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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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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醉酒微酣 -【酒兒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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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0:18: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浣衣河

  秋陽驕躁,待兩人在葡萄架下親熱一回,滿身大汗不說,衣衫也沾上了情**的印跡,粘稠滑膩。
  
  清洗身子、換下衣衫,收拾妥當以後,酒兒把髒衣服放進木盆,抱著盆子便要出門。
  
  「酒兒你要去幹什麼?」南宮霖換好衣服出來,正好看到酒兒走到門口。
  
  酒兒指指盆中衣物:「我去河邊洗衣服。」
  
  「洗這作甚?你好好在家休息。」南宮霖上前搶過木盆,眼角一挑,「存點力氣晚上用……」
  
  「去!沒羞沒臊!」酒兒揚起粉拳捶他胸口一下,「都弄髒了嘛,怎能不洗?」
  
  南宮霖嬉皮笑臉的:「那你先放著,待會兒我找人來洗,大不了給點銀子就是了。」
  
  「你以為別人都見錢眼開呀?」酒兒白他一眼,「大家街坊鄰居的,你老是拿錢使喚別人,做出高高在上的樣子,人家會不樂意的。再說了,這些上面沾了……那個,怎麼好意思拿給別人瞧見嘛?還是我去河邊洗。」
  
  南宮霖被她這麼一訓,有些訕訕的:「那……我去洗好了。」
  
  「呵呵,你連燒水都不會,難不成還會洗衣裳?算了算了,還是我去啦。」
  
  南宮霖拗不過酒兒,又放心不下她一人出門,最後只得陪她一道去了河邊。
  
  許家村青山綠水,一條淺淺小河順延而下,貫穿整個村落。
  
  河水嘩嘩,清流澄澈,裡面時不時游過兩三尾小魚,追逐嬉戲。酒兒怕水,在河灘遠遠處就停下了腳步,蹲在一塊大石頭旁,往木盆裡裝滿水,把髒衣物先泡了進去。
  
  南宮霖一路走來又被曬出一身汗,一張俊臉有些發紅,他走到河邊看見清澈流水,登時大喜,趕緊把袍角撩至腰間別上,然後脫掉錦靴、挽起褲腿,立馬就走進河裡。
  
  「酒兒過來!」
  
  河水不深,南宮霖站在河**,水深只齊他膝蓋。他回頭沖酒兒大喊,還舉起手揮了揮,滿面喜色。
  
  酒兒看了眼河裡,在岸邊搖搖頭:「你自己玩罷,我就在這裡洗衣服。」說著她蹲下把皂角從盆裡撈出來,放在石頭上砸開,再搓揉出泡沫。
  
  南宮霖沒有得到酒兒的回應,不免有些失望。他索性提步走了過來,踩得水聲「嘩啦嘩啦」,很快就跑回酒兒跟前。
  
  「來嘛來嘛,水裡很涼快的,保證舒服!」
  
  南宮霖伸手便要拉酒兒下水,酒兒嚇得使勁搖頭:「我不去啦!我還要洗衣服呢!」
  
  「膽小鬼!這麼淺的水都不敢踩。」
  
  南宮霖趁酒兒不備,忽然打橫抱起她,轉身便往河**走去。
  
  酒兒頓時大呼亂叫起來:「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南宮霖衝她眨眨眼,神情頑皮:「你可想清楚咯?我要是放手你就掉水裡了……」
  
  說著他不懷好意地晃了晃手臂,好似想把人扔下去的樣子。
  
  「不准放不准放!」酒兒趕緊摟上他的脖子,半是撒嬌半是命令的口氣說道:「快把我抱回去!」
  
  南宮霖嘟起嘴唇:「那你先親我一個。」
  
  酒兒先左右張望了一番,看見河邊無人,這才飛快湊過去在南宮霖唇上輕啄一口。親完便不斷催他:「快點抱我回去啦,待會兒被人看見要笑話的!」
  
  「誰說要抱你回去的?我可沒答應。」
  
  「……癩皮狗!」
  
  南宮霖繼續往河裡走,故意作弄酒兒,走到河水差不多有小腿肚子那麼高的地方才停下。他先單手托起酒兒,伸手扯掉她的鞋襪往岸上一扔,之後便緩緩把人放了下來。
  
  「別害怕,我會牽著你的。」
  
  酒兒一手撩著裙擺,一手死死抓住南宮霖的肩頭,弄得他衣服都皺成一團。雙腳入水的那一剎那,酒兒下意識就往南宮霖身上撲騰,宛若受驚小鹿。
  
  南宮霖趕緊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安慰道:「別怕別怕,我在這兒呢,水很淺的,你試試。」
  
  蓮足入水落地,踩在河底的石子上,微微硌腳。酒兒咬著唇,緊張地關注著自己腳下,流水拂過小腿,她覺得有些眩暈。
  
  「來,試著跟我走一走。」
  
  南宮霖牽著她,往前又走一步,開口鼓勵道。酒兒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然後站穩,併攏雙腿,長長舒了一口氣。
  
  南宮霖抬眸一笑,眼波瀲灩:「看,這不就對了?膽子是練出來的,你越害怕就越不願嘗試,到最後只能一輩子躲著它,這可不像我認識的酒兒。我家酒兒勇敢潑辣,連土匪都不怕,怎麼還會怕水?你說是不是?」
  
  「嗯。」
  
  酒兒被這一誇有些羞赧,斂眉點了點頭,然後在南宮霖的帶領下,慢慢在河灘淺水處行走起來。
  
  葉隨流水落巖前,片雲寒鴉過別村。
  
  兩人在河裡玩了一會兒乏了,又回到岸邊坐在石潭上說話。酒兒天生蓮足嬌小,不盈一握,南宮霖見之喜愛非常,逮在手裡便玩兒了起來,伸指去撓她的腳心。
  
  酒兒「咯咯」笑著,抬腳踢他一下:「不許欺負我!」
  
  南宮霖嬉皮笑臉,湊到酒兒耳畔,咬著她耳垂問道:「酒兒,那個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酒兒擰著眉頭,狐疑地看他一眼:「什麼時候?」
  
  「就是我在你裡面的時候。」
  
  ……公子羞死人了!
  
  酒兒惱羞成怒,一把推開南宮霖:「你怎麼問這個?不要臉!」
  
  「我怎麼不要臉了?」南宮霖又笑瞇瞇地湊上來,「說嘛說嘛,我想知道。你舒不舒服?喜不喜歡?」
  
  「咦……」酒兒伸手摀住臉,氣呼呼地吼道:「不許再問了!我才不告訴你!」
  
  南宮霖去扯她的手:「這裡又沒外人,你悄悄告訴我好不好?要不這樣,我先說,你那裡濕濕滑滑的,我一進去就被緊緊包著,而且還很熱……反正很爽!」
  
  「真的?」酒兒半信半疑,從沒有人教過她這些,其實她心裡也是好奇的,聽見南宮霖都大大方方說出自己的感受了,她猶豫一會兒,也吞吞吐吐地說道:「嗯,一開始有些疼……過一會兒要好一些,但是你一動得快些我就會叫出聲來,不由自主的。還有我會渾身都軟綿綿的,還有些酥酥麻麻,就像吃了個酸梅子,有些難受,又有些舒坦……公子我是不是不對勁?我好像不應該出聲的……」
  
  「別呀,我喜歡聽你叫,越大聲越好!」南宮霖凝眉思索一陣,又道:「楚兄說女子前兩次是會疼的,其實我也有點疼,但多來幾回就好了。酒兒,待會兒回家我們再試試?」
  
  嗯,包袱裡還有姓楚的給的兩本圖冊,應該拿出來看看……
  
  「色胚!」酒兒聞言,又嗔罵了南宮霖一句,羞羞澀澀地低下了頭。
  
  到底等會兒回家,要不要再試試呢?
  
  這對小鴛鴦親熱玩鬧一陣,終於想起還有正事沒做,於是酒兒把皂角水倒進盆子裡,開始洗起衣裳來。南宮霖也隨之蹲下,學著酒兒的樣子,一雙手拿起衣裳揉了又揉,動作笨拙。
  
  玉潤鼻尖冒出汗珠,猶如朝陽照露。酒兒看著南宮霖專注又耐心的樣子,心頭一陣甜蜜,嘴角也高高揚起。
  
  「公子,皂角不夠了,你回家去拿些來吧,就在灶台邊上的那個罈子裡。」
  
  「好勒。」
  
  南宮霖站起來便往回走,走出一截頓了頓腳步,不放心地回頭叮囑道:「你一個人可要小心點吶,別走進河裡太深,知道了嗎?」
  
  酒兒揚起沾滿泡沫的小手,有些不耐煩地揮手:「知道知道啦,你快去吧!」
  
  「我很快就回來,等我啊!」
  
  看著南宮霖一步三回頭的樣子,酒兒掩嘴笑了笑,埋頭下去把南宮霖揉過的衣裳又重新洗了一遍,然後倒掉污水,拿著衣裳走進河裡,在淺淺的水邊漂洗起來。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酒兒一邊浣著衣裳,一邊哼著小曲兒。長長的紗裙在水流沖刷下,如柔軟水草般漂在水面,彎彎曲曲,好比瑤池仙女的彩鍛。
  
  「哎呀!」
  
  一個不慎,衣裳從酒兒手裡滑落,瞬間被河水沖遠,順流而下,她趕緊追了過去。
  
  酒兒沿著河邊淺水處一陣小跑,水流有些急,眼看衣裳就要消失不見的時候,一個人影忽然從岸邊衝出,長腿闊幅,三兩步就走到河**把衣裳撈了起來,然後向酒兒走來。
  
  酒兒抬眼看去,眸子一亮。
  
  咦,是他?
  
  這男子身材高大,體魄強健,五官深邃,一雙鷹目炯炯有神,就是表情嚴肅得嚇人,正是酒兒七夕那日在潼城遇到的男人。
  
  他手裡攥著的衣裳,彷彿用了很大的勁,手背青筋爆出,幾乎都能看見皮膚底下的脈搏在突突跳動。他看著酒兒的眼神瘋狂又炙熱,仿若要灼燒了一切,直至燃骨成燼。
  
  終於走到酒兒跟前,他把手往前一伸,從喉嚨裡艱難地迸出一個字:「給。」
  
  只是說了一個字,卻好似耗盡了畢生之力。
  
  「謝謝。」酒兒伸手去接,可是這男子卻並不鬆手,仍舊緊緊抓住衣裳。她皺皺眉頭,又扯了扯,還是扯不動,遂抬頭說道:「這位公子,勞您松下手。」
  
  誰知這男子充耳不聞,只是自顧自說起話來。
  
  「你才搬來這裡的時候十歲,當時我第一次見你,便是在這河邊。一個粉嘟嘟的女娃,拿著塊繡了芙蓉的手絹到河裡清洗,誰知卻一個沒抓穩,被河水沖走了手絹。你當時就哭了,站在岸上望著河裡的手絹流眼淚,想去撈卻又不敢下水,可憐得像只小兔子。後來是我跳進去把手絹撿回來還給你,你破涕為笑,還高高興興地喊了我一聲哥哥。」
  
  酒兒只覺耳邊「轟隆」一聲,整個人都懵了。
  
  「你十三歲那年的夏天,和村長家的閨女跑到後山碧龍潭去玩。你明明不會游水,卻經不住別人的鼓動,下潭洗澡。未料卻陷進了潭底的淤泥之中,差點溺水而亡。幸好我當時從那裡經過,跳下去把昏死的你撈了起來,總算撿回一條命。你醒了就抱著我大哭一場,一邊哭還一邊央求我不要告訴你爹,下山的時候你嚇得腿軟走不動路,是我一路把你背回了家……」
  
  酒兒站在水裡,頭頂明明驕陽高照,可渾身卻如墮入冰窖一般嚴寒,凍得骨頭刺痛。她看著眼前的那張嘴一張一合,耳邊嗡嗡作響,完全聽不清他說什麼,腦海裡只有自己的聲音在迴盪。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這男子還在繼續說著,眼神充滿柔情:「呵呵,自打那次以後你便落下了怕水的毛病,連過條小溪都不敢,如今看來……你好像還是沒怎麼變,跟我記憶裡的有些不同,卻和想像中的一模一樣。」
  
  說著,他輕輕拉起酒兒的手,緊緊握在掌心,低沉嗓音深情款款。
  
  「酒兒,我回來了。你的成大哥,回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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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0:19: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猛虎鬥
  
  流水落花,情隨逝。
  
  足下清泉碧水嘩啦,心頭疼痛難以復加。酒兒以為自己忘了,可是在看到成凱勳的這一刻,聽到他說起那些往事,還是忍不住心中澎湃,淚水洶湧而出。
  
  那一年,她娘親去世,她隨易老爹搬到許家村。易老爹在宅院裡整理行李,她獨自一人來到河邊,拿出她娘的芙蓉手絹,邊看邊哭。
  
  斯人已逝,唯留懷念。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沒有朋友,沒有親戚,也沒有娘親……酒兒很害怕,猶如落進沼澤的小鳥,苦苦掙扎,卻終究免不了被黑暗泥沼吞噬的結局。
  
  哭得直到手絹濕透,她蹲下去清洗,湍急河水席捲而來,沖走了手絹。
  
  那是她娘親留給她的,是她可以放在懷裡貼身紀念的東西,怎麼能就這樣丟失?
  
  她沿著河岸一直跑,只希望能夠追回失去的東西,她甚至想,也許這樣跑下去,就能追回失去的人。
  
  眼看一方小小手絹即將被河水湮沒,這時有個少年躍進河裡,為她撿回親娘遺物。
  
  成凱勳在酒兒最無助孤單的時候出現,對於她的整個少女時代來說,他絕對是與眾不同的存在,有著非凡的意義。
  
  在知曉父親把她許給成家之後,其實酒兒心裡是有些歡喜的。
  
  那樣的一個人,寵著她護著她圍著她轉,應該是天底下除了爹爹對她最好的男人了吧?娘親說了,只要真心實意對你好,就是良人。
  
  成凱勳,一定會是易酒兒的良人。酒兒不斷這般告訴自己,滿腦幻想著出嫁的那天,鳳冠喜袍,紅紙漫天。
  
  可真到了成親的那日,來接她的不是成凱勳,而是一個抱著大公雞的同村小伙。
  
  哈,多麼可笑的場景!
  
  獨自拜堂、獨自敬茶、獨自一人進了洞房。酒兒安慰自己,總有一天成凱勳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她要好好在家等他。
  
  一月、兩月、三月……直到婆婆去世,成凱勳也沒有回來。
  
  一年、兩年、三年……直到她從未及笄的少女,變成雙十年華的老姑娘,成凱勳還是沒有回來。
  
  在時光的長河中,那份僅存的感情,已經消磨殆盡了。
  
  酒兒也許並沒有真正愛過他,但是,她等過他。
  
  那份特殊情愫,許是依賴感激,許是錯覺幻想,哪個少女不懷春?每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心裡,都會有一位翩翩公子,鮮衣怒馬,從天而降。
  
  只是現在她長大了,她夢醒了,她知道有些事,錯過便是錯過了。
  
  已經不能回頭。
  
  成凱勳見酒兒流淚,以為她是過於欣喜激動,遂抬手抹去她臉上淚痕:「別哭別哭,我們重逢團聚,應該高興才是。」
  
  酒兒把臉一別,躲開他的手,冷冷吐出兩個字:「你走。」
  
  成凱勳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繼而開口說道:「我會走,帶你一起走,就像我承諾的那樣……」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酒兒赫然打斷:「我不會和你走。我已經嫁人了,你不要來找我。」說著她衣裳也不要了,轉身就往岸上走去。
  
  成凱勳趕緊拽住她的胳膊,眉目間含著淺淺的笑意:「若是昨日,我興許還會信你這番說辭。可是今早我回來之時正巧碰見里正,他都告訴我了,你確實嫁了人,不過嫁給的,是我。」
  
  成凱勳手臂一用勁,酒兒便撞入了他懷中。他雙臂緊錮著人,埋頭動情呢喃:「我多害怕你不會等我……畢竟當初那一紙諾言太過單薄,年少輕狂,許下的承諾也有些不牢靠,沒想到……你知道麼?這麼多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你,可是我卻不敢書信一封,生怕一提筆便會抑制不住心中思念,跑回來見你一面……還好、還好你終於是等著我的,我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拋下你……」
  
  當初他走得太草率,以至在如今功成名就之際,懊悔依舊不斷襲來,如果他沒有走,現在的他們會是什麼樣?男耕女織,兒女繞膝?
  
  不,他必須走,他必須去闖出一番天下,他必須成為蒼穹上翱翔的雄鷹,振翅高飛,無人可及。
  
  只有這樣,他才能配得上她,配得上他的酒兒。
  
  濃厚的男子氣息包圍著酒兒,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酒兒伸手狠勁推開成凱勳,搖頭說道:「你不該回來,現在太遲了。」
  
  如果他們能在三日之前重逢,如果他們能在七夕那日相認,如果他們能在一年多前相遇……如果他們一開始就不曾分離,今時今日,一切截然不同。
  
  「不遲,一點不不遲!」成凱勳重新拉住酒兒的手,依舊堅定,「我們重新開始,你跟我去京城,我現在……」
  
  「放開她!」
  
  伴著一聲怒吼,白影狂風襲來,成凱勳猝不及防臉上就挨了一拳,被打得後退兩步,差點跌倒。
  
  南宮霖老遠便看見一個男人對酒兒拉拉扯扯,酒兒含著淚滿臉害怕。他怒不可遏,衝上前就狠狠揍了這人一拳。
  
  成凱勳踉蹌一下,穩住了身子。口腔裡泛起一股血腥味兒,他把頭一偏啐了一口,吐出帶血的唾沫,之後目光一凜,凶狠的眼神望向來者。
  
  南宮霖緊張地拉著酒兒看了看,焦灼不安:「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你受傷沒有?」
  
  酒兒依舊有些發怔,只是呆呆地看著成凱勳,杏眼通紅,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該死!」
  
  南宮霖以為酒兒被人輕薄,怒火沖頂,又向成凱勳揮出鐵拳。成凱勳這下有了防備,揮臂一擋,繼而奮起反擊,一掌打在南宮霖肩頭,骨頭都卡嚓作響。
  
  男人之間的戰火一旦被挑起,那便猶如烈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驚濤怒湧,狂風叱吒。
  
  南宮霖和成凱勳從河岸打到河中央,滿身濕透,各自掛綵,可卻同樣一臉桀驁,誰都不願認輸,也不願第一個開口休戰。
  
  酒兒在岸邊焦急大喊:「住手!你們都住手!」
  
  南宮霖一把扯下累贅的衣服,隨手一扔,露出修長精壯的上半身,星眸冷肅地看著成凱勳,頭也不回地沖酒兒喊道:「你站在那裡別過來!等我收拾了這個傢伙再說!」
  
  成凱勳也脫掉上衣,只見他渾身肌肉虯實,身上散落著道道傷口,由此可見也非等閒之輩。他抬手抹去嘴角血痕,衝著南宮霖勾勾指頭,挑釁道:「有本事就過來!」
  
  一聲大喝,兩個男人又打在了一起,猶如纏鬥的蛟龍,攪得此地天翻地覆,水花飛濺,腥血橫飆。
  
  酒兒見狀焦灼不安,可又無法下河勸戰,只得在岸邊不斷大喊叫停,無奈兩人根本不聽,只顧惡鬥,那架勢是要徹底打死一方才會作罷。
  
  這番動靜太大,村裡的人聽到都跑了出來,來到河邊看熱鬧。
  
  酒兒看見有人來了,趕緊上前抓住一人胳膊懇求道:「李大哥,快幫我去拉開他們,不然會出人命的!」
  
  姓李的男子急忙前去勸架,誰知剛一靠近,卻被強風推了開來,瞬間就跌出兩丈之外,後背硌在尖銳石子上一陣劇痛,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裡正早晨才從柳州城回村,聞訊也急忙趕來,隨行的還有一名清秀男子,正是成凱勳的同伴。
  
  清秀男子一到,便乍呼呼地喊道:「老大不好了!他們說你家娘子已經……」說道這裡他覺得有些不妥,於是吞下後半截話,向著河中央喊話:「老大你先別打了!辦正事兒要緊,你快回來!」
  
  裡正也急忙勸道:「有話好好說,萬事可商量,二位切莫衝動……」
  
  只是任何人的勸慰都沒有用,南宮霖和成凱勳就像爭奪地盤的猛虎,非要鬥個你死我活不可。
  
  不知是誰流下的鮮血,染紅了小河清泉,一泓血水刺得酒兒眼睛發痛。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在她等待的時候成凱勳不回來,而在她下定決心要和公子好好過一輩子的時候,他又突兀地橫插一腳,硬生生攪起波瀾?
  
  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被老天這樣玩弄於股掌!
  
  想到這裡酒兒爆發了,多年的委屈不甘一瞬湧出,她彎腰從河灘上撿起石頭便向河中央砸去:「混蛋!無恥的混蛋!」
  
  拳頭大小的石頭咚咚掉進水裡,終於引起了酣戰二人的注意,他們不約而同收手,回頭望向岸上。
  
  「我到底是欠了你們什麼?非要這樣折磨我?!折磨我……」
  
  酒兒邊哭邊罵,抓起石子亂扔亂灑,到最後無力地癱坐在地,捂著臉嚶嚶哭泣。
  
  南宮霖最不忍酒兒傷心難過,他率先棄戰,大步跑回去抱住酒兒,讓她頭靠在自己胸口,安慰道:「好好好,我不打了,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看,我好端端的,你別擔心……」
  
  酒兒滿腔委屈,抱著南宮霖大哭不已。她該怎麼辦?成家婦的名分未脫,成凱勳如今又回來了,可是她已經和南宮霖……
  
  成凱勳見眼前這位一看就知嬌生慣養的貴公子抱著酒兒,頓時眼神一冷,大步上前就要拉開兩人:「不准碰她!」
  
  南宮霖一掌揮開,怒然吼道:「你算哪根蔥?我家酒兒的事輪不到你管!滾!」
  
  成凱勳冷哼一聲:「哈!你家酒兒?我告訴你,她易酒兒是我成凱勳名正言順的妻子,是八抬大轎抬進成家的媳婦!」
  
  ……
  
  南宮霖頓時身子一僵,表情也冷了下來。不過片刻之後,他抬起眸子輕輕瞥了成凱勳一眼,嘴角微微揚起,出口不屑。
  
  「那又如何?你離家多年,枉有夫妻之名,而我跟酒兒早已互許終身,我們有夫妻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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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0:19: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欲奪妻
  
  許家村村口有一座土地廟,一般村裡要是發生了諸如打架吵嘴的事情,裡正便會把村裡人都叫到這裡,在土地公的見證下解決糾紛,讓村落重歸安寧。
  
  如今,土地廟裡站了兩個引人注目的男子,一人俊美高貴,一人沉斂肅然。他們都緘口不語,只是默默看著站在門邊的酒兒。酒兒低著頭,只能瞧見紅腫的眼睛,窺不見眸中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什麼。而一村之長,年老的裡正背負雙手在那裡來回走動,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你說若是一男二女還好說,大不了一同以平妻身份進門,共侍一夫。可是如今這一女二男就難辦了,總不能把酒兒一分為二,一人一半吧?而且看這兩位都不是好惹的主,成家小子不說了,在外飄蕩那麼多年,看這石頭般的身軀便知肯定沒少歷練,絕對有來頭。反觀另一位公子,俊美無雙,天生貴氣,這通身的氣派也不是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背景定不簡單!
  
  兩人都說非酒兒不娶,都說自己才是酒兒的相公……
  
  這可真是要折騰死他這把老骨頭!
  
  「我……」
  
  半晌裡正終於開口了,可說話卻是把問題拋了回去:「你們覺得應該怎麼辦?」
  
  成凱勳搶先說道:「自古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托媒妁之言。當時三書六聘一樣不少,她也入了我成家的門,當然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說罷他刻意掃了南宮霖一眼,鷹眸黯淡,殺意沉底。
  
  其實在成凱勳說話之時,他藏在袖下的一雙拳頭緊緊捏住,發出只有自己可聽到的骨節卡嚓聲。天知道他在聽到那句「夫妻之實」的時候有多麼想殺人!
  
  他的酒兒,單純善良的酒兒,等了他五年的酒兒,居然就在前幾日,轉身私下嫁給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五年之前,她明明知曉他出走,卻還是選擇了出嫁,選擇了等著他,她分明是對自己有情的!他還聽裡正說了,期間有多少人上門勸酒兒改嫁,她都一一拒絕了,她都說要為成家守著。成凱勳在知曉這些事情的時候感動得差點落下淚來。他的酒兒,永遠都只屬於他,從今往後他會好好對她,再也不會離開她,更不會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可是如今呢?真是一瞬天堂,一瞬地獄。上一刻成凱勳還沉浸在喜悅憧憬之中,下一刻卻被殘酷的現實衝撞得支離破碎。酒兒居然背棄了他們的婚約,甚至還投入了他人的懷抱。
  
  眼前此人有什麼好?難道他就是用這副好皮囊迷惑住了酒兒嗎?這樣的紈褲子弟他見多了,仗著光鮮亮麗的外表,外加家裡有幾個臭錢,專程出來勾引良家女子,可是等一到手便不稀罕了,棄之如履。
  
  不行!他的酒兒是如此之好,舉世無雙的好,怎麼可以就這樣落入魔掌?!
  
  就算酒兒和這人有了關係,那又怎樣?他可以不在乎的!
  
  成凱勳覺得酒兒只是一時被南宮霖蒙騙了心智,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陷進去,若是等到她被拋棄才站出來,一切就太遲了!他要奪回酒兒,讓酒兒看看誰才是真心對她好,誰才是她真正的良人。
  
  她為自己守了這麼多年都沒有變心,這一次的**,成凱勳就當作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懲罰他不配得到完完整整的酒兒,懲罰他年少氣盛,一走了之。只要以後酒兒能夠長長久久陪在他身邊,他真的不介意這些,他自詡有胸懷包容酒兒的一切,好與不好都行。
  
  「嫁進你家又如何?和她拜堂的又不是你。」南宮霖出言反駁,「我朝律例,丈夫死後,為妻者守孝期滿便可改嫁。你失蹤之後,家人已去官府報了案,留了存底。多年已過,你杳無音訊,按律當屬無蹤之人,雖未見屍首,卻可以算作是死了的。既然你已經死了,酒兒重新再嫁亦是合情合理,我和酒兒拜過天地行過夫妻之禮,所以,我才是他的夫君,唯一的夫君。」南宮霖刻意放緩說話速度,咬重了後幾個字的音。
  
  這人什麼來頭?居然對律法知曉得如此清楚。成凱勳一邊懷疑著南宮霖的身份,一邊憤怒地看著他,腦海裡想著反擊的話語。
  
  這時,他身邊的清秀男子站出來說道:「閣下所言不差,不過我記得律例中有言明,失蹤時限以五年為準,若是時限未至,那可是不作數的。」
  
  南宮霖嗤笑一聲:「他一走就是五年多,早就超過時限了。」
  
  「此言差矣,這時限並不是空口白話說了就算,是要以官府憑據為證的。」清秀男子不慌不忙,轉身向裡正拱手一禮,「不知您還記得官府造冊登記是哪一日嗎?或者是手上有沒有什麼記錄?」
  
  「有的有的,待我去找出來。」
  
  不一會兒裡正叫人從家裡找來一本破舊的簿子,拍掉上面厚厚的灰,他翻開簿子慢慢找了起來,最後指著一處說道:「找到了,這裡這裡!」接著他按著字逐一念了起來:「柳州城轄內許家村男子成凱勳,年十九,失蹤……乙卯年七月二十五日記……」
  
  清秀男子輕輕一笑,有些得意:「今日正好七月二十三,差一天才到五年,所以你說的都不算數,嫂子依舊是我們老大的夫人。」
  
  好詭詐的人!
  
  南宮霖呼吸一滯,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他緊了緊手掌,眉梢一挑,眼眸裡儘是堅定:「無論如何,我絕不相讓。有膽量儘管放馬過來,要殺要搶我奉陪到底!」
  
  「哈!」成凱勳竟然也硬著脾氣槓上南宮霖,出言表明立場:「我也不會就這麼算了!管你有何背景,此事就算鬧到京城聖上跟前,我亦不懼!」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毛頭小伙,這麼多年在外艱辛闖蕩,風餐露宿,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以命搏命……他已經闖出自己的一番天下,他相信自己已經有足夠的能力給酒兒富足的生活,能夠讓她在自己豐滿的羽翼下安享愜意。她值得這些,她是高貴純潔的,她應當享受世上最好的一切。
  
  南宮霖斜睨他一眼:「隨便你!總之酒兒是我的,即是皇帝也休想跟我搶人!」
  
  眼看兩人又開始針鋒相對,大有再打一場的趨勢,酒兒這時站出來,走向成凱勳。
  
  「成大哥,我有話想對你說。」
  
  成凱勳站在小河邊,徐徐清風拂面而過,平息了心中些許焦躁。冷峻的面容倒映在清澈河水之中,水紋波動,浮現出一絲哀傷。
  
  他身後不遠處,南宮霖正扯著酒兒袖子:「不許過去!不准跟他說話!」他緊緊抓著酒兒,連一絲一毫也不願鬆開,生怕一放手,酒兒就要跑掉。
  
  「公子。」酒兒捏捏南宮霖的掌心,軟言勸道:「我去和他說清楚就回來,你別擔心。」
  
  「我不要!」南宮霖把嘴一努,不高興地說道:「和他有什麼好說的?你是我娘子,不准跟別的男人說話!」
  
  四周的人見狀都愣了愣,這俊美公子剛才還凶神惡煞又冷冰冰的,怎麼到酒兒面前就成了這副模樣了?哈巴狗似的!
  
  酒兒無奈地笑了笑,知道南宮霖吃軟不吃硬,於是口氣愈發柔和:「我也是為咱們好,說開了讓他想通也就沒事了,你也想以後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是不是?如果這事兒不解決,食不好睡不安的,再說我看著你今日受了傷,心裡好疼。」說著她輕輕摸上南宮霖眉角的傷口。
  
  「這點小傷沒什麼,你別心疼,你一疼我就難受了。」南宮霖捉住酒兒的手落下一吻,「那我陪你過去,我不放心你單獨和他一起。」
  
  「沒事的,你就在這裡看著,我保證不走出你的視線。公子,你就答應我嘛……」
  
  經不住酒兒的撒嬌,南宮霖最終妥協了:「好嘛好嘛,那你不准說太久,快些回絕掉他就回來!還有,離他遠一些,至少五步開外!還有……」
  
  「知道啦!你囉囉嗦嗦好像老婆婆!那我過去了。」酒兒笑著嗔怪南宮霖一句,轉身向河邊的成凱勳走去。
  
  南宮霖身子往前傾了傾,想抬步跟上,可又礙於和酒兒的約定不能過去,於是只好出口喊道:「我就在這裡等你!有什麼事你就喊我啊!聽見沒有?!」
  
  酒兒聽見身後飄來的聲音不覺一笑,按捺住回頭的衝動,繼續朝前走。一抬眼,挺拔偉岸的背影矗立眼前,突然心頭又是一陣沉重。
  
  到底要從何開口?
  
  成凱勳的眼角餘光一直落在酒兒身上,方纔她和南宮霖的互動也分毫不差地映入他的眼簾。柔情涓涓,情意綿綿……這些本該是屬於他的啊!該死!
  
  待到酒兒走近,成凱勳故作無事,盡力讓自己顯得溫柔一些,開口道:「你來了。」
  
  不知她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不管了,無論酒兒說什麼,他都必須讓她再次回到他的身邊!
  
  「嗯。」酒兒低眉斂眸,抿了抿唇,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我和公子……」
  
  「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成凱勳不等她把話說完,搶先開口:「我知道你一個人等了那麼多年,無依無靠的,一下遇上這麼個人,對你關心體貼,還時時刻刻照顧你,難免會有所動心。我不怪你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怪我不好,這麼多年沒有回來看過你……可是我不回來是有苦衷的!酒兒你給我次機會,我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我們重新開始……你要是怕別人說閒話,我帶你走,離開這裡,到其他地方去……」
  
  「成大哥。」酒兒見成凱勳依舊抱有幻想,狠下心腸說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如今很好,我不想有任何改變。我今日找你,是想向你求一封休書。」
  
  一桶冰水當頭潑下,成凱勳一顆炙熱的心瞬間變得冰涼。
  
  休書,一封休書……她竟然要他休了自己!
  
  滿腔悲慼難抑,成凱勳不覺後退一步,嘴唇囁嚅:「為、為什麼?」
  
  她不是等了自己這麼多年麼?如今他按照承諾的那般回來了,可是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她是變心了還是死心了,抑或只是用這種方式懲罰他?
  
  「因為我現在喜歡的人,是公子。公子也喜歡我,他對我很好,我在街上被人為難的時候他挺身而出,我提不動東西的時候他幫我拿,我不敢過河的時候他會背我,我落入土匪手裡的時候,也是他來救我……公子一直陪在我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無論我是笑是哭是悲是怒,只有公子一個人在意,我高興他陪著我高興,我難過他會逗我開心,他的世界裡只有我,所有的我,他把我當成手中的明珠,呵護備至。你說,這樣的人,我怎麼會不喜歡?怎麼會不想和他在一起?」
  
  聽到酒兒這般說,成凱勳目光一黯,暗自想道:其實,她還是怨他的吧?怨他缺失了這五年,怨他錯過了她的喜怒哀樂,怨他不能這般照顧他。
  
  於是成凱勳又道:「這些我都可以做到!只要你給我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我保證會做得比他好。酒兒,你相信我!」
  
  酒兒默默搖了搖頭,聲音淡淡的:「我不會相信你了。當初你一聲不吭便悄悄走了,這一去就是五年有餘,杳無音信。你叫我如何信你?你有哪一點值得我信?」
  
  此話宛若驚雷炸耳,成凱勳瞪大眼,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哪裡一聲不吭就走了?我留給你的信呢?你沒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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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0:19: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一紙諾
  
  酒兒一陣風似的衝回了家,然後鑽進房裡翻箱倒櫃起來,把東西弄得亂七八糟。
  
  南宮霖跟在她身後,看著一地的書籍衣裳被扔得雜亂不堪,而且都是她娘的舊物,可酒兒還在一個大木頭箱子裡找著什麼。
  
  他問道:「酒兒你找什麼?我幫你找。」
  
  酒兒不理人,只顧東翻西找,終於找出一本藍皮冊子,好像是詩集之類的東西。她忙不迭就翻了起來,才掀開兩頁,一張黃色的紙就從裡面飄落下來,掉在地上。
  
  酒兒拾起這張紙,顫抖著手打開。濃墨已黯,信箋泛黃,聞著略微發霉腐朽的灰塵味兒,酒兒被熏得直想哭。
  
  一紙承諾……原來是這個意思。
  
  那一年,春紅柳綠,雲淡鶯鳴。
  
  易老爹的病來勢洶洶,才把女兒的親事說定,便撒手人寰了。相依為命的親人一下離去,酒兒瞬間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
  
  雖然有鄰里的幫襯,還有成家的照拂,可孤零零一個人的日子,終究是太難熬了。原本開朗活潑的酒兒,居然也變得沉默起來,整日整日閉門不出。
  
  成凱勳時不時過來看她,可是酒兒還未及笄,兩人也未正式成婚,為避閒話,兩人接觸沒有太多。他只是過來幫忙做點劈柴擔水的活,要不就是捎來成大娘做的東西,除此之外未有多言。
  
  酒兒還沉浸在喪父之痛當中,所以未曾發覺成凱勳變了,變得沉默寡言,時常看著她欲言又止,到最後卻是一聲不吭,嚥下了堵在喉嚨口的話。
  
  她被隱瞞得太多,她什麼也不知曉,她甚至不知道,在易老爹臨終的前幾日,私下找了成凱勳談話。
  
  可是酒兒不知道的成凱勳都知道,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如此生活,不該甘於在這鄉野碌碌無為,不該種地耕田度過一生。他應該走出去,去見識更廣袤的天地,去做一個真正的男人,他父親一樣的男人。
  
  成凱勳對自己的父親幾乎沒有印象,可是他知道父親是一個真正的英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因為他發現過家中箱底暗藏的甲冑。
  
  精鋼甲片,皮革繩條,粗糲的表面上刻有道道傷痕,無處不彰顯著甲冑主人在戰場上廝殺的驚心動魄。這是一套勇士的盔甲,他的父親,是一名戰士。
  
  怪不得他會被取名凱勳。攜帶功勳凱旋而歸,父親是這個意思吧?
  
  成凱勳看了眼正在給茶花樹澆水的酒兒,粉粉的面龐,小小的身子,猶如樹枝尖上含苞待放的茶花。她是如此柔弱小巧、與眾不同,怎麼能讓她像村裡其他女人一樣,被柴米油鹽給摧殘得過早開放,又過早凋零?
  
  不過須臾之間,成凱勳主意已定。他剛要開口說話:「酒兒……」
  
  「什麼事,成大哥?」酒兒別過頭來,詢問的目光看向他。
  
  一雙大大的黑眼睛,猶如剛剛睜開眸子的小鹿,無辜稚嫩,天真無邪,彷彿不知人世間的一切污濁。
  
  成凱勳突然就不願說下去,隨口謅了一個借口:「沒、沒什麼……我想問問你這裡有沒有什麼可以打發時間的書本?我想看看。」
  
  「哦,你等等,我去找給你。」酒兒絲毫不覺成凱勳有異,乖乖應了一聲,之後去房裡找了本她娘的詩集出來遞給他:「成大哥給。」
  
  成凱勳接過書本,看也沒看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味盯著酒兒看,試探著問道:「我……如果離家一段時間,你覺得如何?」
  
  酒兒杏眼迷惘,不解地問他:「你要去柳州城裡嗎?記得早點回來呀!」
  
  成凱勳忽然就笑了,伸手摸摸她的頭,斬釘截鐵地說:「嗯,一定盡早回來。」
  
  原來他的承諾,早在這一刻就許下了。
  
  「別來楊柳街頭樹,擺弄春風只欲飛。還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發待郎歸。」
  
  成凱勳在紙上抄了一首詩,少年字跡稚嫩,筆畫卻是細心勾勒,工整而又沉重。他在這張紙的背面又寫道「卿若有情,待吾來娶。五年為約,歸期不違。」
  
  待郎歸,原來他有說過叫自己等他回來,原來他不是不告而別。
  
  酒兒看著這紙遲來的承諾,心頭百般滋味難以言明。有懊悔,懊悔她當日沒有翻一翻這本詩冊,有苦澀,苦澀她曾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等過五年,還有深深的歎息,造化弄人,如今之勢已非她可操控。
  
  成凱勳隨後也來了易家,他看著酒兒手裡發黃的信箋,澀然開口:「還記不記得我走的前一日來找過你?我把詩冊還給你,還叫你一定要看一看。誰知道……」
  
  誰知道那日正是酒兒娘親的陰壽,她在家擺上香燭祭拜,滿心都是悲怨,哪裡還有心情讀什麼詩冊,更遑論去睹物思人了。
  
  酒兒捏著信紙沒有開口,南宮霖這時說話了:「留張破紙就想叫別人等你?別說沒看見,就算看見了又怎麼樣?酒兒憑什麼要等!」
  
  南宮霖有些慶幸,幸好酒兒未曾看見過這紙留信,否則按照這丫頭死心眼的程度,定是鐵了心要等著姓成的回來的,那他們說不定連相遇的緣分也不會有。
  
  成凱勳不理南宮霖,暗沉沉的眸子看著酒兒,繼續說道:「就算你沒有看見我留下的書信,可是你明明知曉我離開,你卻還是自願嫁進我家不是嗎?我走的時候就給娘說了,如果你不願意,親事可以作罷……」
  
  「我當初並非完全自願。」酒兒抬眼,目光沉靜如水,「彼時還有十來日便要成婚,你卻突然就走了,我不知曉該怎麼辦,於是去問婆婆。是婆婆告訴我說你肯定很快就會回來,叫我放心入門,所以最後,我還是上了花轎。」
  
  成凱勳驚愕:「這怎麼可能?!我娘她……」
  
  他突然明白了。
  
  往事歷歷在目,當年他娘哭喊的聲音猶如在耳:「你休想!只要我活著就不行!你別想走你爹的老路!戰場廝殺、刀劍無眼,你爹他就這麼拋下我們母子走了!你居然還要學他去從軍?!我打死你個沒良心的!我白養你這麼多年!打死你……」
  
  籐條打在背上火辣辣地疼,少年成凱勳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筆直,滿臉桀驁,堅定不移。他閉口不言,只是一味堅持著自己的初衷與理想。到最後成大娘打累了,扔掉籐條嚎啕大哭,他卻在這時跪著上前,恭恭敬敬給母親磕了幾個頭。
  
  「娘的養育之恩,兒子沒齒難忘,只是男兒志在四方,我如今心意已決,還望娘親成全!」
  
  重重的磕頭聲,一下下叩在成大娘的心上,她看著自己的兒子,身軀筆直挺拔,性格倔強不屈,他越來越像他的父親了,他已經長大了,他再也不是那個在娘親懷裡撒嬌的稚童。
  
  而她卻老了,她再也束縛不了他振翅高飛的願望。
  
  黃昏日落,墨夜黑沉,成凱勳拿著包袱跨出家門,一步步走出渺小的許家村,沒有回頭。成大娘在家裡望著燃燒的蠟燭流了一夜的淚,最後,她拿起剪刀,用紅紙剪出一個個的「囍」字。
  
  走就走罷,為人娘的,會在家裡等著遊子歸來,會在暈黃燈下一針針納著衣裳鞋襪,一次次在心裡默念,回家回家……一如當初,她等待丈夫歸來的模樣。
  
  經不住再次的思念煎熬,成大娘病了,這時候酒兒上門來探望,併吞吞吐吐問了成親一事,流露出些許猶豫。
  
  眼前的小姑娘是多麼水靈乖巧,雖是含苞待放,但不難窺見日後成熟時的艷麗甜美,既然她是兒子心尖上的可人兒,那就決不能輕易放走她!
  
  於是成大娘隱瞞下成凱勳的去向,面上浮起慈愛的笑容,軟言好語地勸慰酒兒,安撫著她焦慮的心緒,讓她只顧放心進門。酒兒那時尚且年幼,又失了父母,哪裡會想得到這裡面的彎彎道道?既然訂了親,她就把成大娘看做是自己的最親近最值得信賴的人,親人自然是不會騙她的,所以她信了成大娘,義無反顧地嫁進了成家。
  
  所有人都只道成凱勳是突然跑了,只有成大娘知曉他實際是去了北方軍營。她瞭解作為軍人妻子的感受,且不說那獨自一人過活的漫長時光,單是對丈夫性命安全的擔憂,也能生生要了為妻者的命。
  
  所以成大娘沒有告訴酒兒真相,她害怕酒兒知曉以後反悔,她甚至還作出毫不知情的樣子,四處托人打聽成凱勳的消息。在她看來,這樣也是為酒兒好,酒兒不知道成凱勳身在何方,只會盼著念著他,而不是整日整夜擔驚受怕,害怕帝詔出征,他隨萬千兵士奔赴戰地,身死沙場。
  
  只是到了最後,她依舊經不住骨肉分離的痛楚,悵然離世。那些原本可以說出的秘密,也隨之進入棺斂,長埋地下。
  
  一場欺騙,其實只是一個母親的私心,她想為兒子留住一個人,一個可以代替自己在家等他歸來的人。
  
  暮色蒼涼,悲徹寒鴉。風吹雲去,經年已過。
  
  當二人理清來龍去脈,心中唯有沉重歎息,這一切稱不上什麼算計,頂多是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可即便這樣,今時今日的他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南宮霖此刻也有些莫名的悵然,他走到成凱勳跟前,幽幽一歎。
  
  「放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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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0:19: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憾生悔
  
  白天做過了不說,當晚又是一番**,酒兒被折騰得筋疲力盡,一完事兒便抱著被子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彷彿覺得有人給她清洗身子,再換上了乾淨衣衫,不過她懶得睜眼,只顧自個兒去與周公相會了。
  
  當酒兒醒來之際,已是翌日午時,曜陽當空。身下是柔軟的褥墊,身上也蓋著薄薄的錦被,可是四周卻有些搖晃,彷彿下面不是平實的土地,而是虛綿的雲朵。
  
  酒兒扶著頭坐了起來,喉嚨裡有些乾癢,她咳了兩聲:「咳咳……公子?公子?」
  
  在外間的南宮霖聽見聲音,掀簾走了進來:「你醒啦?」
  
  酒兒揉揉眼,看著房裡的擺設有些不一樣,疑惑問道:「公子這是哪兒?我記得昨晚不是睡這裡的呀?」
  
  南宮霖見她一副睡眼惺忪的嬌憨模樣,笑著伸手去捏了捏粉頰:「小懶蟲!睡得那麼死,把你偷去賣了都不知道!這裡不是客棧,這是船上,我們都出了柳州地界了。」
  
  「真的?!」
  
  酒兒一驚,趕緊跳下床,光腳就跑到窗邊推開窗戶,只見外面青山綠水,竹海沿河鋪成,碧水綠樹相互映襯,滿眼都是翠色。
  
  「先把鞋襪穿上!地上寒氣重!」
  
  南宮霖在後面嘮叨無果,只得親自拿起酒兒的鞋襪,走到窗邊彎腰給她穿起來,邊穿邊訓人:「才起床就光著腳亂跑!身體底子本就沒多好,要是真病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酒兒笑呵呵的,睜大眼滿臉好奇:「公子我們多久上的船?我怎麼不知道?」
  
  「你知道才怪了!」南宮霖站起來轉身去拿過衣服,又給酒兒穿了起來,「我天沒亮抱你上來的時候,你睡得跟小豬似的,拿腦袋在我胸口蹭了蹭,還哼哼了兩聲!」
  
  酒兒皺起鼻頭,還翻了他一個白眼:「你又胡說,我才不會那樣呢,我睡覺很乖的,連被子都不踢。」
  
  南宮霖趁勢去捏住她的鼻子:「你就編吧你!不知是誰搶被子那麼厲害,連被角都不給我留一點,害得我大半夜被凍醒!」
  
  「哼!那你自個兒睡去,不准爬我的床!」
  
  「嘿嘿……別嘛別嘛,我以後睡覺都抱著你,這不就結了?」
  
  ……
  
  等酒兒洗漱以後,後面那艘船的僕役送了兩碗蓮肉粥過來。南宮霖親自出去接過端進房給酒兒用。
  
  酒兒吃著粥,突然想起一事:「公子,成大哥那裡……」
  
  休書還沒拿到呢,這會兒走實在有些不安心。
  
  南宮霖揮揮手:「我瞧他也算條漢子,應該不會出爾反爾。昨日他說寫好文書便會送過來,我已經在客棧留了人,到時候自有人幫忙收了東西給我們送來。上回和小連約好了中秋要回宜城的,在你家耽擱那麼多天,我怕失了信約,所以就提前動身了。」
  
  其實他心裡還有個小算盤,要是長久留在那裡,讓那姓成的天天看著酒兒,恐怕沒事也會生出事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帶走了事,徹底斷了成凱勳的念想。
  
  酒兒聞言點點頭:「嗯,成大哥很講信義的,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既然成凱勳答應了,休書一事便是十拿九穩,只是可憐了他,癡心錯付……想到這裡酒兒不覺有些食不知味,放下粥碗幽幽一歎,眉宇間抹上愁雲。
  
  南宮霖見狀不高興了,揚手一拍桌子:「喂!什麼成大哥成大哥的,叫得那麼親熱!你怎麼從來不這樣叫我?!」
  
  酒兒回過神來,理也不理南宮霖,端起碗又吃了起來,還把臉別到一邊。
  
  誰有工夫搭理這麼一個無理取鬧的男人?
  
  「我和你說話呢!聽見沒有?」南宮霖伸手去扳酒兒的肩頭,眉間都皺成一個「川」字,悶悶不樂。
  
  「問你呢!快些回答我!」
  
  「別只顧著吃,先叫我聲情哥哥來聽聽!還有,以後不許叫那姓成的大哥!」
  
  「酒兒,快點嘛,就叫一聲,真的只是一聲……」
  
  「好吧好吧,不想叫就算了。酒兒,跟我說句話唄,別這樣嘛,說句話……」
  
  ……
  
  一路舟行快水,不多時南宮霖一行便轉道進入運河河道,一路東行去向宜城。與此同時,柳州城內,成凱勳手裡攥著一紙文書,來到原先酒兒所住的客棧門口。
  
  足下沉似千斤,手裡之物幾乎快要把他灼燒至死,這份揪心煎熬,就像是在他心上生生剜掉一塊肉,可他不僅不能喊痛,反而還要大度一笑,裝作毫不在意。
  
  心如刀割,原來就是這般。
  
  深吸一口氣,成凱勳大步跨進客棧大門。可是當他同掌櫃一說,才發覺酒兒已隨南宮霖走了,心中不免失望,不過在這失望的同時,又隱隱鬆了一口氣。
  
  罷了,走了也好,如果讓他再見到她,也許他便會改變主意,再也不肯放手。
  
  南宮霖留了隨行的一人在此專門等候,掌櫃把人叫了下來,然後成凱勳把文書遞給了這人。
  
  休書離手,成凱勳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連著他和酒兒的最後一根線,也被就此割斷,而且是他親自下手。
  
  不斷在心裡默念「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成凱勳穩穩心緒,開口囑咐送信人:「一定要親自送到酒兒手上,不能交予他人。」
  
  送信人恭敬點頭:「公子請放心。」說完他把文書放進了懷裡,然後轉身上了馬。
  
  「等等!」這時成凱勳喊住送他,然後大步行至馬前,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按捺不住心中渴望,向這人問道:「他們……住在什麼地方?」
  
  他依舊忍不住想知道關於酒兒的一切,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住在哪裡,興許以後有機會到了她安家之地,還能與她見上一面,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可是,她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這些都已經不再關他的事了……
  
  送信人騎在馬上說道:「我家主人乃是當今陛下親封的逸王,自然是住在封地王府。不過王爺說了,他並不是很想見到閣下您,所以……」
  
  話沒說完,成凱勳卻突然上前揪住此人衣角,把他從馬上拽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成凱勳鷹眸瞬間充血,變作赤紅色,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送信人,神情猙獰好比猛獸。他五指一張,虎爪掐住這人脖子,吼道:「他是誰?!你家主子到底是誰?!」
  
  送信人喘不了氣滿臉漲紅,他硬是憋著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逸……逸王……你、你……放手……」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啊——!!!」
  
  成凱勳狂嚎一聲,提起這人就使勁扔了出去,送信人跌出四五丈遠,摔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悶響,隨即口吐朱紅,胸骨也斷了兩根。
  
  還沒等他從地上爬起來,成凱勳已經滿身煞氣地大步走盡,彎腰伸手在他懷裡一撈,把那封休書拿了出來。
  
  「你告訴逸王,這封文書我絕不給!死也不給!」
  
  白色碎屑,猶如寒冬飄雪,漫舞天空,不知冷了誰的眼,凍了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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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0:21: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歸故里
  
  南宮霖和酒兒一路遊山玩水,舟行兩日歇三日,沿著運河河道,把兩岸的名勝美景都玩了個遍,眼看中秋臨近,這才改乘馬車,慢悠悠上了回宜城的官道。
  
  「啊……」酒兒坐在車裡,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好困吶……公子我們還有多久才到?我想睡覺了……」
  
  南宮霖拍拍肩頭:「來,靠著我睡會兒,到了叫你。」
  
  酒兒把頭靠了上去,調整到個舒服的位置,闔上眸子說道:「真奇怪,最近老是睡不夠,每天早晨我都不想起床。」
  
  「哈哈……」南宮霖長臂一攬,把人往懷裡抱了抱,笑著說道:「越來越像小懶豬了,吃了睡睡了吃的,以後等你長肥我就把你牽去賣了!哼哼、哼哼……」說著他還學豬似的叫了兩聲。
  
  酒兒不高興了,睜開眸子狠狠瞪他一眼,賭氣說道:「我就知道你喜新厭舊!賣就賣,等我走了看誰給你做飯!」
  
  南宮霖轉過身子,一手輕輕抬起酒兒的下巴,湊過去在她唇瓣上啃了一口,厚著臉皮說道:「我可捨不得,好不容易才把你養肥吃到嘴裡,我還沒過足癮呢!其實肉嘟嘟的也不錯,摸起來舒服……」
  
  「去!不要臉!」
  
  「嘿嘿,你也可以摸我的嘛,隨便摸使勁摸……」
  
  一對鴛鴦一路上打情罵俏,耳鬢廝磨,給枯燥的行程添上一抹別樣情趣。沒多久車隊便進了城,逕直駛向逸王府。酒兒在車裡掀開簾子,好奇地打量著城中景致。
  
  城門高巍,城壕寬闊。壕之內外皆植楊柳,老樹濃蔭,寬石平路,行人來往紛紛,且可見兵士列隊巡邏,井然有序。若把潼城比作個性沉靜的小家碧玉,宜城便是端莊規矩的大家閨秀,四處都散發著濃厚的歷史底蘊,古樸中亦不缺繁華。
  
  木頭車輪碾過古老的青石板路,發出沉重的□轆聲,夜澤選了一條稍微清靜的路走,刻意繞開繁華集市,最終到了王府門前。
  
  「酒兒,到家了。」
  
  南宮霖率先下車,然後把酒兒牽了出來。酒兒落地抬頭,只見面前矗立著一座大宅,金釘朱漆,磚石間甃,極為宏偉大氣。隨後她走進府中,兩眼所至之處,莫不是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彩瓦,樓閣皆非凡。庭院內林立著假山怪石,栽種了珍奇異草,還有玉池飛瀑,看得人眼花繚亂。
  
  南宮霖牽著酒兒一路穿梭,終於進了他住的院子。才進院門,就看見小伍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公子!酒兒姐!」
  
  酒兒訝異:「小伍你怎麼在這裡?」
  
  梳著雙環髻的小伍笑瞇瞇地說道:「是公子吩咐的呀!不僅我來了,曹管家和袁大娘也來了!」
  
  酒兒聞言疑惑地看向南宮霖,南宮霖笑道:「這裡的人你都不認識,我怕你沒人說話覺著無聊,所以把他們都叫了過來,給你解悶兒!」
  
  小伍見著酒兒很高興,一直嘰嘰喳喳的,知曉他們這一月來都在外面遊玩,更是好奇心大起,纏著酒兒要她講講去了哪些地方,都有什麼新奇見聞。
  
  南宮霖看酒兒只顧同小伍說話也不惱,轉身出去找來兩個僕役,叫他們去添置點女兒家用的東西到自己院裡,從今往後酒兒就要在這裡住下了,而王府裡也將要多個女主人。
  
  這時走來一個男子,同夜澤一樣的勁裝打扮,神色肅然,眉宇桀驁。他便是南宮霖手下另一心腹,名叫夜天,也曾是北安將軍舊部,如今專門負責打理逸王身邊大小事務。
  
  夜天見到南宮霖,上前一步,面色稍顯凝重:「公子,京城有信傳來。」
  
  ……
  
  酒兒和小伍說了會兒話又犯困了,於是沒等南宮霖回來,她就進房自個兒躺到床上去了,不出片刻她就睡著了,呼吸均勻綿長。
  
  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等酒兒醒來,已是接近傍晚,外面天色略微發暗,天上飄著幾朵雲,映襯著暮日金光,好比金菊花苞。
  
  房裡空蕩蕩的,南宮霖依舊沒回來,酒兒下床出門找到小伍,叫她帶自己去了廚院。
  
  這裡是正兒八經的王府,廚院規模自然比潼城別院那裡大得多,光是掌勺大廚便有四五個,更別說洗菜的切菜的端盤子的打雜的,而且還有專門的師傅做蜜餞和點心。
  
  廚房下人只知道逸王今日回來,所以這會兒是忙得熱火朝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應對。管事的乍見一個小丫鬟領著個娘子過來,還以為是別院那裡過來的廚娘,趕緊沖二人招手。
  
  「快過來快過來!我正發愁人手不夠,你們來得正好,快來搭把手!對了,你會做杏仁酪麼?原先劉婆子做的,王爺很是喜愛,誰知今早她卻肚子鬧不舒服。哎呀呀,這些人老是在關鍵時候出岔子!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王爺回來了就病了!真是……」
  
  管事的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酒兒已經開始挽袖子了,沖管事的甜甜一笑:「您放心吧,杏仁酪我會做。」
  
  小伍也叉著腰滿臉驕傲地說道:「老頭兒你今天撿到寶了!我們酒兒姐做的東西,那可是公子最喜歡的!頂呱呱!」
  
  管事的把兩人帶到寬大廚房一隅,這裡有個單獨的案台還有火灶,還放置了些食材,然後他又急匆匆地去安排其他事兒了。
  
  小伍看見管事的把事情一撂便走,有些不高興:「哼!這些人真把酒兒姐你當下人了,還使喚來使喚去的!都是些沒眼色的東西!」
  
  「這有什麼呀!」酒兒拾起一把蔥開始摘掉鬚根,毫不介意地說道:「反正都是做給公子的,只要他喜歡就好,我多做些也沒什麼。」
  
  「公子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麼德,居然碰到酒兒姐你這麼好的人。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則我肯定把你娶回家去當媳婦兒!心眼兒好又賢惠,做飯更是好吃,美死了!」小伍鼓著腮幫子,口氣有些羨慕又有些遺憾。
  
  「噗!」酒兒撲哧一笑,「小丫頭就會胡說八道!快去給我取些杏仁來,不是說要做杏仁酪的麼。」
  
  杏仁果實煮之成漿曰杏酪,也稱杏仁茶。本朝南北兩地之人皆是喜飲此物,通常筵席上都會備有杏酪,配著八寶飯一起吃。酒兒煮杏酪的時候用的是甜杏仁,還加了幾枚苦杏仁進去,取其香味。熟杏仁去皮入石臼打爛之後裝進布帶,用沸水沖之濾去渣粉,最後加勺糖,佐上一碗蓮子羹,吃起來清甜不膩,香滑潤口。
  
  煮著杏仁,酒兒又拿起兩個雞子磕開,拌起肉餡兒來,還切了把小細蔥進去。小伍在一旁打下手,見狀問道:「酒兒姐你要包餃子還是餛飩?我看其他人都做的是燕翅鮑肚那些菜,你做這些……公子會不會不吃啊?」
  
  酒兒拌好餡兒,又把豆腐切作五分長三分寬、一指厚的片兒,再挖去中央一小團豆腐肉,把餡兒放在裡面鑲上,說道:「天天大魚大肉壞胃口的,我是專門做些清爽小菜給公子換換口味,這是豉汁釀豆腐,待會兒上籠屜蒸熟了,再燒一勺醬汁兒澆上去就行了。」
  
  接著酒兒又把真粉粉絲拿開水泡軟,再用烏雞湯煨上一煨,切了些火腿雞絲在上面做「澆頭」,這道菜便叫作「蜜釀紅絲粉」。
  
  小伍守在灶台邊上,酒兒每樣菜出鍋的時候先拿個小碗給她盛上一些,小伍一邊偷吃一邊說:「真好吃!酒兒姐再給我一些,我還要!」
  
  酒兒看著小伍那張油乎乎的嘴巴拉巴拉,嗔笑問道:「菜都被你吃光了公子怎麼辦?小心他知道了罰你!我待會兒再專門給你做些,保證餓不著你,放心!」
  
  正說著話,廚院外響起南宮霖的聲音:「酒兒?酒兒?」
  
  「誒!我在這裡呢!」
  
  酒兒圍裙都沒取就徑直跑了出去,袖子還挽在手肘,露出藕節般的嫩白小臂。南宮霖看見把臉一沉,走過去幫她把袖子放下來遮住,數落道:「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還把手露出來,成何體統?!」
  
  酒兒羞赧一笑:「你一直沒回來嘛,我一個人也沒事兒做,所以來這裡準備點吃食,都是你愛吃的。」
  
  「算你有良心,沒把我忘了。」南宮霖就是小孩兒脾氣,需要人哄,他這下開懷了,微微笑了笑。不過笑意轉瞬即逝,他好似被什麼煩心事纏繞,眸中帶著郁色,嘴角也緊緊繃起。
  
  酒兒見狀納悶:「公子你怎麼了?遇上什麼事了?」
  
  「沒呢,哪兒會有什麼事,就是剛才沒見到你有些擔心。」南宮霖很快恢復了如常神情,牽起她往回走,「這些事兒有人做的,你就甭操心了,跟我回去。」
  
  廚房裡的僕役聽見逸王來了都偷偷跑到門口看,見到南宮霖親自來把那小廚娘接了回去,還手牽手的,親熱得緊,一下都炸開了鍋。
  
  哎呦哎呦!那是哪家的姑娘那麼好運氣,居然入了公子的眼?!
  
  有好事者過來問小伍,小伍把頭一昂,有些拿喬,就是藏著不願說。後來管事的過來塞給她只大燒鵝,小伍撕下一隻肥鵝腿啃了起來,這才慢悠悠開口。
  
  「那是我家酒兒娘子,是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她以後會是這府裡的當家主母!」
  
  南宮霖牽著酒兒一路往寢院走,路上他一句話都沒說,出奇地沉默,而且握著酒兒的大掌愈發用力,把酒兒小手捏得發疼。
  
  「公子,你鬆手……」
  
  酒兒停步掙了掙,南宮霖這才發覺不妥,趕緊把她的手捧起來吹了吹,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好點沒?還疼不疼?」
  
  酒兒搖搖頭,伸手撫上南宮霖的臉頰,一雙杏眼真切地看著他:「公子你有什麼心事麼?你可以跟我說的,就算不能為你排憂解難,至少我還可以分擔一些,你別一個人憋在心裡。」
  
  南宮霖垂下星眸,抿了抿唇,焦灼不安地開口:「就是那個……也沒什麼,就是過兩日陛下南巡,可能會來我這裡,我要做一些準備。」
  
  他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告訴酒兒休書的事情。十拿九穩的事情出了岔子,送信人一身重傷地回來,成凱勳不知何故突然反悔,還拋下那樣的狠話……到底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南宮霖一時還想不明白,他不忍讓酒兒知曉了擔憂,於是獨自承擔了一切。
  
  還有,當初封王之時蒼穹帝便特允了逸王不上京覲見,住在封地即可。兩兄弟同父異母,中間恩怨情仇糾葛極深,自然是不願過多來往的,這個安排也再恰當不過。可是時隔多年,這個時候突然傳出皇帝南巡的消息,甚至還要來宜城這裡。陛下來這裡做什麼?背後有什麼目的?一國之君那深不見底的心思,到底又在打什麼主意?
  
  南宮霖覺得背上好似負了千斤,忽然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酒兒聽了,卻是驚得大呼出聲:「皇上要來麼?你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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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0:21: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花燈會
  
  金風薦爽,丹桂飄香。
  
  八月中秋臨近,宜城酒樓食肆皆出新酒,各家重新結綵絡懸掛門上花樓。是時螯蟹新出,還有石榴、葡萄、桔柚、梨棗等鮮果時新上市,食物頗豐。
  
  城內瓦市熱鬧,說書唱戲、踢瓶弄碗、雜耍影戲、木偶傀儡……勾欄坊裡人聲鼎沸,徹夜不眠,通宵不禁。城門口還有西域商人布市擺攤,賣胡人香料首飾、透明玻璃擺件兒等物什,更有雜耍藝人馴象,巨象長鼻寬蹄,體壯如樓,但性格溫順,可使人騎,五十文一回,百姓喜之,皆願排隊等候。城南有處大湖,湖口連江,每逢中秋日便可在湖沿亭上觀潮。節前兩日湖岸人家擺花賣酒,造五彩風車置於門口,風吹輪轉,很得小兒家的喜歡。
  
  街上熱鬧得緊,可逸王府內卻有些安靜,原來是因為公子寵愛的酒兒娘子午睡還沒起身,於是大夥兒走路都踮著腳尖,說話小聲小氣跟蚊子似的,生怕吵醒了人惹得公子發火。
  
  因為事先收到風知曉皇帝要來,南宮霖便忙了起來,一大早就去了府衙,午膳也沒回來用。這會兒他剛回府進了院子,一聽小伍說酒兒早晨起來喝了碗粥又回去睡了,直到現在也沒起身,不覺皺了皺眉頭。
  
  這丫頭是不是病了?自從回來以後,酒兒每日起碼有七八個時辰都賴在床上,喊都喊不醒,這也太能睡了!
  
  南宮霖走進房間,輕輕掀開床上幔帳,入目便是一張猶在睡夢中的恬靜小臉。圓圓的杏眼閉著,睫羽微微顫動,細細的呼吸從櫻桃小嘴裡溢出,空氣裡都是香甜的氣息。酒兒的睡容總會帶給人一種安心溫暖的感覺,南宮霖看她睡得如此沉,幾乎有些不忍打擾,不過他先覆手過去在她額上摸了摸,察覺到溫度如常並未發燙,這才開口喊人。
  
  「酒兒起來了,乖嘛,快起來……」
  
  酒兒受人攪眠,有些不高興地努了努嘴,眼珠子在眼皮裡打轉,接著卻縮在被窩裡伸了個懶腰,翻身過去繼續睡。
  
  南宮霖沒好氣地笑了笑,伸手去捏住她的鼻頭:「看你還睡!」
  
  這下酒兒總算醒了過來,她腦袋沉沉還有些發昏,迷濛睜眼,眼神渙散地看著面前的人,甕聲甕氣地說:「公子……你多久回來的?」
  
  南宮霖把手一收,扶她坐了起來:「回來一會兒了。你怎麼又到床上躺著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喚府裡的大夫來給你看看?」
  
  酒兒揉揉眼,打著哈欠精神不濟的模樣:「不用麻煩了,我挺好的。就是無聊了會犯困,你又不陪我,府裡也沒事兒做。」
  
  儘管原先在潼城別院的時候辛苦一些,可是日子過得充實有趣,到了這裡就像被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雖然錦衣玉食,卻沒有幾個說得上話的人,府裡的人對她總是客客氣氣的,有些疏離敬畏。
  
  「哈哈,你是怪我冷落你了?」南宮霖低頭抵在酒兒額上,「好啦好啦,今兒晚上城裡有燈會,我帶你去玩兒。不過你可得快些起床收拾,過時不候啊!」
  
  酒兒一聽就蹦了起來,張開雙臂抱住南宮霖:「公子你真好!我馬上就好,你等等我!」
  
  「喲喲喲,看把你高興的!別著急,燈會要晚上才開始呢,我們先去小連家串個門兒。」
  
  酒兒梳好頭髮,穿了身藕粉色輕軟羅衫,這才和南宮霖牽著手親親熱熱出了門,去往連家。連家小宅在城南一處幽靜小巷,正好挨著南邊大湖,二人準備先去連家坐一坐,再去湖邊賞燈。
  
  才至門前,便聞笑聲。
  
  小狼嫩聲嫩氣地說道:「娘親,妹妹到底多久才出來嘛?我都等不及了!」
  
  連美人呵呵一笑:「哪兒有這麼快?懷胎十月,現在尚不足三月,要生的話也是明年春天過後了。」
  
  「啊,要這麼久啊……」小狼有些失望,「那我過年的時候會被簡曉鯤簡曉鵬笑的!他們家又添了兩個妹妹,而且還長得一模一樣,皮膚白白的,可好看了!」
  
  「這個……」連美人一時不知說何是好,只能求助的眼神望向自家相公。
  
  楚玖颺嘴角一扯輕笑一聲,說道:「養兒育女這件事,貴在精而不在多。這姓簡的一連三胎不歇氣,表面風光,背後恐怕早就怨死了,吃肉的時間掰指頭都數的過來,真不知道有什麼值得顯擺的……」
  
  連美人一聽,趕緊搡他一把:「說什麼呢?教壞兒子!」
  
  小狼耳朵尖,聽見了就要追問到底:「吃什麼肉?好不好吃?我也要吃!」
  
  「哈哈……」楚玖颺朗聲大笑,沖小狼眨眨眼,「你還太小,長大了再說,現在先跟你舅舅一起吃素。」
  
  呸!姓楚的原來都是這麼在背後埋汰他的!
  
  南宮霖一聽炸毛,推開門進去就吼道:「你才吃素!你全家都吃素!」
  
  小狼看到來人高興地奔了過去,逕直往酒兒身上撲:「酒兒姐姐!」
  
  楚玖颺見南宮霖氣得滿臉通紅,握拳捂嘴笑了笑,反問道:「我要是吃素的話,小狼從何而來?你這話可說得不對了,吃素的明明是你。」
  
  「哼!你少瞧不起人,我跟酒兒早就……嘶!」
  
  「公子!」
  
  眼看南宮霖即將脫口而出,酒兒驚得趕緊掐他一把,出口喝止。南宮霖手臂一疼自然住了口,轉過頭來看酒兒,只見她滿面桃緋,羞羞怯怯地低下了頭。
  
  酒兒輕輕扯了扯他袖子,小聲說道:「怎麼能把這事兒隨便給別人說嘛,你不害臊我還嫌丟臉呢……多不好意思!」
  
  「嗨!這有什麼?又不是外人!」南宮霖滿不在乎,瞪著楚玖颺鼻腔冷哼一聲:「我就是看不慣他這副得瑟樣!」
  
  別以為就你有肉吃!他如今也每日大魚大肉!
  
  楚玖颺聳聳肩,故意激南宮霖:「口說無憑,把證據拿出來。」
  
  「拿就拿!不信你問酒兒!」
  
  眼看南宮霖又要上了楚玖颺的當,連美人出來打圓場,上前牽過酒兒的手:「我都等你倆好久了,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別站院子裡打擠了,快進屋裡坐。」
  
  酒兒被領著進屋,還不忘回頭威脅了南宮霖一眼,眼神帶著警告:不准胡說!否則回家以後有你受的!
  
  楚玖颺朗笑著攬過南宮霖的肩頭:「來來,我們去喝幾杯,小聊兩句……」
  
  轉眼只有小狼一人被撂在了院子裡,他氣得跺跺腳:「一個兩個都嫌我小不搭理我!我也不理你們!」說罷他便轉身跑出了家門,獨自玩耍去了。
  
  兩個女人聚在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閨房話。這日又是八月十四,要做第二日祭月神的閤家團圓大月餅,酒兒看連美人小腹已經微微隆起,於是便主動去廚房給她幫手。
  
  紅泥小爐上燉了湯,咕嚕咕嚕冒著泡,香味飄散一室。
  
  連美人倚在門口,看著正在做豆沙的酒兒,笑顏盈盈地問道:「酒兒,你和阿霖……修成正果了?」
  
  酒兒拿著個大勺子,正用勺子背碾著煮熟的紅豆,乍聽美人這麼一問,害羞起來,把頭埋得低低的,輕輕「嗯」了一聲。
  
  連美人撫掌,驚喜說道:「真好真好!你們準備多久成親擺酒?」
  
  「其實我們在家就拜過堂了。」酒兒羞赧,扯著衣角低頭說道:「公子說這次回來就是要在這裡請客的,不過這兩日他有事要忙,可能得下月去了。」
  
  連美人有些憧憬地說道:「你們成婚就好了,以後在這裡住下,時常過來串串門多熱鬧!最好你再快些生個小阿霖或者小酒兒出來,跟我肚子裡的這個正好搭伴兒。」
  
  「好呀,我也想呢!」酒兒捂著嘴樂呵呵地笑了,有些羨慕地看了看美人的肚子。忽然鼻尖傳來一股油膩味兒,熏得她難受,酒兒蹙眉問道:「連姐姐你爐子上燉的什麼?味道有些怪怪的……」
  
  「我身子寒重,這是燉的補湯,加了些滋補藥材,可能藥味兒有些大,我聞習慣了倒沒什麼,你是不是覺得難聞?出去透透氣罷。」
  
  「嗯。」酒兒拿手扇了扇鼻頭的風,趕緊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氣這才覺得好了一些。
  
  奇了怪了,她這是怎麼了?難不成真是病了?看來回家得找大夫看看……
  
  日落西山,暮夜降臨。萬家燈火點燃,星星點點地零落散佈在墨夜之中,好比天上星辰。
  
  酒兒和南宮霖從連家出來,準備到湖邊看燈會,而連美人也拉著自家相公出去尋小狼,於是四人一路同行,直至到了湖岸方才分開。
  
  花邊水際,燈燭燦然。湖裡放置紅色的羊皮小水燈數十萬盞,浮滿水面,爛如繁星,映得波光粼粼,堪比仙池。
  
  南宮霖牽著酒兒一路往前走,只見兩側掛滿玲瓏奇巧的紙燈,飛鳥珍禽、奇花異草、嫦娥仙子、玉兔桂樹……酒兒看得眼睛都花了,一會兒喜歡這個一會兒想要那個,南宮霖通通買下送她,酒兒笑得眉眼彎彎,手裡抓著七八盞燈柄都快沒法拿,卻依舊還想買新的。
  
  「公子公子,我要那個!月亮形狀的那個!」
  
  「貪心鬼!」南宮霖笑著伸指刮了她鼻頭一下,「都有了這麼多還要,我看你怎麼拿回去!」
  
  酒兒扭著他的手臂撒嬌:「我有辦法拿回去的,你給我買嘛!不買你就是小氣鬼!」
  
  南宮霖沒好氣地笑了:「我都小氣的話你再也找不到大方的人了!真跟個三歲小孩兒似的,貪新鮮!」
  
  酒兒朝他吐了吐舌頭:「你管我你管我!」
  
  南宮霖給了錢,從小販手裡接過彎月花燈,遞給酒兒:「喏,這下滿意了吧?」
  
  酒兒笑盈盈地點點頭,杏眼流盼,主動踮起腳湊上去在南宮霖臉頰親了一口:「你最好了!」
  
  南宮霖被她親得心癢癢的,伸手一攬柳腰,俯首咬耳說道:「回家以後你得好好謝我……嗯?」
  
  酒兒雪腮含羞,抬起眼梢輕輕瞪他一下:「才送我幾盞紙糊的花燈而已,你想得美!」
  
  「原來你嫌這禮不夠重吶!」南宮霖直起腰來,噙笑說道:「走走走,我去弄盞最好看的燈送你,看你回去還怎麼耍賴!」
  
  宜城中秋的風俗,除了賞燈,還有奪燈王。燈王乃是每年府衙出資請能工巧匠所造的最華麗瑰美的花燈,中秋前兩日便擺出展覽,而且會設有難題讓人競技,通過比賽,獲勝者便可得到燈王。
  
  今年的燈王乃是一尊用白玉為骨,鑲以五彩琉璃,再吊著水晶珠簾的宮燈。其中央點燃巨蠟,瑩瑩光輝照射而出,流蘇寶帶交映璀璨,五色熒煌炫轉,耀晃奪目。
  
  擺著燈王的地方早已聚集了不少佳人才子,今年的競技題目是猜謎,十個燈謎誰能最快答出來且盡數答對,燈王就是誰的了。
  
  南宮霖也加入了猜謎的隊伍當中,他從案桌上取過紙墨,隨即走到懸掛著的十盞紙燈面前,看起謎面來。
  
  第一道: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打一詩經名句。
  
  南宮霖見之一笑,在紙上寫下「我取其陳」四個字。接著他轉身就去了第二個紙燈前。
  
  第二道:捨南捨北皆春水。打一成語。
  
  南宮霖又提筆一揮,寫下「左右逢源」。
  
  ……
  
  南宮霖才思敏捷,胸中有墨,不一會兒便已答完七道,來到第八盞燈面前,只見此處雲集了許多人,都盯著燈上謎面發呆,愁眉苦臉。
  
  他也仰首看去,只見這第八道題是這樣寫的:桃花影動客傾心。打一獸。
  
  這道燈謎難住了一眾才子,紛紛猜測到底是什麼獸?「影動」一詞讓人首先想到的是飛鳥,可是鳥屬禽類,不符合獸之一說,那到底是什麼動物?
  
  南宮霖看了,沉眉略思一番,很快露出一抹滿意微笑,轉身背對眾人,在紙上寫下「駱駝」兩字,然後又繼續往下走。
  
  酒兒看著他已經猜完九個了,心裡雀躍不已,開口喊道:「公子快一點!最後一個了!」
  
  南宮霖聞聲回首,衝她眨了眨眼。這一瞬芳華瀲灩,差點迷暈了四周站著的姑娘小姐,女兒家芳心亂跳,咚咚如鼓。
  
  最後一盞燈前,站立著一位華服男子,約莫三十多歲,正雙手負背地仰頭看著謎面,眉心微蹙,正在凝思謎底。他聽見有人走近,下意識側首一望,便看見南宮霖走了過來,他目光裡閃過一絲訝異,可又瞬間平復,好像此事早在意料之中。
  
  南宮霖走近看清此人,也是大大驚訝了一番,上前拱手彎腰行禮:「見過陛……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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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翠羽釵
  
  酒兒遠遠地看著南宮霖竟然在最後一個花燈前跟別人攀談起來,好似完全把猜謎拋到了一遍,於是把嘴一努,有些不高興了。
  
  「說好奪了燈王送人家的,現在卻只顧跟別人說話,對我一點也不上心!哼!」
  
  正當酒兒嘟著嘴生悶氣的時候,忽然覺得後腰癢癢,好似有人戳了她一下。她回頭一看,只見身後是幾位年齡相仿的女子,皆是一臉專注地望著猜謎場之內,並無異樣。
  
  難不成是自己的錯覺?酒兒搖搖頭,轉身回頭繼續張望南宮霖。
  
  腰上又被戳了一下,酒兒再次回頭,還是沒看見人。她手裡拿著七八盞紙燈,行動不便,也沒法去找找是誰作弄她。
  
  只見她眼珠轉了轉,輕輕偏頭對身旁一位女子說道:「這位姑娘,勞煩您幫我拿下這幾盞燈,我外衫帶子散了,須得系一系。」
  
  身旁女子欣然應允,酒兒把燈遞給她,裝模作樣繫起腰間衣帶來。從背後看,她雙手依然在前,花燈也在身側,儼然燈在人手的模樣。
  
  作弄她的調皮鬼又來了,伸手在她後腰抓撓一下,酒兒這回反應極快,瞬間反手一抓便逮住了人。
  
  掌心握住一隻小小的手,骨軟膚嫩,酒兒琢磨著肯定是小狼這個傢伙,於是輕輕捏了小手一下,笑著回頭說道:「你這搗蛋鬼,看我怎麼收拾你!」
  
  咦?不是小狼?
  
  酒兒回首低頭一看,發現她逮住的是一個小女孩兒,年紀估摸和小狼差不多,長相乖巧,衣衫華貴,正瞪著大眼看著自己。
  
  小女孩兒年紀雖小,可氣勢不弱,聽著酒兒說要收拾自己,挺起胸膛說道:「你要是敢動本……我一根汗毛,誅你九族!」
  
  酒兒一怔,隨即呵呵笑了,音若銀鈴:「你以為你皇上呢?還誅九族?呵呵,小女孩兒家家的,怎的這麼調皮?說罷,為什麼要捉弄我?」
  
  「唉……」小女孩兒表情有些沮喪,「我們比賽,看誰能從你手上取得一盞燈,而且不能讓你發現,輸的人要任憑贏的人差使。這回居然讓他贏了我!討厭!」小女孩氣得不輕,腮幫子都鼓鼓的。
  
  酒兒趕緊去數了數花燈,這才發現果然少了一盞,原來是兩個小調皮定下計策,先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再趁她回頭的時候去偷花燈。沒料到頭一個得手了,後一個卻被她逮個正著。
  
  酒兒不忍看這粉嘟嘟的女娃難過,遂拿出一盞兔子燈遞給她:「喏,拿著,你沒輸呢!」
  
  小女孩兒轉憂為喜,一下笑了起來,甜甜的很是可愛:「你真好!這下看他還怎麼得意!我還不是有花燈!」
  
  酒兒一直聽她嘴裡說「他他他」的,雲裡霧裡,於是問道:「他是誰?你們一起玩兒的?」
  
  「嗯,就是他,在那裡。」
  
  小女孩兒手一指,指向一個穿著皂色袍子的男人身後,酒兒順著一看,只見一個小身影鑽了出來,手裡提著燈,氣呼呼地跑來這邊,正是小狼。
  
  「喂!你耍賴!明明說好要自己拿的,她送你的不算!」
  
  小女孩兒下巴一昂:「反正我是拿到燈了,你管我用的什麼法子?」
  
  小狼生下來哪裡吃過這樣的癟?他一張小臉氣得通紅:「不行不行,你的不作數!」
  
  「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算話,羞羞……」
  
  「你才羞呢!出爾反爾!」
  
  「……」
  
  眼看兩個小傢伙吵得不可開交,酒兒趕緊從中調停:「好了好了,這次就算打成平手,你們重新再比過不就行了?來,跟我去那邊看他們猜燈謎好不好?」
  
  小狼瞪這小女孩兒一眼:「誰要再跟她比?哼!」
  
  小女孩兒不甘示弱:「你以為我稀罕!」
  
  最後酒兒只好一手牽一個小傢伙,把花燈分給兩人拿著,帶著他們找了處茶鋪坐下,買了兩碗桂花酒釀。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吃著甜糖水,不一會兒又和好如初了,毛茸茸的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喳喳。
  
  酒兒滿眼笑意地看著倆人,伸手去摸了摸小狼的頭,問道:「你今天跑出去那麼久,就是跟她玩兒了?」
  
  小狼吃著酒釀,囫圇不清地說道:「沒有……我是來湖邊才遇上她的,然後我們打賭玩兒來著……」
  
  「是這樣呀。」酒兒轉身問著小女孩兒,「你也是一個人跑出來的麼?」
  
  小女孩把勺子放下,掏出一方小手絹擦了擦嘴角,方才說道:「沒有呀,小薇一直跟著我的……咦?小薇呢?」
  
  一下不見了跟在身邊的隨從,小女孩兒有些慌了:「怎麼辦?我找不到小薇了,嗚嗚……我回不去了……」
  
  「別怕別怕。」酒兒趕緊安慰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你家住在哪裡?我們先在這裡等等,實在不行我帶你回去找你爹娘。」
  
  小女孩抽抽嗒嗒的:「我叫思梧,我是從京城來的……」
  
  小狼也扔了碗過來安撫小玩伴:「對呀對呀,你別哭嘛,大不了我收留你,你可以住到我家去!」
  
  ……
  
  話說燈謎場上,南宮霖遇上了微服出來的一國之君,兩人在這最後一盞燈前交談了起來。
  
  帝君看著南宮霖手上的紙,說道:「你素來喜靜惡鬧,今日怎麼有雅興前來猜謎?」
  
  南宮霖淺淺一笑:「人總是會變的,小弟現如今覺得時常出來走走也不錯,這些玩意兒也挺有趣的。」
  
  「是很有趣。」帝君指著台上的燈王又道:「花燈奇艷,當配佳美。看來你必是為了誰家女子來此,這麼多年難得見你傾心一次,罷了,我便不摻和了,你快些答了題奪燈去罷。」
  
  南宮霖趕緊躬身謝恩:「多謝兄長成全!」
  
  南宮霖寫下最後一道燈謎的答案,之後拿過去交給場上主事人,主事人對照謎底,發現十道燈謎竟然盡數答對,一絲不差。在四周的艷羨驚歎聲中,南宮霖順利接過今年燈王,隨即準備拿去送給酒兒,但是卻發覺酒兒不見了蹤影。
  
  就在此時,一名華服貴婦撥開人群,慌亂跑到帝君跟前,神情急迫不堪。
  
  「昭銘!思梧不見了!」
  
  帝君生性刻板嚴肅,素來喜怒不動於色,心思高深莫測至極。可是這會兒一聽愛女失蹤,臉色劇變,揚手就找來喬裝在人群裡的御林軍將士,叫他們出面找人。
  
  南宮霖得悉,急忙抬步上前說道:「兄長莫急,我先差人封住此處出口,定不會叫人離開。」
  
  說動就動,夜天很快便從府衙調來人手封住湖邊出路,而且船舶畫舫也一律不許駛離,皆要接受檢查。帝君帶來的人一部分守住出口,一個一個地盤查百姓,成年人皆可放行,若是遇見五歲稚童則全數扣下,要等公主身邊的人辨認以後才能離開。
  
  而其餘人則在湖邊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找尋起來,南宮霖也緊緊跟在帝君身側。思梧公主是在他離京以後方才出生的,他並未見過,於是問帝君:「兄長,思梧穿得是什麼顏色的衣裳?身上有什麼特殊標記沒有?」
  
  皇后謝文君也一路相隨,她聞言即說道:「薄荷綠的衣裳,梳雙鴉髻,手上戴了個火鳳金鐲。」
  
  「好,我留心看看,嫂嫂莫要擔憂,此處治安不差,想來不會出事。」南宮霖如是寬慰道,一行人卻依舊懸著顆心,急急尋覓。
  
  酒兒帶著小狼和思梧坐在茶食攤子上,只見遠處的遊人擠作一團,還鬧喳喳的,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她站起來伸長脖子望了望,發覺那邊人頭攢動,還有些穿著官兵衣服的人出現,挨個挨個看著人,好似在找著什麼。
  
  酒兒尋思著這會兒回去的話,人多又打擠,要是把兩個小傢伙弄丟了可不划算,那就乾脆再坐坐,等人差不多都散了再走。於是她又去買了些小兒家喜歡的蜜麻酥、糖絲錢、餳角兒等果子過來給小狼和思梧吃,自己則坐在旁邊,雙手托腮、百無聊賴地一邊看著兩個孩子,一邊四處張望。
  
  不遠處出現一抹熟悉身影,眉如劍鋒,面龐明艷俊朗,正走在路上左顧右盼。酒兒咧嘴一笑,站起來揮揮手臂,喊道:「公子——」
  
  南宮霖循聲望去,只見酒兒笑靨如花,站在一株楊樹下朝自己揮手,他三兩步跑過去拉住人,有些嗔怪:「你怎麼又不見了?我方才看你還在,一不留神兒又沒影兒了。你真是皮猴變的,不拴著不行!」
  
  酒兒扯著他袖子晃了晃,撒嬌說道:「還不都怪你!是你自己只顧著跟別人說話不理我的……對了,我的燈呢?你說好要贏來送我的!」
  
  「沒良心!心裡面只有燈沒有我!」南宮霖恨鐵不成鋼地捏了她粉頰一把,「燈王我差人拿回府了,至於送不送你,就要看你今晚怎麼討好我咯~~~」說著他眨了眨眼,心思昭然若揭。
  
  「壞死了!」酒兒揚起粉拳捶了他一下,忽然想起思梧的事來,繼而說道:「公子,我碰著個小姑娘,和父母走散了,你看是不是找人幫忙尋尋?」她轉身就指向了小狼身邊的思梧。
  
  南宮霖聞言眼睛登時一亮,走到這綠色衣裳的小姑娘面前蹲下,試探問道:「你是……思梧?」
  
  ……
  
  帝后聞訊趕來,接到了思梧公主,看到愛女安然無恙,方才安下心來。南宮霖原本邀約帝后下榻王府,不過帝君婉拒,選擇返回行宮,於是眾人就在湖岸邊上分道揚鑣了。
  
  帝后剛走,楚氏夫婦也過來找到小狼,要帶他回家。小狼玩耍一天也累了,被楚玖颺抱進懷裡,他趴在父親的肩頭,有些悶悶不樂,眼睛一直看著思梧離開的方向,依依不捨。
  
  等人盡數離去,南宮林鬆了口氣,今日總算是有驚無險,一切尚算順利妥當。他攬過酒兒:「走罷,我們回家!」
  
  兩人手挽手高高興興往回走,此時湖岸依舊熱鬧,燈火璀璨,南宮霖藉著暈黃的光亮打量酒兒,看她彎眉水眸,嬌姿更媚,忍不住伸手攬上她的髮鬢,把人掰過來偷香了一個。
  
  「別鬧!」酒兒微惱,輕搡了他一把,隨即摸上發間,赫然發現頭上的翠羽蝶釵不見了。
  
  「看嘛看嘛!我的釵都被你弄掉了,還不快給我找回來!」
  
  「好好好,我找我找……」
  
  接著二人便在腳下找了起來,可說也奇怪,任憑他們打著燈籠看來看去,就是尋不到那只釵的蹤影。
  
  行宮之內,思梧公主的寢房,皇后正坐在床沿哄她入睡。
  
  思梧公主的新奇勁還沒過去,一直給皇后講今日的所見所聞,說個不停。皇后面帶微笑,耐心地聽她說完方才開口:「你自幼長在深宮,確實失了很多童趣,以後母后會常帶你出來看看,不過你再也不能像今日這般亂跑了,害你父皇擔憂,知道麼?」
  
  思梧公主素來畏懼帝君,聞言怯怯地問道:「父皇他……是不是很生氣?會不會罰我?」
  
  皇后輕撫上她額前細發,笑著說道:「他沒有生氣,只是很擔心你。乖,快睡吧。」
  
  「哦。」思梧剛閉上了眼,卻又忽然睜開,接著從被窩裡爬起來,跳下床去翻找起來。
  
  皇后不解問道:「你找什麼?」
  
  「喏!這個!」思梧滿臉喜悅,遞過一根翠羽蝶釵:「母后,你看這支釵是不是跟你壞了的那支一模一樣!」
  
  皇后狐疑地接過一看,在釵頭鑲嵌了綠松石的底托上赫然發現刻有一朵凋零的梅花,只有三片花瓣。
  
  她大驚失色,抓住思梧的手問道:「這支釵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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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0:23: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一池春
  
  酒兒和南宮霖在湖岸尋了半天也沒找到釵,最後只得作罷,打道回府。
  
  酒兒丟了東西有些難過,一路上撅著嘴:「那是我娘送我的,世上再無第二的東西,今日卻被我弄丟了……都怪你都怪你!」說著她發氣地狠狠擰了南宮霖手臂一把。
  
  「嘶!你輕點兒!當我鐵做的啊?」
  
  南宮霖也納悶了,這怎麼就怪他頭上了?他一大老爺們兒,一不插花,二不戴釵的!
  
  不過轉眼看見酒兒雙目含淚,有些傷心的模樣,他還是好著脾氣認錯:「好嘛好嘛,怪我怪我。我不該帶你出來玩兒,也不該為了盞燈去猜燈謎,更不該把持不住親你一口……」
  
  酒兒原本滿腔鬱結,一聽這話便忍不住笑了,揚手推了南宮霖胸口一把:「討厭!你故意的!」
  
  南宮霖趁勢捉住小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笑道:「丟了便丟了,回去我找人給你做個一模一樣的出來,別氣了啊……」
  
  「哪兒能一模一樣?那是我娘留下的,獨一無二。」酒兒說著又耷拉下了臉,神色鬱鬱。
  
  南宮霖寬慰道:「其實只要你想著這是你娘的遺物,它就是你娘的遺物。你要是不這麼想,它便是個平常物件兒。關鍵不在於這東西是誰給你的,而是在於你見了東西心裡想著的是誰。睹物思人就是這道理,東西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只有你想著念著那個人,眼前之物方有存在的意義。」
  
  「哎……」酒兒聽言歎了口氣,「算了,找不回來也是沒法的事,只是希望娘親不會怪我沒有珍惜她的東西。」
  
  南宮霖揉揉她的臉:「笨丫頭,一天就愛胡思亂想,真不知你小腦瓜子裡裝的都是什麼!」
  
  「哼!裝什麼也不裝你!」
  
  「好哇,反了你!不露露手段你是不知道我的厲害!看招!」
  
  「哈哈,不來了不來!公子別撓我癢癢……我錯了……」
  
  「嘿嘿,這會兒才求饒,為時已晚……」
  
  兩人一路打鬧著回到府裡,各自都出了滿身大汗,汗涔涔的。府中之人早已備好香湯等候,預備伺候兩人沐浴。
  
  「公子,那我先下去啦。」
  
  酒兒提著裙擺就要跑回房洗浴,南宮霖眼疾手快拉住她:「別忙別忙!」他湊近咬著酒兒耳朵說道:「跟我一起洗?嗯?」
  
  經他這般一說,酒兒臉上一臊,杏眸流波,羞羞地拒絕道:「我才不要!」
  
  「來嘛來嘛,我今日忒辛苦了,你權當慰勞我一番罷!」
  
  府內主院一隅有個小浴池,金磚鑲底,漢白玉砌沿,四周用錦屏遮擋,上繡美人出浴圖,在騰騰熱氣的熏繚之下,顯得極為旖旎奢華。
  
  酒兒幾乎是被南宮霖拖拽到此,小伍隨後送來換洗衣衫,把東西在屏風外的春凳上一放便掩嘴笑著出去了,且順手帶上了門。
  
  只見池內香水湯湯,池邊一角有個碗大的小孔,溫泉自內徐徐流出,真如山中活泉泉眼一般。酒兒蹲下伸手試水,發覺正是冷熱相宜的溫水,不覺驚訝。
  
  「公子,這溫泉水哪裡來的?」
  
  南宮霖背脊出汗,衣衫粘在肌膚上頗為難受,自走進來便開始褪去衣衫鞋褲,他邊脫邊說:「當初修建王府,工人掘地之時挖出一方泉眼,居然溫熱天成,所以就在此處砌了這個池子。」
  
  話音一落,他已經剝得赤|溜溜地跳進了池裡,鑽了個潛子才冒出頭來,捋了臉上一把,睫毛上還掛著水珠兒,星眸帶笑地沖酒兒招手:「舒服極了,下來試試!」
  
  酒兒看池水剛好沒到南宮霖胸口,琢磨著自個兒下去肯定得淹到口鼻,遂搖搖頭:「水太深了,我不敢。」說著她在池邊坐下,褪掉鞋襪,挽起褲腿,只把蓮足和小腿伸進水裡,揚腿漾波。
  
  「你這膽子,跟小貓兒似的!」南宮霖長腿一蹬,一下便游到酒兒面前,站在池底勸她:「下來,我抱著你。」
  
  酒兒足下被溫熱包裹,覺得這池春水頗為熨帖人心,倒有些心癢癢的,再被南宮霖這麼一鼓動,終於決定一試。她咬咬菱唇:「那你可得抱緊些,不許讓水淹到我。」
  
  「是啦是啦,快些下來。」南宮霖看著酒兒舔了舔嘴唇,眸裡火光熠熠,不住催促道。
  
  酒兒先把一頭烏髮盡數挽在腦後,露出玉筍般的脖頸,然後脫掉衣裳,只穿一身小衣小褲,跳下去抱住南宮霖。
  
  南宮霖雙手摟住酒兒大腿,分開她雙腿搭於自己腰間,然後覆唇過去吻了她一會兒,直到酒兒偏頭躲避方才離開。他眸子一瞇,笑著說道:「好酒兒,我後背有些癢,幫我撓撓。」
  
  酒兒聽了,一手勾住他脖子,腰上用力蹭立起來,然後伸手繞到他的後背,手指抓撓起來:「是這裡癢麼?」
  
  「左邊一些……再左一點……嗯,對……」南宮霖一邊心不在焉地指揮著酒兒,一邊把手在她大腿上來回撫摸,伴著泉水的滋潤,原本就細膩的膚質更顯嫩滑。同時酒兒胸前一對玉|乳又在他胸膛處蹭來蹭去,蹭得他體內熱火驟燃。
  
  南宮霖一早便盤算著今夜非要盡興不可,深諳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道理,於是他抱著酒兒在水裡行走至池沿一方,那裡在水下還有一級寬敞台階,人坐台上剛巧水及腰間。他把酒兒往上面一放,長臂一伸拿過一塊薔薇花的胰子,頗為慇勤地說道:「今兒個換我來伺候你。」
  
  說著他濕潤雙手,搓揉起胰子來,待到滿手起沫,他便把滑滑的泡沫塗抹在了酒兒身上,再輕輕撫摸起來。酒兒一開始還略感羞赧,推搡著南宮霖不許他動手,後來實在是拗不過他,也只得任由他去了。
  
  只是剛開始南宮霖還規規矩矩地給她洗了後背和手臂,可一到前邊兒的時候,他的手掌便停滯不走了,一直在白馥馥的胸口處徘徊,揉揉捏捏。
  
  酒兒惱他假借名目行事,雙臂交疊環於胸前:「我不要你洗了!」
  
  南宮霖裝著不明,眨眼問道:「我洗得不好麼?」
  
  酒兒粉面桃緋,杏眼楚楚動人,含羞帶怯地說道:「哪兒有你這樣洗的?你分明是……哼!反正我不要你洗了!」
  
  「那你給我洗如何?」
  
  南宮霖抓住酒兒小手,把她帶到水下,握住自己昂揚的慾望。酒兒剛一摸到堅硬的男子之物,嚇得趕緊縮手,無奈南宮霖緊緊按住她的手腕,使她動彈不得。
  
  呸呸呸!淫賊公子!
  
  酒兒滿腔腹誹都在罵南宮霖,南宮霖卻是急捧粉頸,含住酒兒唇瓣深吻一番。春水醺熱,不一會兒酒兒便香汗微湧,四肢軟綿綿的無甚力氣,微微喘息。
  
  南宮霖見時機已到,重新抱起人,托著酒兒倚在池沿,自己則藉著泉水潤澤,一下鑽進了桃源之中,填塞滿滿。
  
  酒兒害怕落進水底,遂雙腿環住南宮霖的腰,手臂也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這使得兩人的契合愈發緊密。
  
  南宮霖往內抵了抵,然後便開始一進一出動起來,酒兒只覺得渾身都是熱熱的,桃源那處更是熱得發燙,卻又有說不出的愜意。不多時她杏眸半睜,輕輕嬌|吟起來。
  
  「咯咯……」不一會兒酒兒居然發笑起來,南宮霖喘著粗氣,不解問道:「你笑什麼?」
  
  酒兒羞澀地把頭靠在他肩頭,咬耳說道:「好像一條魚,鑽來鑽去,好有趣……」
  
  南宮霖也笑了:「有趣就多玩一會兒!」
  
  兩人在水裡盡興了一回,南宮霖又把酒兒抱出浴池,放在春榻之上,拿過絨巾給她揩去身上的水。酒兒懶懶地斜倚在榻上,支頭回眸看著南宮霖,盈盈一笑。
  
  「看不出來公子你也挺會伺候人的嘛!」
  
  「伺候好自家娘子,那是本分。」
  
  南宮霖俯□去,親吻上她的背脊,手臂環繞至前摟住酒兒的腰肢,抬起她身子來,叫她跪趴在榻上,雙手扶前,雪臀高高翹起。
  
  蓮瓣含露,香津滿溢。南宮霖在桃源口摩擦一番,輕推慢頂,一下便盡根沒入。他並不著急推送,而是慢慢在內研磨,左右橫旋。
  
  酒兒受不住這般戲弄,想要往前逃離,卻被他伸手按住腰側,錮在了身下。
  
  酒兒嚶嚶泣泣,情動欲至,不自覺高聳相迎,遂腰更下沉幾分。南宮霖這才緊抽急送起來,忽高忽低,時快時慢,直弄得酒兒鶯聲亂顫,魂飛魄蕩,差點昏過去。
  
  「公、公子……輕點兒……我會死的……」
  
  桃源深處酸癢難耐,酒兒背麻身酥,不覺腹下用力,隨即蓮瓣收攏緊含怒龍,玉璧縮壓,夾得南宮霖把持不住。他挑槍直刺壁壘,腰腹加力,發狠而射。
  
  南宮霖糾纏了數回方才放過酒兒,酒兒此時癱軟在他懷裡,口舌冰涼,幾乎都說不出話來。隨後南宮霖抱著她回了房,兩人相擁而睡,很快酣美暢然地入眠了。
  
  翌日清早,忽然有客來訪,竟是帝后。
  
  話說前夜皇后謝文君見到那支翠羽釵,知曉是思梧從酒兒處拿來的,先是訓斥了她一頓,之後急匆匆去找了帝君。兩人是夜便找來相關知情人,把酒兒的底子摸了個一清二楚。皇后心中猜測愈發肯定,於是還不等天明,便與帝君從行宮動身,來到逸王府。
  
  夜天趕緊去主院寢房叫門,南宮霖聞訊急忙起床穿衣,慌亂收拾一番前去接駕。
  
  正廳之內,帝君高坐在上,沉靜如水,而皇后則有些坐立不安,無心喝茶,袖下雙手緊絞,頗為急迫的樣子。
  
  南宮霖上前行禮:「臣弟見過皇兄皇嫂。」
  
  「快起來。」皇后率先出聲,然後邁著小步飛快上前,開口問道:「昨日思梧遇見的那個姑娘還在不在你府上?」
  
  南宮霖以為帝后是專程來謝酒兒的,遂笑道:「在呢在呢,她還沒起身,我差人去叫她,皇嫂請稍等。」說著他不自覺摸了摸頸間,昨晚上酒兒在那裡咬了一口,留下小貓兒似的齒痕。
  
  皇后循著他的動作看去,發現了這明顯的愛痕,臉色一變,猶猶豫豫地問道:「逸王你……與她是何關係?」
  
  南宮霖本來就存了娶酒兒的心思,只是苦於成家不給休書。如今帝后在此,皇后又這般一問,他順水推舟就掀袍跪了下來:「臣弟有一事相求,請陛下恩准。」
  
  帝君端起一杯茶,緩緩開口道:「且說。」
  
  「臣弟與昨日那姑娘情投意合,早已互許終身。懇請陛下賜婚於我二人,以作成全!」
  
  皇后謝文君聽了,腳步往後踉蹌一下,臉色恰白幾欲暈厥。半晌,她才艱難地攤開手掌,掌心橫臥翠羽釵,遞到南宮霖眼前:「此釵乃謝家之物,背刻殘梅,取意花謝無聲之『謝』。翠羽釵只一對,傳女不傳男。整個謝家除了我有一支,另一支便在我的姑母手上。我如今手上的這支,是昨日思梧看見那姑娘掉下,拾取交予我的。」
  
  南宮霖驚喜交加:「皇嫂您是說……酒兒是您表妹?」
  
  如此一來豈不更好?酒兒既然有這等身份,那門第之見便不能成為阻撓他們在一起的理由,況且有了皇后撐腰,酒兒改嫁再嫁亦非難事!
  
  皇后嘴唇囁嚅,欲言又止:「不止是我表妹,還是……」
  
  「混賬!」
  
  帝君卻是咆哮一聲,揚手就把瓷杯砸了過來,正中南宮霖額角。
  
  一縷殷血流下,轉瞬便染得他眼前猩紅一片。耳邊嗡嗡,只餘帝君怒罵。
  
  「文君的姑母,謝老公侯之嫡女,先帝建元八年入宮,封淑妃,深得帝寵,不出三月即傳出喜訊。同月你母妃所居寢殿走水,宮中大亂,你被帶離出宮,自此流落民間十數載,而身懷有孕的淑妃亦在當時下落不明!你算算日子,此事至今剛好二十一載,而她現在又年歲幾何?!你知不知道?!你想娶的,乃是自己的同胞親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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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0:25: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不期至
  
  從秋入冬只舜華。
  
  方纔還欣喜滿滿,如今卻是墮入冰凍刑淵,四肢冰駭,骨髓欲裂。
  
  殷血沿著臉頰滑落,彎曲如蚓,點點滴在白衣上仿若雪地紅梅。南宮霖半面鮮紅猙獰,抬起眼來看著帝君否認道:「這不可能!」
  
  單憑一支翠羽釵就如此妄斷,未免太過草率!
  
  「難道朕會欺你不成?!」
  
  帝君揚手狠拍案桌,站起來吼道:「信物為證豈容質疑?宮中記錄在冊,爾大可前去翻閱!幸得皇后及時發現,如若不然朕看你是要犯下彌天大錯!血親倫亂,必遭天譴!」
  
  南宮霖不死心,跪著上前,語氣近乎哀求:「就算她母親是當年的淑妃,可淑妃出宮之後已然再嫁,她的生父另有其人!」
  
  「逸王你先起來。」皇后謝文君不忍見他們兄弟如此模樣,前去虛扶南宮霖一把,好言說道:「若非已經十拿九穩,我和陛下怎會貿然前來?既然你二人相處日久,想必你也聽她說過一些家中事,你仔細想想便知此事真假。再者,她之身份有人可證。」
  
  南宮霖抬袖一抹額上凝血,眼神燃起希冀:「人證在哪裡?我要親口問一問!」
  
  帝君開口:「來人,去把建威將軍叫來!」
  
  對於這位建威將軍,南宮霖略有耳聞,據說他一開始只是西部軍營裡一位普通的士兵,毫不起眼,偶然在一次鎮壓西邊叛亂部族的戰役中殺了敵軍首領,立下大功。隨後他步步高陞,從小兵到副將,再到軍營將領,如今更是帝君親封的建威大將軍,專門負責鎮守西部邊陲。
  
  民間俗語:西建威北有安,蒼穹天下,堅穩如泰山。
  
  「西建威」自然說的是這建威將軍,而「北有安」說的是南宮霖的舅舅北安將軍。他駐守北關二十餘年,手握二十萬兵權,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但帝君思其並非自己一脈,於是一直對他抱有三分防備,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取回兵權,只是苦於沒有合適心腹人選接任。如今建威將軍年輕有為,很得帝君青睞,加之北安將軍年過五十,正當卸甲歸田,遂帝君招了建威將軍回京商討撤換將領一事,此番出巡也就把他帶上了。
  
  皇后思親心切,先行離開去找酒兒,南宮霖囑托她不要暫且不要告知酒兒此事,皇后點頭:「放心,我自有分寸。」
  
  待皇后走後,帝君看著頹然的南宮霖,沉沉一歎:「你先起來罷。」
  
  不多時,建威將軍從行宮趕來,入府進廳下跪行禮:「臣參見陛下!」
  
  雄渾音色,肅然沉啞。南宮霖聞聲回頭,赫然見到一抹魁梧身影,濃眉鷹眸,滿身剛毅之氣。
  
  成凱勳!!!
  
  「平身。」帝君揚手示意其起來,指著人說道:「逸王,你有何疑問但說無妨。說來也是機緣巧合,建威將軍居然與皇妹是同鄉鄰里……」
  
  皇妹……哈!多麼可笑的稱呼!
  
  南宮霖袖下鐵拳緊捏,沉步似千斤,走到成凱勳面前怒問:「這一切都是你編造的,是不是?!」
  
  一定是這姓成的妒心大起,不願酒兒另嫁他人,於是編出此等彌天大謊,捏造酒兒皇室遺孤的身份,用以斬斷他們二人的關聯!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成凱勳面不改色:「我行事素來光明磊落,豈會做這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此事千真萬確,乃是易伯父臨終之前親口告知於我。若非如此,你憑什麼認為我無故外出多年,難道只為拼得一夕榮耀衣錦還鄉?!我既思慕於她,兼知曉了這等身份,怎會忍心讓她下嫁村野?堂堂金枝玉葉,只得英豪堪配!數年闖蕩,命懸一線,我所為的只是能與她並肩而立,若論深愛關護之情,你不定及我!」
  
  多年前那個小小的少年,生於普通人家,長於鄉野,他到過最遠的地方是柳州城,見過最大的官是知府,而且還只是那麼遠遠地望見過一眼。他的世界只有這麼大,種田耕地,餵豬養牛,以後娶上一戶媳婦兒,再生幾個小娃,這一世也就這般平平淡淡過了。
  
  天知道當他知曉酒兒是公主身份的時候,心裡面經歷了怎樣的波濤還有煎熬!皇室血脈,金枝玉葉,高貴非凡……她應該是一隻鳳凰,站立在那滿鋪瑪瑙的黃金台上,受人景仰崇敬。而他只能在佈滿塵埃污泥的鄉間,仰望凝視這番奪目,永遠不可伸手觸及。
  
  氣若游絲的易老爹說道:「以後若是有機會……你帶著酒兒,拿上她娘的遺物,到京城謝公侯府上……相認……她娘在世之時,頗為牽掛家中父母,只是因為跟了我而無甚臉面回去……說到底還是我欠了她們娘倆……我這一走,酒兒便無親無靠……認祖歸宗也是好的……你要好好待她,莫輕慢了她……」
  
  輕慢……他自是不會薄待酒兒,可侯府的小姐,皇家的公主,如果被人得知嫁了他這麼一個鄉野村夫,怎會不被輕慢?!
  
  自卑焦慮夾雜席捲,少年的成凱勳被激發出了昂揚的鬥志。不!他不能這樣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他要如雄鷹一般在這蒼穹闖蕩,張開自己強硬的羽翼,把酒兒護在底下,一生一世遮風擋雨。
  
  這便是支撐成凱勳走到今日的信念。戰場廝殺,刀劍無眼,敵軍凶殘……無數次他幾乎快要撐不下去,唯有這僅剩的信念在呼喚著他,強迫他再次站立起來,一步步朝著鳳凰所立之處走去,直至,並肩而立。
  
  成凱勳也是滿腔憤然,繼續說道:「本來我見你和酒兒情投意合,雖然心中不捨,還是甘願成全。我原本打算把文書交予酒兒之時,順便告訴她的身世,沒想到……你說我怎麼能給?!我怎麼能眼睜睜看她同你……有違、倫、常!」
  
  南宮霖難以置信,渾身顫抖,眼裡灼熱一片,幾乎快要燒傷眼眶。
  
  怎會如此……老天嫌他這輩子的孽債還不夠多麼?!
  
  「嗷——!!!」
  
  南宮霖狂嚎一聲,轉身一拳打在牆上,震得樑上簌簌灰落,白牆凹陷,滿手血痕。
  
  ……
  
  這廂,酒兒醒來便不見南宮霖,意欲起身,腰上卻一陣酸軟。想起昨晚上的羞人事,她抿嘴偷偷笑了一回,方才穿好衣裳喚來小伍。
  
  剛剛梳洗妥當,卻見幾位婢女引著位華美貴婦過來,她不認得謝文君,只是站起來睜著大眼打量著來人,滿眼好奇。
  
  這位夫人,看起來倒是有些面善親切……
  
  謝文君一見酒兒,立馬熱絡地過來拉住她的手,嘴裡直道:「是了是了,肯定錯不了,看這眉眼,跟姑母有九分相似!」
  
  酒兒雲裡霧裡的,納悶問道:「夫人您是……」
  
  「此乃皇后娘娘,還不快行禮!」
  
  旁邊有宮人出聲提醒,酒兒驚得趕緊下跪,謝文君一把攙住她:「不用不用,快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你叫酒兒是不是?我是你表姐,你娘是我的嫡親姑母。」
  
  酒兒訝異,小嘴張得老大:「表姐?!」
  
  謝文君拉著酒兒先是大體說了番來龍去脈,又問:「你娘閨名是甚麼?」
  
  酒兒想了想:「平日父親都喚她麗娘,很少叫全名,不過有時候也聽別人叫我娘麗卿。」
  
  「那便對了,姑母全名謝麗卿,同我父親是一個娘生的,我們是親親的表姐妹!」謝文君尋得家人,喜笑顏開,「我小時候可愛跟著姑母玩了,平日都是和她睡的,直到她進了……」
  
  皇后頓時察覺失言,遂又改口問道:「咳,對了,我還記得姑母彈琵琶堪稱一絕。她人有主見,性子也倔,家裡原是不准學這些不入流的東西,可她愣是偷偷出門拜了個師傅,回家就躲在房裡練,時常半夜傳出錚錚聲,祖父母聽見去問,她都說是自己睡覺磨牙!」
  
  「是呀是呀,娘親不僅琵琶彈得好,主意也多,連我爹也要聽她的呢!呵呵……」
  
  酒兒捂著嘴笑個不停,杏眼彎彎好比月亮,看得謝文君憐愛之心大起,摸摸她的頭髮:「苦了你了,這麼多年都在外面,姑母又死得早,一個女兒家肯定很辛苦吧?」
  
  酒兒笑著搖搖頭:「不會呀,我爹很疼我的,而且現在公子對我也很好!」
  
  謝文君一聽她提起南宮霖,瞬時目露憂色,開口欲言又不忍道出實情,只得轉移話題:「酒兒,你同我回京到侯府看看吧,去陪陪你外祖母他老人家,你娘走了那麼多年,她也惦念得緊。如今你娘不在了,有你去和她搭個伴兒,慰藉一番也好。」
  
  「嗯,好呀……」
  
  酒兒今日突然得知自己並非孤女,尚有親人在世,心情澎湃,歡欣激動,一下氣血上湧,剛應了謝文君的提議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眾人見狀一陣慌亂,又是扇風又是掐人中,隨後趕緊去請來了府中大夫。
  
  老大夫背著藥箱急急趕到,小伍把他引到榻前坐下,搭上酒兒的脈。過了片刻,老大夫收手,捋著鬍子道喜:「恭喜恭喜!夫人已有月餘身孕!只是胎基未穩,待老夫先開幾幅安胎藥,吃了便無礙。不過孕婦切忌情緒激動,像今日這種情況,能避則避。」
  
  剛開始謝文君見酒兒暈倒是心焦不已,這會兒聽了大夫所言卻是如驚雷劈上了天靈蓋,整個人都神思惶惶,快要昏了過去。
  
  孩兒?這個節骨眼上居然有了孩兒?!
  
  酒兒剛剛甦醒就聽見了老大夫的話,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摸著小腹喜悅問道:「我……真的有孩兒了?」
  
  小伍在旁拍著手歡呼道:「真的真的!肚子裡面有了個小公子!」
  
  雖然沒有什麼心理準備,酒兒還是很開心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她拉著小伍說:「公子在哪裡?我想見他。」
  
  「我去叫公子!」
  
  小伍乍呼呼地跑去前廳,正好碰到南宮霖失魂落魄地走出來,她眼珠一轉,並沒率先透露喜訊,反而是滿臉慌張地告訴他酒兒暈倒了。
  
  南宮霖一聽,顧不得手上皮肉橫綻,還在淌血,立馬飛奔而去。
  
  「酒兒!」
  
  南宮霖旋風似的衝進房裡,轉眼就在床前跪下,眼神焦灼:「你哪裡不舒服?大夫過來看了沒?怎麼說?」
  
  謝文君見狀,暗裡歎息一聲,說道:「你們慢慢說,我先出去。」
  
  跨出房門仰頭一望,碧空萬里無雲,明明是艷陽高照,可頭頂陰霾卻始終不曾散去。好端端的一樁情,居然是一場孽緣,萬般無奈,也只能說一句——天意弄人。
  
  「公子你別急,我好好的,沒事兒呢!」酒兒滿心甜蜜,還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乍見南宮霖額角一道傷口,她驚呼起來:「公子你怎麼受傷了?快給我瞧瞧!」
  
  酒兒說著伸手去看,南宮霖順勢按住她的手,搖頭道:「沒什麼,就是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跌破了額頭。」
  
  「哎呀,還說沒事!你看你手也破了!」酒兒又發現南宮霖手背都爛了,心疼地拉起來吹了吹,小口呵氣,埋怨道:「公子你也不小心點,那麼大個人了,居然還摔跤!小狼知道了一準兒笑話你!還疼不疼?呼——呼——」
  
  南宮霖看著酒兒專注地盯著自己手背,輕輕吹氣的樣子,心頭酸澀不已,喉嚨裡堵了滿腔話語,卻是難以出口。他突然抱住酒兒,把頭埋進她的懷裡,悶聲悶氣地說道:「酒兒,我帶你走好不好?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就我們倆……」
  
  酒兒一怔,隨即笑了:「你嫌這裡人多呀?那我們回潼城好不好?要不許家村也行!王府裡人多規矩多,我也不喜歡,不過我答應了皇后娘娘要回京城看外祖母,嗯,可能還要住上些日子,陪陪她老人家……」
  
  南宮霖緊了緊手臂,繼續說道:「不要去京城了,我們明天就動身,找個幽靜的地方,買處宅子,每天就你和我兩個人在一起,不要其他人。」
  
  酒兒撲哧一笑:「公子你可能要失望了,兩個人可不行,最少也是三個人!」
  
  南宮霖不解,抬眼問道:「三個人?」
  
  「是呀!」酒兒微微垂首,伸手撫上小腹,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還有我肚子裡這個呢!公子,剛才大夫來看過,說我有喜了,我有你的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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