地尋她到底能有何事。

  花園裡百花爭放,牡丹國色千嬌,風姿正盛。

  花叢深處,只見一人錦袍玉帶,負手而立。聽到動靜,轉頭凝來,眉宇微皺,似不甘被擾。

  卻又在看清行人後,舒展而笑,笑容儒雅。

  陸思瓊本垂在裙邊的手指微起,轉瞬鬆開。抬眸望向他,見其仍是慣穿的貴紫錦袍,溫和清俊的容顏上眸光親和。

  是周太后幼子,先帝的九子,賢王。

  她剛眨了眨眼,前頭領路的嬤嬤已帶眾人行禮:「九王爺安。」

  旁邊四表姐亦拽了她衣袖福身,「見過王爺。」

  「不必多禮。」

  他嗓音溫潤,似珠玉落盤,有種道不清的情緒夾雜其中。

  視線由心落向某處,啟唇問道:「皇姐又請了周四姑娘與陸二姑娘過府來?」

  「回王爺,公主使奴婢去德安侯府請陸二姑娘,湊逢周家姑娘亦在,便一道過來請安。」

  喬嬤嬤話落,復添了句:「王爺可是來見公主?」

  「閒來府中無事,來皇姐這看花。」

  他笑了笑,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只在說到「看花」二字時不覺柔了幾分。

  陸思瓊抬眼覷去,見其正對牡丹,頎長的身形立於芳華中,有種灼目的明艷。

  蕙寧公主府裡的牡丹乃太后親賜,同御花園裡的一樣,四季不敗。

  世人皆知,九賢王鍾愛此花。

  「既是皇姐尋她們,你便先領人過去吧。」

  他亦是公主府的常客,同蕙寧公主姐弟情深自不講究客套,喬嬤嬤聞言,頷首稱諾。

  周嘉靈注視著對方,想尋機會開口。她自小與這位表舅親近,只如今場合不適,亦不敢造次。

  眼見著就要擦身而過,他卻突然出聲:「又是一年芳誕了吧?」

  問的自然是陸思瓊。

  她壓下詫異,止步福身:「回王爺,是的。」

  有了對話,本沉默的周嘉靈頓時插話:「表舅你記得下個月是瓊妹妹生辰啊?今年打算再送個什麼,不會又是玉雕吧?」

  陸思瓊忙拽了她的胳膊使眼色。

  九賢王性情溫和,不拘禮數,雖身份高貴且為長輩,但因年僅二旬有餘,私下相處時向來自然。

  可對方不追究無禮,現如今當著嬤嬤丫鬟們的面,怎能直言這樣的話?

  他但笑不語,頃刻,突然彎唇開懷而笑,「是二姑娘不喜歡?」

  陸思瓊抬眸,對方視線裡的柔意似能直通人心,灼得她難以直視,忙又低下了腦袋,「沒有。」

  幼時尚住在榮國公府,那時九賢王常常過去,一逗留便是整日。

  他精通書畫,好吟詩作詞,少年高貴的他不同於其他名門子弟般輕狂,耐心十足的若位老成長輩,經常帶著她與諸表姐妹在花園亭榭內玩耍。

  每當那時候,陸思瓊總想,爹爹在侯府裡,是否亦是如此陪伴弟妹,坐在朗朗白雲下解說詩詞、點撥棋藝。

  六年前,太后親選賢王妃。

  成婚後,他去周府的次數越來越少。而自己亦被接回陸家,相處的時間極少,再見面卻也生疏起來。

  三年前,賢王妃病逝,不曾為他留下一兒半女。賢王喪妻而哀,自請離京,年前方才歸來。

  不過,無論是成婚後還是雲遊在外,每年的生辰,他都會命人送上一份賀禮。

  禮同幼年,精雕玉牡丹,從蓓蕾初綻到含苞待放,姿態各現。

  此時,陸思瓊望著他臉上笑容,與記憶中的不同,像是少了幾分溫暖。

  而對方的眼神,卻一如當初,明明注視了你,可透不出神采,似是在透過她望向其他。

  既似緬懷又似惋惜,她讀不懂。

  因著賢王性子隨和,周嘉靈在他面前素來不重禮節,聞言接話道:「表舅真無新意,每年都送這個,讓瓊妹妹都沒了驚喜。」

  他依舊抿笑,不辨不駁,右手負在身前,左手卻不經意的把弄起佩玉流穗。

  隨後,語氣欣慰道:「你們現在都長成大姑娘了。」繼而復嘆:「確實該送些旁的了……」

  幾位主子說話,身份特殊,喬媽媽不敢提醒,只得站在旁邊。然想起公主命她去德安侯府接陸二姑娘時的表情,又覺不該耽擱。

  現見幾人如此不緊不慢的談話,終忍不住開口:「九爺到這,奴婢派人去侯府請侯爺跟二爺過來陪您。」

  「不用,我一個人站會。」

  他話落,擺了擺手,「帶她們過去吧,免得皇姐久等。」

  「是。」得了這話,喬媽媽才敢重新提步。

  衣羅裙帶拂過,一行人漸遠。

  他的目光從嬌艷的花上挪開,視線飄遠,那抹纖細的身影,似正與什麼在慢慢重合。

  稍走遠些,周嘉靈輕道:「瓊妹妹,你覺不覺得,表舅跟過去變化好大,都不愛說話了。」

  陸思瓊壓下浮出的某些思緒,留意了眼前面的喬嬤嬤,轉首看著表姐回道:「賢王妃的離世對九王爺打擊很大,有所變化也在情理。」

  「這倒是。賢王妃過世後,太后娘娘幾次提出選妃,都被他拒絕了。」

  至公主寢殿外,不待喬嬤嬤進去通傳,便見姜御醫垂頭喪氣的退了出來。

  陸思瓊與周嘉靈都識得他,後者邊搖頭邊走,碰著她們客氣的打了招呼。

  兩人微微欠身,回了禮:「姜御醫。」

  他往前行了幾步,突然又似想著了什麼般回頭喚了聲「周四姑娘」。

  喬媽媽已經入內,周嘉靈自是上前詢問何事。

  姜御醫似是受了挫,臉色頹廢,「煩請四姑娘務必提醒貴府客人,這水土不服之症可輕可重,如今調養不當若再不忌口,恐情況愈糟。」

  周嘉靈愕然的點頭,待姜御醫走遠了才納悶出聲:「祖父竟然為那人驚動了公主府上的御醫?」

  陸思瓊亦甚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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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恩澤

  蕙寧公主風華絕代,三旬出頭,身著瑰紅色織金的明媚衣裳,金絲牡丹披帛長長的流曳於殿前,似兩縷金紅霞光自雲端拂過。

  她坐於高位,鬢邊的海水紋青玉簪上明珠濯濯瑟動,如嬌蕊一般;案邊一株綠玉翠竹盆景,雖說玉光清雅,卻瑩然如水,益發襯得她容光四射。

  皇家公主風範,自是灼灼奪目,耀光無限。

  兩人規矩的行了禮,蕙寧公主瞅著她倆溫和言道:「近來天氣轉暖,不似前幾日般細雨綿長,今見院裡花開正艷,突然想起下個月便是瓊姐兒的生辰,原是閒來招她過來說說話,倒不料靈姐兒你也過來了。」

  往常,皆是蕙寧公主派人去國公府請周家姑娘,若是陸思瓊在那,亦順道請來。

  如今日這般狀況的,還真從未有過。

  「嘉靈湊巧去侯府找瓊妹妹,聽聞您尋她,便主動跟著過來了,姨母莫要見怪才是。」

  她雖被寵得有些驕縱,但大家族裡的女兒哪可能真不懂場合要次。見眼前人語笑晏晏便知其心情不差,想著自己終歸是不請自來,便先主動喊了姨母告罪。

  蕙寧公主對周家人素來寬和,當然不會怪罪。

  且她今兒目的並不在此,視線落向一襲牡丹錦衣的陸思瓊。

  只見其滿頭青絲梳得整齊細緻,戴了她賞的纏絲牡丹金蝶,步搖上垂下的串珠銀線粟粟晃動,反射出星星點點的銀光,鬢旁的紫瑛色復瓣絹花更添瑰麗嬌美。

  蕙寧公主就喜歡她的芳華盛裝,眸角笑容漸甚,伸出戴了翡翠護甲的右手,招了招語態親和:「許久不見瓊姐兒,跟姨母都生疏了。你這孩子,當學學你表姐的伶俐,在我府上還要拘著?」

  她自稱對方為外甥女,陸思瓊往前兩步,亦從善如流的笑著回話:「不曾見外,只想著姨母或是有話與表姐交代,知不該插話而已。」

  以往蕙寧公主待她雖說親近,卻也不似這回,整個人從神態舉止到言辭話語都透著股熱情。

  陸思瓊深知自己身份,於許多人前得以長臉都只是因為外祖家的緣故,故而時常把握著度。

  譬如現在,雖口喚姨母,然心中亦知不能真如表姐般自在隨意。

  不能將長輩的疼惜當做理所當然,她素來懂得感恩這理。

  蕙寧公主見其亭亭玉立在瑰紫金毯上,原想再喚她近前幾步,卻又似有什麼顧忌般收回了手。

  餘光瞥向另邊的周嘉靈,片刻開口:「靈姐兒難得過來,你這坐不住的性子定比不得你表妹,去園子裡轉轉吧。」說著吩咐旁邊的喬嬤嬤領了兩侍女過去。

  「周四姑娘,奴婢伺候您去園子裡歇歇。」

  喬嬤嬤最懂主子心意,語氣含笑著帶了幾分誘哄:「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賞下來一隻靈貓,是鮮見稀奇的品種,通體雪白僅其尾泛黃,進貢的使臣道這叫『金簪插銀瓶』,說是此貓寓意極好。

  公主本想差人送去國公府供您玩耍,已命人馴服了它,如今溫順的不得了,姑娘不如提早過去瞧瞧?」

  周嘉靈沉默了會,看看蕙寧公主,又瞅了瞅前側的表妹,瞭然的點頭:「好啊,這麼罕見的貓,我真要去看看。」

  她話說完,只見蕙寧公主唇邊的笑容更深了,靈姐兒亦是個心細的。

  陸思瓊略有躊躇。

  這會子饒是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蕙寧公主是在故意支開眾人。

  派專人尋她過來本就突兀,如今私下裡,到底想對自己說什麼?

  室內轉瞬便剩下她二人,一坐一站,一端量一垂首。

  「瓊姐兒過來。」

  沒了外人,蕙寧公主直接喊她到身邊來。

  陸思瓊剛走近,手便被人握在了掌心,抬眸正迎上對方慈煦的目光,不由復喚了聲:「姨母?」

  「你這孩子從小失了母親,便是周家有再多的照拂,終歸也肯定是受了委屈的。」

  蕙寧公主語調疼惜,凝視著她繼續道:「我雖是皇家公主,卻也是你母親的表姐。

  你從小知書達理,懂得禮規是好,但在這並不用客套。在我眼裡,你與靈姐兒她們姐妹都是一樣的。」

  陸思瓊內心動容,對方寥寥數語,卻直達她心底。

  德安侯府的眾人平素見自己衣光鮮亮,便羨慕她有周家倚仗;可因自小不在府裡長大的緣故,連祖母父親與她相處時皆不免帶了幾分客套生疏,從不曾真正親近。

  而在外祖家,雖說舅父舅母視她如女,但她心底明白,自己終究是個外人。

  衣食無憂是好,光鮮榮華亦奪人眼球,可都填補不了她生母已逝的事實。

  這些想法,陸思瓊心裡是有的,但從不曾表露,不成想眼下道出她心聲的,卻是高高在上的蕙寧公主。

  福身謝恩,她用詞仍是周全得體:「姨母疼惜,思瓊感恩不盡。」

  聞者若有似無的嘆了一聲,悠長得略顯惆悵。

  輝煌華麗的室內,半晌沒有聲音。

  蕙寧公主期盼眼前人能對自己敞開心扉,卻又知曉不能急於一時,琢磨了再次開口:「待生辰之後,你便十三了。上回周老夫人與我說起,道你母親雖然不在,可終身大事是斷不放心交與宋氏之手。」

  陸思瓊征然,驚訝之色溢於言表。

  對方見她如此,安撫道:「你莫擔憂陸家會多想,這事關係到你一生,斷不可能退讓草率。我雖不是你至親,可真要干涉,卻也不怕陸家不同意。」語氣堅定,暗帶保證。

  「讓姨母操心了。」

  蕙寧公主見狀,似心有無力,鬆開對方之手,閉了閉眼改言道:「罷了,此事暫且不論,省得你總緊張。」

  陸思瓊其實不曾緊張,無措倒是真有。

  她怎麼也想不到,蕙寧公主特地遣人接自己過來,是為了談以後的終身大事。

  若是外祖母尋她說這些,或者大舅母出面,她都可以坦然接受。

  然蕙寧公主……

  她對眼前人今日所表露出的情緒,有些茫然。

  印象裡,公主從未待她如此熱切過。

  她思緒萬千,卻不知蕙寧公主亦心中掙扎著。

  深思熟慮了番,又凝望起眼前少女,最終隱約無奈道:「這事瓊姐兒你且放在心上,無論是周家還是本宮,都定會護你。」

  特改了稱呼,陸思瓊明白,對方這是在用「公主」的身份允諾。

  她受寵若驚,為突來的這份關懷感到莫名。

  至旁再次謝了恩。

  蕙寧公主這方揮手,「去園子裡尋靈姐兒走走,這公主府你往後有時間便常來走動,你知道本宮歡喜你。」

  陸思瓊應了,退出寢屋,徒留蕙寧公主一人獨坐。

  她撫了撫額跡,半晌從廣袖裡取出一枚羊脂玉玦。

  捋過那半舊的明黃流蘇,未戴護甲的左手指腹輕輕摩挲。後又低首,視線定在被纏枝脈絡圍繞的二字之上:隆昌。

  侍女引路,陸思瓊到了花園偏隅,果見四表姐正抱貓逗弄。

  看見她,周嘉靈將懷中之物交給旁邊婢子,上前關懷詢問:「瓊妹妹,你過來了,公主尋你什麼事兒?」

  何事?終身之事?

  陸思瓊不便啟齒,只好看了看左右。

  後者暗想蕙寧公主是潛退了眾人私下與表妹所談,定是秘事不該說於人前,理解之後倒也釋然,轉身跟對方論起貓寵。

  及至離開,蕙寧公主都未再尋她談芳誕之事。

  馬車裡,錦綢名為枕,珠簾搖晃。

  周嘉靈嘀咕費解:「本以為蕙寧公主尋你是因為生辰之禮的事,既然沒提,那到底是什麼事?

  我覺得今兒姨母對你的態度也有點不太對勁,總是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還讓我避開,後來到底對你都說什麼了?妹妹,沒為難你吧?」

  她突然語氣急切,滿目關懷。

  陸思瓊心暖,握了她的手搖頭,「沒有,公主說她待我與你一般。」

  頓了頓,究是沒有瞞她,「有跟我提到生辰,只是深意好似是覺得我年紀大了,憐我生母不在,道想替我終身做主。」

  「終身?」周嘉靈驚呼反問。

  陸思瓊剛想讓她輕點,卻正聞道上一陣「嘚嘚」的馬蹄聲。

  高馬上少年與車廂擦身而過,疾至公主府門前停下。

  翻身下馬,將繩栓交與上前的侍衛。他回頭望了眼漸遠的華蓋馬車,隨口問道:「剛是何人離府?」

  侍衛恭敬應答:「回二爺,是德安侯府的二姑娘與榮國公府的四姑娘。」

  「母親請了周表妹過府?」

  少年輕聲低喃,那侍衛以為在問自己,忙又接話:「是公主特派人去侯府請的陸姑娘。」

  「陸家?」他眉宇微皺,眸光探究尋味。

  車廂內周嘉靈放下簾幕,同對面的人言道:「是景凡表哥呢,他準是得了九王爺在公主府的消息而來的。」

  「該是這樣。」陸思瓊心不在焉。

  「嘻嘻,想景凡表哥往日那般驕傲,自不設防被人欺了之後,到現在都沒再去府裡。」

  提及這話,周嘉靈卻又好奇:「話說,公主這回確真奇怪,不替景凡表哥出頭便罷了,還使姜御醫去給韓邪問診?著實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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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05: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家人

  因順道要將周嘉靈送回榮國公府,故公主府的車架在抵達德安侯府後,並沒有入內拜會。

  陸思瓊獨身去了靜安堂,屋裡二嬸母孫氏與三堂妹陸思瑜正陪著祖母說話。

  見她歸來,陸老夫人笑盈盈的招手,語態慈藹:「瓊姐兒回來了?」

  聞者福了身,低眉應允:「是的,祖母,孫女回來了。」

  話落,又朝坐在旁邊錦杌上的二夫人欠了身。

  三姑娘隨即上前,兩人拉著手互相屈膝見禮。

  二夫人中等身材,穿了身寶藍色葫蘆雙喜紋的杭綢褙子,圓髻梳得整齊,並插了對赤金填青石的如意簪;

  她面頰滿月,眼目舒展,顯得慈眉善目。

  此時眸光親善的望向陸思瓊,含笑說道:「午憩醒後聽說蕙寧公主派人請了瓊姐兒你過府,嬸母原還想著是否有要事,或可能就在公主府待上幾日,不成想今兒就回來了。」

  「勞嬸母掛心。」

  陸思瓊應對得體,語氣柔緩:「侄女本也這樣以為,可過府後公主道沒什麼要緊事,只是尋我去說話解悶。」

  聞言,二夫人濃眉微挑,目光深邃了幾分。

  旁邊陸思瑜小聲接了話,「蕙寧公主真是將二姐你放在心上。」

  她身姿嬌小,粉色薄襖配碧綠色的綜裙,穿在身上如朵含苞欲放的春花。

  陸思瓊素知這位妹妹私心對自己是存了嫉妒的,但面上仍回以淡笑。

  而將要回話時,只聽祖母已開了口:「現天色不早,你們母女過來也有會子了,且先回去吧,瓊姐兒你留下。」

  二夫人應聲而起,拉著女兒告退。

  待等到了屋外,孫氏方小聲叮囑:「瑜姐兒你莫要眼紅,蕙寧公主如今既無事都念著她,想必瓊姐兒是真在她跟前得了臉。」

  迎上女兒似有不甘的目光,按著她手背繼續道:「娘知你羨慕她,但人各有命,瓊姐兒有個身居高位的外祖父,咱們比不了。再說,你倆是姊妹,也用不著同自家人比。

  何況,瓊姐兒的性子娘是摸透了幾分的,平時與咱們雖談不上熱情,可實際上最重感情。他日瓊姐兒若是富貴,她照拂起娘家時,難道還能短了我們的好處?」

  陸思瑜被說穿心思,心虛得雙頰泛紅髮熱,低著頭應道:「娘平時說的,女兒都有記著。她是我二姐,如今閨中交好,往後她富貴了,女兒身為她妹子,在外人面前也是臉上有光的。」

  孫氏欣慰的拍了拍她,滿意接話:「你能明白就好,要沉得住氣,娘就擔心你學了胡敏那丫頭。

  唉,按理說你二姑姑也是侯府裡教養出來的,怎的眼見如此短淺,把敏姐兒縱成了那樣?

  老夫人年邁,對外孫女難免多疼愛些。但這裡是陸府,胡家的姑娘任性到這種地步,平時連你大伯母都不放在眼裡。呵,現如今得意,往後可有她們悔的。」

  先大夫人在世時,二姑太太陸文雅便看不慣長房,連帶其所出的瓊姐兒都不乏冷言冷語;後宋氏進府,因她出身低微,便越發瞧不上。

  往日但凡這對母女過府,從不曾給過長房好臉色。

  孫氏在旁瞧著,少不了給閨女分析利害,因而陸思瑜對這些道理都分外透徹。

  只是,豆蔻年華的姑娘,偶爾沉不住氣,見著同齡的姊妹風光得寵,眼紅亦是難免。

  此刻,聽了開解,她反握住親娘的手,乖巧得似做承諾:「娘您放心,女兒絕不會去跟二姐爭一時風光,得空的時候我會多去嬌園走動的。」

  「好,娘便知你是個懂事的。」

  母女倆攜手而去。

  西邊的徑道上,得了消息的四夫人楚氏正匆匆趕來,遠遠瞧見二房母女離開的背影,不由停在了原地。

  大丫鬟碧雲隨之望去,出聲道:「夫人,那是二夫人跟三姑娘。」

  瞥了眼靜安堂的院門,又不確定的添道:「她們是剛出來的,二姑娘從公主府歸府便來向老夫人問安,難道是被潛退的?」

  她的問話正中楚氏所想,「該是這樣。」皺著眉卻又思索了咂舌:「這孫氏倒是怪聰明,趕早了來這候著。我現在過去,瓊姐兒已經在那,老夫人怕是不會見了。」

  「夫人您先前不是猜二姑娘指不定今兒不回府的嗎?」

  楚氏望了眼近侍,不耐道:「所以才說孫氏聰明,瓊姐兒平素待在嬌園裡不喜走動,她們若主動趕上門去,不顯得刻意巴結?

  如今在靜安堂候著,若是瓊姐兒回府便多了個聯絡感情的機會;若是不回府,過來侍奉老夫人亦無錯。」

  「沒成想二夫人平日裡不吭不響的,卻還真精明。」

  四夫人在府裡是出了名的囂張霸道,連大夫人對她都要禮待三分,故連帶著她屋裡當差的人都有恃無恐。

  楚氏確實不計較碧雲的口無遮攔,斜斜得又瞥了眼孫氏母女的背影,不以為意了冷嘲道:「再如何精明也不過是個庶出的,我才是瓊姐兒的親嬸母,難道還想越過我?」

  碧雲自是附和:「可不是?夫人您對二姑娘素來疼愛,她準會記在心上的。」

  「我是疼她,可、」楚氏蹙了蹙眉,頗有些怒其不爭:「我每回給瓊姐兒在宋氏跟前長臉,她都不領情。

  那丫頭真是白得了這麼好的出身,連個出身低微的繼母都忌憚。宋氏就算是她母親,可有周家在,難道還能做了她的主?」

  「是啊,奴婢也想不通,二姑娘有榮國公老夫人護著,又得蕙寧公主的歡心,按道理就沒必要對大夫人如此恭順。」

  碧雲是揣了主子心思在說話,「這回四少爺病危,二姑娘還親手施診,難道還真當了親兄弟不成?

  她就算這樣,侯爺待她的寵愛也沒有比對四少爺跟七姑娘的多。奴婢聽說,今兒剛過午,二姑娘就被侯爺喚到了外面大書房,出院子的時候整張臉氣色都不對了。」

  「此事當真?大伯找了瓊姐兒?」

  楚氏剛聽說,有些吃驚。

  畢竟今兒的事過多,又是周家姑娘到訪,又是蕙寧公主派人過府,她還真沒留意。

  碧雲鄭重點頭,「夫人,奴婢哪裡敢糊弄您?這事確確實實,聽說二姑娘是被侯爺訓了話。」

  「喲,這倒真是奇了。」

  楚氏難以置信,連語調都提高了幾分,「瓊姐兒剛治好了玨哥兒,怎的反倒要被訓話?」

  她亦不是真的想聽侍女回答,猶自笑了抿唇:「敢情我這大嫂待瓊姐兒的真心還真少得很,定是給吹了枕邊風,否則你們何時見侯爺過問過後院的事?就算要訓誡子女,也都是交給宋氏的。」

  話音落了,側身改了前往錦華堂方向的路,同近侍再語:「既然老夫人這忙著,我就去見見宋氏。

  呵,打理府事無能,盡包庇底下奴才,對瓊姐兒倒是苛刻的很,想來她都忘了那天是如何拉人救她兒子的。」

  「夫人這般為二姑娘著想,她若知曉了,定要感恩。」

  楚氏聽了,含笑道:「繼母就是繼母,瓊姐兒該明白,在這府裡,只有我這位親嬸母待她才最好。」

  「夫人說的是,奴婢相信二姑娘會明白的。」

  靜安堂外的風雲,陸思瓊自是不知,眼前祖母正問著公主府裡的事。

  陸老夫人總覺得蕙寧公主貴人事忙,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請自家孫女過府。

  要說解悶,姜家跟周府里的姑娘能少?怎麼都沒有特地請個表外甥女的道理。

  「祖母,真沒事兒。您說我平時若非跟著四表姐,與公主府都不怎麼走動,她能有什麼要緊事,是非尋我不可的?」

  陸思瓊不慌不急,正對了祖母眸光接著道:「若定要說公主提及了什麼,便是孫女下月生辰的事。」

  見對方視線澄凈,語氣堅定,陸老夫人也不再執著追問,「前陣子玨哥兒身體不好,你母親分身無暇。生辰的事,我便交給了你四嬸母操辦。」

  陸思瓊頷首,應道:「四嬸母辦事,自然周全,就是勞累她了。」

  老夫人溫和而笑,「你是她侄女,談什麼勞累不勞累。」

  說完鬆開手,疲累的閉上眼,凝神道:「你出門辛苦,回去歇息吧,晚膳後就不用過來了。」

  「是的,祖母。」

  熱情跟疏離,陸思瓊自能感覺出來。

  祖母原先的意思,是要留她在這邊用晚膳的。

  然因未得到想要的答話,嘴上雖不再說什麼,心中卻是不滿的。

  她知祖母不好敷衍,但蕙寧公主的原話,著實不能轉述。

  陸思瓊心中明白得很,自己是德安侯府陸家的女兒,這輩子都是。

  因而,不管是周家還是公主府,想要給她做主當依靠,說到底都以權勢在干涉陸家家事,無論是祖母還是父親,都不會樂見的。

  便是有顧忌外祖父跟公主,表面上無所謂,但私心裡豈會痛快?

  陸思瓊不是糊塗人。

  如今祖母這般說,雖有忐忑,卻也只能起身告退。

  回到嬌園,用膳洗漱,寬衣后躺在床上卻如何都難以安寢。

  蕙寧公主今兒為何反常?

  她信對方是好意,對自己亦是真心。哪怕今日她不說那些話,其實陸思瓊也斷定待等將來談婚論嫁時,外祖父與外祖母皆不會袖手旁觀,或許那時亦會驚動蕙寧公主,卻不想對方能說的這般直白。

  卻是在刻意強調了。

  突然強調,是近來生活可能要有變數的深意嗎?

  輾轉反側,次日天明,果然精神不濟,氣色微差。

  榮國公府清早上就使了人來,欲請二姑娘過府。

  陸思瓊得信時尚在用早膳,聞後恍惚得半晌沒反應過來。

  外祖母上回的意思相當明顯,甚至完全可以理解為,因為那位神秘遠客的到來,她不願自己留在周家,故而才匆忙送走。

  今日,又匆匆來請?

  她隱約覺得,有些事在漸漸偏離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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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指名

  去靜安堂請辭的時候,陸思瓊看得出祖母情緒低迷,該是對她時常外出卻又不把事告知的不滿。

  但周家已然派人,侯府便不可能落對方顏面。

  望著孫女消失在門簾外的身影,陸老夫人擰了擰眉頭,同身邊人嘆道:「我的親孫女,終日被旁人請來請去。不是我養大的,終歸跟我不親,瓊丫頭心裡怕是只有外祖母,沒有我這個親祖母了……」

  俞媽媽聽了,自是安慰:「老夫人您別多想,老奴瞧著二姑娘不是個沒心的,您待她如何想來都會記在心上。」

  「僅僅記著又有何用?心向著外家,我平素那般疼她,問起話來總藏著掖著。」

  陸老夫人心有薄怒,孫女得權貴照拂呵護對她來說確實是喜聞樂見,可這關注越過了本家,教外人瞧著豈不以為侯府是在巴巴的送姑娘去攀親?

  「自瓊丫頭被接回府後,每年年關剛過,周老夫人總要將瓊姐兒接去榮國公府住段時日,甚至小擺宴席賀她年長,好像在我們陸府過的春節便不算似的?」

  她語氣微忿,眉頭緊鎖:「二月中才送回家來,這月又接去小住,住了半個月,這沒幾日又遣人來接了。

  我念她追思亡女,將孫女養在她二老膝下,如今卻是越發過分了,這到底是我陸家的姑娘還是她周府的?」

  俞媽媽懂得主子心思,往常二姑娘前往榮國公府再是頻繁,她皆是樂見其成。

  這回遷怒,八成是因為前幾日姑太太來府上找二姑娘出面去求周家被拒,便難免對榮國公府存了怨念。

  在旁斟了茶奉上,寬解道:「您何必為這動怒,二姑娘是周老夫人養大的不差,可您才是她親祖母,這血緣至親的關係,怎是旁人幾年撫育恩情就能抹掉的?

  況且,二姑娘年紀雖小,可知書識禮,往日待您孝順之至。您若真不喜她常去周府,待她回來後說了便是。」

  陸老夫人哪裡是不願孫女去周家?

  十年前,她便是顧著陸家的前途才允許親孫女被抱去榮國公府撫養,為的就是以防周家因陸周氏的離世而漸漸與侯府斷了往來。

  事實上,近年來榮國公爺在朝堂上,對德安侯這過去的女婿亦多有照拂。

  誰能說不是因為瓊姐兒的緣故?

  是以,闔府上下皆知二姑娘同周家感情親近,對陸家來說是有益無弊。

  老夫人心中自然更是明了,然她日益年邁,想有些事亦不如年輕時理智。長房的嫡孫女她重視,但如今在她膝下承歡的日子倒是比不得外人,有所氣憤亦屬人之常情。

  可事難兩全,俞媽媽暗嘆了聲,只能勸解著讓對方想開些。

  陸思瓊乘坐小轎到頤壽堂外,由丫鬟念夏迎了進去。

  大舅母沐恩郡主與三表哥周希禮皆在屋裡,她莞爾笑著逐一行禮。

  沒等周老夫人開口,沐恩郡主便先起了身兩步過去,拉了陸思瓊的手道:「那日你離得匆忙,我還是後來聽靈姐兒說了才知道。怪我這當舅母的思慮不周,讓你冒了雨回去,身子沒著涼吧?」

  她是真將眼前人當親閨女待的。

  望著鮮亮奪目的婦人,陸思瓊搖首:「舅母,我沒事。沒跟您辭行是外甥女的疏忽,還請您別見怪了好。」

  笑語微嗔,帶了幾分鮮有的撒嬌。

  聞者將她摟了便同老夫人佯怒:「娘,您下回若在這樣著急了把瓊姐兒送走,我可是要跟您急。」

  周家婆媳相處素來融洽,後者聞言,眉眼開懷著笑了接話:「你做足了好舅母的樣,當著瓊姐兒面編排我,倒顯得我這當外祖母的狠心了。」

  這等場合亦是慣有,陸思瓊並不見外,只又過去攀了周老夫人的胳膊道:「外祖母哪裡會狠心,您待思瓊從來便是最好的。」

  「你這丫頭,我一把年紀,倒是要你來哄了。」

  嘴上說著這話,眼角的笑紋卻深了幾分。

  站在一旁的周希禮不時抬眸瞅向少女嬌笑明媚的容顏,又似害怕被人撞見般很迅速的挪開,周而反覆,耳根子卻漸漸紅了起來。

  幾人說笑了番,周老夫人突然詢道:「聽說侯府裡的玨哥兒前陣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陸思瓊微滯,她們相處的時間雖多,但外祖母並不喜歡與她談陸府裡的事。

  不過轉瞬亦如常答了話:「沒什麼要緊,四弟只是小毛病,耽擱了救治才鬧了一場,現在用湯藥調養著不日就能痊癒。」

  「瓊姐兒你開的方子?」

  她懂醫,在周家便更不是秘密。

  陸思瓊點頭,「父親本是請了張御醫給四弟診治,但那天張御醫在宮中侍奉皇后娘娘,四弟的情況又嚴峻,我便開了藥。」

  「你從小聰穎,學什麼都快,那些個醫經藥本,但凡過目便不會再忘。」

  周老夫人並未責怪,亦無不悅,只似在做感慨:「然你到底是世家之女,有些言行還得注意。你父親在朝為官,他閨女與人救治這等事到底不能外傳。」

  「思瓊明白。」

  她隱約有些理解父親昨兒尋她訓話的原因了,想來他以為自己如此是外祖母培養的吧?

  怪不得隱約對周家透著不滿。

  陸思瓊何嘗不明白其中要害,是以她懂醫多年,不說周邊親屬抱恙,但凡自己身體不適皆是請了大夫來瞧,那日給哥兒看診,實乃事急從權。

  見她低眉認錯的模樣,沐恩郡主心中不忍,啟唇說道:「娘,瓊姐兒心善,愛護幼弟才出手的,且又不是給治壞了犯錯,您就別說她了。」

  周老夫人本不是怪罪,但見外孫女表情乖順,又心生憐愛。

  張了口想說什麼卻突然止住,改同兒媳婦嘆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意思,哪裡是在怪瓊姐兒?」

  「兒媳自然明白。」

  沐恩郡主話落,瞅了眼外甥女,竟是同老夫人一般欲言又止。

  陸思瓊心思敏銳,早覺得此次去陸府接她定然有事。

  現見二人皆是猶豫徘徊的神情,不由主動開了口問道:「外祖母,是否有事要交代思瓊?」

  婆媳兩聞言,對視了眼。

  沐恩郡主思忖了會,率先回道:「瓊姐兒,你懂醫術,府裡有位客人,想你去給看看。」

  陸思瓊雙眸呆滯,完全反應不過來。

  讓自己來問診的?

  榮國公府裡但凡有人身體不適,從來都有名醫照看,何況太醫院裡還有許多御醫,皆可召來。

  如何就用得上自己?

  且祖母剛還與她說了問醫這事,提醒著往後要多注意,眼前這狀況……陸思瓊很不明白。

  而府裡的客人,這亦不難猜。

  四表姐早就告知過她,道那名喚作韓邪的男子水土不服,近來都下不得床,昨兒在公主府又碰著了姜御醫。

  是以,除了他,不會有旁人。

  思及此,陸思瓊眼前似又浮現出那雙赤裸尋味的眸子。

  轉望向外祖母,見後者頷首。

  她迷茫不止,適時三表哥匪夷的嘀咕聲傳了過來:「娘,那個韓公子到底從哪裡聽說表妹會醫術的,還指了名要她去看?」

  聽說、指名?

  隨聲望去,只見素來溫文儒雅的三表哥正滿面煩躁,盯著大舅母無聲的表達不滿。

  沐恩郡主似沒想到兒子會在這時出聲,瞪了眼對方,同陸思瓊解釋道:「瓊姐兒,是這樣的,他初至京城,水土不服人有些發熱。

  早前請大夫開了藥皆不見效,前兒蕙寧公主府上的姜御醫過來給他診脈,那韓公子卻是不配合了。」

  「不配合?」

  皇家御醫自然醫術高超,陸思瓊亦不認為姜御醫會治不了個水土不服之症。

  然回想起昨兒遇見姜御醫時他沮喪的表情,原是病人不肯配合?

  她還真不明白那名韓公子為何要如此。

  「可不是?現如今還躺在廂房裡,也不知是從哪得到了風聲,非說只信得過你的醫術。」

  沐恩郡主說完這話,表情都有些尷尬。

  陸思瓊雖不自然,但因早就隱約覺得那名男子是在針對自己,故除卻之前的驚詫,現在便沒有太多震撼。

  畢竟,被人那般瞅了番,如何還可能當做若無其事?

  此刻奇就奇在,外祖母與大舅母居然會同意那人的要求,真讓自己去給陌生男子問診。

  榮國公府注重禮規,且以周家的地位與大舅母的身份,不可能隨便對人服軟。

  韓邪,到底是何身份?

  既是沖著她,陸思瓊亦不是怯懦的,且心中諸多謎團,乃至昨兒蕙寧公主尋她反常說出那些話,都是在韓邪出現之後,她自懷疑這其中有所關聯。

  陸思瓊乾脆應下,倒是讓屋內人有些吃驚。

  不過這會也不是能耽擱的時候,得了陸老夫人的點頭與叮囑,沐恩郡主親自帶她去外院客房。

  韓邪被安排在獨立的院落裡,剛進院門,便見侍婢們端著飯菜退出。

  陸思瓊隨意掃了眼,皆是羊乳肉食等食,且已被動去大半。

  她不由納悶,這人當真水土不服、食欲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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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06: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輕狂

  院中殘葉滿地,花木參差不齊,一派狼藉之象。

  陸思瓊詫異的望向大舅母,後者亦是不解,招手喚來廊下婢子一問,方知是有人練鞭所致。

  此處是待客的院落,除了那位傳說不能下榻的韓公子,焉能有誰?

  沐恩郡主同她低聲語道:「瓊姐兒,這人狂妄輕禮,待會你只管替他診脈,開劑方子便罷。」

  「舅母,這人是否沒病?」

  聞者驚嘆她的聰慧,卻又忍不住搖頭,「韓公子的侍從認定了他家主子身子不適,府裡只得給他張羅大夫,方子開了不見效倒成了咱們不上心。

  這主僕二人皆怪異的很,總道水土不服食不慣府中飯菜,這兩日你大舅特請了城東香滿樓裡的師傅過來,專門給韓公子置辦膳食。瞧,清早的就食那些,每餐沒少用,卻總還說不欲飲食。

  總之,你就問診開方,其他的舅母來應付。」

  「嗯,我知道了。」

  陸思瓊頷首,暗道這人既然如此麻煩,外祖母怎非得留下來折騰府上人呢?

  方至庭中,便見一高大的男子從廊西拐來,手按著腹部,步履闌珊。

  聽見動靜,抬頭見著來人,忙將手收回到身後,挺直了腰桿快步而來。

  陸思悄蓋嵊松:「是韓公子的侍從,阿史那。」

  阿史那體格魁梧,生得寬臉大耳,直裰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顯得異常違和,此刻強忍著不適前進,令人忍俊不禁。

  不過為人還算有禮,單手負在身前低了低頭,算是問安:「世子夫人。」

  嗓音不同於京都男子的溫雅輕磁,洪亮有力的招呼聲使得陸思瓊細細端量了番。

  這人,怕不止是非京都人這麼簡單。

  正尋思著,阿史那的目光已然留意到了旁邊的錦衣少女,因揣度不定故直言問道:「這是我家主子等的那位陸姑娘嗎?」

  「是德安侯府的二姑娘。」

  沐恩郡主斂聲屏惱,這做奴才的果然跟主子一般,毫不懂規矩。

  陸思瓊對上其目光,正欲點頭算做見過。

  誰知對方伸出手卻是要來拉她胳膊,口中還急道:「是陸姑娘啊,可快些進……」

  尚未夠著衣角,陸思瓊便不動神色的往旁邊側了身,前跨小步看向他:「不知你家主子在哪?」

  沐恩郡主見狀,亦上前將外甥女擋在身後,語氣威嚴道:「快些帶路吧,省得你家主子病情又加劇,這耽擱壞了,豈非我們國公府的不是?」

  阿史那訕訕的收回手,約是明白了自己言行失當,拱手連忙道:「對不住,小人只是一時心急,不是有意冒犯。陸姑娘,您別跟小人計較。」

  他說得坦蕩蕩,絲毫不為自己的過失辯解尋由。

  「無妨的。」

  陸思瓊看得出來,這名侍從是真不懂這些縟節,自不會怪他輕佻。

  心底,亦有所瞭然。

  幾人剛要抬步,院門外卻傳來喚聲,「夫人。」

  是來尋大舅母的丫環。

  陸思瓊轉身望去,是大表嫂身邊的侍婢杏雨。

  只見其跑得氣喘吁吁,近了身不及請安便道:「夫人,小少爺給摔著了,大奶奶讓奴婢來請您。」

  「什麼?平哥兒摔著了?」

  沐恩郡主大驚失色,平哥兒是她的嫡長孫,亦是唯一的孫兒,哪能不緊張?

  她緩了口氣,追問道:「屋裡人是如何服侍的,怎麼能讓哥兒摔了?這若有個好歹,仔細你們的命!」

  在陸思瓊的印象中,大舅母雖治府甚嚴,但平時待下人還算寬和。

  這回事關平哥兒,想來是真讓她焦了心。

  她往前,說道:「舅母,既然大表嫂都使人來請您了,想必不是小事,您還是先去瞧瞧平哥兒吧。」

  沐恩郡主下意識的前挪了步,卻又掛念著什麼般回身望向阿史那。

  這院裡住著的也不是能輕視的,婆婆將這事交給自己,如果把瓊姐兒隻身留在這兒……

  看出她的遲疑,陸思瓊再添道:「舅母放心吧,這兒丫頭婆子們都在,我等診完脈開了方子就離開,還是大表嫂那邊要緊。」

  沐恩郡主到底護孫心切,如此叮囑了幾句便隨杏雨匆匆離去。

  陸思瓊跟著阿史那來到主屋外,前者轉身道:「陸姑娘稍後,容小人通稟聲我家主子。」

  「好。」

  他前腳進去,竹昔就輕輕拽了下她的衣角。

  陸思瓊側首,聽得身後人低道:「姑娘,侍從都這麼不懂規矩,您待會可要與那位韓公子保持距離。否則若又是個魯莽性子的,連累了姑娘名聲怎麼辦?」

  「這個我自然知曉。」

  她淡笑了笑,心想著這位韓公子指名要她來問診,不知是為了什麼。

  回想那日他直白的目光,那樣的放肆大膽,性子較其侍從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不過一會,阿史那便自內打起了簾子,伸手道:「陸姑娘,您請。」

  跨步進屋,隨之而來的便是撲鼻的羊騷味。

  書繪與竹昔對視,皆是苦臉狀,恨不得捂上鼻子才好。

  陸思瓊亦不適,望向四周窗,忍不住道:「大白日的門窗緊閉,好身子的人都要悶出病來,開了東西的窗通通風吧。」

  阿史那是只聽從自家主子的,愣在原地沒有動作;

  書繪與竹昔得話,應了聲便分頭行事。

  暮春的晨風,微有些涼意,卻消散了屋裡的那股氣息。

  望著那座山水屏風,陸思瓊正想著是否要進內,便見那抹頎長的身影繞了出來。

  韓邪身著白色衣,外批了件紫色錦袍,腰帶未束。因剛起榻,長髮懶散的披著,配著他泛白的面龐,倒比初見那回嬌弱了些。

  陸思瓊亦不知自個怎麼就聯想到了「嬌弱」這詞,只覺得正適合形容眼前之人。

  「主子,陸姑娘來給您請脈了。」

  阿史那欲過去攙扶,被韓邪伸手制止。

  隔著珠簾,他望了眼那名正打量著自己的少女,微微勾唇,含笑了走過去。

  「陸姑娘,這麼快又見面了,今兒多有勞煩。」

  他身高遠比她高了個頭,如此居高臨下的俯視,眸中尋味端量。

  這等姿勢,自讓陸思瓊不自在。

  她邊挪了步伐往炕前走邊道:「韓公子既然抱恙,還是不宜久站為好。」

  聲音極輕,似從天邊飄來的般,顯得不太真實。

  韓邪笑聲而起,過去坐於炕上,徑自倒了杯茶飲盡,這方將手腕伸出擱在几面上,同對方客氣道:「鄙人初至京城,這風水不服,最近總感發熱,聽聞德安侯府的二姑娘妙手能醫,只好請了榮國公勞煩你。」

  這人說得一口好京腔,言辭用語亦是正常,倒讓陸思瓊有些納悶了。

  「公子是貴客,您客氣了。」

  聽聞她醫術很好?

  這可尚不曾傳到外界,若非調查,怎能得知?

  陸思瓊面色如常,過去搭了脈細診,剛思忖了番便覺手腕一熱,卻是對方抓了上來。

  她縱早知其不羈無禮,卻也不曾想到對方會如此大膽,起身掙了掙,沒掙開。

  「韓公子,你這是作甚?」

  見她變色,韓邪笑容漸深,不答反問道:「你們京城的姑娘都跟你這般,面對衣衫不整的男子恍如未見,如此鎮定?」

  陸思瓊暗惱,這人自己如此,卻還怪到她身上。

  「公子是病人,我來請脈,是醫者與被醫者的身份,不講男女之別。」

  她瞅著對方,目光犀冷,「如若韓公子這會要與小女子談這些,又如何非要指名了讓我來診脈?」

  「京都的姑娘,都這樣伶牙俐齒?」

  似是與想像中的不同,韓邪眸中興趣愈濃,繼續道:「可真有意思。」

  這語態、這眼神……如此輕佻!

  被調戲的羞辱襲上心頭,陸思瓊抿唇剛要回話,那邊竹昔已然察覺,驚道:「姑娘!」

  一聲驚動了另邊的書繪,二人急切欲要過去,卻遭阿史那阻攔原處。

  書繪相對沉穩,見不得近前便忙出聲:「韓公子,我家姑娘過來替您診脈,您如何能,」

  尚未說完,就被人直接吼斷:「哪來的丫頭,聒噪成這樣,阿史那快打發出去!」

  「是!」

  陸思瓊聞言,想著若是被傳出去來問診卻成了屏退左右他二人共處一室,往後她怕是都有口無辯。

  惱得狠了,眼下掙不開又離不得,只得瞪向對方,冷笑道:「韓公子,你雖非大夏子民,卻不是不懂中原禮數的,如此為難我是何緣故?」

  韓邪本戲謔的表情瞬時滯住,吩咐了聲「阿史那且慢」,便反問起眼前人:「姑娘怎說我非大夏子民?」

  「你的侍從可沒你這份本事,他的言行舉止較你明顯得多。」

  韓邪睨了眼阿史那,後者惶恐,動了唇喚道:「主子。」

  他卻已收回了眼神,靜靜凝視了眼前少女半晌,突然湊近了低道:「你們中原女子,都這麼聰慧的嗎?」

  話落不待對方回應,又低頭輕柔了問:「思瓊姑娘,如若我便是想不顧你的閨譽,使你跟我走,你待如何?」

  陸思瓊錯愕,直以為是她聽岔了,抬眸卻迎上對方滿目認真,表情嚴肅,瞧不出半分玩笑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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