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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南柯一夢
第二天一早,阮劭南就帶著未晞到醫院做檢查。未晞一直不喜歡醫院的氣氛,可是這次厭惡中卻帶著幾分興奮。歪著小腦袋幻想著孩子的樣子,一路上說個不停。
阮劭南一邊開車,一邊默默聽著,有時應她幾句,大多時候是一言不發,一副憂心仲仲的樣子。
到了醫院之後,吳醫生安排未晞做全身檢查。
未晞疑惑地問:「不是只查婦產科,看我有沒有寶寶嗎?」
吳醫生愣了一下,看了阮劭南一眼,方才笑道:「最好做個全身檢查,這樣穩妥些。」
未晞還是不放心,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那萬一傷到寶寶怎麼辦?我不去!」
阮劭南低頭看著她,柔聲說:「放心,這些檢查都很安全,乖乖聽醫生的話,做完檢查我帶你出去玩。」
未晞這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丈夫的手,跟著護士走了。
兩個人目送她離開,吳醫生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個形容憔悴的男人,問:「阮先生,您夫人還不知道她已經沒有生育能力了嗎?」
阮劭南搖了搖頭,「我沒有告訴她,她一直想要個孩子,我怕她受不了這個打擊。」
吳醫生嘆了口氣,「可您這樣瞞著她,也不是辦法,她早晚會知道。」
「這個以後再說吧,我現在比較擔心她的身體。她最近總說右肋下邊疼,還說自己噁心想吐,會不會有問題?」
吳醫生想了想,「右肋下方,應該是肝臟。她吃的抗抑鬱藥裡含有損壞肝臟的成分,不過應該不會太嚴重。具體情況,還要等檢查結果出來才知道。」
「檢查結果什麼時候能出來?」
「明天吧,我電話通知您。」
「謝謝……」
未晞檢查完身體,就說累了,阮劭南看她沒什麼精神,兩個人哪裡都沒去就直接回家了。
回家之後,未晞洗了個澡就早早地上床休息了。阮劭南在自己的書房工作到很晚才回房間。
這是一個平靜的夜晚,玉宇無塵,山河清明,兩個人像新生的嬰孩般依偎在一起,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世界如同史前天堂般祥和安寧。
阮劭南做了一個夢,一個無比甜美的夢。他記不清夢的內容,只依稀記得他和未晞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們都還是少年時期的樣子,那時的天空像海一樣的藍,他拉著她去看南山的楓樹,丹紅的楓葉好像一片燃燒的大少,與天邊的彩霞連綴在一起,絢麗無比。
未晞的身體很弱,每次爬到山頂,總要他背下去。她的小手信任地摟著他的脖子,她的嘴唇貼在他耳邊傾訴小小的秘密,她的長髮披灑在他肩上,如同月光一般美麗。山下是大片大片黃色的油麥花,一望無際的花海在秋天的季風中起伏,美麗得好像一個天堂……
他在夢裡笑著哭了,那是他人生最美的風景, 被他遺忘在現實的逼仄裡。他想追回這美好的一切,可是,再也不會有了。他用無休無止的慾望玷污了幸福和美麗,她們也就永遠拋棄了她。他匍匐在命運面前乞求上帝的憐憫,上帝卻說,天堂的路早已緊閉,地獄之門洞開,那才是罪惡的永久居留地。
他哭了,真的哭了,在夢裡哭得聲嘶力竭。他想回去,回到那個幸福的夢裡,回到那段美麗的記憶裡,變回那個乾乾淨淨地阮劭南。可是,他永遠都回不去了。沒有人可以救他,沒有人可以幫他。他身上沾了太多人的血,他洗不乾淨了,永遠都洗不乾淨了……
「劭南,劭南……」
有人在推他,他猛地睜開眼睛,在黑暗中看到未晞驚恐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片冰涼。
未晞緊張地抱住他,「你怎麼了?剛才又哭又叫的,嚇死我了。」
「沒什麼,做了一個噩夢。」
未晞抬起小臉疑惑地看著他,「劭南,你要走嗎?」
「什麼?」
「你剛才一直在說,我要回去。你想回哪兒去?」
阮劭南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揉著她的肩膀說:「我想帶你回陸家老宅看一看,我們就是在那兒認識的。」
「我們家還有宅子嗎?」
「當然有,是你父母留給我的。我已經翻修過了,在南山的楓林下面,宅子前面還有一片碧水湖。園子裡古色古香,非常雅緻漂亮。如果你喜歡,我們以後就住在那兒。那裡很安靜,適合你靜養。」
「楓樹?一定很漂亮。」未晞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幸福地說,「我一定會喜歡的。秋天我們可以一起去山上看楓葉,夏天我們可以到湖裡划船。我要在園子裡裝一個鞦韆,晚上我們可以一起坐在鞦韆下面看星星。白天我可以把畫架擺在園子裡正對著大門的地方,一邊畫畫,一邊等著你回家。」
她嘴角掛著甜蜜的微笑,慢慢閉上眼睛,「我可以一邊等我們的寶寶出生,一邊把頭髮留長。劭南,你不是最喜歡看我長髮的樣子嗎?你一定要等著……」
他在黑暗中靜靜聽著,聽著她的聲音一點一點變小,無聲的淚水已經氤氳了眼角。他的手指緊緊抓著她,如同抓住自己的生命和轉瞬即逝的幸福。
悲傷和痛苦似乎可以無限延伸,只要他留在她身邊一天,這一切都不會停止,她會用她懵懂的天真和善良的無知將他折磨得活不下去。
可是他捨不得放手,也不能放手。他已經走得太遠太遠了,已經分不清快樂和痛苦的界限。
這個世界有時就是這樣的諷刺,又這樣的荒唐。他親手釀下的苦果,如今他獨自品嚐。
眼前的幸福可以天長地久,也可以瞬間消失。但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對你而言生死攸關,而你卻不知道,自己會何時失去她的一切。
第二在早晨起來,阮劭南發覺未晞的精神不太好,於是打電話給汪東陽,取消了所有的商業約會。這兩年這種狀況時有發生,汪東陽對這種情況見慣不怪,至於替自己老闆善後更是駕輕就熟。
所以吳醫生那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未晞正在睡覺,而阮劭南怕吵到她,一個人走到書房接電話。
「阮先生……」吳醫生嘆了口氣,「我希望你聽到這個消息,可以保持冷靜。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從檢查結果看,阮太太的肝臟大部分壞死,她應該已經疼了很久了,可為什麼現在才對你說呢?我……」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我不知道該對您說什麼。只能說,看到這樣的結果,我真的很遺憾。」
吳醫生一口氣說完,空氣裡是死一般的沉寂。
「阮先生?你沒事吧?阮先生?」
電話一端的人,木然地說:「我現在還可以做什麼?」
吳醫生沉默了一下,「不需要做什麼,好好陪陪她吧。如果可以,我建議您把她吃的藥拿來給我看一下。除了藥的問題,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阮劭南放下電話,忽然感到渾身發冷,接著是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噁心。他從椅子上跌下來,跪在地上乾嘔不止,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臟五腑都吐出來一樣。
視線漸漸模糊,他用手擦了擦眼睛,想起來,兩條腿卻像踩在云上痠軟無力。他像喝醉了的人,雙手撐著地,站起來,倒下去,站起來,又倒了下去。就這樣重複了無數次,最終,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再也沒有起來……
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黃昏了。他覺得自己冷得像具屍體,他站起來,走出書房,在客房的浴室裡洗了一個澡,換了衣服,才走出來。
傭人過來問他,需要準備什麼晚餐。
他對傭人說,什麼都不需要準備了。
他走進臥室,看到所有的窗簾都拉開了,溫暖的陽光斜斜地照射進來,如同一朵朵盛開的鮮花,如同年輕鮮活的生命,熱烈而奔放。
未晞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手裡抱著畫板,右手執著畫筆。床頭櫃上放著那個白色的藥盒,已經空了。
地上散著無數張畫紙,好像聖誕節的雪花。每一張都是人物速寫,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表情,卻都是同一張面孔,讓他膽顫心驚的面孔。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不!其實他早就明白了,從早上那個可怕的電話,或許比那更早就明白了,只是他不想承認,不敢承認,不願意承認。
此刻站在陽光下,他感到自己手腳冰冷,如同瀕臨死亡的動物,渾身的血液都順著藍色的血管逆流回去,保護他那顆不堪一擊的心臟。
他走過去,坐在床邊,看著這個幾乎讓他毀滅一切的女人,他所有瘋狂和痛苦的發源地。
「你早就恢復記憶了,是不是?」
她放下畫板,轉過臉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驚慌,如同一片靜謐的湖水,眼睛裡卻透著一種古怪的期待,好像死刑犯臨刑前的一瞬,無可名狀的釋然和解脫。
她說:「我從來就沒有失憶。」
他不可置信地搖頭,低聲呢喃著,「怎麼可能?我當時明明請了……」
她笑了笑,看著他的眼睛,「事實就是如此,我騙了你,整整騙了你兩年。你從美國請來的測謊專家也沒能識破我,這要感謝你這位好老師,讓我知道最真的謊言一定要用最真的感情來演繹,才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所謂的戲假情真,大致就是這個道理。」
「這麼說,這兩年來你一直在對我演戲。」他搖頭輕笑,「你真的是個好演員,你的表演堪稱完美,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我竟然被你騙到現在。」
他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聲音問:「那些藥,是你換掉的。你這樣來傷害自己,是為了報復我?」
她平靜地看著他,「你認為,還有其他答案嗎?」
「值得嗎?」他用顫抖的手,觸摸她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如果我不愛你,如果我根本不在乎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你賠上了性命,我卻毫髮無傷,這樣的復仇,還有意義嗎?」
她還是那樣安靜地看著他,虛弱地笑了笑,「無所謂了,我已經熬不下去了。這兩年來,每天晚上我要像個盡職的妻子躺在你的床上,被你抱在懷裡,對著你笑,接受你的寵幸,然後每天將你對我做過的事在心裡重溫一遍,這一切讓我痛苦得恨不能立刻死去。我已經分不清楚,我究竟在折磨你,還是在折磨我自己。這種日子,我再也過不下去了,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畫板,輕輕撫摸畫中人那雙漂亮的眼睛,安詳地知了笑,「現在,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他再也控制不住,雙手像鐵鉗一樣緊緊箍住她,聲嘶力竭地喊道:「你為什麼就是不能忘了我那些該死的錯誤,為什麼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你該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你該知道我有多愛你,為什麼一定要毀掉這一切你才甘心?為什麼?!」
他抓著她的手臂,悲哀地看著她,「他已經死了,死了三年了。他不會回來了,你的夢該醒了。這些日子我還不夠努力嗎?我對你還不夠好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忘了他?你到底想怎麼樣?讓我死在你面前嗎?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舒服了?是不是這樣?你告訴我!」
他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拉倒在床上,兇狠得如同對付自己最痛恨的仇敵。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接,猶如兵器相碰般的火光四溢。
「我想怎麼樣?或許,這句話該換我來問你。」她隔著金色的夕陽看著他,清亮的眼睛流動著水一樣的光,「阮先生,我不是沒有愛過你。你比任何人清楚,我最初是抱著怎樣一顆心,低聲下氣地愛著你。哪怕我明知道你藉著酒勁折磨我,哪怕你對我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我也從沒想過要離開你……」
她停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是你輕易揮霍掉了我所有的感情,是你把我扔給陸壬晞,借他的手置我於死地。你扔得那麼輕鬆,就像扔掉一隻沒用的紙杯,一件礙眼的舊衣。你怎麼還能要求我若無其事地站在你面前,向你傾訴忠誠和愛意?我做不到,沒有人能做得到。」
他頹唐地看著她,慢慢鬆開緊箍她的手臂,赤裸裸的事實,血淋淋的往事,他無言以對。
「我從那個畜生手裡死裡逃生,你也由著我自生自滅。我努力生活,努力完成學業,努力做回自己。然後,凌落川來了,他跟你不一樣,我為他心動了。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報復你,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可是,就連這樣你都不允許。我比落川更瞭解你,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對手。他沒有你冷血,沒有你無情。我不想讓一個真心愛我的男人因為我而遭殃。所以,我投降了,我放棄了一個寧肯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我的男人,重重傷了他的心。可縱然如此,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她從他的箝制中滑脫出來,靠在床頭重新坐好,抱著自己的畫板,彷彿畫中的人可以給她勇氣和力量。
「我一直記得,那天我從樓下滾下去的時候,我的頭還在流血,你連看都不看就把我扔到你的床上。」
她四下看了看,嘲弄地笑著,「對,就是這個房間,這張床。我是在這上面疼醒的,身體動不了,手腳也沒有力氣,意識卻越來越清醒。我流著淚,望著黑洞洞的攝像頭。你壓在我身上,一次又一次地侵犯我,無休無止,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感覺嗎?我疼得想死!我真的想死了,可是我死不了。你可以讓一個人痛苦得生不如死,卻連自絕的權利都沒留給她,這就是你愛人的方式?」
她木然地說著,眼睛看著前方,靈魂卻不在這裡,彷彿已經脫離了軀體,飄到另一個時間,將那殘忍的暴行再一次親自親歷。
「在那之後,我有口難言,有目不明,我封閉了自己。我沒有勇氣面對任何人,尤其是落川。因為我怕你,我怕得要死,我怕你會傷害他。聽著他淒涼的聲音,聽著他那樣責備自己,感覺他在我身邊慢慢憔悴,慢慢萎靡。我連哭都不敢,只能每天擺著一副麻木不仁的面孔,不管不顧,不問不聽。可就算如此,你也沒有放過我……」
她看著他的眼睛,淒涼地笑了笑,「阮劭南就是阮劭南,趕盡殺絕才是你的拿手好戲。即便要賠上那麼多無辜的生命,為了達到目的,你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整整一架飛機,一百零三條人命,你怎麼下得去手?」
他默然地看著她,犀利的雙眼此刻死灰一般的沉寂,喉結上下滑動,半天才說:「你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你或許忘了,在我最後一次自殺的時候,你對我說了一句話,你說『他坐的飛機被人炸成了三截』,那次墜機的原因一直都沒有查出來,你卻連想都沒想就說它是被人炸掉的。阮先生,還要我說下去嗎?」
「不需要了。」他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又問,「你就是從那時開始,決定留在我身邊,進行你的復仇大計?」
「我愛的男人死了,我又被迫留在一個我不愛的男人身邊夜夜承歡。這種折磨,多過一天就是煎熬。我萬念俱灰,痛不欲生,只求速死。可是你不讓我死,無論我用什麼方法,你總能把我拖回來,然後讓我比死更痛苦。直到有一天,你對我說,你要讓我們死也不能在一起。我終於明白了,我為什麼要死呢?該死的是你,你才是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落川臨走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他懷疑你利用易天幫東南亞的黑幫洗錢。他想借回北京的機會,請他哥哥幫忙查你。可惜的是,他永遠都回不了家了。從那之後,我就決定留在你身邊。」
她轉過臉,看著眼前這個淒涼得彷彿丟了整個世界的男人,說:「可惜,你實在太謹慎了。我找了整整一年,什麼都沒找到。我曾經破解了你電腦的密碼,偷看你鎖在抽屜裡的文件,結果還是一無所獲。最終,我絕望了。我知道,要報仇只能另闢蹊徑。我的父親曾經說過,要報復一個人最好的方法,不是置他於死地,而是毀掉他最重視的東西,那會讓他生不如死。除了權力和地位、金錢和復仇,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除了我自己,我想不到其他答案。你花了這麼多的時間、金錢、人力、物力、用了這麼多的手段,犧牲那麼多人的性命,就是為了得到我——這個早就不再屬於你的女人。既然如此,我乾脆讓你什麼都得不到。」
他雙眼通紅地看著她,悲哀地搖了搖頭,「不是我謹慎,而是你病好之後,我不想再跟他們有任何的瓜葛,只想好好跟你過日子,所以……我這兩年做的都是正經生意。」
她看著他,搖頭輕笑,「原來如此,我差點忘了,過河拆橋,也是你的拿手好戲。」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臥室裡一片晦澀的暗淡,如同為曾經美好的生命畫下一個灰色的休止符。一個生命的誕生,無論絢麗,還是蒼白,無論高貴,還是低賤,當它們終止的時候,都是同樣的悲傷和無可奈何。
「其實你不必這樣,真的不必這樣……」很久沒有說話的人終於開口,可說出口的每一個音符,都包含著悲傷,「你只要說一句,你不想再看到我,只要說一句,我就會……」
「你會讓我走嗎?」她打斷了他,「你不會。從頭到尾,你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愛人,或許,你也不知道如何愛你自己。這兩年來,我試著從你的角度,用你的思維來看待這個世界,我以為可以像你一樣享受到復仇的快感,結果卻是緣木求魚。我很辛苦,我一點都不快樂。曾經遭受過的苦難,不能成為我們傷害別人的理由,這個道理我們早就該懂的,是不是?」
「是……」他輕輕地頷首。
「可惜,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了。」她伸出枯黃的手指,輕輕撫摸他沒有血色的臉,「你剛才說,你根本不在乎我,我死了,你也不會掉一滴眼淚。我希望這是真的,如果這樣,我的復仇就不算成功,我就可以清清白白地走。生時清白,死後才能安寧。活著的時候已經很辛苦了,我不想死了也得不到寧靜。」
他看著她蒼白卻平和的臉,看著她坦然地迎接死亡的來臨。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還可以再做什麼。眼前的一切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她就在他眼前,卻成了他永遠都無法掌控的夢魘。
他握住她的手,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你說得沒錯,你現在還是我的妻子,我不會讓你離開我。我說過,就算你死了,你的墓碑上也要刻著我的姓。所以,你不要想在最後的時候躲開我,一個人抱著他的畫像,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死掉,我不允許。」
她把手從他手心裡慢慢抽回來,將畫板放在一邊,慢慢躺好,有些疲倦地說:「如果這是你的希望的,那麼就這樣吧。我已經累了,再也撐不下去了。其實,我早就該死的……」
她的眼睛迷離地看著天花板,淚水模糊了視線,「當年我被陸壬晞扔在那個廢棄的玻璃廠的時候,我就該死掉的。可是我偏偏不認命,他用碎玻璃割斷了我的喉管,沒有徹底割斷脖子上的動脈,他不想讓我死得太快太舒服,卻沒想到,我竟然自己爬了出去。」
「因為這就是你,你向來不認命。」
她慢慢閉上眼睛,低聲呢喃著,「四十分鐘……」
「什麼?」
「從他放下電話,到聽到警笛,整整用了四十分鐘。可是對我來說,就像四天、四個月……不,應該是四個世紀。他用鐵鉗,把我的指甲一個一個地拔了下來……」
他摀住她的嘴,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臉上,哽嚥著說:「不要再說了,他已經死了。」
未晞拉開他冰冷的手,搖了搖頭,淚水迷離,神思恍惚地說:「他死了嗎?他沒有,他活在我的心裡。他對我做過的事,我每每想起來都會怕得發抖。他橫加在我身上的傷痛和屈辱,我到死的那天都無法忘記。只要我閒下來,只要我的大腦停止運轉,那種根深蒂固的恐懼就會鑽進我的腦子,讓我不得安寧。好在,一切都結束了。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他的吻落在她幹枯的唇上,她睜開眼睛,看著他滿含淚水的眼睛,對他說:「三年前被你打掉的那個孩子,是你的。我跟落川,沒有徹底做過。這是我跟你的第二個孩子,第一個被陸壬晞殺死了,它化成了一團血水,死在我的肚子裡。」
他猛然閉上眼睛,天昏地暗……
幾分鐘後,再次睜開,看到她安靜的眼睛,他親了親她的額頭,沙啞地說:「我知道了。好好睡吧,等你醒了,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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