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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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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步飛煙 -【絕色傾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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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3: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狹路相逢

      不管是不是玩笑,從那天晚上開始,如非就緊張得好像一根拉緊的琴絃,時刻處於斷裂的邊緣。未晞倒是跟往常一樣上課,上班,有時間就跟大家一起消夜,一張臉看不出任何波瀾。

      可是如非知道,未晞已經變得不一樣了。她在害怕,一種古怪的害怕。這種害怕不是表現在臉上,不能訴諸語言,甚至無法宣洩,而是刻在了她的骨血裡,與她嚴絲合縫,如影隨形。

      可怕的是,她根本無力掙扎。因為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經打上了那個男人的烙印。或者說,是那個男人用一種近乎狡猾的手段,在一張白紙上畫下了屬於自己的痕跡。

      這讓如非感覺到殘忍,這是一種看不見的暴力,擊打的是你的神經,會讓你流出看不見的鮮血,卻又呼救無力。

      相反,阮劭南似乎過得春風得意,向來低調的人一反常態地頻繁見報,身邊總是伴著不同的美人,環肥燕瘦,花紅柳綠。他也一直沒有找過未晞,彷彿他們又回到原來的樣子,成為不同世界的陌生人。彷彿所有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像一場猝不及防的噩夢,消失在黑夜的盡頭。

      所有的風暴似乎瞬間息止,彷彿一下子,未晞就被他遺忘在街頭巷尾的人潮中。

      如非曾經想過,如果這就是那個男人報復的方式。她實在不知道,他究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未晞對他的緋聞未置可否,沒看到她失望,也沒看出她慶幸。只是有時,她會對著電視上的他若有所思,彷彿遺失了什麼。

      看到這樣的未晞,如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為她高興,還是難過。

      她知道那個男人對未晞來說意味著什麼,那是她整個的童年、少年,乃至整個人生最美好,也是最絕望的憧憬。

      「絕色傾城」倒是如往昔一樣聲色糜爛。生死離別,婚喪嫁娶,那都是外面的事。任憑外面的世界如何改變,這裡依舊歌舞昇平時。

      阮劭南沒再光顧過這裡,他本來就很少到這種地方消遣。凌落川依舊是常客,只是沒有再要如非陪酒。可是,負責給VIP包廂送酒水的未晞,卻不可避免地要與此人狹路相逢。

      他從來就不是紳士,更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這個人似乎永遠生活在道德規則之外,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從不遮掩悔意。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看著未晞的時候,總是那麼放肆無禮。不過一直以來,或許是礙著阮劭南的情面,他倒也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

      可是現在……

      未晞半跪在地毯上,將香檳從冰桶中拿出,用開瓶器熟稔地打開,然後倒進杯子。凌落川坐在沙發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包廂很熱鬧,幾個小姐與凌落川帶來的客人在唱KTV。有幾個人喝高了,唱得荒腔走板的。

      這種噪音早就習慣了,聽多了也不覺得難聽,不過這本事還真不是一天能練出來的。

      「喂,這首唱膩,換首歌吧。」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這裡都是電腦點歌,小姐都會做。未晞忙著給每人的酒杯加冰,等她抬頭的時候,音樂還在放著,人卻已經走光了。

      只除了一個人。

      這種情況擺明了是清場,未晞有些緊張,下意識地看了看包廂的門口。

      凌落川卻笑了,懶懶地靠在沙發上瞧著她,「你怕什麼?我又不吃人。」

      他凌落川是不吃人,可是做出的事比吃人還恐怖。想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未晞至今心有餘悸。

      凌落川見未晞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你別這麼緊張,我沒叫他們這麼做。不過是大家看到我一直盯著你看,就自作主張做了一些事。放心吧,你是劭南的女人,我跟他既是哥們兒,又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他的女人我不會動。」

      忽然聽到阮劭南的名字,未晞有些恍然的痛楚,她抬起頭看著凌落川,沒什麼表情,「凌先生,酒已經倒好了。如果您沒事,我就出去了。」

      「等一下!」凌落川一把拉住她,毫不控制力道,未晞跌坐在沙發上。

      「你幹什麼?」未晞有些緊張地看著眼前這張陰晴不定的臉。

       「別這麼急著走,有話跟你說……」他忽然貼在她耳邊,好像真想跟她說什麼。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的嘴唇若有若無地滑過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吹在她脖子上。於是,那一夜狂亂的記憶,一下子被他毫無防備地勾了出來。

      未晞下意識地別過臉,耳根霎時紅了一片。

      凌落川頓了一下,一把扳住她的下巴,鋒利的眼神好像手術刀,盯著她看了半晌,瞭然一笑,「你跟上次不一樣了,呵……真沒想到,劭南在女人方面向來謹慎,這次的動作還真是快。只是,我有一點不明白,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怎麼這麼快……就被他打入冷宮了?」

      這個男人今天是專程來看她笑話的嗎?那他未免有點無聊了。

      未晞有些嫌惡地推開他的手,哪知這個人偏偏有些惡趣味,別人越不喜歡,他越想捉弄。

      他的手稍一用力,未晞的頭頸就被他扣在沙發的靠背上,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未晞不敢妄動。

      男人微微一笑,彷彿很滿意,咬了一下好的下巴,「其實我是想告訴你,我真是挺喜歡你的。你一天是他的女人,我就一天不動你。可是,如果你們現在分道揚鑣了,那不如考慮一下我。你看,他有的我都有,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而且,他那個人每天只想著賺錢,多沒情趣。我對女人一向沒什麼耐性,不過,對你例外。或許……」他用大拇指摩挲著未晞的嘴唇,興致勃勃地說,「我們可以先談個小戀愛,培養一下感情?」

      未晞發現自己對這個無聊又霸道的公子哥,已經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

      「凌少,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現在的狀況,就請你高抬貴手,不要拿我這個棄婦尋開心了。而且……」未晞笑了笑,「我雖然見識少,可是『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我還懂。」

      凌落川詫異地看了她片刻,接著就笑起來,眉眼全都舒展開,很開懷的樣子。

      未晞的下巴被他用大拇指頂著,脖子還在他手裡,她只能被迫仰視著他,心裡七上八下。這人跟阮劭南一樣,高興也笑,不高興也笑,全是一副侯門深似海的面孔,讓人拿捏不透。

      結果下一秒,他就扯著她的頭髮冷笑,「伶牙俐齒,當心,我早晚拔光你的大牙。」

      未晞疼得頭皮發麻,她很想知道,在她被這個魔王整死之前,有沒有人來救救她?

      「我不是劭南,沒那麼好的風度。記著,下次別把厭惡那麼明顯地擺在臉上。這樣的女人,讓人倒盡胃口。」然後出其不意地,他竟然張開雪白的牙齒咬她的嘴唇,懲罰似的,咬完一邊,又換了一邊。

      他一定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未晞一邊掙扎一邊在心裡罵他,可是怎麼也拼不過他的力氣。而這個男人似乎越玩越上癮,手已經探進她的衣領裡,順勢大力一拉,露出文胸的肩帶。他低頭一笑,用牙齒饒有興趣地將它咬到一邊,吻在她白玉般的肌膚上,很用力,惡意地留下一串串紅紫的印記。

      「凌落川,你放手!」未晞徹底被他逼急了,大聲喝止他,連害怕都顧不上了。

      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是防火警報!無數隻腳在外面跑來跑去,「絕色」立刻沸反盈天,亂成了一鍋粥。

      「凌少……」保鏢在外面敲了一下門。

      凌落川這才放手,滿意地看著未晞雙目氤氳、又驚又怕的樣子,安慰似的親了親她的額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還沒忘幫未晞拉了拉被他弄亂的衣領,這才心滿意足地走出去。

      未晞在沙發上呆滯了一秒,重重舒了一口氣,忽然想到這是火警。夜總會裡都是易燃易爆品,真要著起火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趕緊跑出了包廂,可走廊上只有亂得像螞蟻一樣的人,沒有聞到煙火的味道。

      然後,就聽到魏成豹在不遠的地方暴跳如雷,「媽的!是誰閒著沒事亂拉警報。」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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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4: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你以為我懷孕了

      「特別新聞報導,泰煌集團主席的長子陸澤晞,因涉嫌迷姦一名未成年少女,昨天夜裡已被公安機關逮捕。被害少女由於被迫服食大量違禁藥品,至今仍處在昏迷中,根據醫院透露,病情相當危險。此案雖在進一步審理中,可是陸澤晞身為集團高層,他此次涉案,將給泰煌集團帶來相當不利的影響。有股評專家認為,今天泰煌股價將會大跌。這無疑令正被易天追擊的泰煌雪上加霜……」

      早間新聞報導這段消息的時候,未晞跟如非正在樓下的小吃店吃早餐。

      如非先是一怔,接著搖了搖頭,對身邊的未晞說:「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現世報。你大哥也算罪有應得,只是那女孩可憐了,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

      「救不活了……」未晞喝了一口豆漿,低聲說。

      未晞的篤定讓如非有些驚訝,「為什麼?」

      「這個世界沒有現世報,只有預設的陷阱。迷姦,頂多三到七年。可是如果因此導致對方死亡,那就是重罪。佈局的人不是想教訓他,而是想整死他。這個女孩如果救得活,這個陷阱還有什麼意義?」

      她非忽然明白了什麼,問道:「阮劭南,你懷疑他?」

      未晞搖了搖頭,「不是懷疑,我幾乎可以確定。陸澤晞的確是個畜生,可他不是白痴。他有手段,有頭腦,小時候就可以把別人整得死去活來,自己滴水不漏。長大了,應該更高桿了,怎麼會被人抓了現形?就算他一時大意,可陸家呼風喚雨這麼多年,人脈甚廣,又怎麼會讓消息這麼快就流出去?」

      如非哼笑一聲,「阮劭南,你大哥那樣的人也能栽在他手上,他可真是有手腕。」

      「或許,出手的不止他一個。」

      如非想了三秒,脫口而出,「凌落川?」

      未晞點點頭,「他們是合作夥伴,就是利益共同體。現在,泰煌股價大跌,陸家名譽掃地,他們恐怕正在家裡開香檳慶祝呢。」

      如非搖了搖頭,「這兩個人,真是……可他們也未免太狠了,那個小女孩才多大?她不是白白做了炮灰?」

      「商場,就是一個沒有硝煙的修羅場,屍骸遍野,處處陷阱。所謂的一將功成萬骨枯……」未晞轉過臉,看著遠處高聳入云的易天大廈,「你看,那些金碧輝煌的高樓大廈,外表光鮮亮麗,其實,都是建立在纍纍白骨之上。」

      如非簡直不可置信,長嘆一聲,「老天,我真的無法想像,這究竟是些什麼樣的人?」

      未晞笑了一下,正色道:「是你我,絕對招惹不起的人。」
說到這裡,她忽然感到腹部一陣絞痛。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如非發覺她不對勁,擔心地問,「早上就看到你在廁所待了大半天,沒事吧?」

      「沒事……」未晞臉色發白,虛汗都冒了出來,「早上就有點噁心,可能是吃錯東西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未晞擺了擺手,「不用,我上午有課,下課之後如果還不舒服,我自己會去。放心,我能堅持。」

      今天的課似乎特別的漫長,未晞還是覺得很不舒服,一直熬到下課。她收拾好東西,背著畫板要離開的時候,周曉凡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未晞,系主任要你去一下。」

      「什麼事?」

      「我猜可能是關於你獎學金的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未晞從主任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還是一陣陣的眩暈,或許,她真的需要去看看醫生。快到門口的時候,她還在盤算,坐哪路公共汽車去醫院又快又省錢。

      「未晞!」有人在叫她。

      未晞回頭一看,陽光下,一身珠光寶氣的美女正站在一輛瑪莎拉蒂旁,向她招手。

      未晞自嘲地笑了笑,想她二十一年的人生是何等的清冷平靜,忽然之間,竟然變得如此忙碌擁擠。各路人馬輪番出現,你方唱我登場,真是好不熱鬧。

      「好久不見,我們能談談嗎?」

      她可以說不嗎?

      談話的地點是一家露天咖啡屋,未晞看著眼前這個一身名牌、閃閃發亮的女人,毋庸置疑,她還是這麼漂亮。

      「未晞,姐姐有多久沒見過你了?你過得好嗎?」美人笑不露齒,儀態萬千。

      未晞點點頭,「我很好。」

      「最近有去祭拜你媽媽嗎?」

      「昨天剛去過。」未晞喝了一口咖啡,很苦。

      美人有些驚訝,「這麼說,你已經知道了?」

      「是,我知道。她的骨灰不見了,墓園的管理人員跟我說了。我已經委託他們報警,還在等結果。」未晞放下杯子,看著她,「你今天來,不是找我噓寒問暖的。我還有事,直接進入正題吧。」

      「呵,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那我也不多廢話了。大哥的事你應該聽說了,我們知道阮劭南找過你,也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陸家現在需要你的幫助,當然,父親說了,不會讓你白做。我想我說得夠清楚了吧?」

      未晞點點頭,「是很清楚。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找我做什麼?」

      美人嘴角沉了沉,有些不高興了,「你在耍我,是不是?阮劭南這樣整大哥,他根本就是在替你報仇。陸家現在只要你在他耳邊幫大哥說句話,叫他不要太過分,而且事成後也不會虧待你,這你也不肯?」

      未晞忍不住笑了,「原來你們以為陸澤晞的牢獄之災是我吹了枕邊風?這未免太抬舉我了。我何德何能,能左右阮劭南的想法?難道你們忘了,我也姓陸。理論上來說,我也是他的仇人。」

      「未晞,你跟我們不一樣。阮劭南以前就最疼你了,你說一句,抵得過別人十句。就算這件事不是你唆使的,可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啊!」美人忽然握著未晞的手,彷彿要黯然垂淚,「就當幫幫姐姐吧,未晞,我們畢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未晞覺得有些可笑,「當年,那兩個畜生把我拖進地下室……」她停了停,直直地看著這個所謂的姐姐,「扒光我的衣服,作踐我的時候,姐姐,是誰站在旁邊幸災樂禍,見死不救?」

      這如同當面被人打了個耳光,美人立刻漲紅了臉,堪堪一笑,「未晞,當時是我一時糊塗。可那時候大家都小,都不懂事。再說大哥、二哥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你最後也沒怎麼樣,是不是?」

      「玩笑?」未晞笑了一下,「也對,對你們這些從小錦衣玉食、頤指氣使的人來說,傷害別人就像喝涼水那麼簡單。何況,我們還不是一個媽媽生的。」

      未晞收回手,從背包裡一邊掏錢包,一邊說:「我絕對相信,你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否則不會跑來求我。不過,你們真的是找錯人了。對於你們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是愛莫能助。不過,有一點我可以保證……」

      未晞看著她的眼睛微笑,「就是阮劭南,他也很愛開玩笑。他還很喜歡玩遊戲,陸家現在對他來說,就是個趣味橫生的遊樂場,充滿致命的誘惑力。在他徹底毀掉陸家前,你們,就是供他消遣的小玩意。但是,等他玩完之後,你們絕對不會沒事。他會讓你們身敗名裂,一文不名!因為,這是陸家欠他的。」

      未晞把話說完,將一杯咖啡的錢放在桌子上,拿起背包起身離開。她自己還有一堆麻煩沒有解決,根本無暇顧及對面的美人是否已經一臉鐵青。

      「陸未晞,別這麼幸災樂禍,你以為你能獨善其身?別忘了,你也姓陸。等他整死我們,最後一個就輪到你。我就等著看,你有什麼好下場!」

      未晞停住腳步,回頭看著那張因為絕望而憤怒的臉,沒有氣憤,只有平靜。因為她知道這個女人正在經歷的那種根深蒂固、如影隨形的恐懼,就像她之前經歷過,並且現在正在經歷的一樣。

      「我從來沒想過,我可以獨善其身。但是,你們現在會怕成這樣,還真讓我驚訝。還記得小時候,你們幾個把我關進那間不見天日的地下室時,說過什麼嗎?你們說,還叫關門打狗。那你們現在像什麼?甕中之鱉?你們作惡多端的時候,沒想過什麼叫天理循環嗎?」

      未晞沒再看她,不過,聽聲音也知道,她美麗的姐姐,正在她身後絕望地痛哭,恐懼已經讓她顧不上體面和尊嚴。

      原來,僅僅是恐懼而已,就可以讓人淪落到如斯地步。

      未晞知道,自己並沒有幸災樂禍,因為,她自己也處在災禍之中。

      行差踏錯,萬劫不復!

      「未晞,就算你不幫我們,就算我跟大哥、二哥、父親,我們所有人都該萬死,那我們的小妹幼晞呢?你也不管了嗎?」

      未晞的後背僵了僵,可她沒有回頭,徑直走了。

      下腹還是絞痛得厲害,醫院……

      未晞來不及等公共汽車了,她招手打了輛出租車。坐上車的時候,看到倒車鏡中的自己,臉色白得像雪。

      未晞從婦產科出來的時候,給如非打了個電話,想問問她,一會兒能不能來接她。可是電話佔線,她只有坐在休息區等著。

      碰巧休息區的電視正在直播本年度最傑出銀行家的頒獎典禮,這是業內的最高榮譽,獲獎的往往都是在金融界領軍的風雲人物。

      未晞還在想,今年是誰摘得掛冠。結果,電視上一個熟悉的身影,伴著雷鳴般的掌聲和閃亮的鎂光燈,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未晞有些恍惚,定定地看著電視。所有的聲音忽然變得那麼遙遠,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她一個人坐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裡,卻如同置身一座荒涼的孤島上。四周的一切瞬間黯淡,唯有他,笑容清淺,郎眉星目,還是一貫的寡淡,就連微笑都只是略略挑起唇角,高貴得如同帝王,有種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覺。
她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樣子。那個疲憊而疼痛的早晨,她醒的時候,他還在沉沉睡著,呼吸在她耳邊,那麼遠,又那麼近……

      可是,她還記得他的手指,他嘴唇溫情的線條,他狂亂的氣息,他灼熱的力度。關於那一夜所有的酸楚隱秘,她竟然記得如此清晰。她不可能忘記,也無法忘記。

      整個夜晚,只要她試圖逃避,他就強迫她看著他的眼睛。佔有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要她眼睜睜地看著。是他狡猾而冰冷地要她記住這一切,所以她就一輩子都忘不了。

      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未晞像被暴雨擊打過的梨花,慢慢地萎縮,最後整個人蜷在一起。

      就在這時候,頒獎典禮上突然出現了騷動。

      只見,阮劭南正在台上發表獲獎感言,汪東陽忽然走上來,俯在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誰知,他聽完後臉色大變,對著麥克風忽然說了句「對不起」,一句解釋都沒有,就帶著汪東陽匆匆離開了。

      全場一片譁然!

      這可是電視直播,成千上萬的觀眾看著,而他就這樣走了?一句交代都沒有?

      現場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主持人站在台上不知所措。就連坐在醫院裡的未晞,都被這急轉急下的局勢嚇得連疼都忘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主持人不愧訓練有素,很快恢復狀態,幾句漂亮話打了個圓場,繼續進行下面的活動。但是很明顯,會場的氣氛已經不如之前活躍,記者和嘉賓議論紛紛,甚至有很多媒體已經離席了。

      未晞看得一頭霧水,只覺得這事詭異到了極點,他從來就不是這麼沒有分寸的人,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

      正想著,醫院大廳卻又湧起一陣騷動。很多人聚在大廳門口,似乎在看什麼。然後,就聽一個小護士低聲驚呼,「阮劭南!」

      開玩笑吧?

      未晞震驚地回頭,瞪圓眼睛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電視。簡直不敢相信,剛剛還在電視裡的人,怎麼像陣風似的,一下子就跳到她身邊來了。

      阮劭南一把抓住未晞的手,看得出他趕得非常急,額頭還有汗珠,表情十分焦躁,「未晞,聽我說,你不能這麼做。」

      未晞只顧呆呆地看著他,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男人以為她是漠視,語氣變得更加嚴厲,「就算大人犯了錯,可孩子是無辜的!」

      「孩子?」未晞這時才恍然大悟,「你以為我懷孕了?」

      男人非常疑惑,「我以為你來打胎……不是嗎?」

      未晞看著他,簡直哭笑不得,「阮先生,看婦科不一定是為了打胎,也可能是別的。」

      「別的?」阮劭南一頭霧水。

      未晞晃了晃手裡的藥,「比如,痛經……」

      阮劭南這才明白過來,重重舒了一口氣,之後撲哧一聲,看著未晞笑了,大約是自己也覺得今天這事兒實在太烏龍了。

      未晞真的看傻了,從相識到現在,她見過的他都好像活的標本,完美得無懈可擊。從沒見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變幻這麼多的表情。

      「阮先生……」他的助理汪東陽跟了上來,提醒他,「有記者跟過來了,我們從後門走吧。」

      阮劭南沒有動,只是緊緊攥著未晞的胳膊,彷彿在思考什麼。

      未晞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圖,她抓著他的手,近似哀求地看著他,「不行……」

      可是,這個男人彷彿已經打定了主意,連動都不動,只是箍著未晞的手變得更加有力,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未晞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最後,還是汪東陽懂得轉圜,「阮先生,你如果想公佈和陸小姐的關係,可以換個時機。這種地方,這樣的情形,記者一定會亂寫。況且,陸小姐還是個學生,恐怕對她不好……」

      阮劭南又看了看未晞,這才松口,「那走吧。」

      坐進車裡之後,未晞才算鬆了一口氣。可能是緊張的關係,蒼白的臉色竟然有了一點紅潤。

      阮劭南看她一副放鬆的表情,不由得冷笑,「這麼開心嗎?不用跟我在媒體面前糾纏不清,就讓你這麼開心?」

      未晞被他說得一愣,低聲分辨,「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阮劭南似乎無心聽她解釋,把臉轉向了一邊,留給她一個冷硬的側影。

      未晞默默嘆了口氣,這男人的心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不過一分鐘,他就變臉了。

      「阮先生,去哪兒?」司機問。

      阮劭南想了一下,看了看未晞,很紳士地問:「我餓了,陪我去吃東西,可以嗎?」

      未晞點點頭,「可以。」她想了想,又說,「其實,你不需要這麼客氣。」

      阮劭南沒再說什麼,車廂裡的溫度彷彿一下降到冰點。司機善解人意地打開了音樂,似乎想緩和一下這種氣氛。

      音樂輕柔和緩,讓人心情舒暢。藝術之間都是相通的,喜歡美術的人,幾乎沒有不愛音樂的。

      未晞有點小愜意,她想起了如非新買的那台錄音機,坦白說,再好的音樂從那廉價的音箱裡放出來,也跟彈棉花一樣。

      所以,有錢真好,連音樂都格外動聽。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於是轉過臉,問身邊的男人,「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你派人跟蹤我?」

      阮劭南嘴角一沉,乾脆閉目養神,似乎不怎麼願意搭理她,「我更願意把它理解為保護。」

      「其實,你不用這麼緊張。真有了孩子,我會告訴你的。」未晞說。

      「真的?」阮劭南側過臉看著她。

      未晞笑了笑,「假的。如你所料,我會一聲不響地打掉。」

      男人冷笑一聲,扳過她的下巴,炙熱的氣息可以灼疼人的神經。唇齒廝磨間,他說:「你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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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4: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晚餐吃的是色香味俱全的淮揚菜,未晞有些小感動,她沒有想到他還記得。未晞的母親就是揚州人,她生前最拿手的就是淮揚菜。

      揚州,溫山軟水,人傑地靈,菜餚也十分講究,透著股清麗雅緻之氣。

      平橋豆腐、青菜炒香菇、拌脆鱔、番茄魚片,還有鮮香酥爛的清燉蟹粉獅子頭、皮薄餡鮮的淮安湯包……

      當未晞看到這一道道美食的時候,她幾乎要掉下淚來,這都是她媽媽以前經常做給她吃的,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幾乎已經忘記了它們的味道,忘記了這種溫暖的踏實感。他竟然記得,還記得這麼清楚。

      餐廳的佈置很有格調,包廂被安置在古色盎然的水榭樓閣上,下面是潺潺的流水,從包間的窗子望出去,能看到院子裡古香古色的小橋和木製水車,仿若真正的煙雨江南。

      未晞有些恍惚,彷彿又回到了她生命最初的那些年,每次她被人欺侮後,一個人坐在陸家老宅的鞦韆上,像只受傷的小動物,舔舐著自己的傷口。無人理會,無人關注。她甚至懷疑過,如果有一天,她被那些所謂的哥哥姐姐們弄死了,是不是也沒人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出現了,好像一縷溫煦的陽光,猝不及防,不可預料地照亮了她整個生命。

      如果要她說,在那舉目荒涼的世界裡還有什麼奇蹟,那就是他,竟然會在那樣的時間,那樣的地點,出現在那裡,出現在她荊棘叢生的生命裡。

      阮劭南的心情似乎又變得很好,要了一罐陳年女兒紅,地窖十八年的珍品,剛打開蓋子就聞到馥郁的酒香。

      未晞有哮喘的毛病,即使這酒入口綿軟,芬芳醇香,也不敢多飲,只是就著小菜一小口一小口地淺酌。

      院子裡隱約傳來小狗的叫聲,未晞有些意外地看著外面,這裡怎麼會有狗?

      可是真的有,她看到一個小女孩抱著一隻毛茸茸的秋田犬,正跟狗狗玩得開心。那隻小狗好乖,好可愛,圓圓的眼睛,滿臉無辜的表情。

      阮劭南看見這情形,不覺笑了笑,「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也抱著一隻小狗。不過那隻小狗很髒,很難看,還受了傷,好像是你撿來的吧?你當時哭著求我幫你救它,我記得,你叫它『小八』。你一直抱著它,嘴裡還不斷唸著,小八不能死,小八不能死。哭得可憐兮兮的,弄得我莫名其妙。」

      回想起往事,未晞也笑了起來,「那是因為,那個時候碰巧看了一部日本電影,叫《忠犬小八》。裡面的小八對它的主人很好,每天都去車站等主人下班。直到有一天,主人在工作的時候死了,可它還在那裡等他回來。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同一個位置,它整整等了十年,直到自己老死……」未晞眼裡有了淡淡的霧氣,她又笑了笑,「這個故事教會了我什麼是愛和忠誠。所以,那個時候很希望自己也有只像小八一樣的狗。」

      「我記得,當時我幫你把那隻狗送到了寵物醫院,它活了下來。後來我還看到你們在院子裡玩撿球,它長得難看,但是很靈活。」

      「是啊,小八真的很乖。可是後來……」未晞抿了一下乾澀的嘴唇,聲音有些破碎髮抖,「在你走了沒多久……有一天,我那些哥哥姐姐們一時興起,找出一把剪刀剪我的頭髮。小八衝過來救我,它咬壞了我姐姐的裙子。然後,它們……他們就用繩子套住它的脖子,把它吊在樹上。就那樣……一直吊著……一直吊著……」

      阮劭南挑了挑眉毛,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開口問她:「我聽說那個電影被美國翻拍了新版,你如果喜歡,我帶你去看?」

      未晞笑了笑,眼裡已是滿滿的淚光,可她努力忍著,忍得嘴唇發抖,忍得喉嚨生疼,「我……不想再看了,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每天晚上,我……都聽見小八在叫,我怕想起來……自己受不了……」

      她終究沒有忍住,眼淚簌簌地掉下來,一滴一滴地砸在杯子邊上,零落無數。每一個字都是如此的艱難,每一個字都充滿了陰冷的血腥氣。此刻,記憶是什麼?是地獄?是深淵?還是一個由恐懼和血肉交織而成的牢籠?
她的人生,快樂總是如此的短暫,被脅迫的痛苦卻從沒停過,對別人來說,痛苦只是偶爾的體驗,於她,卻是實實在在的生活。

      阮劭南一直很沉默,他點燃一根香煙,煙霧繚繞中,靜靜地看著她。只是看著她,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看著她一點一點將眼淚和悲傷重新收好,看著她燈影下娟秀的面容,看著她眉間那顆小而隱約可見的硃砂痣。只是看著,不發問,不干預,甚至連安慰都沒有。

      華燈初上,院子裡點起一盞盞紅色的燈籠,好像夜遊的牡丹,飄蕩在渺不可知的黑夜。悠遠的二胡清冷似水,遠遠傳來,彷彿一個悲涼的傳奇,苦澀綿長,如訴如泣。

      吃過飯後,未晞要去上班,阮劭南執意要親自送她。上車的時候,未晞才留意到,他今天開的是一輛銀灰色的帕格尼。

      「你換跑車了?」未晞多少有些好奇。

      「你不喜歡?」阮劭南轉過來看著她。

      「啊,不是。」未晞急急撇清,哪裡輪到她不喜歡?「其實我一直覺得那輛布加迪太張揚,不太像你一貫的風格。」

      阮劭南笑了一下,「我也這麼覺得,所以把它送給落川了。」

      未晞著實吃了一驚,幾千萬的車子,說送就送說收就收?這些人怎麼想的?

      看到未晞不解的表情,阮劭南解釋,「作為回報,他將手裡的一塊地皮便宜轉給了我,仔細算算,我還小賺了一筆。」

      未晞這才明白,看看他,「其實,你早就知道他喜歡,所以故意搶先買下來,就是為了日後敲他竹槓?」

      男人揚了揚唇角,「你猜呢?」

      猜?所謂無商不奸,商場上一貫是利益永恆。他們這些人的想法,她猜不透。

      見她沒說話,阮劭南說:「其實也不算。當初會買那輛車,只是想送給一直努力工作的自己一件禮物。買了之後又不太喜歡,碰巧落川對那種限量版跑車情有獨鍾,乾脆成人之美。」

      自己送自己禮物?他該有多寂寞?未晞有點同情他。

      「你跟凌落川關係很好?」未晞承認自己有點八卦。只是身邊的男人一貫冷漠如冰,提到凌落川時,嘴角卻有些微的笑意,這在他身上真是少見。

      「算是患難之交,我們在美國認識的。當時他離家出走,一個人飄在外面,被一群流氓圍攻。我看大家都是華人,就幫了他一把。你別看他一副公子哥的樣子,打架可是專業級的。」

      未晞真是徹徹底底被震蒙了,她看著正在開車的阮劭南,結結巴巴地問:「你的意思是說,你跟他……在美國……跟流氓打架?背靠著背?就像香港英雄片那樣?」

      阮劭南點點頭,頗為認真地問:「很奇怪嗎?」

      老天!豈止是奇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難怪凌落川扣人的手法那麼嫻熟,原來人家根本就是專業級的。

      可阮劭南,這麼優雅貴氣的人……

      她忽然想起來,以前聽說過,阮家祖輩都是越南華僑,到他父親這代才回到內地。他祖父參加過越南戰爭,還是個戰鬥英雄,在越南叢林伏擊過不少美國大兵。

      這話該怎麼說?虎祖父無犬孫?

      「他那麼厲害,怎麼還總帶著保鏢?怕被人綁架?」

      阮劭南笑了一下,「一般人還不敢綁他。」

      未晞越發奇怪,「那什麼人才敢綁他?」

      阮劭南想了想,「比如特務、恐怖分子之類……」

      「啊?」

      「他父親……」阮劭南遲疑了一下,「是領導級的人物,很高的那種,你明白嗎?」

      未晞這下總算明白了,「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太子黨』,難怪……」

      阮劭南看了看她,「我想你有點誤會。其實,他跟他父親的關係一直很僵,幾乎到了不說話的地步,所以他父親一直不怎麼管他,由著他自生自滅。不過他這樣的身份,誰都會忌憚三分。他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在安全部工作。一個姐姐,在外交部當翻譯。子女中只有他一個人從商,算是家裡的異類。他的保鏢都是他哥哥請來的,只保護他的安全,不會隨便動手。那天……打你們的人,不是他帶來的。」

      未晞點點頭,難怪這幾次碰到他的保鏢,感覺都很有禮,的確不太一樣。

      「那小子是有點渾,不過,平時也不會太過分。那天是喝高了,再加上你那個朋友的脾氣,也真是……我當時沒認出你來,否則,不會讓他胡來。」

      未晞在心裡思忖,猜想凌落川跑來調戲她的事,阮劭南應該不知道。他不知道,她也不想告訴他。說到底,她跟他又算什麼關係?

      她笑了笑,「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對我們來說沒有差別,因為結果都一樣。在那種地方,讓你們高興就是我們的工作。你們不高興,我們自然要承擔後果。我們沒那個資格,也沒那個能力,跟你們論對錯。」

      阮劭南嘴角一沉,未晞的心也跟著一沉。

      唉,又生氣了,她好像真的很容易惹他生氣。可是她記得,他以前的脾氣很好的,從來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現在卻不知為什麼,她好像特別不招他待見。而他又總是一副冰冷的樣子,她就更怕他,連他笑的時候都有點怕,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那容我解釋最後一件事,那十二萬,不是我給你的,是魏成豹自作聰明。」

      未晞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阮劭南忽然厲聲吼了出來,然後是一個急剎車。

      未晞被他嚇得一愣,剛剛還很融洽的氣氛,馬上「江河日下」。

      「下車!」他命令道,自己先下去了。

      未晞呆滯了三秒,跟著下去了。

      可是,外面不是「絕色」的門口,甚至都沒在市區裡,是海邊!

      看著波濤洶湧的大海,未晞傻掉了,剛才只顧著跟他說話,都沒注意到。他把她帶到這裡來幹什麼?不會是想將她屍沉大海,以洩心頭之恨吧?

      馬上就有了答案。

      阮劭南把她禁錮在車子和自己的身體之間,親吻她,用了很大的力氣。這個男人彷彿禁慾太久,只是接吻而已,都咬得人生疼。

      手機響了,可能是如非打來的。未晞用空著的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沒想到就這樣一個小動作,都被他發現了,而他竟連這個都無法容忍。

      他幾乎野蠻地從她口袋裡掏出那個一直響個不停的東西,隨手摔在岩石上,砸得粉身碎骨!

      他真的瘋了!未晞想起那個瘋狂的夜晚,可怖的感覺立刻遊走全身。她有點怕,不敢在這個時候忤逆他,只有柔柔地順著他。他的氣息炙熱而混亂,似乎怎麼樣都無法滿足,只是一味地索求更多。

      「未晞,未晞……」他冗長地親吻她,耐著性子,好像在哄著她。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解開她的衣鈕,漂亮的嘴唇烙在她肩頸的皮膚上。

      未晞驀地一驚,雙手抵住他,「今天不行……」

     「噓,我知道,知道,別怕……」他抵著她的額頭喘著氣,低低說著,聲音暗啞,漆黑的眼睛蒙著一層薄薄的水汽,月光下紅色的瞳仁,彷彿一個酒醉的人,可他還能控制自己。

      他抱起她坐在車上,把臉埋在她頸間。未晞這才感覺到,他的臉燙得嚇人。她越發不敢亂動,由他抱著,好像她是一隻巨大的泰迪熊。

      可他還覺得不夠,拉起她的胳膊環住自己的脖子,想了想,又把臉貼在她胸口上,好像在聽她的心跳。

      這樣的姿勢,就好像——是她在擁抱著他。

      夜風陣陣,驚濤拍岸,明月皎潔,星斗闌干。

      唉……有人對著滿天的繁星輕嘆,多麼美好的夜晚!

      這樣的擁抱,真的很浪漫,好像愛情片裡的男女主角;這樣的擁抱,真的很溫暖,好像一顆心對著另一顆心的深情慰藉;這樣的擁抱,真的很甜蜜——只是不該出現在他們兩個人之間。

      海邊的風很硬,未晞上身只穿了一件桃紅色的針織開衫,時間久了,就冷得真哆嗦。

      阮如南卻沒有想走的意思,只是抱著她的手又緊了緊,臉頰貼在她胸口上呢喃著說:「未晞,你讓我害怕。」

      未晞沒有說話,半晌後堪堪一笑,低頭凝視著懷裡的男人,「你怎麼會怕?所有的一切,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嗎?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們學校那筆特別獎學金,是你們易天集團資助的。你讓人壓著不放,你知道那對我有多重要。還有我媽媽的骨灰,被人挖了出來。我猜,你一定知道骨灰在哪兒,是不是?」

      說到這裡,未晞苦笑了一下,「對了,還有如非。上次潑的是水,下次想潑什麼?硫酸?你知道我們的感情有多深,只要她不出事,我什麼都會答應你。你看,我所有的軟肋都被抓在手裡,你怕什麼呢?」

      這席話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他抬起頭,又是那樣低低地笑,「你在怪我嗎?我對你說過,不要離開我,你有聽嗎?天一亮,你就走了,連句話都不留。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那種以為已經擁有了整個世界,卻一下失去所有的感覺。那種恐懼,那種焦慮,那種無依無靠,撕心裂肺……你不會懂。」

      他控訴的僅僅是她的不告而別嗎?

      未晞皺眉看著他,幾乎是針鋒相對,「所以,你就先開槍再問話,甚至不管你瞄準的獵物是否無辜,可憐得連一點抵抗能力都沒有?」

      「是!」阮劭南幾乎咬牙切齒,「我說過,你不該這樣!一句話都沒留,說走就走!」

      未晞沉默了,話說到這個份上,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原來,他們真的分開了太久太久了,中間又隔著一段刻骨銘心的血海深仇,和七載的滔滔流年。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總是帶著一臉崇拜,仰望他的小女孩。而他,也與記憶中那個笑如春風的俊朗少年相去甚遠。

      不曾牽手相伴的這段歲月,他早已不懂她的世界,而他也有好多的事情她無從知曉。

      比如,在這七年中,他都遭遇了哪些事?遇見過哪些人?再比如,離開時明明已經一無所有的人,在美國到底有過怎樣的際遇?回國後,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氣勢一舉收購了易天集團,短短一年的時間,就讓整個金融界變了天。

      沒有強大的財力支持,只怕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而他的作風竟比當年的陸子續更老練,更高桿,行事的手段也更冷血。自從他一年前回國,在金融界橫空出世開始,媒體對他的熱度便持續不斷。可是對於他撲朔迷離的身世,卻一直諱莫如深、守口如瓶。

      未晞知道,是他有意掩埋了一切,封住了媒體的嘴巴,不讓任何人舊事重提。他不聲不響,就將當年知曉那件事的人,一個一個弄得家破人亡,收拾得乾淨。罪魁禍首卻留在了最後,遲遲未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是個天生的掠食者,聰明詭譎,像她這樣的凡夫俗子難及十分之一,更別說猜透他的想法。
不過,有一點卻是明明白白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一想到這裡,未晞幾乎連寒毛都豎了起來。

      「我想回家,能不能讓我走?」未晞現在只想離開他,哪怕只有一分鐘也好。

      阮劭南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嘆息著,「未晞,再陪我待一會兒,我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我知道,自從我們重逢,你心裡一直裝著許多委屈。我想對你的心說話,可是,你卻連它也對我封閉了嗎?」

      未晞低下頭,望著這個曾經給予她無限呵護,現在卻給了她無盡折磨的男人,她貼在他耳邊,聲音是輕柔的、無力的,帶著些微的顫抖,好像被風吹起所羽毛。

      「如果我的心會說話,她會說,她很害怕;如果我的心會說話,她會說,你是一個殘忍的好獵手,你讓你的獵物備受煎熬;如果我的心會說話,她會說,你的所作所為已經讓她承受不住;如果我的心會說話,她會說,念在往昔的情誼上,求你放過她……」

      他一下扣住她的後頸,將她從車蓋上拉了下來。他的手彷彿冰冷的鐵鉗,將她緊緊地箍住。他的力氣很大,箍得她的脊椎咯咯作響。

      他低頭,再一次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果,你想的只是這個,那我不介意再重申一次,這輩子,你想都不想要!」

      未晞真的絕望了,最後一次,她試圖跟他溝通,結果卻是此路不通。

      他的嘴唇貼下來的時候,未晞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他冰冷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虎口上。

      他知道她哭了,冰冷的淚水比火焰還要灼人。可他沒有放手,只是低下頭,貼在她耳邊說:「我知道陸家的人找過你……」

      未晞神色一凜,抖得更厲害。阮劭南又把手臂緊了緊,安撫似的拍著她的背,輕聲哄著,「別怕,看來是我小看了他們,我放了這麼多的煙霧,他們還是找到了你。」

      說到這裡,他輕笑一聲,笑聲裡透著玩樂似的悠揚,「不過,沒關係。我保證,這種事情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了。未晞,你再等一等,再給我些時間。等我處理好所有的事情,等我讓所有該死的人去死,等我排除所有的障礙……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我會用盡所有的方法讓你愛上我。所以,你不要總想著逃走,我也不會讓你逃走,你只要再給我一些時間,再給我一些時間就好。我的小未晞……」

      他俯首貼耳,溫柔低語,與仇人的女兒耳鬢廝磨,漂亮的嘴唇帶著血腥般的甜蜜,從容不迫地訴說著對她的愛戀,訴說著如何將她的骨肉血親……置於死地。

      他扯掉她的針織開衫,將她壓倒在柔軟的沙灘上,撩起她的裙子,修長的手指探了進去,探進了那個女性最柔軟幽靜的地方,他所有激情和慾望的集合地。

      未晞身子一緊,近乎哀求地看著他。他不能這樣對她,這種時候,他會弄傷了她。

      他飽含慾望的嘴唇吻了吻她顫抖的眼睛,低啞地說:「別怕,別怕,我什麼也不做,讓我摸摸你,抱抱你。」

      接著用手指挑起了她的胸衣,向上拉高一點,頭一低,雪白的牙齒咬在她的浮尖上。他呼吸炙熱,皮膚滾燙,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急躁,越來越狂亂。

      未晞無助地瑟縮著,轉過臉,恍惚地看著茫茫無際的大海。黑色的大海,怒浪排空。而身上的男人,卻比那沉重的黑夜更加難測,彷彿讓所有的星光云色,瞬間淪為鋪天蓋地的黑暗。

      沒有盡頭……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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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5: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愛與性

      池陌沒來由地一陣心寒。

      他仰起臉,望著頭頂那方狹窄的天空,有一塊烏云恰好遮住了月亮。他向後一仰,靠著牆,漫不經心地點燃一根香煙,慢慢吸著。

      跪在地上的人已經血肉模糊,黏稠暗黑的血從嘴裡一股一股地冒出來。他渾身都是血,眼睛也在流血。頭拱在地上,嘴裡咿咿呀呀,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可能是在求饒。

      拿著棒球棍的男人回頭看了池陌一眼,他點點頭。

      砰!一聲悶響,接著,一切都安靜了。

     池陌捻熄香煙,對另外幾個人說:「可以了,走吧。」

      有人將口水吐在地上的人身上,罵道:「媽的!吃裡爬外。」

      池陌看了他一眼,狠狠一腳踹向他的小腹,那人猝不及防,齜牙咧嘴地跪在地上。

     「他已經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你沒有資格再去侮辱他。」

     男人忍痛的臉幾乎變了形,咬牙說:「我錯了,陌哥。」

      一種不可抑制的嘔吐感油然而生,池陌忽然對這骯髒的一切感到厭煩。

      跟魏成豹通過電話,簡單交代了一下經過,就讓那些人各自散了。有人提議去喝酒唱K,他沒興趣,一個人走了。

      他沿著小路一直走,回到「絕色」後面的小巷,看到這熟悉的景象,整個人又放鬆下來。靠在牆邊,重新點燃一根香煙,慢慢吸著。

     「絕色」的後門開了,一個纖細的身影拎著一袋子東西走了出來。池陌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可是等他看清來人,又有些小小的失望。

     「你在這裡幹什麼?」如非將黑色的垃圾袋扔進焚燒爐裡,然後澆上汽油點燃。

     「剛辦完事,過來透口氣。」池陌懶洋洋地靠著牆,看著豔紅的火光。

      男人身上有隱約的血腥氣,如非看了他一眼,沒再多問一個字。紅燈區的女人,可以裝乖、扮浪、獻媚、撒嬌,唯獨不能好奇。要知道,好奇害死貓。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拿下池陌嘴邊的香煙吸了一口,靠著牆,對身邊的男人說:「未晞今天沒來。」

     「是嗎?她怎麼了?」池陌又點燃一根香煙,問得有些漫不經心。

     如非夾著煙揉了揉額角,「我打過電話,可她的手機沒開。可能是身體不舒服,早上就看到她臉色不太好。」

     「哦。」池陌點了點頭,對著空氣吐了一個煙圈,「今天,要不要去我那裡?」

     「不了,你上次給我的錢,還沒花完。」
     池陌沒再說什麼,他不是一個好男人。他從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想成為任何人的依靠。他是一隻遊走在黑暗中的獸,只對人性的貪婪情有獨鍾。

      他和如非,所有人,包括未晞在內,都以為他們是一對親密愛侶。而真相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每一次都是赤裸裸的錢欲交易。

      他知道如非不是那種女人,可是除了這個,他給不了她別的。如果沒有這個,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將這種關係維繫下去。

     這大約就是男人最無情的地方,可以將愛和性分開,還能分得一清二楚。

     他是一個自私的男人,金錢的債他還得起。感情的債,他不想還,也還不起。

      「那就算了……」池陌捏熄香煙,準備離開,「如非,如果哪一天,你不想繼續下去了,一定要告訴我。」

      如非歪著頭看他,挑唇一笑,「我不是那些黏在你身上死不放手的小女人,你不用一再提醒我。倒是你,我收到風,魏成豹已經知道,那天砸壞警報器的人是你。」

      池陌有些吃驚,接著冷笑一聲,「真是沒有不透風的牆。」

      如非看了他一眼,「這件事可大可小,總之,你自己小心。還有,謝謝你救了未晞。」她又笑了笑,好像自言自語,「不過這句話,不說也罷。」

      如非的手機忽然響了,她拿出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又有點熟悉的感覺。她忽然想起來,是阮劭南。

      如非接完電話,臉色都變了,站在一邊的池陌問:「怎麼了?」

      「未晞進了醫院,我現在要過去。」

      池陌掏出摩托車鑰匙,「這個時間很難打車,我送你吧。」

      他們趕到醫院病房的時候,未晞還沒有醒,阮劭南就坐在病床邊,握著她的手。

      池陌看到阮劭南,一下愣住了,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誰,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沒有貿然進去,又不放心她們,就守在門口。

      如非走進去,一言不發,只是將未晞的手從阮劭南手裡抽出來,放回被子裡。

      阮劭南什麼都沒說,在一旁沉默著。此刻的天之驕子,倒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

      未晞的臉比床單還白,如非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轉過臉看著守在床邊的男人,目光灼灼,「阮先生,你是不是該跟我解釋一下?」

      「我們在海邊,她忽然發作,吸了藥也不見好。我把她送到醫院,醫生說這不是哮喘,是過度呼吸。」

      「過度呼吸?」

      「壓力過大,或許受到精神刺激而引起的一種呼吸強迫症。由於強烈呼吸而使血液裡的二氧化碳含量降低,所以才會發病,症狀很哮喘。雖然很痛苦,不過……不會有生命威脅。」阮劭南將醫生的話鸚鵡學舌似的重複了一遍。

      如非簡直悲憤,心疼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揚起臉,「阮先生,介不介意跟你單獨聊兩句?」

      阮劭南有些遲疑。如非轉過臉,對守在門口的人池陌說:「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她。」又對一臉疑惑的阮劭南說:「在你只顧著忙著找陸家人報仇的時候,凌落川跑來欺負未晞,是他替未晞解了圍。他是我們的朋友,一直很照顧未晞,未晞也很信任他。我現在請他幫忙照顧她,如果未晞在這段時間掉了一根頭髮,我任你處置。當然,你想在這裡談也可以,只要你不怕吵醒她。」

      阮劭南說:「沒那麼嚴重。」又看了看池陌,很紳士地對他點點頭,「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未晞的照顧,有勞了。」

      阮劭南跟如非出去了。池陌坐在床邊,替他們守著躺在床上的人。

      她睡得似乎很不安穩,眉毛都皺在一起,好像魘在噩夢之中。他看到她的鼻子緊了緊。他以為她會哭,誰知道,她只是在發抖,一陣一陣地發抖,好像被什麼可怕的東西追著,整個身子都蜷縮在一起,整張臉都皺在一起,沒有眼淚,只有顫抖。

      池陌被眼前的情景深深撼動,他實在無法想像,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恐懼,能讓一個人害怕成這個樣子?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經歷,能讓一個人連在夢中都不敢大聲地哭?

      她是一個柔軟的女子,可是,他見過的她,即使在最困頓的時候,都是一副錚錚傲骨,從沒見她如此脆弱。
起風了,窗子沒有關好,風捲著窗簾在黑夜裡翻飛,如同鳥兒的翅膀。

      池陌看著床上的人,慘白的臉,好像一朵萎靡的花。他低聲說:「阮劭南,凌落川……老天,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一些什麼樣的人?」

      如非回到病房的時候,池陌正在關窗子。如非將買好的消夜放在桌子上,可是床上的人彷彿疲憊至極,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

     「他走了?」池陌問。

      如非點點頭,整個人癱在床邊的椅子上,如釋重負。

      池陌看著她,「你不想跟我說點什麼?」

      如非仰起臉,「我餓了,我們邊吃邊說吧。」

      兩個人坐在病房外的涼台上,喝啤酒,吃雞翅膀。整個城市萬籟俱寂,偶爾能聽到野鳥在暗處啼叫。夜色深沉,遠處有霓虹閃爍,塵世的喧囂此刻如此的遙遠。

      「你想知道什麼?」如非啃了幾根雞翅,一下子精神了許多。

      「應該說,我想確定一些什麼。我知道,上次你們在『絕色』得罪的客人,其中就有阮劭南。他在那個時候,看上了未晞,然後她就做了他的……」呼之慾出的答案,池城忽然覺得說不下去了。可是,剛才在病房,那個男人對她那樣親密,不禁讓人遐想連篇。

      如非啞然失笑,「如果事情只是那樣,倒簡單了。他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望著男人疑惑的眼神,如非嘆了口氣,「這些都是未晞在孤兒院告訴我的,這個故事有點長,或許該從未晞的身世說起……」

      那天晚上,池陌一直沉默地喝酒,即使心中翻江倒海般地震撼、悸動,他也將它們掩飾得很好。他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太過驚訝,而影響了訴說者的心情。

      「陸子續不止一個女人,未晞的媽媽在所有情婦中,算是最受寵的。她很漂亮,你看未晞就知道了。所以,在正妻死了之後,他就正式娶了她媽媽,將她們母女帶回陸家。不過,對於未晞來說,那才是噩夢的開始。陸子續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將自己的子女也培養成為富不仁的小畜生。未晞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未晞的母親生性懦弱,未晞就成了他們發洩的玩具。小孩子有時是很殘忍的,你可以想像,那些年,未晞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直到十四歲那年,她遇到了阮劭南。」

      如非喝了口啤酒,看著天上的月亮,「不知道為什麼,阮劭南第一次見到未晞,就很喜歡她。阮陸兩家本來就是世交,經常走動。他每隔幾天就來看她,照顧她,關心她,滿足她一切的願望,簡直就是有求必應。有了他的庇護,未晞在陸家的日子也好過了很多,那大約是她少年時最美好的時光。只可惜,好景不長。」

      池陌皺了皺眉,預感到接下來不會是快樂的事。

      果然,如非嘆了口氣,「由於商場上的利益衝突,阮劭南的父親被陸子續逼得從三十樓跳了下去,血肉模糊。而他和他的媽媽,為了活命苟且偷生逃到了美國。從此以後,他就音信全無。在那之後沒多久,未晞的媽媽又出了事。那個在陸家人面前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人,竟然在自己丈夫的床上割了手腕。等陸子續發現的時候,滿床都是血,屍體都硬了。在她媽媽的葬禮之後,未晞就離開了陸家。她在陸家根本無足輕重,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一個人流落在街上,十幾歲的孩子,整整一個星期才被福利機構的人發現,將她送進了孤兒院。」

      如非轉過臉,看著身邊一直沉默的男人,「所以,你現在該清楚,未晞,她從十四歲就愛著阮劭南,整整愛了七年。我們在孤兒院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阮劭南的名字,他們重逢後,未晞才告訴我。我那時只知道,在未晞心裡一直住著一個人。她跟他說話,對他微笑,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活在過去的記憶裡,不肯走出來。與他相處的一年,她當作整個童年來過。我甚至懷疑過,她的整個少年時期,其實都是跟阮劭南待在一起,待在她用記憶和血肉鑄就的城堡裡。即便他已經不在了,即便再見面,等待他們的也不過是刻骨銘心的仇恨,她也難以割捨,不肯離去……」

      男人強壓著內心的撼動,忍不住問道:「他呢,他也這樣愛著她嗎?」

      如非笑了笑,「這個,連未晞都不知道。她那麼聰明,都看不透他,我就更不知道了。」

      如非揚起臉,看著天上閃爍不定的星星,「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在世上最愛的人,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恨你的人,你該怎麼做?」

      池陌沉吟片刻,回道:「當年發生的一切,跟未晞沒有關係,她甚至沒有從中獲利,他沒有理由連她也恨。」

      「我當時也是這麼跟未晞說的,可是未晞告訴我,我忘了這世上有一種非常可怕的情緒,叫做遷怒。對於被陸家害得家破人亡的阮劭南來說,只要她姓陸這一個理由就足夠了。」

      池陌沉默了,人的情緒,尤其是報復的情緒,有時的確不受理智控制,這是事實。

      「那麼,你剛才對他說什麼?告訴他,未晞有多麼愛他?」

      如非撲哧一笑,「我瘋了嗎?我對他說,如果他敢傷害未晞,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他怎麼回答?」

      如非的眼睛望著不知名的方向,忽然變得幽深,「他說,就算讓全世界的人都變成鬼,他也不會讓人傷害她半點。」

      池陌一下怔住了,半晌後冷笑一聲,「這算什麼?」

     「我想……」如非喝了一口啤酒,「他是在用另外一種方式,表達他的愛意。」

      池陌忽然明白了什麼,冷冷一笑,「你今天是故意帶我來的?」

      如非的回應非常冷淡,「是你自己要來的,我只是順水推舟。」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我知道!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如非轉過臉,看著男人俊美的側臉,那是讓人看過一眼就無法抗拒的沉淪誘惑。

      「那你還跟我上床?莫如非,你怎麼想的?」池陌一把抓住如非的胳膊,手指幾乎嵌進她的肉裡。

      如非看著他,眼神飄忽,又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熱度,「因為我跟你一樣,因為知道永遠都得不到自己所愛的人,所以就貪戀他的氣息,貪戀他的味道,只要能夠緊緊相擁,就算轉瞬即逝,就算是飛蛾撲火,也情願為他肝腦塗地。」

      她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玲瓏的曲線貼上他充滿力量的身體,撩人的氣息纏綿在他唇邊,帶著微微的酸楚和致命的誘惑,「我知道,我身上讓你著迷的東西是什麼。沒關係,你可以一直利用我,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寂寞,你內心的空洞,所有的痛苦和困惑,我與你感同身受。」

      池陌揪住如非的頭髮,犀利的黑眸冷冷地刺在她臉上,「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不在乎將你弄得遍體鱗傷,你真的確定,你不介意?」

      如非的雙臂蛇一樣勾住他的脖子,喃喃低語,「是的,對方是你,我就百無禁忌。」

      池陌笑了笑,緊緊抱住懷裡這具動人的身體,沉痛地說:「可是,我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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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5: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女人最殘酷的屈辱

      過度呼吸不是什麼嚴重的病,未晞第二天就能出院了。

      出院後的日子,一切都彷彿很平靜。期末臨近,她一邊忙著上課,一邊忙著打工,稍有空閒就背著畫板跟同學跑出去寫生。她用盡一切方法,不讓自己有多餘的時間,因為只要一停下來,她就感到,這個城市連天都是灰色的。

      系裡通知她準備個人履歷,那筆獎學金已經批了下來,只需要上交一些材料,就可以辦好。未晞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因為她知道,這說明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

      阮劭南就是喜歡哄她,就像小時候,她每次傷心難過,他都會買些小禮物來逗她開心。可是,這改變不了她的命運。

      他說了,不會放過她,那就一輩子都不會放過。

      十二月的時候,這個沒有冬天的濱海城市,竟然下了一場大雪。老人們都說,這是幾十年不遇的奇蹟。

      未晞早上醒來的時候,隔著灰濛蒙的窗子,就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空飄下來。

      如非倒是很高興,用衣袖擦亮一小塊玻璃,興致勃勃地望著外面,「快來看,未晞,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看到雪,是真的雪耶!」

      未晞抱著被子看著她笑,如非真的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天氣不好,她們在家裡吃早餐,如非帶著早餐回來的時候,順便帶回一沓八卦報紙。她一邊啃著油條,一邊有滋有味地看著。忽然,一條新聞將她整個人都鎮住了。

      她抬頭看了看正在喝油茶的未晞,將報紙推給她,「未晞,你姐姐……在陸家的別墅上吊自殺了。」

      「什麼?」未晞差點被油茶嗆到。

      「你自己看。」如非點點報紙上那條巨幅新聞。

      未晞一把奪過報紙。

      「上面說,她炒期貨賠掉了自己所有的財產,還欠下銀行一大筆錢。她老公落井下石,不但跟她離了婚,還聲稱要跟陸家劃清界限。還有,證監會正在調查她作假帳坑騙小股民的事,一旦落案,她就會坐牢。她忍受不了壓力,在北景別墅上吊自殺,屍體掛了一個星期才被發現。」

      未晞皺了皺眉,自語道:「北景別墅?那是陸家老宅,已經被擱置很久了。」

      她忽然感到一陣窒息似的冰冷,阮劭南上次說,他保證,陸家以後不會再有人來煩她。原來,他是保證讓她姐姐去死!

      「看這張照片,估計撬開大門的時候,警察沒到,記者就先到了。照片拍成這樣還能放出來,陸家真的是倒台了,現在是牆倒眾人推。」

      「應該是窮途末路了……」未晞嘆了口氣,「她一直很愛漂亮,記得小時候,每次出門,她都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個高貴的公主,沒想到現在……中國人講究是入土為安,生前再不濟,死後也該得到尊重。這樣的照片也曝光出來,媒體也太不人道了。」

      如非哼笑一聲,「她以前剪你的衣服,剪你的頭髮,在你的臉上抹辣椒水的時候,估計也沒想到自己會有今天。」

      未晞放下報紙,將它對折在一邊,「其實,她在陸家還算是好的,公主脾氣,但是頭腦簡單。最可怕的是我二哥,笑裡藏刀,一招就能致人死地。以前就是個惡魔,現在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如非想了想,忽然很嚴肅地跟對面的人說:「未晞,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不人道的不是媒體,而是有人授意他們這樣做。」

     聽到這句話,未晞怔了怔。

      「我一直覺得,阮劭南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為你報仇。不!應該說,為你們復仇。或許……他真的很愛你。」

      未晞有些奇怪地看著她,「你以前可不是這種態度,怎麼這麼快就轉變立場了?」

      「我只是覺得,我們是不是太悲觀了?阮劭南固然要報仇雪恨,可是,如果他真的很愛你,他未必會遷怒到你身上。再說,一直以來,陸家是怎麼對你的,阮劭南他很清楚。」

      未晞嘆了口氣,「你以為,我只是怕被他遷怒嗎?」

      如非有些不明白:「你還怕什麼?」

      未晞遲疑了一下,方才說道:「如非,記不記得,我們以前一起看過一部叫做《望鄉》的電影。我們都很可憐那些南洋姐,她們在國家最貧弱的時候,在異國他鄉忍受著身為女人最殘酷的屈辱,遭受著異國男子的蹂躪,用自己的皮肉錢養活家鄉的親人,卻永遠無顏回歸故土。」

      「我記得,她們在南洋的墳墓都是背朝故鄉的。」如非奇怪地看著未晞,「你怎麼忽然想起這個?」

      「算是有感而發吧,阮劭南他媽媽,當年在美國……」

      未晞說不下去了,如非瞪圓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未晞,未晞輕輕點點頭。如非吃驚地摀住了嘴,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不……不會吧,怎麼會這樣?」

      「那時候阮家已經徹底倒了,跟現在的陸家的情形一樣,牆倒眾人推。他們母子逃去美國的時候,已經身無分文。陸子續……」未晞長嘆一聲,「我不得不說,他太擅長玩弄自己的敵人了,甚至連孤兒寡婦都不放過。他很快就找到了他們,他沒有趕盡殺絕,卻想出了更好的方法來折磨他們。他動用自己在美國的勢力關係,讓他們母子在那邊連洗盤子的工作都找不到。他甚至派人打斷了阮劭南的腿,他們沒有醫院費,阮劭南就要一輩子落個殘疾。當時他們母子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媽媽一個女人,除了出賣自己,她還能靠什麼來救自己的兒子?」

      如非搖了搖頭,「偉大的母親……那個,未晞,冒犯說一句,以前我只覺得你父親是衣冠禽獸,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他根本是禽獸不如。」

      未晞笑了笑,「不用覺得冒犯,你的評價相當中肯。」

      「不過,這件事應該很隱秘的,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隱秘?」未晞搖頭嘆氣,「根本一點都不隱秘,當時這件事在上流社會,幾乎是盡人皆知。陸子續甚至找人拍下他媽媽在美國站街拉客的照片,在圈子裡廣為流傳,一時之間,成為名流貴婦們茶餘飯後的笑柄。」

      如非叫了起來,「我的天!他……這也太無恥了,有什麼深仇大恨,何必這麼絕?」

      未晞看著如非,眼神凝重,「這就是陸子續最可怕的地方。殺雞儆猴,他要所有的人都畏懼他,不敢跟他作對。以前在陸家,他對我們所有子女說過一席話,我到現在都忘不了。」

      「他說什麼?」

      「他說,報復一個人,不一定要殺了他,而是要學會讓他生不如死。打擊一個人,並不一定要摧毀他的肉體,而是要摧毀他的尊嚴。要讓他想起你來,就怕得發抖,就感到自慚形穢,無地自容。這才是徹底毀滅一個人的方式。」

      如非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你的那些哥哥姐姐們的所作所為那麼無恥,原來,根源在這兒。」

      未晞嘲諷地笑了笑,「沒錯,做他的子女,要麼喪心病狂,要麼悲觀厭世,不會有太正常的。他就像一頭獅子,將自己的子女一個個推下懸崖,再看著他們一點一點爬上來,最強的才能成為王者。他這輩子最崇拜的就是達爾文,將他的進化論引為經典,深信不疑。」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阮劭南的報復會那麼瘋狂。有這樣一段血海深仇,沒有人會不發瘋。」

      未晞搖了遙頭,眼睛盯著剛剛疊好的那張報紙,「現在,他不僅僅是在報仇,他還在清算。還記得上次我們在大排檔聽到的那些事嗎?那些被阮劭南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大部分都是我父親當個的合作夥伴。當年參與這件事的人,知曉這件事的人,他都在一個個地清算,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如非忽然神一凜,心底的寒意像雨後春筍冒了出來,一把抓住未晞的胳膊,「你的意思是說,你也是其中一個?」

      如非希望自己想錯了,可是未晞的回答卻恰恰證實了她的猜測。

     「對於阮劭南來說,我是一個見證者,也是一個記錄者。我見證了他那段屈辱的歷史,記錄了他悲慘的過去。我不否認,他或許是有些喜歡我,所以他還沒對我下狠手,重逢的喜悅暫時淹沒了一切。可是,等他將那些人一個個清理乾淨,等他從喜悅中回過味來,最後一個該清理的,就是我。」

      如非真的慌了,她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可是,結果也未必會這個樣子。如果……他很愛你,說不定,他不會去計較那些。」

      未晞深深嘆了一口氣,看著如非的眼睛說:「你也說了,只是『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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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5: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忍無可忍,是無再忍

      濱海城市,雪在路面上是留不住的。街上到處是在雪漿中打轉的車輪,還有拎著褲腳走路的人。

      「絕色傾城」的霓虹燈招牌也掛了一層積雪,未晞用一把小掃把將它們掃下來。

      夜間的風有些冷,她拉了拉制服的衣領,把凍得通紅的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呵氣,好像這樣就能暖和一些。

      時間差不多了,在這裡上班的小姐們陸陸續續地來了。各色美人魚貫而入,衣香鬢影,姹紫嫣紅。

      很多人都說,「絕色傾城」的小姐都是開著奔馳寶馬上班。起初未晞也以為是如此,在這裡工作久了,才知道,外面的傳言實在是言過其實。坐名車離開的是不少,自己開車來的寥寥無幾。

      這裡的小姐,賺得多,花銷也大。她們中有些人專門喜歡買名牌,跟著了魔一樣。卡地亞的手錶,LV的包,Chanel的香水,化妝品最好要蘭蔻全套。一套行頭就要上萬,哪有閒錢來買車?

      還有一些人倒是不喜歡買這些好看卻不中用的奢侈品,不過花錢的速度卻比流水還快。至於花到了什麼地方,看著她們越來越消瘦的身體,越來越萎靡的神情,不問也罷。

      其實一旦走上這條路,無論你怎麼走,差不多都朝著一個方向,就是不歸路。

      都說吃青春飯是最省時省力,收益最快,成本最低的行當。可是其中百般滋味,除了她們自己,誰又說得清楚?

      雪掃得差不多了,未晞拎著工具正打算回去。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在了「絕色傾城」門口。

      這沒什麼,「絕色傾城」的停車場,歷來就是萬國汽車展。可看到車上下來的人,未晞著實吃了一驚。

      「CoCo……」未晞失聲叫了出來。

      CoCo轉過來看了未晞一眼,沒什麼表情,她身邊的男人鷹爪似的手摟著她的肩膀,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才放開她。

      CoCo回頭對他擺擺手,她背對著未晞,未晞看不到她的臉。

      她轉身走過來,未晞想跟她說些什麼,可她似乎沒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漂亮的皮靴毫不在意地踩在泥漿中,泥點飛濺無數。

      前幾天她還好好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未晞實在是驚訝極了,去吧檯拿酒的時候,忍不住問阿楓:「CoCo怎麼了?」

      阿楓抬頭,看了看高台上正在打碟的CoCo,「沒怎麼呀,就是今天這首歌打得有點爛,早就告訴她了,換點新花樣,現在的客人品味刁著呢,她就是不聽。」

      「我問的不是這個,今天我看到是陳公子送她來的。這是怎麼回事?」

      「哦……」阿楓撇了撇嘴,「這就要問她自己了,不過我聽說,她好像今天做完就不做了。」

      未晞更驚訝了。

      未晞今天心情很低落,CoCo冷漠的表情一直在她眼前打轉,還有阿楓提及此事那種不屑的樣子,更是讓她感到吃驚。

      結果燒垃圾的時候,似乎受到壞心情的影響,連打火機都跟她作對,怎麼都打不著。她想回去找火柴,可剛一轉身,就看到CoCo,不聲不響地站在後門那兒,失魂落魄地看著她。

      她們坐在橫倒的籃球架上,看著眼前廢棄的球場。這裡野草橫生,荒涼調敝,未晞不止一次覺得奇怪,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與這個物慾橫流的城市一點都不搭調。

      「你不來一點?」CoCo晃了晃手裡的啤酒罐。

      「不了,我喝水就好。前些日子剛住過醫院,我現在連飲料都不敢喝。」

      CoCo扭頭看著未晞,莞爾一笑,「未晞,有時,我真的很羨慕你。你好像一直無慾無求,在這種地方,面對這些人,你怎麼做到的?」

      未晞喝了口水,「是人都有慾望,只是我的慾望,跟你們的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你們的慾望可以折換成物質,我的慾望,看不見,摸不到,它潛伏在我心裡。」

      CoCo呵呵一笑,醉意朦朧地說:「未晞,是不是有話想問我?」

      未晞看著眼前這張年輕而美麗的面孔,她真的有很多疑問,「CoCo,你該知道那個男人是什麼樣的人,這裡有多少小姐被他糟蹋過?上次那個藝術學院的大學生,最後落得一個什麼樣的下場,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那個陳公子,他的花樣誰不知道?先是天天珠光寶氣,錦衣玉食地喂養著你。等你享受慣了,再也回不了頭,他也差不多玩膩了。分手的時候什麼都不讓帶走,稍有不滿就讓保鏢上去打。那個女生,當時鼻樑都讓他打斷了。前些日子,聽說有人在隔壁街的按摩院見過她。」

      未晞有些急了,「你明明知道,怎麼還……」CoCo蜷縮了一下,未晞說不下去了。

      「你以為我願意?」CoCo垂著臉,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魏成豹放了話,如果我不答應,他就要我一輩子沒臉見人。未晞,我不是你。我沒上過大學,也沒有畫畫的天賦,更沒有像如非那樣的朋友跟我相依為命。除了做DJ,我什麼都不會做。我一個女孩子,沒背景,沒靠山,沒朋友,我還能怎麼樣?」

      未晞愣了愣,半晌後才問:「這件事,馬克怎麼說?」

      「呵……」CoCo從鼻子裡笑出來,「他?魏成豹嘴上嚇唬兩句,他就立刻讓我打包滾蛋。想想以前,我為了給他買把電吉他自己省吃儉用,就覺得自己傻透了。我現在才明白,男人,原來只有下邊硬的時候,上邊才會軟。什麼山盟海誓,還抵不上半個燒餅實惠。」

      未晞嘆了口氣,「不見得所有的男人都這樣,你只是沒碰對人。」

      CoCo輕笑一聲,「未晞,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小雯對我們說過,有一次魏成豹讓她去酒店服侍一個很有背景的男人……」

      未晞點點頭,「記得,當時她進了房間,發現那個男人的老婆和孩子都睡在床上,睡得很熟。她想走,那個男人卻把她拉進了洗手間。他們做那事的時候,那個男人的老婆孩子就睡在外面。整個過程,她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她說,感覺就像一個世紀那麼長。」

      「你能想像嗎?我當時都聽傻了。一個男人,老婆孩子就在外面,一牆之隔,他竟然在這邊跟應召女做愛。人人都說妓女下賤,究竟是誰下賤?」

      未晞被她問得說不出話來。雪又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風吹得飄起來,像極了暮春時的柳絮。

      兩人一時無話,CoCo是無話可說,未晞想說,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CoCo雙手抱著膝蓋,像個孩子一樣囁嚅著,「未晞,你用不著替我難受。其實仔細看看,現在也沒什麼不好。我如今住在他的別墅裡,長這麼大,我從沒見過那麼氣派的房子。魏成豹有一句話說得對,女人生下來就是讓男人搞的?跟馬克,還是跟其他男人,有什麼關係?馬克比那些男人更壞,我對他那麼好,他都不要我了。男人,都是一樣的。我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一邊說一邊咬著自己的手指,自虐似的,咬出一道道鮮紅的血印。

      未晞呆呆地看著她,彷彿回到那個可怕的夜晚,她孤苦無助地躺在阮劭南的床上,流著淚,流著血,也是這樣騙自己。

      時間與空間瞬息交錯,眼前的景象與過去的記憶重疊,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聲音,卻是一樣怯懦的眼神,認命的表情。

      未晞,你一定要聽話。聽話我們才有飯吃,才有地方住。哥哥姐姐們雖然不好,可是外面的人不是更壞嗎?外面的男人不但會罵你,打你,還會欺負你。未晞,你要記住,我們是女人,沒本事的女人總要被男人欺負的。只要我們聽話,不反抗,我們就不用挨餓,不用挨打,就能有幾天好日子過。只要我們忍一忍,忍一忍就沒事了……

      眼前說話的人是誰?當年抱著她說這些話的人又是誰?

      當年的她真的很聽話,母親叫她忍著,她就忍著。她要她怎麼忍,她就怎麼忍。可是最後,她忍住了,叫她忍著的人卻沒忍住。誰也沒有想到,那個柔弱怯懦的女人,會躺在自己丈夫的身邊,用一把小小的鉛筆刀,磨斷了自己的動脈。

      未晞見過那傷口,皮翻開著,肉都磨爛了。那把鉛筆刀很不得力,在同一個位置重複劃了很多次才成功。未晞無法想像,一向膽小怕事,在陸家人面前總是唯唯諾諾的母親,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態,用近乎自殘的方式了結自己的生命?

      是不是只有被人逼到「忍無可忍,無法再忍」的地步,她才會如此?

      是的,她可憐的母親不用再忍了,她解脫了。只留下她一個人,面對這個喜氣洋洋的世界。

      未晞抬起頭,望著遠方迷離的萬家燈火,望著荒涼之外的浮華世界,仿若自語似的問身邊的人,「忍?你要往哪裡忍?身家性命都被人抓在手裡了,你要怎麼忍?連自己的未來都無法選擇,你拿什麼去忍?知道嗎?忍也是需要資本的。我們這些任人魚肉、俯仰隨人的角色,上天入地,還不是憑人家高興,你憑什麼忍?」
自欺欺人罷了……

      CoCo一下愣住,伏在未晞的肩上痛哭起來。可哭也沒有大聲,就這樣哭一哭,停一停,好像小孩子哭得太厲害噎住了氣。

      「未晞……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幫我收屍,就像……幫小雯那樣?我……我不想當一具無名屍,死了……變成孤魂野鬼……」

      未晞抱著她,輕輕笑著,「如果我還活著,我一定會幫你。如果我死了,如非會幫你。如果我們都死了,大家都變成孤魂野鬼,你也不必怕了,就算下地獄,也有我們陪著你。」

      CoCo輕輕一顫,抬起淚水迷離的眼睛看著她,「未晞,你說,真的有地獄嗎?」

      「地獄?」未晞口中唸唸有詞,極目遠眺,彷彿想穿過眼前化不開的黑暗,到世界的背面去瞧個明白。

      「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地獄又是什麼地方?我們在什麼地方?我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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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5: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作踐

      生活是什麼?就是讓我們用大部分的時間來經歷痛苦,並且解決痛苦。

      比如飢餓,比如貧病,比如漂泊,比如……

      阮劭南把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未晞和如非正要收工回家。

      未晞看著阮劭南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手機是他送的。舊手機被他砸了之後,他就給她買了這個,還讓汪東陽親自送到學校去。

      最新款的手機,價格自然不菲。未晞收到手機的時候,電話薄上已經存了一串號碼。阮劭南的手機,辦公室電話,住宅電話,秘書檯電話,司機電話……甚至連他助理的電話都有。

      手機兀自響個不停,未晞認命地接起來。

      「未晞,我想你。」

      很好,一句話簡單乾脆,直指人心,未晞幾乎可以看到電話那頭阮劭南不容置疑的表情。

      「太晚了,我想回家……」未晞試圖垂死掙扎。

      「你媽媽的骨灰,是不是該找個好點的地方,讓她入土為安?」他慢悠悠地說,輕寡的語氣沒有一絲感情。

       這就是沒得商量。未晞看著高遠的天空,風捲著雪花吹過來,很冷,卻冷不過他的三言兩語。

      「我讓司機去接你。」這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他永遠知道她的軟肋在哪兒,也不認為她有本事拒絕。

      未晞心底一片淒愴,問:「你在哪兒?我自己去。」

      阮劭南似乎有些驚訝,稍稍停頓才說:「我在公司,你知道地方。」

      未晞放下電話後,看了看如非,有些抱歉地說:「如非,你自己回家吧。」

      如非抓住她的胳膊,神色緊張,「會不會有事?」

      未晞搖頭苦笑,「不會有大事。不過……」她眼裡滿是冰涼的酸楚,「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阮劭南站在易天集團的最頂樓,看著落地窗外迴旋的雪花。那銀白色的雪片,輕舞飛揚,將黑夜包裹成銀白相間的世界。

      或許是霓虹燈的關係,此刻的天空是一種奇異的暗紅,好像鮮血暈染了夜的胸膛。腳下是燈火通明的城市,因為在最熱鬧的商業區,所以就算過了午夜,這裡依舊繁華得不似人間。

      很少有人知道,易天主席在公司的最頂層,居然有間面積不小的起居室。這是在他接手易天后,令人特意將最頂層的會議室,間隔成現在的規模。

      這裡有臥室、書房、浴室、獨立的衛生間、廚房,甚至還有一個小型吧檯。他每每工作深夜,就在這裡休息。所以待在這邊的時間,甚至比家裡還多。

      其實除了工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喜歡這裡,更勝過那座靠近海邊的別墅。

      人總是要站在高處,才會知道低處的人有多麼的渺小。才能告誡自己,永遠不要做俯仰隨人的那一個。
呵,居安思危吧……

      叮咚!是電梯的聲音,他有私人電梯直達這裡。阮劭南放下酒杯,打開大門,看到了一個雪人。

      未晞整個人都是白色的,衣服、頭髮、眉毛,連睫毛上都掛著雪花。屋子裡溫度高,雪很快化成了水,如同淋了一場大雨,只是這雨與盛夏的雨不同,冷如霜刀。

      阮劭南在門口愣了三秒,幾乎認不出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乾的。

      他鎖好門,一言不發,也不管她,自己進了另一個房間。未晞站在那裡,像只溺水的流浪貓,光著雙腳,頭髮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油光可鑑的地板上。

      阮劭南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條毛巾,什麼都沒說就扔在她臉上。未晞正想拿下來,腳就離了地,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人已經被他打橫抱起來。

      他抱著她走進浴室,將她直接扔進浴池裡,像扔一個麻袋。他的方形浴池很大,未晞連衣服都沒脫,就快被水淹沒了。

      水很熱,像無數根針在扎,受刑一樣。未晞用手臂抱住自己,肩膀不由得縮在一起。水面忽地漲了起來,她被一條胳膊鎖在胸前。

      阮劭南一手抱著她,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浴池邊上,後背靠著池沿,微合著眼睛。

      他緊抿著嘴唇,下巴繃得很緊,喉結上下滑動,放在池邊的拳頭緊緊握在一起,彷彿在極力隱忍什麼。

      適應了水的溫度,未晞的身子漸漸暖起來,可衣服沒脫,時間長了就癢得難受,忍不住扭動了一下。

      「怎麼了?」阮劭南睜開眼睛。她的動作很輕,可是他太敏銳。

      「不太舒服。」

      阮劭南轉過她的身體,讓她面對著他。

      未晞這才發現,他的身材出乎意料的好。肩寬臂長,標準的模特體型,難怪穿什麼都那麼服帖漂亮。他或許經常做運動,賁張的肌肉,每一處紋理都很健壯,隱藏著難以估量的危險和蓄勢待發的獸性。

      她心裡一顫,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一下。阮劭南卻一把扣住她的下巴,觀察著她每一個表情,「跟我一起,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舒服?」

      「是你要我來的。你只說你想我,沒說想什麼樣的我。如果這樣讓你不滿意,那麼下次想要什麼樣的表情,請提前三天通知。」 幾乎稱得上是挑釁了。

      話剛出口,未晞就後悔了,明知自己不該惹怒他,逞一時口舌之快的結果,也不過是以卵擊石、螳臂當車罷了。

      果然,阮劭南稍一用力,便將她壓在池邊的軟榻上,角度恰好不會讓她太難過,想要掙脫卻又用不上力氣。

      他總是這樣,談笑間殺伐決斷。連她對他的恐懼,他都能控制得恰到好處。他從來不會將她逼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卻能讓她怕他怕到骨子裡。

      他的唇落下來的時候,有令人眩暈的氣息。未晞的心縮成一團,剛剛有些紅潤的面孔瞬間雪白,身子不由得僵在一起。

      此情此景,讓她想起那個天翻地覆的夜晚,彷彿瞬間將那晚親歷的一切悉數重溫了一遍,再一次掀起心中的驚濤駭浪,再一次被人碾成粉末,吞噬乾淨。

      她不敢看他,側著臉顫抖著。他卻笑了,在她耳邊促狹地說:「怕成這樣,又偏來惹我?」

      阮劭南見身下的人一言不發地望著他,人在他懷裡,卻是滿眼的淒悵委屈,不由得嘆了口氣,又移到她的耳邊,柔柔地囁嚅著,「別怕,別因為上次的事記恨我,也別因為其他的事責怪我。我也生自個的氣,本來心裡想的都不是那樣,卻偏偏把那些不堪的手段用在了你身上。可是未晞,真的,但凡有辦法,我也不會這樣逼你。所以別怕我,也別躲著我。你不知道,你那個樣了子,我有多難受。」

      他吻著她的唇瓣,著迷似的軟軟說著:「就像我們以前那樣,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歡黏著我的,你不知道,那時我多希望你快點長大。可如今你人大了,卻跟我疏遠了。未晞,你想要什麼,你要讓我知道。只要是你想的,喜歡的,有辦不到的。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替你摘下來,好不好?」

      星星?他心裡明白她要的不是那個,卻偏又拿這樣的話來哄她?她想怎麼樣,上次在海邊已經說得明明白白,而他的回答是,這輩子,她想都不要想。

      未晞側過臉,淡淡應道:「今天遇到一些事,情緒很差……

      阮劭南沒說什麼,手卻伸向了她的衣服。未晞被嚇了一跳,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樣,本能地往後退,一隻手揪著衣服,渾身濕漉漉的,縮在一角,像只可憐的小老鼠。

      他將她拉近,不讓她亂動,好笑地看著她,「你不會真的想穿著衣服洗澡吧?」

      她當然不想,可是……未晞感到自己的臉在發熱。

      他貼在她耳邊輕笑,「我早就看過了,你還害什麼羞?」

      他的吻落在她的背上,有種顫慄的灼熱。發現她的異常,他輕笑著用手臂環住她的肩膀,用濕漉漉的頭髮摩挲她的臉。

      「你的頭髮怎麼留得這麼長?過腰了吧?」他將她的長發撩到一邊,那黑色的發絲在水中鋪散開來,像靈動的水藻。

      「十四歲之後,就沒怎麼剪過,分叉的時候偶爾修一修。可惜,我的發質還不夠好,只能留到這兒了。」

      「多用護髮素會不會好一些?」他把一綹長發握在手裡,感受著手心的滑膩,「一直留著吧,我喜歡。」

      她皺了皺鼻子,「很麻煩。」

      「有多麻煩?」他扳過她的下巴,故意跟她抬槓,「比生孩子還麻煩?」

      她笑了笑,這時倒不怕他了,「就是比生孩子麻煩,又難洗又難打理,不信你自己試試?」

      他笑起來,將她抱一抱,在她耳邊呢喃著,「留著吧,以後我幫你……」

      她想說些什麼,可終究沒有說出口。忽然很貪戀這樣的氣氛,兩個人一起,就像老夫老妻,做些無聊的傻事,說些無關痛癢的閒話和家長裡短,柴米油鹽,不知不覺就是一輩子。

      可她知道,這短暫的快樂是偷來的。笑的時候,就會有偶爾的恍惚。那笑於是就凝在臉上,彷彿某種標誌,紀念著一段快樂的逝去。

      時光無法倒流,歷史也不會重寫,世間的事也總會順著其應該發展的方向而去,無法撤銷,不可逆轉。

      每次一想到這裡,所有的快樂都會瞬間消失在空氣裡,只餘留微弱的氣息。

      原來快樂也可以沒有明天,這真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

      「對了,什麼事讓你不開心?」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寬厚的手掌溫柔地揉弄著她的乳房,在她耳邊暖暖地吹氣,她的患得患失沒有影響到他。此時的他真的很快樂,一種發自內心的少見的快樂。

      不過是幾句溫柔的耳語,一個親密的擁抱,他就高興成這個樣子。讓他快樂竟然是這麼簡單的事,她真的沒有想到。

      她拉開他不老實的手,笑了笑,「都是一些瑣事,你不會感興趣。」

      「不行!說給我聽。」他咬她的肩膀,忽然像個孩子一樣霸道。

      她笑著躲他,可浴池就這麼大,能躲去哪裡?她想了一下,將CoCo的事化繁為簡說給他聽。

      阮劭南聽後有片刻的沉默,問:「她是不是讓你聯想到了什麼?」

      未晞驀地一怔,阮劭南沒再說什麼,只是在她脖子上輕輕一吻,「我好了,你慢慢洗。」

      她聽到一陣水聲,他圍上浴巾出去了。

      浴室裡的溫度沒變,未晞卻感到冷。她看著自己被溫水泡得發白的手指,水從指間流下,掌心空洞。攥成拳,握住的只是空虛。

      她轉過臉,看到池邊放著他的男款襯衫,應該是他特意留在這裡的。她的衣服還沒幹,估計這裡也不會有多餘的睡衣。

      她走出浴池,抽了一條毛巾將自己擦乾。然後拿起那件襯衫,昂貴的面料,考察的剪裁,連小小的袖扣都是低調昂貴的藍寶石製成的在燈光下煥發出幽靜的光彩。

      在陸家的時候就知道,真正的有錢人,就是他所穿所用,都是量身定做。大到汽車豪宅,小到一顆小小的鈕釦。

      未晞記得,阮劭南以前就喜歡穿白襯衫,大約是還在上學的緣故,他的白襯衫也只是最普通的那種。可是,總是洗得很白很乾淨,她把臉貼上去的時候,能聞到淡淡的洗衣粉的香氣,好像夏夜裡的丁香,在淡淡的月光下溫柔瀰漫。那是讓人安心的味道,靠在他懷裡,就一輩子不想離開。

      可是現在,摸著襯衫那精緻的紋路,卻讓她感到陌生。應該說,除卻某些可以勾起回憶的瞬間,他現在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陌生。

      臥室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寬闊的露台,四周圍著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中間是一個小型游泳池,正對著城市繁華的夜景。

      未晞忍不住再次感嘆,有錢真好。誰能想到把游泳池建在這麼高的地方?就算想得到,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對著明月清風和城市的繁華暢,該有多快意?

      然而,房子的主人只是坐在臥室的落地窗前喝著紅酒,似乎沒有想下水的意思,想想也是,今天的天氣,似乎不適合。

      「過來坐。」他拍了拍地板上的墊子。

      未晞走過去,頭髮還在滴水,襯衫很寬大,她把袖子捲了起來,一邊走一邊用毛巾把頭髮擦乾。

      阮劭南倒了一杯茶給她,自己接著喝酒。未晞發現他喝得很多,不過一會兒工夫,一瓶紅酒已經快見底了。
「會游泳嗎?」氣氛有些凝滯,他似乎一時找不到什麼話題,隨口問道。

      未晞看著那泓倒映著星光的池水,笑了笑,「我對游泳池向來敬畏,無論是大的,還是小的,也從來不看游泳比賽,甚至連看到泳池裡的水都會噁心。」

      「為什麼?」他有些好奇。

      未晞端著茶杯低聲說:「如果一個人,曾經一次次地被人按進水裡,再一次次拉出來,我想,他也會跟我一樣。」

      「什麼?」他很驚訝。

      「我二哥陸壬晞……」未晞定定地看著外面的池水,整個人忽然有些發虛,心在胸腔裡抖得厲害。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足夠的勇氣,將當時發生的一切說出來。過去的一切她從來就不願意去回想,那些令人髮指的遭遇,那些可怕的屈辱,那些不見天光的日子。她說不出來,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年的暑假,她的二哥陸壬晞,這個陸家人最看重、最聰明的孩子,究竟對她做過多麼令人髮指的事。

      她告訴阮劭南,陸壬晞是怎麼樣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按進水裡,又是怎麼樣一次又次地揪她出來。每次他都要她看著他的臉,有時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有時能隱隱約約看到他嘲笑的眼睛。她的肺疼得好像爆炸一樣,水嗆進氣管裡,喉嚨像有刀子在割,鼻腔像有火在燒。直到她熬不住了……她開始求他,又哭又叫,用盡一切方法哀求他。可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肯放過她。他享受過後,又一次將她摁下去。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一直帶著難以控制的顫抖,漸漸變得顛三倒四,支離破碎。她目光僵直,神情呆滯,彷彿一個掉了漆的提線木偶。

      阮劭南抱著她的手不知不覺用了力氣,有力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收緊,幾乎要掐進她的肉裡。

      然而未晞對這一切毫無察覺,她感覺不到疼,也感覺不到男人的緊繃。她毫無防備,一頭栽進記憶的洪流裡,如同栽進一個無底深淵裡。

      她忽然轉過臉,直勾勾地望定他,「你知道他加注在我身上的恐懼是什麼嗎?不是暴力,不是死亡,而是在你生活中的某一個時間,有一個人,可以讓你活得生不如死。而這個時間,不可推測,無法預料,它像陽光下的影子與你如影隨形,它會慢慢抽乾你……」

      「不要再說了!」阮劭南聽不下去了,他緊緊抓住她的肩膀,「不要再說下去了……」

      未晞卻笑了,蒼白的微笑在清涼的月光下,竟然顯得有些詭異,「你聽不下去了?他是不是也讓你聯想到了什麼?」

      他猛地抬起兇狠的眼睛,如同一隻被激怒的獵豹,而眼神就能將獵物拆解入腹。他狠狠地抓著她,將她整個人摁在落地窗上,幾乎要將她嵌進玻璃裡。

      「你是故意的!」他從牙縫裡狠狠吐出這幾個字,「你今天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是不是都是你事先設計好了的?」

      「你說呢?」她不答反問。

      他抓著她的肩膀,幾乎想撕裂她,「你怎麼會這麼可怕?我簡直不敢相信!」

      未晞忍著肩上拆解似的劇痛,有些悽慘地看著他,「究竟是誰可怕?你若問心無愧,現在又何必腦羞成怒?我今天做的事,說的話讓你覺得不舒服嗎?那我呢,這兩個月來,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可以一次次將我逼進絕境,再給我一根救命稻草。我就像被人一次次摁進水裡,再被人一次次拉出來。這個過程……對,就像熬鷹。什麼時候我熬不住了,你才會滿意。所以,第一次,你就不讓我閉上眼睛,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看著自己有多無力,多絕望。每一步你都算好了的,你要我不敢拒絕你,就連做夢都要夢到你……」她忽然笑了笑,「這真是一種浪漫的摧殘,你一定認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偉大的情聖,是不是?」

      「我說,不要再說了……」阮劭南慢慢扣住她的脖子,他的手很冷,凍得人直哆嗦。蠻暴的戾氣撲在她臉上,阻寒的眼神讓她相信,如果她再多說一個字,他真的會掐死她。

      可是,她卻不怕死地偏要說下去。

      「你甚至比陸壬晞更可怕,更高桿。你連死人都不放過,都可以拿來利用,你讓我痛得說不出來。我真的很想知道,像我這種本來就一無所有的人,如果有一天,我連我媽媽的骨灰都不在乎了,你還有什麼資本?」

      他的大拇指卡住她的喉嚨,手指咯咯作響。他極力控制著自己不至於揚手扇她一個耳光,忍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卻無法阻止手上吃人似的力氣。

      她的喉嚨幾乎要被他碾碎,可是,她還能說話。

      「你不會知道……這些日子……我只做一個夢……夢裡都是你……都是那個巧取豪奪的你……我做夢都會嚇醒……你想讓我愛上你……可能嗎?」

      致命的一擊!

      砰!他猛地將她摔在地板上,身上的血管幾乎要炸開,額頭上的青筋都突了出來。他像一隻失去理智的野獸,將她揪起來,又狠狠地撞在地上,幾乎撞出了她胸腔裡的所有空氣。她眼前一黑,倒不過氣來,只是疼,疼得那麼可怕,像被千斤墜壓斷了肋骨,又像鳥兒被人掰斷了翅膀,扔進了無底深淵。

      他似乎對她說了什麼,可是聲音太遙遠,她聽不真切。他開始撕扯她的衣服,動作蠻暴得好像要將她的五臟六腑一塊揪出來。她劇烈地掙扎,可是他的力氣那麼大,兇殘狠戾得如同要將她大卸八塊、抽筋扒皮。

      單薄的衣料經不起強烈的扯拉,裂帛的聲音那麼刺耳。破布下面的她不著寸縷,彷彿羊脂白玉碾就而成的美麗胴體,勾起男人原始的野性。他近乎兇殘地掰開她的大腿,拉開自己浴袍的帶子,暴烈的凶器如同一把尖利利劍,似乎要活活刺穿她的頑固、她的倔強、她柔嫩的身體。

      驚亂之中,她隨手摸到了那個酒瓶。她一把抓住,可是他的動作更快,扣住她的手腕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啪!酒瓶爆裂。

      有東西從她手上流出來,鮮豔的紅色,一滴接著一滴。

      十指連心,她不知道有多少碎片扎進了手裡,眼前一黑,疼得幾乎昏死過去。冷汗冒出來,瞬間浸透了全身。她又冷又疼,羸弱的身體早已不堪承受,像只折翼的蝴蝶被他死死釘在冰冷的地板上,彷彿只為了等待那最後的破碎、最後的絕望。

      她側過臉,看著自己被他按在血水中發抖的手,已經無力再去反抗什麼。目之所及皆是紅色,只有他的氣息,冰冷而霸道地覆蓋了她整個身體。

      他扯開她最後的遮擋,挺身進來,一下一下重重夯進她體內,投入那溫暖細緻的所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口中的粗喘好像進食的野獸,冰冷的牙齒啃噬著她光滑的皮膚,如同唐卡上勇戾的神魔,陰狠強大,悍壯無比。

      未晞的眼前一片模糊,失神地看著自己流血的水,看著地板上那灘可怕的殷紅,耳邊聽到他狂亂的心跳、野獸般的低喘,還有肌肉和骨骼發力的聲音。

      她的冷汗冒了出來,他狠狠地貫穿了她,幾乎要把她嵌在自己身體裡。可就這樣他還不滿足,將她拉起來,強摟在懷裡。狂亂地吻著她微張的嘴唇、失神的眼睛,她的身子被他高高頂起,再重重地落下去。她渾身發抖, 背上汗水涔涔,整個人好似被利斧劈成兩半,疼得無法呼吸。

      她聽到有人在笑,那笑聲令人毛骨悚然,淒豔絕望,好像某種妖精,好像出自她自己的身體。

      她喘息著,看著他暴怒的眼睛,用輕而顫抖的聲音對他說:「阮先生……等你做完了,請告訴我,看著我在你身上流血發抖,你有多快樂?等你做完了,請你告訴我,這樣作踐我,你有多快樂?」

      所有的風暴瞬間息止,屋子裡安靜得能聽到兩個人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

      整個世界都消失了,所有的感情瞬間傾塌了,只餘下那可怕的、冰冷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在她耳邊狠狠地響起,壓低了聲音,帶著可以席捲一切的恨意,「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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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5: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形同陌路

      那天晚上,還是汪東陽趕過來,將這兩個人送進醫院的,阮劭南的手也受了傷,自己沒法開車,又不能任憑血一直流下去,就把他叫了過來。

      未晞的左手扎進不少玻璃碎片,好在都比較淺,沒有傷及神經。醫生只讓未晞住院觀察了一天,就允許她回家了。臨走的時候囑咐她要記得按時回來換藥,傷口不要沾水,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不然以後疤痕很難消下去。

      未晞出院的時候,雪停了,可以看到太陽,天氣晴好。

      如非去辦出院手續,未晞站在大廳裡等她。說來也巧,恰好看到阮劭南和汪東陽一前一後正往這邊走過來。

      未晞一下愣住,他傷得其實比她看,她以為他會多住兩天,萬萬沒想到這麼快就狹路相逢。

      阮劭南也看到了她,冷冷地,沒有任何表情,也不避諱她的目光,那樣疏離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越走越近,周圍環境嘈雜,於她卻彷彿一出默劇,瞬間摒除了所有的雜音,整個大廳只剩了他的腳步聲,空洞地迴響。她的心越跳越急,定定地站在那裡,一時之間竟然手足無措。

      然後,他從她身邊經過了,整個世界靜止了。

      這種感覺,應該怎麼形容?就像生命,就像輪迴,電光火石間嘗遍了一生的酸甜苦辣,讓人承受不住。

      她一個人,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裡,如同站在時光的洪流裡。穿梭不斷的人群,好像魚缸裡游弋的金魚,只剩了她一個人,獨自站在玻璃缸外面,看著自己的荒涼,看著這個華麗的世界。

      他已經走了,可是她還站在這裡。

      那天之後,如非曾經問過她,「就這樣擦肩而過,是不是你想要的結果?」

      當時她們正坐在樓頂的平台上看日落,四周是棋盤般的高層住宅,所謂日落,不過是樓宇間的一點餘暉而已。

      未晞正在補畫教授留的作業,聽到如非的話,自己也驀地一怔,手下一時失了准頭。她用刀將多餘的部分刮掉,可怎麼也回不到最初的效果,於是嘆了口氣,「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覺得答案還重要嗎?」然後將畫紙揉成一團,扔掉,又換了一張。

      如非點燃一根香煙,沒有說話。

      她記得,自己趕到急症室的時候,真的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不過,嚇到她的不是未晞,而是阮劭南。

      他那時正在縫針,傷口幾乎橫過了整個手腕。旁邊的瓷盤,放著一大塊剛拔出來的玻璃碎片,鋒利的邊緣血淋淋地立在那兒,看得人心驚肉跳。醫院一邊縫,一邊跟他說:「幸好沒有割斷神經,不然你這隻手就廢了。」
聽到醫生的話,他也沒什麼表情。平時那麼完美無暇的人,此刻看起來有些狼狽,身上還穿著睡衣,袖口已經被血染得一塌糊塗。

      汪東陽伏在他耳邊說了一些什麼,他這才轉過臉,木然而空洞地看著她,冰冷的眼神讓人膽顫心驚。看著她,不像看一個人,而是看著一個陌生的物件。

      如非只覺得後背發涼,這種六親不認的眼神,對她是恨烏及屋,都尚且如此。那對未晞,又該怎樣?
她有點不敢想下去了。

      可是,那天在醫院,看到他們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她又替未晞感到惋惜。其實在她心底,她一直認為,阮劭南是愛著未晞的。

      「你想過沒有?如果他根本不愛你,其實你做什麼都沒用。如果他真的愛你,你那樣對他,那種打擊足以致命。你沒看到他那天在醫院的眼神,絕望得好像把整個世界都丟了。你就這樣一刀兩斷,一點機會都不留給他,也不留給自己?你怎麼想的?」

      未晞手一抖,又錯了,看來今天是畫不下去了。她乾脆放下畫板,看著遠處樓宇間那一點霞光,「那你認為我該怎麼樣?告訴他我有多愛他?然後讓他把我這個仇人的女兒帶在身邊,朝朝相對,夜夜相擁?他根本就忘不了我是誰,忘不了我身體裡流著誰的血。這跟我是否無辜,跟陸家的關係如何根本沒有關係。而是他看到我,他就會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他會矛盾,會失控,我已經試了不止一次了。」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包著紗布的左手,淒涼地笑了笑,「他對我,究竟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可能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如非嘆了口氣,夾著香煙揉了揉額角,「那你們就這樣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未晞抱著膝蓋,蜷在椅子上,「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做錯了。你可以說我自私,說我矯情,說我自命清高、敝帚自珍。我不在意,因為我也這樣看自己。可是,如非,你想一想,像我們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我們還剩什麼?我真的賠不起。我也沒有辦法再去忍受他一次次的威脅,一次次的心血來潮、隨傳隨到,被自己所愛的人每天這樣呼來喚去,這種感覺……比挨耳光還難受。」

      未晞把自己的臉深深埋進膝蓋裡,如非只有默默地抽煙,好像一隻在思考著什麼。半晌後,她才嘆了一口氣,「未晞,我沒有你念的書多。你跟他都是有道行的人,我沒有你們精明世故,也沒得分你們想得多,看得遠。可我覺得,愛情又不是加減乘除,何必去計較那麼多?他喜歡你,你也愛他,難道這還不夠讓你們在一起嗎?何況……」如非頓了一下,「他能給你的,遠比任何人都多。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

      未晞抬起臉,望著半壁斜陽下的繁華都市,喃喃輕嘆,「這個城市真的很美,有人站在眾人之巔,受盡萬眾景仰,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有人是遊走在城市裡的螞蟻,為了吃飽穿暖疲於奔命。是啊,權力、金錢、地位,誰不想站在那些華麗的光環中?我也想。當我感覺他或許是在替我報仇的時候,我甚至還有些沾沾自喜。可是,如非,這個城市已經拿走了我們太多的東西,這一路走來,連尊嚴都沒剩下。為了生存,我們每天笑著迎來送往,服侍那些所謂的名流紳士。被人欺負了,我們連哭得都不敢大聲。大約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在這個城市,窮人是怎樣一種被侮辱、被踐踏的犧牲品。但是……」

      未晞頓了一下,忽然有些哽咽,「這並不代表,我就要在一個男人眼皮子底下,帶著被人厭惡的姓氏,一個尷尬的身份,每天揣摩著他的心思,看著他的眼色誠惶誠恐地過日子。正因為我是愛他的,我就更不能這樣做。我不能讓這份感情,帶上一絲一毫的陰影。我要讓自己回想起他的時候,永遠帶著感念,帶著愛情,而不是痛苦和猜忌。所以,現在決絕地放手,這是我留給自己……最後的尊嚴。」
如非望著眼眶發紅的未晞,她以為她會哭,誰知道,她看到的只是一張波瀾不驚的臉。如非替她感到難過,她越是這樣,她就越難過。

      忽然起風了,如非捏熄香煙,摟了摟未晞的肩膀,「現在他已經把你當作路人甲了,你該心滿意足了吧?」

      未晞淒涼地笑了笑,「如非,你相信嗎?在過去的七年中,每天早晨我張開眼睛,都要告訴自己,一定要少喜歡他一點,這樣是不是可以輕鬆一點?我一直這樣提醒著自己。可是,那天在醫院看到他,我還是忍不住。與他擦身而過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心如刀割。可是,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我沒有心滿意足,我只是……沒有辦法了。」

      當晚霞染紅最後一片天空的時候,未晞還是哭了。她抱著自己的膝蓋,第一次沒有隱忍和壓抑,放任自己哭得泣不成聲。

      如非緊緊摟著她,清亮的眼睛定定望著墨色漸深的天空,心裡惆悵卻比墨更濃重。她想安慰她,可是千言萬語,從何說起?

      不管這個結果是否符合每一個人的理想,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在那之後,阮劭南真的沒再找過未晞,一次都沒找過。

      不過,他們之間還是有一些小問題沒有交代清楚。比如,醫院的錢是他的助理汪東陽付的,還有那個昂貴的手機。

      未晞將住院費匯到他公司,手機用同城快遞。她不想欠他任何東西,又不想讓他以為這是她藉故親近,於是就署上了汪東陽的名字。然後過了沒多久,未晞就收到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她媽媽的骨灰盒。

      那一刻,未晞什麼都沒想,幾乎是放空了思想。這是她自從與阮劭南重逢後,練就出來的本事。當她預感到自己或許會難受得承受不住的時候,她就會這樣。

      她將一切都還給他了,他也將一切還給了她。他如她所願,從此以後,便是山水永隔,江湖兩忘。

      她知道,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她這一點。

      未晞買不起墓地,也不想將骨灰送回陸家的墓園,就將骨灰供奉在屋子裡,早晚三炷香,算是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她和如非的生活,也回歸了往日的平靜。如非依舊白天睡覺,晚上上班,努力攢錢。未晞期末考試在即,她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學業上。

      她們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男人。可是,她要靠自己,擺脫眼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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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6: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驚天霹靂

      這些日子,未晞心裡一直隱隱有個念頭,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忽然沒有了阮劭南,她會怎麼樣?她會過得更快樂,還是更痛苦?

      她會不會愛上另一個男人?那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是一個平凡的小白領?還是一個浪漫的藝術家?

      他們會有什麼樣的生活?是兩個人擠在一間小小的蝸居里,生一個漂亮的孩子?還是為了追求一個遙不可及的藝術夢,攜手走天涯?

      可是,無論她遇到什麼樣的人,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未晞知道,在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經永遠地腐爛了,就算整個世界都是春天,它們也如同枯乾的草葉,再也不會煥發出新的生機。

      期末考試結束了,今天是留學筆試的日子。考試時間定在下午兩點,據說題目都是皇家美院的專家出的,大家摩拳擦掌,絲毫不敢怠慢。

      未晞上午在圖書館溫書,午飯就在學校的餐廳解決。臨近假期,餐廳裡吃飯的人也少了很多。未晞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一口一口吃著不怎麼正宗的揚州炒飯,還捨不得將書本放下。

      她忽然感到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對,餐廳裡好像有很多雙眼睛同時瞄向她這邊。

      她抬起頭,才找到問題的根源。

      凌落川,這個人似乎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帶來一陣旋風,是大是小,這要看他的心情。

      他站在她對面,很紳士地微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她能說不嗎?

      未晞向四周看了看,有同學一邊打量他們,一邊竊竊私語,估計已經認出了他。要知道,他凌落川的曝光率,可不比阮劭南少,尤其是花邊新聞。

      同學的目光已經讓她感到不安,而凌落川毫不顧忌地坐在她的對面,更讓她如坐針氈。未晞捏著勺子的手直冒汗,身子又僵又直,有種想要奪路而逃的衝動。

      凌落川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圖,笑著對她說話,語氣很是溫柔,「你最好乖乖坐著,否則,我保證你比現在難受十倍。」

      未晞吃驚地看著他,實在不明白,一個這麼漂亮體面的人,怎麼總是笑得像惡魔一樣?

      她無力地看著他,「凌先生,我不知道哪裡又惹得你不高興,但我今天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就算你想教訓我,可不可以換個時間?」

      男人輕笑,拿起未晞放在餐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大約是很難喝,只見他皺了皺眉頭,又放了回去。

      「你不用嚇成這個樣子,我答應過劭南不會動你,就一定不會動你。今天不過是來看看你,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她,眼神極為惡毒,「陸未晞,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沒想到,陸子續還有你這麼一個流落在外的女兒,真是失敬。」

      聽出他言語間的刻薄,未晞有些心驚,趕緊解釋道:「我跟陸家早就沒有關係了,想必這一點凌先生應該知道。」

      凌落川笑起來,「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覺得奇怪。你離開陸家這麼久,怎麼陸家折磨人的本事,你竟學得爐火純青?難道真是血濃於水,有其父必有其女?又或者這是你們陸家人的天性,所以你根本是江山移改本性難移?」

      未晞被他奚落得怔了怔,「凌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不會吧,陸小姐那天做過什麼,這麼快就忘了?」

      原來是為了那天晚上的事。

      「凌先生,不管我跟他誰對誰錯,說到底,這也是我們之間的事。」

      言下之意,他大少爺是不是太愛管閒事了?

      凌落川冷笑,「要不是劭南為了你,公司也不管了,仇也不報了,每天把酒當水喝,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你以為我願意管你們?」

      未晞的腦子嗡的一聲就亂了,阮劭南不算是性情中人,向來冷靜客觀、穩重自制,怎麼會有這麼衝動的行為?

      「你不相信?」凌落川一雙鷹隼似的眼睛緊盯著她,「我真是替劭南不值,他為你做盡一切又怎麼樣?卻連最起碼的信任都得不到。陸小姐,我想請問你一句,劭南對你來說,是不是就真的那麼十惡不赦?」

      筆試的時間快到了,食堂裡的學生端著餐盤紛紛離開。

      未晞有些著急,緊了緊喉嚨,說:「凌先生,如果你今天來是想看看陸家的棄女,相信你已經滿意了。如果你還想跟我討論他品性,那我們能不能換個時間?我今天真的有事,抱歉。」

      正要站起來……

      「坐下!」對面的男人冷斥一聲,「我的話還沒說完。」

      未晞只有悻悻地坐回去,凌落川抿著嘴角,眼神非常不屑,「他好好一個人,為了你變成那個樣子,你竟然無動於衷。劭南說得沒錯,你真的是一點都不在意他。無論他做什麼,無論他怎麼彌補,你就只記得他的不好,只記得他強迫過你,威脅過你。陸未晞,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你可以去告他,沒人攔著你。可是你不能這樣不明不白、不死不活地吊著他。就算你心裡有怨氣,可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麼對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的話好像榴彈砲一樣,未晞被他一陣狂轟濫炸,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來這兩個人還真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連這種私密也可以拿來談論。既然如此,她也乾脆豁了出去。

      「凌先生,看來你很清楚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那我也想告訴你,如果我像你一樣有權有勢,不,哪怕只有你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我也不會這樣委屈自己。我知道,那種事在你這種公子哥眼里根本不算什麼。所以,我不想說自己受過什麼委屈。因為我非常清楚,我們那點可憐的意願,在你們這些呼風喚雨的人心里根本一錢不值。我只能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多大的殺傷力,他現在會變成這樣……」她咬了咬嘴唇,「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的確是愛莫能助,他的要求,我滿足不了。何況,凌先生,他都已經放過我了,你現在又何必枉做小人?沒有意義。」

      男人端詳著她,用一種探尋的目光,好像在研究什麼,接著輕蔑地笑了笑,「的確沒有意義。因為我今天才發現,你是一個多麼虛偽的女人。」

      他忽然站起來,貼在她耳邊,這個姿勢非常親密,外人看來還以為是情人間的親暱耳語。

      「知道那天劭南喝醉了,對我說過什麼嗎?他問我,如果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允許一個男人進入她的身體,這代表了什麼?如果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做那件事的時候,一直抱著那個男人,這又代表了什麼?」

      未晞神色一凜,男人輕笑,「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是對於男人來說,這就代表——我喜歡你。你說得沒錯,我們是小人,那你又是什麼?虛偽的膽小鬼!劭南是不擇手段,可是他有愛的勇氣。可是你呢?你又算什麼?你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不要以為自己掩飾得有多高明,你那點小伎倆,我一眼就能看穿。」

      未晞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他,男人卻好整以暇,手扣住她的側臉,「不過有一點,你說得沒錯。你跟我們之間,根本沒有真正的民主。你以為你是誰?如果不是劭南一直保著你,你還能坐在這麼漂亮的學校裡,當你道貌岸然的好學生?落在我手裡,你早就連渣都沒了!你不必感激,可是你應該慶幸。慶幸有他這麼個呼風喚雨的傻瓜,一直在背後默默護著你。」

      他推開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今天來,本來是想給你這個。這是醫院的地址,劭南他住院了。醫生說是骨癌晚期,癌細胞已經入腦,這幾天一到晚上就疼得死去活來。本來想讓你去看看他,不過……」他將紙條一撕兩半,「算了,就像你說的,沒有意義。」

      兩張紙片飄然而落,未晞木然地看著它們,怔怔地看了很久,才忽然明白過來,猝然抬頭,「你說什麼?」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說骨癌晚期,醫生說,他頂多還有兩個月的命。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現在你該高興了,你不是恨他,討厭他,不想見到他嗎?放心,你很快就永遠都見不到他了。等他死了,就再也不會纏著你,你什麼氣都出了,你們陸家人也該舉杯慶祝了!知道他為什麼會得這種病嗎?醫生說,百分之八十是以前骨折的傷沒有得到及時醫治,慢性感染引起的腫瘤病變。你們陸家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陸子續,都該千刀萬剮!」

      未晞驚恐地看著他,男人的表情卻冷漠得可怕,「你現在該明白,為什麼劭南無論是對你,還是對陸家,都那麼急功近利。因為他沒有時間!他沒有時間等你慢慢去瞭解他,接受他。你不知道他在美國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也不知道為了得到今天的成就,他都付出了什麼。可是,你應該知道,是誰輕易拿走了他所有的一切。過去的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究竟是誰過分?」

      未晞呆呆地望著他,一句話話都說不出來,凌落川卻不願意就這樣放過她。

      「陸未晞,問問你自己的良心,從開始到現在,劭南有沒有真正傷害過你?他什麼都想著你,就連他生病的時候,還一直惦記著你。你皺皺眉頭,連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朋友都跟著沾光。你可真是厲害!我現在才明白,原來你比誰都高桿,不用費一兵一卒,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動開口,就能讓一個男人為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我真的不明白,像你這種又絕情又自私的女人,他怎麼還對你這麼死心塌地?」他輕蔑地笑了笑,「不過現在說這些,真的沒有意義了。」

      他拍了拍她的臉,冰冷的氣息吹在她耳邊,「我祝你學業有成!你可一定要好好活著。因為在你活著的每一天,你都會記得,你這一輩子到底錯過了什麼。」

      凌落川走了,他扔了一個晴天霹靂給她,將她炸成了飛揚的粉末,就一個人走了。

      未晞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對了,她應該先去考試!

      她拿起書就走,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還沒有把餐盤送回去。她回頭拿起餐盤,又想來,應該先把那兩張紙片撿起來。結果不知怎麼就沒拿好,湯水米飯,果汁杯子,劈裡啪啦灑了一地。

      餐廳裡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趕緊蹲下身子去收拾。兩隻手胡亂地劃著,杯子的碎片扎破了手指,血流了出來。她舉起雙手,怔怔地看著它們,看著血湧出傷口,沿著手指流過掌心。

      她滿手都是鮮血,滿眼都是紅色,這時才感到恐懼。

      疼!錐心刺骨地疼!疼得肝腸寸斷,疼得五臟六腑都扭曲了。

      她頹然地坐在地上,只是覺得疼,胸口疼得好像要炸開一樣。她知道時間已經到了,她應該準備進考場了。可是,她現在什麼都不想管了,她只想找著那張被撕爛的紙條,好像這樣就能追回那不可挽回的一切。

      她跪在地上,四處摸索著,可是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看不見東西,眼前水茫茫的一片,她什麼都看不見。她染滿鮮血的雙手在地上胡亂地劃拉著,好像有人在拉她,好像還有熟識的同學在叫她的名字。她哭了起來,開始是小聲地哭,接著是號啕大哭。

      她知道,她完了。這個世界已經死掉了,對她不再有任何意義。

      考試算什麼?留學算什麼?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了他,她又算什麼?

      同學們一定被她嚇壞了,她是那麼的不管不顧,像個瘋子一樣不可理喻。他們把她拉到醫務室的時候,她的手上還緊緊攥著那兩張紙片,可是已經被血浸透了。

      校醫給她打了一針鎮靜劑,她才算安靜下來。她躺在床上,身體像散了架一樣,只是感到疼。她的手,她的心,她整個人,疼得撕心裂肺。可是,她已經哭不出來。

      藥效上來了,她整個人神志恍惚。只是躺在那裡,看著醫務室扭曲的天花板,隱隱約約聽到醫生對送她來的同學說,她或許是有恐血症,才會有這麼反常的舉動。

      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沉入一片黑暗的海洋裡。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校醫不在,她的手纏上了厚厚的紗布,已經包紮好了。

      她默默地發了一會兒呆,看到桌子上鮮紅的紙條,過去的記憶才紛紛回籠。

      她沒再掉眼淚,穿好鞋子,拿起桌子上的紙條,就離開了醫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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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6: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活色生香的祭品

      池陌在街上撿到未晞的時候,她正像幽靈一樣在街上閒逛。池陌一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這個時間,未晞不是應該在學樣考試嗎?

      直到她在車站停下來,抬起頭,茫然地看著站牌。池陌才確定,那就是她。

      池陌將摩托車停在路邊,下車後一把拉住她,「未晞,你不是有考試嗎?站在這兒幹什麼?」

      未晞傻傻地看著他,過了一分鐘才認出他是誰,她的眼淚嘩嘩掉了下來,期期艾艾地說:「你能不能送我去西山……我找不到去那裡的公共汽車……出租車太貴了,我……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錢。」

      西山,四方寺。這個城市最神聖安靜之處,梵唱隱隱,曲徑通幽。

      相傳,這座寺廟從上到下,共有九百九十九級台階。

      相傳,只要來參拜的善男信女,能一步一叩走完這些台階,便可心想事成。

      未晞站在青苔滿佈的台階前,仰望著高處的幽幽古剎。

      她從不相信鬼神,此刻卻願為他跪盡滿天的神佛。她從不祈求願望,此刻卻願為他一步一長頭……

      如非煮了一鍋薑湯,端了一碗給池陌。然後摸了摸未晞的額頭,她燒得很厲害,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臉紅得像熟悉的蘋果。

     「她胡鬧,你就由著她?九百九十九個台階,外面還下著雪,她身體那麼差,你就不怕她磕死在那些台階上?你想什麼呢?」如非責難地看著身邊的男人。

      池陌看著自己手中的薑湯,慢慢說:「她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她是疼得沒有辦法了,讓她發洩出來,她也就消停了。否則……還不知道鬧出什麼事來。」

      「那她的考試呢?」

      池陌搖了搖頭,「估計是沒參加。」

      如非真不知道該說什麼,為了那個考試,未晞準備得多麼辛苦,她是親眼看著的。她的作品已經得到認可,只要能過了這一關,留學的名額唾手可得。可是,老天爺偏在這時候跟她過不去。

      如非又試了試未晞的體溫,還是不放心,「我再去給她買些退燒藥,你替我看著她。」

      如非說完就穿上外套出去了,留下池陌一個人,跟昏睡的未晞兩兩相望。

      未晞睡得很平穩,也很安靜,大約真的很累。屋子裡很靜,能聽到她細微的鼻息,好像某種酣睡的小動物。
夜已經很深了,池陌無奈地看著她,實在搞不清楚,如非怎麼每次都這麼放心大膽地將未晞交給他。難道她不知道,這對他來說,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誘惑?

      他坐在床邊,輕輕摸著她熟睡的臉。腦子裡回憶著下午的情景,回憶著她是怎樣一步一跪,一跪一叩登上了九百多級台階。

      當時正下送走雪,山風又陰又冷,他看到她連牙齒都在打戰。她的額頭磕破了,手上的紗布滲著血,滿臉污泥,滿身的雪水,整個人狼狽得可怕,可是她還在走,那麼執著而堅定的眼神,一點退縮都沒有。

      「真的這麼愛他嗎?」池陌輕輕地嘆氣,「真的愛他愛到,連命都不想要了?」

      下山的時候,未晞已經一步都走不動了。他什麼都沒說,就背起了她。

      雪後路滑,他陪著她一路跪到山上,自己已經是疲憊不堪,卻強撐著,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跌倒。

      山間的風依然很冷,他們的衣服沒有干,吹到身上沁透骨髓。可是,兩個人身體相貼的地方,卻很溫暖。

      未晞趴在他的背上,臉貼著他的肩膀,對他說:「池陌,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請你照顧好如非。」

      回憶在這裡戛然而止,池陌的身子僵了僵,他凝目望著床上熟睡的人,俯身貼在她耳邊,將他在山上對她說的話重訴一遍,彷彿要將它刻在她的心底。

      「你不要把她交給我,她不是我的責任。如果你不在了,無論誰在她身邊,她都不會活得很好。未晞,你要好好活著,我們都要好好活著。你要記住,對我們這種人來說,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勝利。」

      天剛亮的時候,未晞就醒了,燒已經退了,只是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她看到如非趴在她的床前,還在沉沉睡著。未晞聞到一陣淡淡的煙草氣息,卻不是如非平時抽的那種。

      她在煙灰缸裡發現了萬寶路的煙蒂,應該是池陌留下的,只有他對那個牌子情有獨鍾,而如非除了Mild Seven,什麼都不抽。

      想起池陌,未晞多少有些過意不去。臨時被她抓了壯丁,不但陪她一直登上山頂,還背了她那麼久。

      雖然他一直不承認,可是未晞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雖然偶爾說些讓人心寒的話,但比起馬克,他要坦白真實得多。

      下次見到他的時候,一定要跟他好好說聲「謝謝」。可是現在,她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阮劭南住的是一傢俬人醫院,離市區不遠,卻是鬧中取靜的黃金地段,環境清幽。未晞不知道看望病人應該帶些什麼,索性什麼都沒帶,只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站在了病房門口。

      她以為會碰到很多來這裡探病的人,畢竟他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可是,這裡卻是出奇的安靜。

      她輕輕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沒有人應。而門是虛掩的,她乾脆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真的沒有想到,他竟然一個人睡在病房裡。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臉上留下條紋狀的陰影。

      她感到鼻尖有些發酸,房間裡放滿了果籃和鮮花,瀰漫著甜甜的香氣,沁人心脾。她正想走過去……

      「請問,你是哪一位?」

     未晞沒想到病房裡還有人,怔了怔,回頭一看,多虧了周曉凡的八卦雜誌,她很快認出對方是誰。

     谷詠凌,富凰集團的大小姐,不得不說,她本人比照片還要漂亮,明眸皓齒,典型的氣質美女。

     「我是谷詠凌,你是劭南的朋友嗎?」美人見她不答話,很有風度地自我介紹,微微一笑,真是漂亮。

     「我……」未晞感到窘迫,她該怎麼介紹自己?

      沒等她答話,床上的人就有了動靜。谷詠凌對她抱歉地笑笑,放下手上的花瓶,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陽光普照。

     「詠凌?」阮劭南低聲問,輕柔的聲調還帶著惺忪的鼻音。

      美人將他扶起來,問:「今天好點沒有?醫生說你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我給你煮了些稀飯,現在要吃嗎?」

      阮劭南搖搖頭,「一會兒吧。」然後轉過臉,這時才發現一直站在角落裡的未晞。

      他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微微眯起眼睛,好像這關能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是你?」

      他拒人千里的冷漠,令未晞不由得縮了縮。而谷詠凌質疑的眼神,更讓她感到無地自容。她下意識地揪著自己的裙子,逼自己面對這尷尬的局面。

      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是她殘忍而決絕地割裂了一切,難道還能期待他一直等在那裡?

      她剛想說什麼,谷詠凌卻先她一步開口,「劭南,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嗎?」

      阮劭南沒再看她,卻對谷詠凌笑了笑,「我們不是朋友,我卻是她第一個男人,我們又不是情侶。該怎麼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她一眼,嘲弄道,「陸小姐,按照你的說法,你只是我一時心血來潮,用來解悶的小玩意。是不是?」

      這如同當頭一記悶棍,未晞幾乎站不穩。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當著另一個女人的面,將話說得這麼難聽。

      阮劭南看得臉都白了,卻更加咄咄逼人,「不是嗎?陸小姐,難道你又有了新的解釋?」

      未晞睜了睜眼睛,努力將自己的眼淚逼回去。她還有好多話沒有對他說,再怎麼難堪都好,她也不能就這樣奪路而逃。

      阮劭南卻有些不耐煩,「陸小姐,你不會是來裡罰站的吧?如果沒什麼想說的,請你離開,讓我們安靜。」

      未晞站直了身子,隔著陽光裡細小的飛塵,凝目望著她深愛的男人。

      她終於鼓足勇氣,「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抱歉,那天晚上,我對你說了謊,其實……」她深深吸了口氣,「我愛你,在過去的七年裡,我一直愛著你。」

      阮劭南一下愣住,谷詠凌也是滿臉的驚詫。

      房間裡的空氣瞬間凝結,阮劭南卻冷笑著,「陸未晞啊陸未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現在跑到這裡來,當著我們的面說這些,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未晞看著男人嘲諷的眼神,淒涼地笑了笑,「不,這一點都不可笑。如果你知道在過去的七年中,我懷著一顆怎樣的心來愛你,你就不會覺得它可笑……」

      未晞的眼神漸漸飄遠,越過苦澀綿長的時光,回到那泛黃的、遙不可及的過去。

      她多麼想旁若無人地對他訴說那七年的等待,訴說自己全部的愛意。她的聲音一定要放得很低很低,好像要低進塵埃裡一樣。一定要用最輕柔的語調,配上最誠懇的表情,眸子中要閃爍著盈盈淚光,那一定是這世上最動人的旋律。

      可是,她做不到,她用盡了力氣也做不到。對於他無情的質疑和嘲笑,她只能緊緊握著發白的手指,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已經變成一個如此冷酷的男人,對她只剩了翻臉無情。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如此出色的女人,與她相比,自己就像一件拿不出手的舊衣。

      那麼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一想到這個,未晞的眼淚幾乎要湧出來。可是終究沒有哭,只是難堪地笑了笑,卻比哭更難看。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可是請你相信……」未晞抬起眼睛,彷彿要直直地看進他的心底,「我愛你,哪怕你身邊圍繞著那麼多的女人,可是絕對沒有一個女人會像我這樣愛著你。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未來的每一天……也會是這樣。」

      她終於說完了,還未等他反應,她就微微躬身離開了那裡。不過是三言兩語,卻已經耗盡了她一生的力氣。她渾身發抖,再沒有能量支持下去。

      她走得又急又快,她承認自己害怕,害怕拼盡了一切,得到的只是他的嘲笑。可是人生不就是這樣的嗎?寧肯後悔,也不要有遺憾。

      高級病房區的走廊又遠又長,未晞走得落落生風,快到出口的時候,卻被一隻大手拉住了胳膊。

      她慌慌地回頭,卻意外地,對上一雙憤怒的眼睛,那雙眼睛好像要噴火一樣。

      「陸未晞,你真是好樣的。你最擅長的就是將別人的心攪得亂七八糟,然後自己一走了之是不是?」

      未晞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需要她明白,將她連拖帶拽弄回病房。谷詠凌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而他進來後,就啪的一聲將門落了鎖。

      未晞被他抱上床的時候,腦袋還有些暈,她想去思考一些事情,比如,谷詠凌怎麼就這樣走了?比如,他們還沒和好,怎麼忽然就這麼親密?比如,他還在生病,可一個病人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

      第四個疑問還沒冒出來,身上的男人卻沒更多的時間給她。他扯開她的衣服,他的吻和手指都帶著一股霸道的氣息,似乎要將她所有的理智席捲乾淨。

      他輕輕喚著她的名字,每一次的沉入都亢奮有力。她將自己的腿纏繞在他腰上,迎合著他的節奏,如同獻上一件活色生香的祭品。

      這是一種無法抗拒的美好,食髓知味,或許是粉身碎骨。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哭了,他也發現了,卻將她抱得更緊。她眼淚滾燙,身子柔得好似一池春水,引得他無限憐惜,卻無法停止,只是愈加沉溺。

      他將她的淚水吻乾,在她耳邊喃喃低語,大約又在哄她。耳鬢廝磨間,瀰漫著一種類似幸福的氣息,只是太絕望……

      未晞聽不清他的言語,一顆心陷在無盡的悲傷裡。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順著眼角淌在白色的枕套上,如同落在他幽深的心裡。

      為什麼人總是要等到一切都來不及的時候,才懂得追悔莫及?

     未晞緊緊抱著他,赤裎相對的這一刻她才發現,他瘦了好多。她的眼淚成串地流下來,卻不知道該流去哪裡。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不要連愛的時候,也變得這麼絕望?

      早晨的陽光很美,靜靜散落在人間。陽光下的人們依舊自行其是,不往這邊來,便朝那邊去,不問緣由,也不需要清醒。

      這是一種混沌的狀態,卻有一種墨守成規的幸運。

      世人美其名曰:宿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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