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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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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步飛煙 -【絕色傾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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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4: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強取豪奪

      貧民區的夜晚,向來豐富多彩,到處充斥著廉價的快樂和低級趣味,雖然粗暴原始,不過勝在乾脆直接。

      池陌站在陽台上,一邊喝啤酒,一邊看著街上俗豔的霓虹燈。未晞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的背影,走到他身邊用手語問:「你生氣了?」

      池陌搖了搖頭,「我沒有生氣,只是擔心你,怕你所托非人,最後受苦的是你自己。」

      未晞想起白天的情景,不由得笑了笑,用手語說:「不會的,我對他有信心。」

      池陌無奈地笑了一下,頂了頂她的額頭,「我知道,你一向聰明。可我怕你太單純,看人不准,最後誤了自己。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家庭、地位、背景都非常人可比。總之,你自己多留神。」

      未晞心裡一暖,用手語說:「對不起,總是要你為我擔心。」

      池陌笑了笑,在好額上一親,「是啊,上輩子欠了你的。」

      「魏成豹那邊的拳賽,你不要再去了。他說,會負擔我治療的費用。你不要再去冒險了,我很擔心。」

      池陌嘆了口氣,「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這種事,不是我叫停就能停的。」

      聽到池陌如此說,未晞很著急,「那怎麼辦?」

      池陌摸了摸她急得通紅的小臉,安慰道:「別擔心,我自己有分寸。再說,我也想多攢點錢,好為以後的生活做打算,撈偏門不能干一輩子。」

      「對不起,要不是為了我……」

      池陌摟住她的肩膀,笑道:「傻丫頭,不要什麼責任都自己扛上身。我對你說過,無論受到什麼樣的傷害,愛一個人的心,絕對不會沒有意義。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為你做的,如果反而成了你的負擔,枉費了我一片苦心不說,於我也無益。」

      未晞無言以對,抱住男人傷痕纍纍的身子,心裡想到他的好,就忍不住要流淚。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人,是你一生一世注定逃脫不開的虧欠。

      別墅區的夜晚,人工湖邊一片寧靜,滿天的星星墜進水裡。藍靜夜清,墨云如絮,兩側遠山猶如奔獸。

      CD機放著悠揚的鋼琴曲,凌落川坐在白天的竹椅上,靜靜看著前面的畫架。

      這樣的夜晚,這樣靜靜思念一個人的感覺,真的很美好。

      他站起來,走到畫架邊,摸著畫紙上自己的臉,回想起白天的情景,溫柔地說:「未晞,知道嗎?陽光下,你的笑容,就是我的天堂。我這顆心就放在你那裡了,只願你好好替我收著。千萬不要弄碎了,碎了,我就活不成了……」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周曉凡發現未晞總是低頭看表。

      「怎麼?他一會兒來接你?」

      未晞看著大屏幕點點頭,隨手在紙上寫道:「度日如年……我終於明白你當初的心情了。」

      周曉凡捂著嘴笑,神經兮兮地撞了她一下,小聲說:「你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也終於開竅了。」

      未晞笑了笑,拉上衣袖蓋住手情,繼續聽課。

      下課之後,周曉凡被系主任叫走了,未晞一個人走出來,在學校門口四下看了看,沒看到凌落川的車。

      她想給他打個電話,想到他可能在做事,終究沒有打。他不是第一次放她鴿子,有時忙忘了,不記得自己約過她也是有的。

      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看同學都散得差不多了。正猶豫要不要自己先回家的時候,電話正好響了,是凌落川打來的。

      未晞接起來,凌少爺的聲音火燒火燎地傳出來,「對不起,未晞,我今天要失約了。公司這邊的電腦出了些事故,你自己回家可以嗎?」

      未晞趕緊點了點頭,又想起來他看不到,於是敲了兩下話筒,意思是:「可以。」

      「那等我處理好了,給你電話?」

      未晞又敲了一下,意思是:「好。」

      只聽那邊有人說:「凌先生,電腦工程師的應急措施已經出來了,您看……」

      凌落川應了一聲,就對未晞說:「抱歉,現在真的很忙,不跟你多說了,等我的電話。」接著就掛斷了電話。

      聽著那嘟嘟的忙音,未晞心裡多少有些失落。可男人,尤其是像他這樣的人物,總要以事業為重。

      於是聳聳肩,自己背著包,一個人溜溜躂達向公車站走去。

      學校在近郊,路上車少人稀。晚秋暮陽,溫暖卻不暴烈。未晞抬手擋著樹葉漏下來的陽光,在樹影斑斑的馬路上,一路走一路看。

      不知為何,忽然有了欣賞風景的心情。或許,是因為有了他的存在。

      忍不住低頭笑了笑。

      「別老是低著頭,脖子上容易長皺紋。」

      「我喜歡看你昂著頭的樣子,像風中聆聽的鹿。」

      未晞抬起頭,對著樹葉上的陽光笑了笑,繼續走自己的路。渾然不覺後面一輛銀灰色的轎車,已經悄無聲息地跟了她一路。

      阮劭南端坐在車裡,始終面對微笑地看著她,真的這麼開心嗎?只怕,是樂極生悲吧……

      「阮先生,陸小姐已經走了,需要跟上去嗎?」司機扭頭問自己的老闆。

      阮劭南合上眼睛,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們回去。」

      電話響了,他接起來聽了一會兒,然後說:「你安排得很好。聽著,今天的事絕不能出半點紕漏。否則,我揭了你的皮!」

      未晞回到家裡,如非正好也在,看她回來得這麼早,有些驚訝地問:「今天不是約了他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未晞把背包放好,用手語說:「他公司有事。」四下看了看,又問,「池陌又出去了?」

      如非點點頭,「聽說今天會有一個大老闆來下重注,姓魏似乎挺重視,早早就把他叫去了。」

      未晞有種不好的預感,「他說是誰了嗎?」

      如非搖搖頭,「只怕他也不知道。那些老闆都是有頭有臉的,去看那種比賽,自然要找個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個人慢慢欣賞。看著別人血肉橫飛,他們快活無比。呸!一個比一個變態。」

      未晞心裡不知怎麼就慌了起來,如非看她臉都白,安慰道:「他拳腳向來厲害,想放倒他,一般人還沒那個本事,你也不要太擔心了。」

      如非安慰了未晞一陣,就上班去了。未晞洗過了澡,一個人坐在床上看著自己糾結在一起的手指,心裡七上八下,怎麼都安靜不下來。

      她看著放在床頭的手機,總覺得它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響起來,會給她帶來幾可滅頂的噩耗。

      過了沒多久,它竟真的響了。

      未晞按著自己的心臟,緊張地接了起來,聽到對方的聲音,她驚訝地看著前方,呼吸幾乎凝滯。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瞬間變成一片空曠的廢墟。

      黑暗無邊……

      阮劭南坐在易天頂樓的起居室,一個人,看著客廳的大屏幕,漫不經心地搖晃著手裡的酒杯。

      未晞被帶路的人推進屋子,阮劭南背對著她,而前方的屏幕上,正在直播一場殘忍至極的黑市拳賽。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她幾乎認不出他。他臉上都是血,左眼腫成了一條縫。險險避過對方兇猛的高掃,卻被底下一記掃堂腿,踢倒在擂台上。

      如果未晞能說話,如果她的嗓子還能喊得出來,她一定會嚇得失聲尖叫。可是她喊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那個對自己以命相惜的人,在擂台上血流如注。

      阮劭南坐在沙發上嘖嘖稱奇,「給他下了藥,竟然還能撐到現在。這個池陌,倒真是不簡單。」

      未晞如遭雷殛,聽得心神俱散。她簡直無法想像,怎麼有人可以冷血到這種地步。當她以為眼前的男人已經夠殘忍、夠冷血的時候,他總是能做出更殘忍、更冷血的事,來打破她的底線。

      阮劭南站起來,看到未晞驚懼異常地望著自己,紳士地笑了笑,「另外一個黑市拳手,是我特地從柬埔寨請來的拳王,怎麼樣?精彩嗎?」

      四周歡呼雷動,池陌雙眼無神,腳下如綿。對方抱住他的頭,膝蓋像大斧一樣狠劈過來。池陌用拳套護住頭部,勉強抵擋著這令人幾乎絕望的進攻。

      「哦,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柬埔寨黑市拳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不死不停!依你看,池陌還能撐多久?」

      未晞幾乎崩潰了,她伸出顫抖的雙手,對他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阮劭南沒有看懂,未晞想起來他不是凌落川。顫著手掏出自己的小本子,在紙上又寫了一遍。

      阮劭南搖頭輕笑,示意其他人退出去,走到未晞身邊,在她耳邊低語道:「我想怎麼樣,你不知道嗎?」

      未晞的嘴唇哆嗦起來,摸索著掏出手機。

      阮劭南知道她要打給誰,不但沒有阻止,反而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笑得高深莫測,「你儘管打給他,等你打通了電話,他趕過來,你再一字一句跟他解釋清楚,台上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你該知道,在黑市拳賽的擂台上,一分鐘,就可以決定人的生死。」

      未晞一下愣住,看著擂台上渾身浴血的池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不住地落下來。

      「何必捨近求遠呢?只要你求我,我還會不答應你嗎?」阮劭南用手臂環住她冰冷發抖的身子,貼在她耳邊,用溫柔至極的聲音誘哄著,「你可要盡快做決定,你多想一分鐘,他就要多受一分鐘苦。」

      未晞轉過臉,眼淚矇矓地看著這個自己曾經用生命去愛著的男人,她實在不明白,他的心究竟是用什麼做的?這種傷天害理、卑鄙無恥的勾當,他怎麼想得出來?他怎麼做得到?

      阮劭南用手指揩掉她臉上的淚水,嘆道:「看你哭成這個樣子,我都不忍心了。但是今天饒了你,我自己豈不是又要飽嘗相思之苦?未晞,我只要你一句話。」

      一把揪住她的頭髮,他居高臨下地對著她冷笑,「給還是不給?」

      她被迫仰視著他,睫毛上的淚珠,像瑩亮的水晶,順著臉頰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上。越過他的肩膀,她看到屏幕上的池陌坐在椅子上休息,一隻手已經不能動了,整張臉都變了形。開揚的搖鈴又響了,聽在她耳邊,如同催命的喪鐘。

      她閉上眼睛,瞬間淚如雨下,點點頭,無聲地說了一個字:「給……」

      男人笑了,滿意地親了親被她淚水打濕的睫毛,讚道:「這樣才乖。」又將她抱一抱,長嘆一聲,「未晞,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多想……狠狠地撕裂了你。」

      未晞牙齒打戰,渾身發抖,像只被老虎拔光了毛的小鳥,在虎口垂死掙扎,卻是生不如死。

      「凌先生,你不能進去,凌先生……」

      凌落川一腳將門踢開,大步走進屋子,看了看大屏幕上血腥格鬥的畫面,又看了看滿臉淚痕的未晞,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走過來,將未晞拉到身後,看定阮劭南冷笑道:「看來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沒關係,咱們來日方長。」

      接著轉過臉,對身邊的女人說:「我們走!」

      未晞卻拉住他,看了看大屏幕,又看了看凌落川,就像握著一根救命稻草。

      阮劭南卻坐在沙發上,用看戲的眼神,注視著這一切。

      這一下如同火上澆油,凌落川不由得怒從中來,看著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跟我走!別讓我再說一遍!」

      未晞被他兇狠的語氣嚇得呆了呆,而此刻,大屏幕上的池陌又一次被對手掃倒在擂台上,四周響起雷鳴般的叫好聲。

      那個柬埔寨的拳手,有一雙爬行動物般冰冷的眼睛,無情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對手,隨時準備取他的性命。
凌遲也不過如此了。

      她再也承受不住,雙膝一軟,跪在凌落川面前,拉著他的衣角,盈滿淚水的雙眼哀哀地仰望著他,無聲地懇求他,彷彿在說:「求你,求你……」

      坐在沙發上冷眼旁觀的阮劭南,終於笑了出來。
俯視著這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的女人,凌落川恨到了極點,深吸一口氣,甩開她的手,掏出手機拔通了魏成豹的電話。

      那邊剛叫了一聲「凌少」,他便對著話筒狠狠罵道:「馬上把拳賽給我停下來,晚一分鐘,我他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接著放下電話,看著沙發上的阮劭南,冷笑一聲,「看到了你想看的,這下你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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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4: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不把心給我,就把人給我

      現場直播結束了,好戲也散場了,阮劭南關上了電視,拿起酒杯自斟自飲。電話鈴響了,他順手接起來,聽了一會兒,笑了笑,「沒有早,他上來得正是時候,時間把握得剛剛好。辛苦了……」

      阮劭南放下電話,站起來走到窗邊俯瞰這個城市,上次就是在這裡,未晞差點跟他鬧到血流成河。他記得,她當時說:「你想讓我愛上你,可能嗎?」

      當時一切都是假的,唯有那時的憤怒是真的。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他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不!碎片還有形跡,他恨不得將她碾成粉末,挫成飛灰,他才能踏實,才能舒服,才能安寧。

      阮劭南深深地呼吸,鼻尖彷彿還能聞到她的味道,淚水的味道。

      他輕笑一聲,「你說過,你會永遠愛我,到死都愛我。可你還活著呢,竟然就愛上了別人了。當初我以為你死了,我就放下了,可你又偏偏沒有死。你讓我怎麼辦呢?」

      回想起她跪在凌落川腳下,仰望著他,那楚楚可憐又滿心期待的眼神;想起她看到他衝進屋子時,那充滿希望的,以為可以逃出生天的表情……

      他坐回靠背椅,合目冷笑,「你真的以為那個一身驕傲,眼高於頂的少爺可以依靠嗎?那就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吧……」摸了摸唇上的血痂,對著空氣溫柔地說,「等你看清楚了,你就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你可以依靠的人……只有我。」

      未晞給如非打了電話,池陌已經被送進醫院,雖然傷得厲害,可他身體底子好,加上實戰經驗豐富,知道如何保護自己,除了左前臂骨折外,沒有其他大傷。

      未晞這才放心,如非說她要留在醫院照顧池陌,就掛斷了電話。

      未晞放下手機,看了看身邊沉默如夜的男人,走過去,用手語對他說:「謝謝你。」

      凌落川沒有說話,未晞知道他還在生氣,今天她所做的一切,不但讓他在阮劭南面前丟了面子,也重重傷了他的心。

      未晞想跟他說些什麼,可是,看他冷冰冰的表情就知道了。此時此刻,他什麼都聽不進去。

      未晞俯下身子,用手語對他說:「對不起,我先走了。」

      未晞直起身,向門口走去。一直沉默的男人卻一把拉住她的手,「幹什麼急著走?我們昨天要做的事,不是沒得分做完嗎?」

      未晞推開他,看著他陰晴難定的臉,嘆了口氣,拿出小本子寫道:「今天的事讓你丟臉了,我真的很抱歉。你今天心情不好,有什麼話,我們改天再說吧。如果,你還願意聽我說的話。」

      未晞將紙條交給他,向後退了一步,微微躬身,用手語對他說:「謝謝你救了他,真的謝謝你。」

      未晞轉身要走,凌落川將她一把拖回來,毫不留情地甩在沙發上,「你不要急著,我有話要說,說完了,你再回去看他也不遲。」

      未晞知道,今天是橫豎逃不過了,那個人都計算好了的,總有一場狂風暴雨等著她。於是點點頭,用手語對他說:「你說吧,我聽著。」

      凌落川在對面的茶几上坐了下來,凝目看著她。離近了未晞才發現,他額上青筋都暴了出來,突突跳著。他是憤怒到了極點,只是極力壓抑著自己,才沒有爆發出來。

      可縱然如此,未晞也感到緊張,好像此刻面對的不是一個深愛她的男人,而是一個憤怒的黑豹,隨時準備用自己尖利的獠牙,撕碎她的喉嚨。

      看出她的恐懼,凌落川笑了笑,伸出手摸著她冰冷的側臉,「心裡沒鬼,你怕什麼?難道你對我說的都是假的?從一開始,你就只想利用我?從頭到尾,你對我沒有過半點真心?告訴我,未晞,你是這樣的嗎?」

      他的眼睛緊咬著她,未晞迎視著他吃人似的目光,搖了搖頭,「不是。」

      凌落川點點頭,「好,我相信你。現在,回去看他吧,放心,他一時半刻還死不了。不過……以後可就難說了。」

      未晞一下慌了起來。想說什麼,凌落川卻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今天跪在地上求我的時候,就該想到這一點。你是從來不求人的,卻可以為了他做到這個地步。你把他看得那麼重要,甚至超過了你的尊嚴。而我,碰你一下,你就覺得噁心,都覺得無法忍受。這麼危險的人,我怎麼可能留著他?『睡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怎麼這個道理你不懂?」

      未晞戰戰兢兢地看著他,他嘴角掛著笑,漂亮的眼睛卻彷彿結了冰。她想用手或是筆對他說些什麼,可是他根本不給她分辨的機會。

      他捏著她的下巴,冷冷笑著,「你現在說不了話,就算能說,我也不想聽了。我只想告訴你,他死定了。阮劭南不要他的命,我也不會放過他。給他招來殺身之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你,是你的自作聰明害了他。我可憐的未晞,你說,你沒事騙我幹什麼呢?讓我為了你每日魂不守舍,手舞足蹈的。結果,卻是一場空。不!是我的錯。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欺騙我的人,都有什麼下場,是不是?」

      「我很清楚落川的脾氣,若論狠心狡猾,我都讓他三分。」

      想起阮劭南的話,她下意識地抗拒箝制她的男人。他卻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拎起來,撞在沙發的靠背上。

      靠背是軟的,依舊撞得她頭暈眼花。未晞大口大口地喘著息,凌落川卻卡住她喉嚨,好笑地看著她,「你怕什麼?我不會對你怎麼樣。誰讓我這麼愛你,愛得神魂顛倒,愛得難以自拔,愛得所有人都等著看我的笑話。結果,他真的看到了,你滿意了?」

      未晞看著他,一顆早已龜裂的心,被他冷冰的言語敲成了碎片。

      她不想哭,已經哭得太多了,可是眼淚卻止不住要掉下來。她雙唇翕動,這一刻她多麼希望自己能說話,可是她說不出來。或許說了,也是無用。

      眼前這個面帶微笑的男人,心裡裝得滿滿的都是對他的猜忌和憤怒,他根本就不想聽她的解釋。就算聽了,他也不會相信,他只信自己看到的。

      阮劭南,未晞不得不承認,他太瞭解凌落川,也太瞭解她了。他知道他們的軟肋在哪兒,更知道怎麼做,可以徹底毀了她。

      「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想看到我們這樣,你為什麼就是不懂呢?」

      未晞無聲地說出這一句,可惜捏著她的男人不願看,也看不懂。

      他嘆息一聲,「雖然我很喜歡你哭的樣子,總是那麼淒悽楚楚的,只要能博你一笑,我恨不能為你去死。可是這一招用多了,就沒用了。」

      他抵著她的額頭,低沉的語氣含著慾望,「你不想讓他死,是不是?你不用跪下來,你有比那更好的東西。你知道,我為它朝思暮想,日夜難安。你知道,我多麼想得到它。你不把心給我,就把人給我。你說過,你就算死,也不會跟自己不愛的人做愛。可是你為了他,什麼都肯的,對不對?」

      他將未晞抱起來,看著淚流滿面的臉,冷笑道:「別跟我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現在倒委屈得跟什麼似的,昨天不是還想跟我睡來著嗎?你不是第一次,我看我就不用太客氣了,你受得了。」

      進了臥室之後,他打開CD,調到最大的音量。爆裂的舞曲響徹整間別墅,震顫了黑夜,震碎了星光,也將一個人的心,震得七零八落,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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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5: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落川,再見了

      第二天早晨,凌落川在自己臥室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人,只有一張寫滿字的紙。

      上面娟秀的字跡顯得凌亂,不難看出,寫它的人,當時處在怎樣一種複雜而混亂的狀態中。

      那在早上,他讀了好久好久,一字一句,反反覆覆,靜默沉思,千回百轉。最後將薄薄的紙片揉成一團,緊握在手裡,久久無法鬆開。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等你醒來,面對著面,跟我訴說這一切。我沒有力氣了,昨天晚上,我在你身邊掉了一夜的眼淚。但是我知道,你已經不在意了。我們會走到今天的地步,真的與我最初的想法大相逕庭。現在想想,或許不該怪你。是我太天真,竟然會以為兩個身份、地位、出身、經歷、背景都如此不同的人,可以心無旁騖地廝守在一起。你是一個太驕傲的人,你的人生太過圓滿,沒有經歷過真正的逆境和挫折,所以你永遠不會明白,我們這樣的人,每天要對面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你也永遠無法體諒,我跟池陌那種超越了友情、愛情、親情、乃至以命相惜的感情。你沒有經歷過,所以你不會懂。

      凌落川看到這裡,抬起頭,看了看窗外的陽光,天氣晴好。

      可未晞走的時候,卻是黎明之前,東方未晞的時候。她在去車站的路上,看到一個被人遺棄在垃圾角的塑料模特,光著身子,四肢分離,頭側倒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著她。她走了過去,將那個沒有生命的人偶,一點一點重新拼好,又將自己的絲巾,戴在她的脖子上。

      就在這一刻,太陽出來了,溫暖的陽光照亮了她們的臉。未晞看著她,微笑著,卻慢慢紅透了眼睛,她用手語對她說:「你很漂亮,不要傷心……」

      其實,縱然世間與我們相同的男女情愛大致如此,我們也可以不要讓悲劇重演。可惜的是,你還是傷害了我,傷得很深很深。或許,從開始到現在,命運之神從來沒有真正眷顧過我們。正如我們的第一次相遇,你懷著目的而來,,讓我飽受欺凌。所以老天爺便認定了,讓我們今生今世,有命無運。

      哐的一聲,凌落川將手裡的杯子砸在落地窗上。落地窗龜裂出凌亂花紋,如同他四分五裂的心。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感謝你,謝謝你救了他的命。他真的很重要,比我的命還重要。其實,對於他,對於我這半年來的經歷,對於我生活的世界,我本來是有很多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現在,不說也罷。如果你只相信你願意去相信的事,就算我說得再多,又有什麼意義?只希望你能看在你對我曾有的那點愧疚之心上,放過他,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有人說,這個城市的人心已經潰爛,可我依然對它抱有期待。正如我一直相信,這個世間有很多條路,有些看著簡單,卻是有去無回的不歸路。有些看著艱難,走過荊棘之後,卻是坦途。阮劭南已經選了一條簡單的路來走,在他身上,我已經看不到半點人性,除了一副軀殼,什麼都沒有。但是,我真切地希望你不會如此。我始終相信,在你冷酷華麗的外表下,依然懷有未泯的良善之心和赤子之情。如果,這又是我天真的自以為是,那我也無話可說了。但請你記得,我當初在泰國餐館對你說過的話。倘若有一天,真的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我是不會惜命的。

      凌落川還是笑出來,幾乎笑出了眼淚,嘴裡不斷說著:「你好,你真好……」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不經意地說了再見,就真的再也不見了。有太多的傷害,不經意地出現,卻帶來無法彌補的錯誤。我最後想對你說的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我一輩子都會記得。所以,落川,再見了……

      「喂,姑娘,醒一醒,車到站了。」有人推了未晞一下。

      未晞睜開眼睛,看到車已經到了站點,自己竟然睡著了,似乎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現在,夢醒了……

      她下車之後,在附近找到了一家藥店,走進去。店員問她買什麼,她在紙上寫道:「避孕藥,事後的。」

      她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臉色蒼白如雪。

      店員看了她一眼,拿給她。未晞付過錢之後,拿著藥走出來,又在旁邊的超市買了一杯熱咖啡。

      她知道,咖啡不能送藥的。可是此時此刻,她真的不想喝涼的東西,整個城市豔陽高照,只有她冷徹如冰。
坐在公交車站的椅子上,默然對著川流不息的街道,未晞把藥片一顆一顆扔進了咖啡裡。這杯咖啡沒有放糖,她竟然不覺得苦。或許,經歷得太多,她的神經已經瀕臨麻木。

      他是個不擇手段的男人,她不能給自己留半點後患。

      回想起半年前的情景,手裡的紙杯被她捏得變了形,她告訴自己:你是對的,絕對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她仰起臉,對著天空笑了笑,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可笑。都說,人不可能同一時間,被一條繩子絆倒兩次,她已經摔了無數次,依舊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凌落川送她回來的時候,她寫給他的那四個字:柳暗花明。

      本以為,那是重生的希望。誰知走到盡頭,卻是輪迴。不一樣的開始,同樣的結局,如此罷了。

      咖啡喝光了,藥片卻沉在了杯底,她將藥片摳出來,吞了下去,忽然想起來,脖子還戴著他送的玉麒麟,走的時候,竟然忘了還給他。

      麒麟是瑞獸,有闢邪驅崇的作用,你以後就好好戴著它,就算我不在你身邊,有它保護你,我也能安心了。

      別跟我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現在倒委屈跟跟什麼似的,昨天不是還想跟我睡來著嗎?你不是第一次,我看我就不用太客氣了,你受得了。

      已經決定不再哭了,哭又有什麼用呢?招人討厭而已,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她將已經失去知覺的雙腿放在椅子上,緊緊環住自己的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嘴裡催眠一樣,不斷唸著:「我不疼,不疼的,一點都不疼……」

      阮劭南坐在車裡,遠遠地看著,從她離開凌落川的別墅,他已經跟了她一路。

      「阮先生,要不要過去看看,我怕陸小姐她……」司機都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實在太可憐了,忍不住問自己的老闆。

      阮劭南冷漠地向那邊看了一眼,轉過臉看著前方,平淡地說:「不用了,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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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5: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贏了一切,卻輸了天下

      池陌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如非笑他根本就是野生動物,天生天養,就算沒藥,自己也能復原。

      未晞在學校變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她言語不便,本來朋友就少,加上曉凡忙著出國留學的事,更顯得她形隻影單。

      不過此時此刻,這正是她希望的。這段時間,她的課餘時間除了在醫院照顧池陌,就到廣場上去畫畫。

      凌落川沒再來找過她,或許,他根本已經忘了她這樣一個人物。畢竟大千世界,姹紫嫣紅,萬般婆娑。有那麼多的美人等著他去垂青,而她不過是萬眾花叢中,最不稱心如意的一個。忘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遠離了那些人和事,心也漸漸平復下來。她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格驕縱自己兒女情入營,傷春悲秋。畢業在即,她唯有分秒必爭。

      池陌說過,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勝利。

      這種說法雖然有點自我安慰的味道,卻是此時她最大的動力。她還活著,不是嗎?雖然遭受了那麼多的屈辱、傷害、打擊、嘲笑。可是,她還活著,這就夠了。

      池陌很擔心她,雖然未晞去醫院看他的時候,脖子和手腕上都擦了厚厚的遮瑕霜,依舊逃不過他銳利的眼睛。

      可是,她不願意說。素知她秉性的池陌,怎麼好為難她?這事也只好當作一塊石頭壓在心裡。

      時間荏苒,不知不覺,已經離中秋只差一天。池陌骨折的傷雖然沒好,不過回家休養也是一樣的。為了回家過節,這天一早就決定出院了。

      未晞有課,沒來接他。如非去辦理出院手續,可是當她辦好一切,回到病房找他的時候。骨折未好的池陌,已經不見了。

      這是一間法國餐廳,平時總要排隊等候很久才有位置。而今天,這裡除了一桌客人,什麼人都沒有。原因無他,那個吃飯的客人,包下了整間餐廳。

      阮劭南看著坐在他對面,手臂上打著石膏的男人,笑道:「看來,你恢復得不錯。」

      池陌冷眼看著神采奕奕的阮劭南,記得自己剛才明明還在醫院的病房裡,可是再睜開眼睛,人已經在這兒了。

      這不是一個正經商人該有的路數,他不由得心驚,對面的男人猶如一泓深潭,而這潭水太深,簡直深不可測。

      「阮先生把我弄到這裡來,不是為了給我接風吧?」

      阮劭南輕笑,將一塊牛排放進口中,輕嚼慢嚥後,方才優雅地擦了擦嘴,「當然不是,我是想跟池先生做筆生意。」

      池陌忍不住笑出來,「阮先生想跟我買什麼?未晞嗎?真抱歉,她跟我不是那種關係。她只屬於她自己,你打錯算盤了。」

      阮劭南端起酒杯,搖頭看著他,「我當然知道,你們不是那種關係。如果是,你以為你還有命坐在這兒嗎?」

      池陌神色一凜,阮劭南接著說:「我要買的,是安靜。未晞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好好想清楚一些事情。我不希望任何人幹擾她,我會給你一筆錢,足夠你花一輩子。你有多遠就走多遠,不要再回來煩她。你該知道,你不是每次都這麼幸運,有人跪下來為你求情。也不每一次,她下跪都有用,這要看她跪的對象是誰。」

      池陌忽然明白了一切,右手的拳頭緊緊握在一起。阮劭南看到額上的筋都暴了出來,不由得笑了笑。

      「池先生,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輕舉妄動。不是只有你,才當過黑市拳手。話說回來,處理你,也不需要我自己動手。」

      池陌看著那張高高在上、勝券在握的面孔,笑了笑,「阮先生,其實我對你一直很好奇。越是瞭解未晞,對你越是好奇。我一直很想知道,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那樣對她。他自己一次拍賣會,為了爭個面子一出手就是幾百萬,竟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人,沒錢看病,淪落到借高利貸,最後流落街頭的下場。他自己每頓山珍海味,她卻連買止疼藥的錢都沒有。今天看到你,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你根本就是一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我真替未晞不值。當年,她為了你隨口編的一句謊話,白白放棄了留學的機會不說,竟然為了給你祈福,從山腳一步一叩跪著走到四方寺。你能想像嗎?整整九百九十九級,那時候還是冬天,下著大雪,她幾乎昏死在那些該死的台階上。為了送給你一件稱心的生日禮物,不想跟你要錢,又要哄你開心,她將自己辛苦賺來的錢都拿了出來,最後還差一千塊,」池陌頓了頓,狠狠吐出幾個字,「那是她賣血的錢……」

      忽然拿起桌上滿載的酒杯,隨手一揚,悉數潑在阮劭南驚愕的臉上,狠狠罵道:「你他媽的良心讓狗吃了?!」

      站在兩側侍立的人剛要動作,阮劭南抬起手止住了他們,殷紅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來,就像兩行紅色的眼淚。

      可是,池陌還沒說完,他看著對面這個富貴錦繡、一絲不苟的男人,冷笑道:「你都不如紅燈區那些站街的妓女。妓女出賣的是自己,而你出賣的,是一個肯為你生,為你死,為你不顧一切的女人。你左擁右抱的時候,想沒想過,她曾經受過什麼樣的虐待?你風光無限的時候,想沒想過,你腳下也踩著她的屍骨?怎麼?現在後悔了?你以為趕走她身邊所有的人,她就會回到你身邊?你別做夢了!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一定會有報應,我就等著那一天!」

      池陌站起來就走,兩邊的人看了看自己的老闆,只見他用餐巾慢慢擦著臉上的酒水,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讓他走吧。」

      池陌沒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阮劭南轉過臉,看著窗外的風景,城市的街景依舊繁華忙碌,人來人往,行色匆匆。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這是一個充滿悲傷的城市,城市裡的人都是過了河的小卒,有去無回,粉身碎骨,只是沒有回頭的可能。

      或許有一天,我們都會發現。我們處心積慮得到的一切,根本就不重要。而我們最想要的東西,已經永遠都得不到……

      永遠嗎?

      他閉上眼睛,感到自己被黑暗流放到光明之處,看不清過去和未來。

      如果閉上眼睛,看不清城市,如何分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如果關上心門,看不見未來,希望又在何處?

      正如多年前,他就看到了自己對她的愛,只是那時候,他不知道那份愛有多強烈。他以為慾望和仇恨可以顛覆整個世界,卻忘記了,世界是為她而生的。
她才是他的天下,他贏了一切,卻輸了天下。

      下午回到辦公室,阮劭南依舊若無其事地工作。內線電話響了,秘書說:「阮先生,谷小姐來了。」

      他皺了一下眉毛,說:「讓她進來。」

      不一會兒,谷詠凌踩著高跟鞋風姿綽約地走了進來。阮劭南很紳士地站起來,微笑著迎了上去。

      谷詠凌溫婉地笑了笑,說道:「阮先生,我打擾你了嗎?」

      「沒有,求之不得。」阮劭南拉著她坐下,秘書倒好茶,就退了出去。

      「怎麼,找我有事?」

      「是啊,明天就是中秋節,想問問你,有什麼安排嗎?」

      「明天是中秋?」阮劭南看了看日曆牌,點點頭,「真的是。」

      「是啊,一年一次難得的團圓節,你這個大忙人,竟然連這麼重要的節日都忘了。」

      阮劭南笑了笑,說道:「最近過得有點亂。」

      谷詠凌試探著問:「公司有事?」

      阮劭南摟了摟未婚妻的肩膀,溫柔地說:「不用擔心,我能應付。只是可惜,明天不能陪你了。」

      「沒關係,你忙你的,我自己找節目好了。」

      谷詠凌轉身要走,阮劭南忽然叫住了她,「對了,詠凌,上次我們去日本旅遊的時候,買的那部DV,你還記得放哪兒了嗎?」

      「在書房的櫃子裡,怎麼了?」

      阮劭南親了親她的額頭,說:「沒事。謝謝你,詠凌,提前祝你節日快樂,明天……一定是愉快的一天。」

      谷詠凌走了之後,阮劭南坐在椅子上,看著日曆牌。明天是中秋節,如果能夠人月兩圓,縱然不能十全十美,也算無憾。

      電話又響了,是汪東陽。

      「阮先生,您讓我查的事情,已經查到了。谷小姐最近股票和期貨的確虧了很多,恐怕撐不了多久,富凰總公司遲早向她問責。」

      阮劭南看著自己的電腦,問道:「還有呢?」

      「她最近見過東華的老總聶東華。」

      阮劭南笑了起來,說:「你做得很好,繼續把假消息放給她,直到明天我們跟東華的競標結束。」

      「好的,阮先生,我知道該怎麼做。那競標結束之後,谷小姐怎麼處理?」

      阮劭南拿出新買的哮喘藥,在陽光下細細看著,淡淡道:「不用我們動手,她賣了假消息給東華,拿了人家的錢,卻害他們損失了一大筆生意,聶東華就不會放過她。」

      「我明白了。」

      阮劭南放下電話後,又告訴自己的秘書,「以後谷小姐的電話,不要再接進來。還有,告訴樓下的門衛,不要再讓她上來。」

      將一切瑣事處理好之後,阮劭南站起來,俯瞰著腳下繁華的街市,谷詠凌的背叛絲毫沒有影響到他迎接節日的好心情。

      他轉過身,從抽屜裡找出未晞留在別墅的那個他根本沒拆封的禮物,將它打開。銀白色的火機,在陽光下閃著一泓白光,那光芒太過耀眼,他眼前茫茫一片。

      他看著它,心裡又酸又疼,這個傻丫頭,他當初隨便說的一句玩笑話,她竟然就當真了。

      他將那個土星火機捧在手心上,如同捧著整個世界,一個只屬於他的世界。

      他在這污濁的人世上一路走來,以淤泥為食,與野獸為伴,以為自己早已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將身上每一個鱗片化作刀鋒,不會對任何人心慈手軟,動搖留戀。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麼一個人,是你背叛了她的所有,是你辜負了她的深情,是你虧欠了她的一切,可是這些都比不上,你不再是她的唯一。

      在那意義非凡的禮物上輕輕一吻,他將它貼在自己的胸口,痴痴地說:「未晞,在這個世界上能讓我傷心的人,只有你。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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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5: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殺機重重

      第二天是假期,如非和未晞拿著她們簡單的行李,搬到了近郊靠近山腳的一棟破舊的平房。房子是池陌跟一個朋友借的,是他奶奶留下來的,算是祖產。周圍人煙稀少,山上一座座凸起的墳包,掩藏在樹叢中隱約可見。

      「池陌有沒有說,我們為什麼要搬家?」未晞放下電話,用手語問如非。

      如非一邊鋪床,一邊說:「紅燈區的女人應該懂得什麼時候發問,什麼時候閉嘴。我想,現在該是我們閉上嘴巴,默默支持他的時候。你說對不對?」

      未晞笑了笑,沒再問什麼。兩個人收拾好東西,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如非說:「你餓不餓?我去買點吃的,估計再有一會兒,他也就回來了。」

      「他會不會有事?」

      「只是找朋友借點錢,不會有事,放心好了。」

      如非臨走的時候,又檢查了一遍門鎖才離開。她走得很快,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跟著她。停下來回頭看,一個可疑的人都看不到。

      自己太緊張了吧。

      這個地方如此荒涼隱秘,阮劭南不可能這麼快遞就找來。可是如非不得不懷疑,倘若阮劭南真的這麼神通廣大,他們這麼藏著未晞,又能藏多久?

      未晞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假期結束後,她總要回學校上課,到那時候,他們又該怎麼保護她?

      如非幾乎想仰天長嘆,好好的一個中秋節,都浪費在逃命似的搬家上。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較量,還沒正式開張,他們已經熬得筋疲力盡了。

      如非在村子裡的小賣店賣了礦泉水、方便麵和火腿腸,拎著袋子往回走。迎面開過來一輛黑色的轎車,泥土路上塵土飛揚。

      如非讓到一邊,與轎車擦身而過。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感到心慌。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除了揚起的塵土和黑色的後車窗,她什麼都沒看到。

      阮劭南坐在自家別墅裡,對著滿桌的美酒佳餚自斟自飲。桌上那些精緻的淮揚菜,都是未晞喜歡的。還有那罈陳年的女兒紅,他記得,未晞很喜歡這種入口綿軟的紹興酒。上次只喝了一小杯,臉就紅得像個小孩子,但是眼睛水亮,越發襯得人明眸皓齒,粉白的臉,比平時更加可憐可愛。

      今夜的月色真美,好像柔細的薄紗,又如杯中的醇酒,微醺的感覺,讓人心恬意洽,昏然欲醉。

      男人端著酒杯,看著沙發上小貓兒一樣睡著的人,笑得開懷暢意。他站起來,走過去,將沙發上的人撈起來,抱進懷裡,讓她白皙的臉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低聲說:「我的小未晞,你終於回來了。」

      如非跟在池陌後面,從後門偷偷走進「絕色傾城」。進去之後,她就火燒火燎地朝VIP包廂衝去。

      池陌一把拉住她,說:「你這樣不行,包廂區外面都有人守著,只怕你還沒摸到他的邊,就被人攆出來了。」

      如非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拉著池陌的手說:「那怎麼辦?都怪我,出去買什麼東西。她要是有個好歹,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池陌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急,不能急,總能想出法子。

      「不如這樣,凌落川包廂的酒水向來都是悠悠負責,那丫頭以前跟你們關係不錯,我們找她幫忙。我現在過去,想辦法把她叫出來。你先去更衣室守著,等我帶她過來,你們換一下衣服,你替她進去。見到他先不要急,找個機會把事情說清楚。就算他不幫忙,好歹告訴咱們,阮劭南能把未晞帶到什麼地方。」

      如非趕緊點點頭,又想起了什麼,忙拉住他說:「你不要去叫她,托別人過去。千萬不要讓他見到你,他一見你就火大,到時候只怕更不肯幫忙了。」

      池陌心下明白,點點就走了。

      如非趁著沒人摸進了更衣室,一邊轉來轉去,一邊自語道:「未晞,你一定要等著我。我這就去救你,你千萬不能有事,千萬不能!」

      未晞坐在椅子上,隔著滿桌美食,絕望地看著對面的男人,有種在劫難逃的感覺。

      她實在不明白,他已經把她的人生攪得一塌糊塗了,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為什麼還跟她說什麼補償、愛戀、沒有她不行之類的話?

      她半年前受過的那些苦,那些生不如死的遭遇,他是不是不知道?

      就算他不知道,他加諸她身上的痛苦,他是清清楚楚的。他怎麼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坐在她面前,對她這樣信口開河、信誓旦旦?

      無法可想……

      阮劭南依然笑得優雅而體面,他就是這樣的人,即使將獵物拆卸入腹的時候,也不會讓自己的嘴角沾上半滴血。

      想到這裡,未晞打從心裡冷出來,低頭在紙上寫道:「阮先生,我想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請你讓我離開。」

      阮劭南用餐巾擦了擦嘴,看著未晞眼前的碗筷,柔聲說:「你還什麼都沒吃呢!這些都是你以前最喜歡的,我特意把王嫂請回來為你做的,不嘗一下?」

      眼前的男人柔情似水,似乎與那個可怕的雨夜又判若兩人,可依舊讓她心驚膽顫。

      未晞定了定神,在紙上寫:「過去喜歡的,現在未必喜歡。阮先生,自從半年前受傷後,我的口味變了很多,這些已經不合我的胃口了。如果你想說的都說完了,請讓我走吧。」

      阮劭南笑了笑,眼中有東西一閃而過,如同流星劃過漆黑的夜幕,轉瞬即逝。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真心哭過幾次,但是這一次他知道:如果他哭了,這眼淚一定是真的。

      可是她相信嗎?

      她不相信,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

      小時候聽故事,神話裡說人身魚尾的冰鮫,可以織水為綃、墜淚成珠。他不是鮫人,不能把自己的眼淚變成珍珠,讓她相信那是真的。

      他只是寓言故事裡那個喊「狼來了」的小孩,小孩丟掉了性命,說謊的人總是會遭到報應,他的報應來了。

      他失去了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他把她弄丟了,再也不能找回來。

      得到時,不珍惜;珍惜時,已得不到。

      這就是他的報應。

      他雙手交疊在餐桌上,看著她,試圖做最後的掙扎,「未晞,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

      看著男人貌似真誠的表情,未晞搖了搖頭,在紙上寫道:「再給你一次機會?阮先生,那我要怎麼辦?你報完了你要報的仇,害死了你想害的人,看夠了你想看的戲,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心滿意足了。可我怎麼辦?誰來還我一個公道?誰來給陸家那兩個孩子一個公道?阮先生,你欠我一條嗓子、兩條人命。你還沒有還,你讓我怎麼給你機會?」

      男人沉默了片刻,凝目而視,「我可以補償你,用我的一生來補償你,只要你相信,未晞,再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未晞看了看他,接著寫:「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你太聰明,太高深莫測,你什麼時候真,什麼時候假,我分辨不出。阮先生,我真的很怕你。我不想自己後半輩子都過得惶惶恐恐,每天活在真假難辨的謊言裡,更不想在恐懼中度日如年。如果你真的還顧唸著我們往昔的情誼,就請你放過我,讓我去過自己的日子。」

      阮劭南看後挑眉而笑,低頭沉吟了半晌,方才冷冷道:「那凌落川呢,他跟我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你能接受他,卻不能重新接受我?」

      他們有什麼不同?這是一個好問題。

      「其實你們真的很像,同樣的強勢霸道,基本草菅人命。不同的是,他會內疚,會不忍,會認錯,會反省自己。儘管傷害造成之後,這些不過是亡羊補牢。如果真要說有什麼不一樣,或許是,他跟我說了一句『對不起』。」

      阮劭南放下餐巾站起來,走到未晞身邊,用平等的角度,屈身看著她,「如果只是這樣,我也……」

      「還有就是,他不會借刀殺人,更不會為了達到目的,挑撥另一個男人來折磨我、欺侮我。」

      看著他驚訝的眼神,未晞深吸一口氣,顫抖著寫道:「我知道,你從不認為我會報復你,那天晚上你是故意佈局,讓他懷疑我。我還猜到,你早就預料到他會怎麼對我。你就是想我恨他,討厭他,一輩子遠離他。或許你更希望他恨我,討厭我,一輩子都不想見到我。事實是,你成功了。他懷疑我,對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你太瞭解我們了,每一步都被你算進骨子裡。可惜的是,你機關算盡,卻是百密一疏。你終究算錯了一步,就是人心。」

      未晞又寫了一段話,阮劭南看過之後,將它揉萬一團,狠狠地踩在腳下。

      她寫的是:「那天晚上,他什麼都沒做。看到我哭,他就不忍心了,又被你挑撥得怒氣難平,整整一夜,一個人在臥室裡發脾氣。他將屋子裡能砸的東西,除了我,都砸了個稀爛。後來,他用花瓶砸碎了壁燈,我當時就在壁燈下面,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我,後背紮了好多碎玻璃。我們去了醫院,拔出碎片後,他不願意住在醫院。我們又回到別墅,回去後他就一直喝酒,喝醉瞭解就一頭栽倒在床上,再也沒有醒過來。我們就這樣,過了一夜。他寧肯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我。所以真可惜,阮先生,你這次是枉做小人了。對於他的猜疑,我的確有些失望,但是對你,我只剩了絕望。」

      阮劭南抬眼目注她片刻,冷冷一笑,「那天早晨,你知道我跟著你,所以你將計就半,故意買藥吃給我看,故意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竟然被你耍得團團轉,你可真了不起。」

      他忽然揪住她的衣襟,將她整個兒拖了過來,「我現在想知道的是,既然你把他說得這麼好,你為什麼要離開他?你是真的對他失望了,還是心裡知道他鬥不過我,你想保護他?」

      看到她驚恐不定的眼神,阮劭南冷冷一笑,「你是想保護他。」

      他一把掐住她的喉嚨,冰冷的眼睛沒有一絲感情,「你不該這麼固執,不該這麼瞭解我。我也對你絕望了,就像你說的,我很聰明,就算是殺人放火,也能做得滴水不漏。所以就算你今天死在這裡,也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貼在她耳邊,冰冷地獰笑著,「我現在就能殺了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你,你信不信?」

      未晞被他掐得幾乎窒息,艱難地看著他,翕張的嘴唇發出無聲的言語,「我信!可你就算把我的心挖出來……裡面也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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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水深火熱

      如非換了悠悠的衣服,低著頭,托著酒盤,走進凌落川的包廂。

      裡面一如既往地音樂震耳,光線暗淡,氣味糜爛。如非進去之後,四下一看,她要找的人眾星捧月一般坐在中間的位置上,正與身邊的小姐調情。

      如非又急又亂,又不敢輕易造次。正好有人要酒,她走過去挨杯填滿,走到凌落川身邊的時候,聞到刺鼻的酒味,他已經喝了不少。

      如非實在忍不住了,半跪著身子低聲說:「凌少……」

      依紅偎翠的凌落川轉過臉,瞧了她一眼,笑道:「怎麼是你?」

      「凌少,我……」

      如非剛想說什麼,可馬上就有人認出了她,笑道:「這不是如非嗎?咱們多久沒見了,我可一直想著你呢。」

      如非暗叫不妙,果然,有個小姐一貓腰就出去了。如非知道,她是去找守衛了。

      時間緊迫,她拉住凌落川的衣角大聲說:「凌少,請你救救未晞。」

      凌落川端著酒杯,眯著眼睛也斜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問:「她怎麼了?」

      「阮劭南……」如非的話沒說完,就被一個壯漢揪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外拖。

      她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喊著:「凌落川,阮劭南把未晞抓走了,你不去救她,她會死的。」

      音樂的聲音很大,凌落川昏昏沉沉只依稀聽得幾句,聽到「未晞」兩個字,這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只聽哐啷一聲,他將酒杯大力扔在屏幕上,厲聲吼道:「她死不死,關我什麼事?」

      凌落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守衛架著如非的胳膊,拖起來就走。

      如非不死心地大叫,哭得聲淚俱下,「凌少,求求你,救救她。阮劭南不會放過她的,你不去救她,她真的會死的。你不是很喜歡她的嗎?就當你做做好事吧,凌少,凌少……」

      她像被送上刑場的犯人,一聲聲哭喊,叫得人心驚膽顫。旁邊陪坐的男人,冰冷的目光卻都黏在她漂亮的臉蛋和玲瓏的曲線上。

      有人俯過來,貼在凌落川耳邊嬉笑道:「凌少,這丫頭以前在這兒跟刺玫似的,能看不能碰。如今哭得這麼低聲下氣,看著倒是我見猶憐,不如留下來,咱們樂一樂。」

      凌落川端著酒杯,已經醉得眼餼耳熱,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看也不看,隨口應道:「你們自便。」

      阮劭南看著被自己捏在手心裡的女人,看著她視死如歸的眼神,笑了笑,慢慢放開手。

      如此良辰美景,偏偏要月圓人缺。可見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他釋然一笑,給她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女兒紅,說:「這是地窖十八年的珍品,我記得第一次我們吃飯的時候,你很喜歡的。喝過這一杯,我們從此各走各路。」

      未晞看著他沒動,阮劭南搖頭輕笑,說:「覆水難收的道理我也懂,還是那句話,我們好合好散。從此婚喪嫁娶,各不相干。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阮劭南給自己也斟滿,舉杯問她,「未晞,祝你幸福。」

      未晞看到他一飲而盡,才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下去。然後放下杯子,在紙上寫道:「謝謝你的晚餐。」

      阮劭南點點頭,未晞轉向身向門口走去。阮劭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用無比溫柔的眼神,微笑著,目送她離開。

      未晞扶著樓梯把手,搖了搖頭,眼前的樓梯都扭成了彩色的線條,彷彿一個無盡的深淵。她絕望地看了看頭頂的天花板,天旋天轉。

      她靠著牆壁,慢慢滑落在地上,看著男人一點一點逼近她的臉。她滿臉汗水,歪歪斜斜地在隨身的小本子上寫道:「你給我喝了什麼?」

      「氯胺酮,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美國發明的麻醉藥,曾經在越戰中用過。不過,現在的人更喜歡把它叫做K粉。它的特點是,無色無味,易溶於水,可以讓你在極短的時間內身體麻痺。我知道,你是個小心的人。沒看到我喝,你絕對不會喝,所以,我把它抹在了你的杯子上。」

      未晞震驚地看著他,心如擂鼓,顫抖著在紙上寫:「你到底想怎麼樣?」

      阮劭南抬起她的下巴,在那顫抖的唇上輕輕一吻,「你說呢?」

      未晞艱難地揮開他的手,寫道:「你別做夢了,我只當被狗咬了一口。」

      阮劭南托起她的臉,「只這樣當然不行。但是,如果我將我們歡愛的過程錄下來,放到網上,你覺得怎麼樣?」

      未晞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被這歹毒至極的陰謀駭得牙齒打架,渾身顫慄。她用最後的力氣在紙上寫道:「別忘了,你也在裡面。我是個小人物,你卻是有頭有臉的,傳出這種醜事,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阮劭南好笑地看著她,捏了捏她的下巴,「傻丫頭,你怎麼能跟我比?我是男人,而且有權有勢。我讓媒體說什麼,他們就會說什麼,我讓他們怎麼說,他們就會怎麼說。我只要對外面說一句,你是主動勾引我,你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況且我的公益形象向來良好,就算多一件風流韻事,大家也很快就忘了。」

      他壓低了音量,貼在她耳邊,「但是你呢?你會受盡千人指、萬人罵!你還想畢業?還想在這個城市立足?還想跟他在一起?你別想了,他那樣的家庭,怎麼可能容得下你。這個污點會一直跟著你,讓你一生都抬不起頭。」

      他狠狠地扯住她的頭髮,冷笑著,「除非你死了,否則,我讓你一輩子都忘不了我!」

      啪!未晞拼盡全力,一巴掌扇過去,卻被他輕易抓住。他想將她抱起來,未晞一掙,指甲劃到他臉上。阮劭南沒想到她還有力氣,一下脫了手,未晞像個白色的雪團,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她的後腦磕在地上,額角在台階上撞出了血,血絲順著臉頰淌下來,眼前一片模糊。

      耳邊傳來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她想動,手指拍在冰冷的地板上,怎麼都用不上力氣。像一隻折斷翅膀的小鳥,被一雙大手撈了起來。

      她聽到他在笑,很得意地笑。她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能感到他在解她的衣鈕,然後脖子上一涼,整個人陷入一片黑色的海洋,寒冷淹沒了一切,什麼都不知道了。

      如非站在包廂中間,渾身發抖,如同站在狼群中的羊羔。她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如同自己緊縮的心臟。

      有人開始不耐煩了,催促著,「脫啊,你脫了,我們就幫你求情,聽見沒有?」

      凌落川搖晃著酒杯,看著如非,就像看一個陌生人。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管不問,聽之任之。

      他惡毒地打量著她,灼灼的目光,在暗淡的燈光下冰冷地閃爍,想起如非跟未晞的關係,看到她們一樣的眼神、一樣的表情,不由得怒火中燒。

      「怎麼?這就委屈你了?求人就該有個求人的樣子。你不是說,你看到我們就覺得噁心?那你今天,就讓我們從上到下看清楚了。讓我們看看,你到底高貴在哪裡。」

      如非抬起頭,看著滿座的錦華衣服,點點頭說:「好,我脫。你們不就是想幸災樂禍看熱鬧嗎?我滿足你們就是了。」

      又看定了凌落川,「別忘了你剛剛說的,我脫光了,讓你看清楚了,你就去救她。不過,你就算食言了,我也不會覺得奇怪。等我也死了,我就下去告訴她,陸未晞,你活該有今天的下場!誰讓你瞎了眼,居然相信一個無情無義的畜生。」

      凌落川一激靈,彷彿被針刺痛。

      如非抖著手,一顆一顆解開衣鈕,將外衣扯下來,露出黑色的緊身吊帶,纖細的腰肢、柔美的輪廓在昏暗的燈光下若隱若現,她的眼淚劈裡啪啦地落下來,「我就告訴她,他根本就不在乎你,恨不得你馬上去死。你為他傷心流淚,你死了,他心疼你嗎?」

      凌落川有點忍不住了,「行了,不用再脫了。」

      如非抬了抬下巴,輕薄的衣料和眼淚一起落在猩紅的地毯上,「我就告訴她,他明知道你在受苦,明知道你這一會兒是生不如死,可他就是不管你,他還拿我取樂呢……」

      「我說夠了!」

      凌落川怒不可遏,站起來一把按住如非寬衣的手。她憤恨地望著他,眼裡的淚水砸在他的虎口上,「我就告訴她,陸未晞,我都替你可憐。你還唸著他幹什麼?為了一個這樣的男人,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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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5: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死敵

      凌落川帶著心急如焚的如非趕到阮劭南別墅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阮劭南整整齊齊地坐在自家的沙發上,藉著燈光,拎著從未晞脖子上扯下來的玉麒麟,細細端詳著。

      凌落川走過來一把揪住他,問:「人呢?」

      阮劭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人當然是在我的臥室裡,我以為你會來得更早一些,可惜……太晚了。」

      凌落川揮手就是一拳,氣得渾身發抖,想到未晞又心亂如麻。放開他,帶著如非奔向二樓的臥室,推開門。

      如非雙手摀住嘴,一下就哭了出來,「未晞……」

      阮劭南說得對,真的太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們要救的人披著頭髮,擁著被子,神思恍惚地坐在阮劭南的床上,半截雪白的身子露在外面,紫青的額角還溢著血絲,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呆滯而渙散的眼神,沒有生氣,沒有焦點,裡面一片荒蕪,什麼都沒了。

      如非撿起地上的衣服,想要披在她肩上。她卻嚇得縮到一邊,眼睛怯弱地看著某一處,嘴裡無聲地唸著:「別碰我……」

      如非哭得泣不成聲,凌落川眼前一片漆黑。他扶住床架,強撐著自己,走過去,把未晞從角落里拉出來,裹著被子抱起來。

      他要帶她走!帶她遠離這讓人毛骨悚然的一切。他想殺了自己!他想殺了全世界!

      「我的天!未晞,你這是怎麼了?」如非看著裹著未晞的被子,驚聲叫了起來,她回過頭,看著雪白的床鋪,幾乎癱倒在地上。

      血!到處都是血,殷紅的血。被子上、床單上、地毯上、未晞的腿上,還有凌落川的手上,全都是血!

      「未晞,未晞……」如非瘋了似的喊著她,搖晃著她,「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然而正在流血不止的人,卻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充耳不聞,彷彿一個沒得分生命的充氣娃娃,被雙眼血紅的男人緊緊摟在懷裡。

      黏稠的液體已經染紅了他的前襟,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卻還在流著。凌落川被眼前的景象駭得呼吸艱難,頭暈目眩。他抱著神志不清的未晞大步走出臥室,看到端坐在客廳裡的阮劭南,眼底幾乎噴出火來。

      如非看他站著不動。哭著喊道:「你早幹什麼來著?快別管他了,先送未晞去醫院吧。」

      上車之後,未晞忽然嚇得全身發抖,哭了起來,手對著空氣,又快又亂地比劃著。

      如非看得目瞪口呆,凌落川著急地問:「她說什麼?」

      如非看著凌落川,不可置信地說:「她說,她不能走。」

      「為什麼不能走?」

      「她說……他錄下來了。」

      啪的一聲,凌落川的拳頭狠狠地砸在方向盤上,尖銳的車鳴撕裂了沉重的黑夜,卻撕不破男人毀天滅地的憤怒和無盡的悲傷。

      他的眼睛紅得像血,深吸一口氣,「先送她去醫院,其他的我來處理。」

      凌落川抱著她跑進急診室,護士和醫生看到染紅的被角也嚇了一跳,趕緊將她放在急診床上,刷的一聲拉上了簾子。

      裡面的醫生囑咐護士,「是大出血,先打止血針,然後送她去拍X光。」

      十幾分鐘後,醫生看著X光片,對他們說:「陰道後穹窿撕裂,子宮頸口下方有一條兩釐米深,七到八釐米長的裂口,需要馬上做縫合手術,不然流血不止會很危險。你們誰是家屬?手術需要家屬簽字。」

      凌落川說:「我來吧。」

      凌落川簽好字後,醫生看著他搖了搖頭,嘆道:「年輕人做事怎麼這麼魯莽?這麼長的一條口子,這姑娘得遭多大的罪。」

      手術室外面,如非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不知所措。

      凌落川低頭靠著牆,黑色的頭髮遮住了眼睛。他慢慢鬆開緊握的雙拳,看著欲哭無淚的如非,喉頭抽動,過了很久才低低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如非彷彿如夢初醒,沖上去就甩了他一個耳光,揪住他被血染紅的衣襟又哭又鬧,「我早就告訴你,她會死的,她會死的!你為什麼不聽?為什麼就是不聽!你們這群渾蛋,沒人性的畜生!你們害得她還不夠嗎?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為什麼?!」

      如非哭著跪倒在地上,凌落川被她揪著,雙腿一軟,也跟著倒了下去。

      一個小護士跑過來,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兩個人訓道:「這裡是手術室,不能大聲喧譁。你們要哭,要鬧,就請出去。」

      如非摀住嘴,站起來坐在椅子上嗚嗚痛哭。

      凌落川坐在她旁邊,看著自己染滿了血的手,顛三倒四地說著:「我以為她騙我呢,以為她利用我,我快瘋了,我喝醉了,糊塗了,我沒聽清楚,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如非聲淚俱下地問:「她連話都說不了,她能騙你什麼?」

      「她為了他,跪下來求我。」凌落川轉過臉,臉上蹭著一抹血,充血的眼睛錯亂而迷茫地看著她,「她不是喜歡他的嗎?那為什麼還要對我說那些話?為什麼還給我希望?我不懂,真的不懂。」

      「就因為這個?」如非幾乎仰天而笑,拿出自己的手機,指著屏保上的照片。

      「池陌是我的男人,我們半年前就已經在一起了。他以前是喜歡過未晞,可他現在愛的人是我。未晞只拿他當哥哥,她從來就沒愛過他。」

      凌落川驚訝地看著她,看著手機上的照片。

      「她為什麼……」

      凌落川想說,未晞為什麼不告訴他?

      可是,她真的沒說嗎?她說了,她說了不止一次,她跟池陌不是那種關係。是他不是願意相信她,是他被眼前的「事實」遮住了眼睛,是他滿腦子都是陰謀和算計。

      如非無奈地看著眼前這個後悔得無以復加的男人,「到底是我們瘋了,還是你們瘋了?她為他求情,他為她打拳,他們之間就一定要有什麼?人與人之間動輒利益交換,沒有半點真情,這就是你們的邏輯?未晞真是傻,真傻。像你這種公子哥,怎麼可能真正理解她?讓她白做了夢,最好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如果你只相信,你願意相信的事情。就算我說得再多,又有什麼意義?

      他怔怔地看著自己腳下的土地,悔恨和愧疚幾乎淹沒了他。未晞說得對,他只是一個被人嬌慣壞了的公子哥,他沒有經受過真正的挫折和傷害。他們都是孤兒,他們之間那種以命相惜的感情,他沒有經歷過,他永遠都不會懂。

      就算未晞告訴他,如非跟池陌在一起,他還是會懷疑她。他只願意相信他自己看到的,只從自己的角度看問題,他已經習慣了把人心往壞處想。

      原來所謂的真相,只有你願意去相信的時候,它才是真相。

      如非又說了一些什麼,凌落川看著她的嘴唇上下翕張,呆呆地看了半晌,卻一句都沒有聽到。他腦子裡迅速將最近發生的事轉過一遍,忽然想到了什麼,站起來說了一句:「你在這裡看著她。」

      他丟下這句話,就消失在黑夜的盡頭。

      阮劭南坐在自家客廳裡,把玩著手上的玉麒麟,諷刺地笑了笑,「他竟然給你這個,它如果保得住你,你今天就不會在這兒了。」

      正看著,凌落川已經大步衝了進來,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你指什麼?莫如非跟池陌在一起?還是未晞從來就沒有利用你、欺騙你?」阮劭南笑了笑,嘲弄道,「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你讓我說哪一件?」

      凌落川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張若無其事的臉,咬牙道:「那我們就一件一件慢慢說,你究竟有多少事瞞著我?」

      阮劭南推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坐回沙發上,「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我只是比你更瞭解她。那丫頭是個死心眼,又絕世清高。她如果真想報仇,她不會去勾引你,她會直接來找我。利用你?她根本不屑那麼做。她跟你在一起,只有一個原因……」

      他看著這個怒不可遏的昔日好友,咬牙切齒,「她喜歡你。她是真的喜歡你,儘管你騙過她,可他還是喜歡上了你。而你卻因為她喜歡你而懷疑她?這還真是可笑。」

      「就因為這樣?就因為這個,你就那麼對她?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凌落川一腳踢翻了茶几,揪住他的衣服兇狠地罵道,「你到底還是不是人?就算你不認識她,就算對著一個陌生人,也不該下這樣的毒手。何況是一個曾經那麼愛你的女人,你怎麼能這樣作踐她?這麼沒有人性的事,你怎麼做得出來!」

      凌落川一拳打在他臉上,阮劭南不躲不避,硬生生地接下來。他倒在沙發上,吐掉嘴裡的血,仰起臉問:「她死了嗎?」

      「你說什麼?」

      「我問你,她死了嗎?如果她沒死,那你聽著,她是我的,從頭到尾,從生到死都是。你知道我手上有什麼,你最好讓她回來,否則,你該知道後果。」

      凌落川瞪大了眼睛,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是無可救藥了!你要瘋是不是?那我就陪你瘋!我告訴你,我不是未晞,你少拿那種骯髒的伎倆來唬我。有本事你就把那東西放出來讓大家看看,看看他們心中的大慈善家,名流紳士,背後究竟是一副什麼樣的嘴臉。你以為我不瞭解你?傷敵一萬自損八千,這種賠本的事你不會做。所以,你少跟我來這套。」

      阮劭南擦掉嘴角的血,冷笑道:「那你就試試,看我敢不敢。」

      凌落川揮手又是一拳,阮劭南左邊一顆牙有些鬆動,他吐掉嘴裡的血沫,嘲弄地看著雙眼血紅、雙拳緊握的人,「就這樣?我以為你會殺了我。只是你殺了我之後,別忘瞭解決你自己。就像莫如非說的,你早幹什麼去了?這麼長的時間,但凡你對她多一些信任,多一點包容,我也沒有機會。你就想著你自己那點委屈,好點不如意。是你親手把她送給了我,她今天落到這步田地,你跟我一樣,都是兇手。」

      凌落川無言以對,他頹然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眼前的一切如同歷史重演,不過換了一種形式,換了一種心境,卻是同樣的結局。

      「不過有一點,我倒是沒有騙你。」阮劭南整了整自己的領帶,「她的確是被陸子趕出去的,原因是她把自己的妹妹推下了樓,陸家的管家就是這麼對我說的。」

      凌落川抬起眼睛,阮劭南接著說:「可是後來我查到,故事的真相被人扭曲了。陸幼晞不是陸子續的親生女兒,是未晞的媽媽跟別的男人生的。由此不難推斷,應該是陸子續在逼死妻子之後,又將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女兒推下樓,正好被未晞看到。所以,他就嫁禍給了這個自己一向不喜歡的女兒,將她趕了出去。」

      阮劭南冷笑一聲,「當然,真相對你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關鍵是,當你聽到那件事的時候,你選擇的是逃避,而我會一查到底。你真的沒有我瞭解她,也對,你們才認識多久,而我……已經認識她七年了。」

      客廳裡一陣沉默,只聽到兩個人的呼吸,猶如暴風過後的大海,起伏喘息。

      「那又怎麼樣?」凌落川忽然抬起血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就算你認識她一輩子,又怎麼樣?就因為你瞭解她,瞭解我,我們所有的軟肋你都一清二楚,你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傷害我們,是不是?」

      凌落川悲涼地笑了笑,「未晞說得沒錯,你除了還有一副人的皮囊,裡面是空的,你什麼都沒了。阮劭南,你總是以為自己最聰明,總把別人當傻子!你以為你跟東南亞黑道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當真不清楚?」

      阮劭南左手跳動了一下,很細微的變化,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凌落川冷笑,「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你很有本事,能做得密不透風,卻不是無跡可尋。你離開美國後,在東南亞的舊事,包括你不可告人的發家史,你以為無人知曉嗎?我一直拿你當朋友,就算你在外面殺人放火,想起你這一路走得不易,我也只當不知道。但是現在,我不再是你的朋友,我也不是你的對手,我是你的死敵。」

      他站起來,指著他,一字一句,「那個DV,你喜歡就自己留著慢慢欣賞吧。記著,有一秒鐘傳出去,我不會殺了你,我慢慢整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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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6: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凌遲

     「你想保護他,可如今誰來救你?不用怕,我不會給任何人看。只要你不離開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未晞,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想抱著你,想親你,想聽你說話,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你是我的女人,以後你還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親。我們一生一世都不要分開了,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她發瘋似的摀住自己的耳朵,淚水模糊了一切。

      她在哪兒?他又在哪兒?

      她看到一個女孩兒,恐懼地躺在華麗的復古床上。兩顆眼珠直直地翻出來,看著床頭的照片。而照片上摟著她笑得一臉燦爛的男人,此刻正壓在她身上,用自己尖利的爪牙,生生撕裂了她。

      她四肢癱軟,淚如雨下,欲生無力,欲死不能。她聽到自己的靈魂在天花板上痛哭哀嚎,那人卻在她耳邊傾訴著、享受著、喘息著,無休無止地折磨她、侵犯她。

      他不是人,是隻野獸,是只貪得無厭、沒血沒淚的野獸。

      她大聲哭喊著,破裂的嗓子卻發不出聲音。她努力地睜大眼睛,透過冰冷的淚水看著他,痛得眼角幾乎眥出血來。

      這不是做愛,這是凌遲,是把她的皮、她的肉、她的血肉之軀,從骨頭上一塊一塊剔下來!生不如死的折磨,是摧心蝕骨的痛楚,是暗無天日的絕望。

      躺在床上的人是誰?壓在她身上的人又是誰?她模糊了,混亂了,糊塗了……

      那是她自己,那分明就是她自己!

      她哭著從夢中驚醒,旁邊有人不斷搖著她,大聲喊:「未晞,未晞……」

      是如非的聲音,是她的聲音。

      未晞無聲地痛哭,把頭貼進如非懷裡,用手語,一遍一遍、反反覆覆地說著:「好冷,如非,我好冷,我好冷……」

      如非緊緊抱住她,哽嚥著說:「我抱著你呢,我抱著你呢,沒事了,沒事了……」

      過了好一會兒,未晞才漸漸平復下來。如非擦乾眼淚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麼東西?你已經兩天水米未進了。」

      未晞坐起來,靠在床頭,眼睛看著一個地方,用手語問:「怎麼不開燈?」

      哐啷!如非將手裡的食盒掉在地上,她抬頭看了看窗外明亮的陽光,摀住自己的嘴,撕心裂肺地哭了出來,

      「未晞,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大夫將腦CT的圖片放在螢光燈前,指著上面的一小點黑影說:「腦外傷導致顱內出血,壓迫了視覺神經。要想恢復視力,必須做開顱手術,把裡面的淤血清出去。」

      「開顱手術?會不會有危險?」

      「任何手術都會有危險,她的情況比較嚴重。她腦部有過舊傷,當時沒有得到徹底的治療。這次新傷加舊傷,會給手術增加難度。」

      凌落川看著那些圖片,兩個眼窩已經深陷下去,恍惚地問:「如果做開顱手術,復明幾率有多少?」

      「準確地說,是復原的機率只有百分之十。」

      「這麼低?」

      「人的大腦是身體最複雜的器官,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她淤血的位置很不好,稍有差池,可能會造成永久失明,也可能造成其他傷害。所以我才說,復原的幾率,只有百分之十。」

      「其他傷害?」

      「比如失覺、偏癱、神志不清、行為失控、失憶,也有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

      凌落川倒抽一口冷氣,臉上最後一抹血色也消失了,「那……不做行不行?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醫生嘆了口氣,「凌先生,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從醫生的角度,我不讚成這麼做。如果不動手術,等於是在病人的腦中留了一個定時炸彈。短時間內,或許沒有問題。但是天長日久之後,結果是一樣的。不過,以陸小姐目前的情況,我建議,還是先把她送到精神康復中心……」

      凌落川滿臉抗拒,「不,她沒有瘋,我不能把她送到那種地方去,絕對不可以!」

      醫生搖了搖頭,「相信我,這是最好的方法。急性精神障礙比腦袋裡的淤血,更容易毀掉一個人。我曾經有過一個病人,跟丈夫旅遊的時候,被幾個流竄犯……案子一直沒破。她在家休養了半年,家人都以為沒事了。沒想到她出門工作不過一個星期,就臥軌自殺了。這段時間你們最好二十四小時看著她,不要讓她做出自戕的行為。否則,那將是一生的遺憾。」

      凌落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病房的,推開門,就看到未晞像一個精緻的塑料模特坐在床上。

      他猶如盲目,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色曠野。

      如非抓住他問:「大夫怎麼說?」

      他走過來,坐在床邊,有些木然地說:「醫生說,要做開顱手術。我打算把未晞送到美國去,那邊的條件好一些。」

      如非還想問什麼,池陌拉住了她,「我們出去轉轉,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兒。」

      如非推開池陌的手,憤怒地指著呆坐在床邊的男人,「這個人,你還相信他?如果不是他見死不救,未晞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有什麼資格坐在這裡?擺出一副貓哭耗子的表情,我看著就噁心。」

      池陌嘆了口氣,看著滿目愴然的凌落川說:「他沒有貓哭耗子,他是真的難過。他只做錯了一步,是老天替他安排了後面幾步。你當可憐他也好,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兒吧,他一定有很多話想對她說。」

      如非還想說什麼,池陌攬住她的肩膀,將她拖了出去。

      醫院的庭院裡,有幾棵高大的梧桐樹,鮮綠的葉子上還掛著清晨的露珠,頭頂是萬里無云的天空。

      他們坐在樹下的涼椅上,如非看著眼前清新可愛的世界,忍不住淚如雨下,「對不起,是我害了她。」

      池陌驚訝地看著她,「這話怎麼說?」

      「半年前,我不該勸她跟阮劭南在一起。半年後,我不該丟下她一個人。未晞所有的悲劇,都是我造成的。我是個壞女人,我該下十八層地獄。」

      「你是故意的嗎?」

      「你認為我是故意的嗎?」

      池陌搖了搖頭,「我從來沒這麼想過,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會這麼想,我也不會這麼想。因為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有誰對未晞是不求回報的,那個人一定是你。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仰望著她,心甘情願地做她的影子,痛苦著她的痛苦,快樂著她的快樂。看著這樣的你,除了心疼,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如非把臉埋進池陌的懷裡,哭得泣不成聲,「池陌,我該怎麼辦?」

      池陌摟著她發抖的身子,心疼地說:「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們都是好女人,老天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凌落川用修長的手指摸著未晞的臉,眼角閃動著疑似淚光的晶瑩,恍惚地說:「我不過離開了一會兒,就那麼一小會兒,你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像一個凝固了的石膏像。

      他輕輕抱著她,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頸窩裡。他抬起頭,看到病房裡的陽光像鮮花一樣猛烈地綻放,忽然笑了笑,「未晞,我想要你活著,可我不能讓你這樣活著。我們一起死吧,我們一起死,好不好?看到這樣的你,我已經萬念俱灰,生不如死。這個世界一點意思都沒有,連你都放棄了,我還留戀它做什麼?」

      他扶著她躺在床上,貼在她耳邊說:「但在那之前,有件事我一定要做。那些對不起你的人,我要讓他們不得好死。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你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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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點亮黑暗

      「十一」長假,阮劭南坐在自己的別墅裡,一邊吃早餐,一邊看早間新聞。

      「昨天夜裡十一點左右,新加坡富凰集團分公司負責人谷詠凌,在回途中遭遇歹徒襲擊。兩個歹徒將大量腐蝕性液體潑出其面部,導致谷小姐面部、頸部和四肢大面積深三度燒傷,雙眼角膜受損。醫生說,可能會造成永久性失明。警方懷疑此次襲擊,跟東華集團主席聶東華有關。目前,此案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阮劭南可有可無地看了一眼,繼續吃自己的早餐。

      電話響了,是汪東陽。

      「阮先生,陸小姐已經做完了縫合手術,情況很穩定。只是……」

      阮劭南正在把玩那個土星火機,聽到對方遲疑,追問道:「只是什麼?」

      「她失明了,腦外傷導致顱內出血,壓迫了視覺神經。」

      汪東陽說完之後,電話另一端沉默了很久,他忍不住問:「阮先生?」

      「她現在在哪兒?」

      「那次意外後,她得了心因型精神障礙,被他們送進了精神療養院,正在接受治療。」

      「凌落川呢?」

      「他一直守著陸小姐,幾乎寸步不離,偶爾出去的時候,也安排保鏢留在療養院。他已經把公司的事都交給下屬,不過聽皇朝的人說,他現在沉默得可怕,幾乎成了另外一個人,連最近的下屬都不願意靠近他。阮先生,您看,需不需要多派些人手,保護您的安全?」

      「沒必要,就這樣吧……」

      阮劭南說完這句,就掛斷了電話。他把手放在桌子上,慢慢攥成拳頭,忽然揚手一甩,咖啡杯飛了出去,在牆上撞了個粉碎。

      他望著那些碎片,過了很久才平復下來,看著桌上的火機想了一會兒,又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後,他用東南亞語說:「乾爹,最近身體好嗎?」

      寒暄過後,直入主題,「給我找兩個身手利落的人過來,我有急用。」

      放下電話後,他用手撐住前額,感到頭疼欲裂。他站起來,找出止疼藥吃下去。然後走到書房,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光盤,放進電腦。

      他向後靠在椅子上,欣賞著屏幕上讓人耳熱心跳的畫面,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咱們誰先死。」

      凌落川給未晞安排的這傢俬人療養院,高級病房區都是獨門獨戶,類似於別墅的小戶型建築,環境極為清幽。

      花園裡有幾棵高大的月桂樹,中秋過後,正是它開得最繁盛的時候,花開似錦,香氣撲鼻。

      凌落川將未晞旁邊那間病房也包了下來,自己住在那裡。未晞房間的陪護床,就留給了如非。池陌每天都過來,看未晞進展的狀況,給如非打氣。

      凌落川請了最好的大夫,給她提供了最好的環境,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只是沒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

      這場戰役似乎會漫長得看不到盡頭,漫無止境的等待,艱難得令人絕望。

      天氣好的時候,凌落川就推著未晞,到花園裡去曬太陽。未晞還是那樣,不動不聽,不言不語,將自己跟世界隔絕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一個不被傷害的距離,只是沒人能跨越。

      精神科醫生說,這是一種創傷後遺症,當一個人遭受的打擊超越了她的負荷,她就會將自己封閉在一個她認為無害的空間,不願意面對現實。

      凌落川不知道,未晞那個無害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但他知道,那裡面一定沒有他。他不知道,她是否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快樂,但是他知道,她一定沒有別人所想的那麼痛苦。

      他坐在椅子上,從未晞的角度看這個世界。忽然發現,原來把身子放得低一點,看到的風景會更美好。

      他越來越坦然面對現在的未晞,面對眼前的一切,他甚至不再像之前那麼渴望,她可以從那個世界裡走出來。因為他知道,在那裡,她是快樂的。而這種快樂,是他不曾給過她的。

      他常常拉著她的手,對她說話。他可以一坐一整天,對她說個不停。也可以不分晝夜地陪著她,一起沉默不語。

      起初,大家都以為他是傷心過度。日子久了,就連如非都覺出些不對來。

      一天黃昏的時候,她看到凌落川陪未晞在樹蔭下聽蟬聲,忍不住對池陌說:「我怎麼看他最近有些不對勁?」

      池陌點點頭,「我也看出來了,他就像一個人體炸彈,好像隨時都會爆炸。」

      如非緊張地問:「他會不會傷害她?」

      池陌搖了搖頭,「不會。未晞弄成這樣,他比我們誰都傷心,他怎麼捨得傷害她?」

      如非嘆了口氣,說:「這倒是,他以前是多麼囂張跋扈、精明銳利的一個人,現在每天弄得痴痴傻傻,眼神沒有以前靈了,連反應都沒以前快了。有時候跟他說一句話,要三四遍才能反應過來,變得越來越遲鈍木訥……」

      如非忽然想到了什麼,說:「他會不會想要自殺?我們是不是該想辦法通知他家裡的人,把他看起來?」

      池陌無奈地苦笑,「你就算把他鎖起來,如果他一心求死,你也奈何不了他。但我覺得,他不是想死,而是想要進入未晞的世界,他想進去陪她。」

      如非看著花園裡靜靜依偎著的兩個人,忽然發現,他們的神態越來越接近,表情越來越相似。

      她看得心驚肉跳,又想到自己當初對凌落川說的那些刻薄話,不由得自責道:「是不是我當初說的話太重了?未晞說得對,遷怒真可怕。其實我並不是真的恨他,但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話控制不住地跑了出來。」

      池陌笑了笑,「人是感情動物,你要是對此無動於衷才可怕。放心吧,他不會把你的話放在心上,現在能牽動他情緒的,只有未晞一個人。只有她,才能救得了他。」

      如非聽了搖頭,「但我還是覺得內疚,他現在的樣子,讓人看著都難受。我要是能像你一樣,這麼穩重理性就好了。」

      池陌放下手裡的花瓶,凝望著正在擺飯的如非,「其實,我一點都不穩重理性。如果有一天,你變得像未晞那樣,我也會變成凌落川那樣。你信不信?」

      如非轉過臉直視著他的眼睛,點點頭,「我信。」

      池陌低頭笑了笑,又看了看花園裡替未晞整理頭髮的凌落川,搖頭而嘆,「他這樣不行,只怕到了最後,會把兩個人都逼到絕路上。」

      吃過晚飯之後,未晞在房間裡休息。凌落川一個人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對著天空若有所思。

      池陌走過來,遞給他一罐啤酒,「要不要喝一點?」

      凌落川搖了搖頭,「謝謝,我已經戒了。」

      池陌點點頭,靠在他對面的木欄杆上說:「戒了也好,喝酒的確誤事,甚至會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但這不可怕,可怕的是,當你清醒的時候,卻發現一切早已追悔莫及。」

      凌落川看著他,低聲說:「對不起。」

      池陌有些驚訝,「為什麼?」

      「那天在『絕色傾城』的事,如非應該對你說了。我很抱歉,當時我醉了。不!應該說,自從未晞離開後,我就瘋了,瘋了很久很久,一直都沒清醒過來。」

      池陌注視他片刻,說:「其實我該狠狠揍你一頓,不僅為如非,還有未晞。不過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想已經沒有必要了。這樣的結果,沒有人比你更難受。」

      凌落川點點頭,繼續看著天空出神。

      池陌喝了一口啤酒,忽然有些突兀地說:「那你也應該知道,我以前喜歡過未晞。不,應該說,非常迷戀她。她很漂亮,可讓我著迷的不是她的樣子,而是她身上有一種……」他看著自己的啤酒罐想了想,「讓人說不清的東西,一種類似於希望的東西。就像一個人在漆黑的路上走著,你很期待看到什麼,而未晞就是黑暗中那一點微光,為你點亮黑暗。」

      凌落川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希望?它對你重要嗎?」

      「曾經一文不值,當你面對的是一個以暴制暴的世界,你根本就不知道希望是什麼。可是,當你看到一個美麗純潔的女孩子,坐在你身邊,對你流露出信任的目光的時候,就算是人渣,你也會動容。」

      凌落川的左頰微微顫動了一下,池陌喝了一口啤酒,繼續道:「我們這些『二戰』遺孤,大多都是仇恨衍生的,一出娘胎就心懷惡意。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但未晞總說我好,被她說得多了,我便認為自己或許真的是個好人。然後發現,其實做個好人也很不錯,起碼比做壞人,要踏實得多。」

      凌落川看著地面,深陷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她也曾經這樣信任過我,可惜,她信錯了我。如非說得對,我怎麼有臉坐在未晞面前?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在哪兒?我正摟著一個妓女尋歡作樂。如非來求我,我竟然見死不救,我還對她說,你讓她去死吧……」

      他忽然抬起頭,血紅的眼睛死死咬著池陌,顛三倒四地說:「我竟然讓我最愛的女人去死,你能想像嗎?該死的是我,我應該去死,應該跟那個人一起去死。我早就應該這麼做,我應該所所有對不起她的人都去死,只有這樣,她才會好起來。是的,就應該這樣……」

      凌落川越說越激動,池陌看著不對勁,走過去強行將他按在椅子上,大聲說:「你冷靜一點吧,你現在就是把自己殺了,把所有人都殺了,也於事無補。你難道就沒想過,她為什麼不願意面對現實?半年前她傷得那麼重,都挺過來了。她不是一個承受不住壓力的人,為什麼這次卻選擇了逃避?」

      凌落川抬起頭,黑眼睛裡全是迷茫,「因為她恨我,因為她不想看到我,是不是?」迷茫忽然變成了恐懼,他微微側著頭,用顫抖的聲音問,「她真的不想看到我嗎?可我不能離開她,她可以讓我去死,可以讓我去做任何事。但她不能讓我看不到她,她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池陌嘆了口氣,如非說得沒錯,這個男人,他快把自己逼瘋了。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情況正好相反。」

      凌落川神思恍惚地看著他,訥訥地重複道:「相反?」

      「或許,她不是不想看到你,而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你。她認為,如果當初沒有離開你,她就不會弄成這樣,是她自己造成了這可怕的後果,所以她責怪自己。而阮劭南手裡的東西,讓她不僅無法面對你,更無法面對你驕傲的出身,面對你的家庭,面對輿論的壓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不能做一個正常的人。或許……她還想保護你。」

      凌落川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是嗎?她真的是這麼想的?」

      「我相信是這樣,未晞和如非一樣,都是那種會為自己所愛的人付出一切的女人。一旦她們愛上一個人,就會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忘了自己。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勝利,這是我對未晞說過的話,卻是她讓我明白了這個道理。」

      池陌在凌落川旁邊坐下來,看著他重燃希望的眼睛,「如果你是個男人,如果你真的願意為她承擔所有的壓力,你就去告訴她。告訴她,那畜生對她做的一切不是她的污點;告訴她,你不在意;告訴她,你會跟她一起面對;告訴她,你不會向任何人低頭,你要她堅持下去,為了你堅持下去。」

      凌落川進病房之後,如非搖著頭走過來,「你真的確定,未晞是那樣想的?」

      池陌嘆了口氣,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如非肩上,「不知道……死馬當活馬醫吧。」

      如非看著他,「池陌,我知道你很想幫他們,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猜錯了,以他目前的狀態,他真的會瘋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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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7: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山窮水盡

      已經是深秋了,正是西風蕭蕭、落葉飄零的季節。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片溫暖的金色中,彷彿一幀故意做舊的電影膠片,溫煦而朦朧的美麗。

      凌落川推著未晞,來到花園的月桂樹下。斜陽暖暖,桂子香飄,不見蕭瑟,只聞馥郁。

      他拉了拉未晞身上的毯子,又將自己的圍巾圍在她的脖子上,然後坐在樹下的石椅上,對她說:「未晞,這些日子我跟你說了好多話。可是,我小時候的事,我好像還沒說給你聽。」

      他轉過臉看著她,未晞還是那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凌落川握著她的手,溫柔地望著她一成不變的臉,用最輕柔的聲音,娓娓道來。

      「你可能想不到,其實我小時候很乖的。父親那時還在部隊工作,他教育我們幾個孩子,就像他在軍隊裡教育他的士兵一樣。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從來就沒抱過我。所以從小到大,我跟哥哥姐姐們根本不知道,父親跟教官有什麼不同。外面的人都覺得我們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可是生在這樣的家庭,心裡的苦楚,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未晞靜靜地看著遠處某個地方,沒有焦距的眼睛,就像一片空寂的沙漠。

      凌落川滿眼悲傷地看著她,繼續說:「可這都不算什麼,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他竟然為了工作,丟下自己生病的妻子不管。我那時才八歲,眼睜睜看著我媽媽一邊掉眼淚,一邊躺在病床上喊他的名字。等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屍體都涼了……從那之後,我就恨他,非常非常恨他。可最讓我寒心的,卻是十二歲那年。我被人綁架,對方要求用我交換他手上一個特務。我的父親,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甚至對外封鎖了一切消息……」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拉起未晞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才繼續說道:「為了減少損失,他放棄了我。那些人用手銬把我鎖在屋子裡,裡面灑滿汽油,扔了一根火柴就走了。我掰斷自己的拇指,才將手腕滑脫出來,然後用椅子砸碎了氣窗,自己從火海裡爬了出來。從那之後,我就對他徹底絕望了。如果連親生父親都能拋棄你、背叛你,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我還可以相信誰。那件事之後,外公就將我接到美國。我在他身邊住了很多年,他很疼我,總是說,在所有孩子中我是最像母親的。可是,這一切都彌補不了那場大火給我造成的傷害,我變得越來越喜怒無常,乖戾暴躁。外公去世的時候,將他的家族事業全部交給了我。」

      說到這裡,凌落川搖了搖頭,看著未晞的眼睛,真誠地說:「可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因為當你意識到你的一個決策,就要關係到成千上萬人的身家利益的時候,那種壓力,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我在軍校待了好多年,戎途商路,根本不是一套路數。半路出家的尷尬讓我起初那幾年的日子很難過,不知吃了多少虧,招來多少笑話。也讓我慢慢學會了,什麼叫做無商不奸、殺人無血。那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對不起我,我應該予以還擊。直到遇見你,才讓我知道……」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所謂的災難,跟你經受的比起來,到底有多可笑。」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悲傷地看著她,「小時候外公對我說過,我們每個人,每一天,都戴著假面具生活。面具戴得久了,我們就會忘記自己本來的面目。但是,如果你幸運的話,你會遇到一個人。這個人會告訴你,你需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

      他把自己的臉,貼在她溫暖的手心,「未晞,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諒。我只想告訴你:是你讓我知道,我該做一個什麼樣的人。我不敢讓你回來,因為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善待過你。我曾經一度認為,哪怕我們經歷過的事情再怎麼不堪回首,都不該選擇逃避。可是,如果說這個世上有誰有資格做記憶的逃兵,那只有你,只有你有資格忘記這可怕的一切。可是……」

      他把臉埋在她肩上,哽嚥著,「未晞,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你回來。即使這個世界讓你一再失望,可是……你能不能為了我,為了我,再堅強一次?就當是為了我,為了我,好不好?好不好?」

      懷裡的人還是無動於衷,他透過樹葉的縫隙,看著暮秋的一碧天空,天高云淡,大雁飛來,秋天已去。

      整個世界一片安寧,悄無聲息,萬籟俱靜。偶爾聽到風吹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金色的秋葉飄然而落,搖搖墜墜,落在他的臉上。

      他低下頭,伏在她肩上,他沒有哭,臉上的微笑卻比淚水更讓人難受。他像個怕冷的孩子顫抖著身體,微笑著,悲傷地、無力地說:「我就知道,他是騙我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會為我醒過來的,我早就知道……」

      他還是哭了,滾燙的淚水濡濕了她的鬢角,他像個孩子一樣泣不成聲,他控制不住,他無能為力。

     「告訴我,未晞,我該怎麼做?我沒有辦法了,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大片大片的秋葉無聲飄落,如同那天夜裡,兩個人看到的那一場淒美的花雨。漫天飛舞的紅色花瓣,如此的悽惻美麗,如同一曲悲傷的戀歌,如同一場無法醒來的夢境。

      那天夜裡,他看著滿池美麗的紅蓮對她說:「他們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四下靜無聲息,她低頭不語,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青綠少年般的期待焦慮。那時的她沒有回答他,只給他寫了四個字:柳暗花明。

      柳暗花明,柳暗花明……凌落川在心裡反覆咀嚼著這四個字,當時他以為自己看到的是重燃的希望。如今行至末路,他才知道,原來從頭到尾,都是窮途末路、山窮水盡……

      長假過後,人們還沒從節日的氣氛中恢復過來,一個爆炸性的新聞震驚了整座城市。

      網絡上瘋傳一段不雅視頻,據說是某高校大學生與一位金融鉅子的床上風月。雖然流傳的時間不久,片子也極短,依舊令看過的人昨舌驚嘆。

      原因無他,只因這段不雅視頻的男主角,是金融界的一位風雲人物,地位舉足輕重。

      如此有震撼力的新聞,如同給娛樂傳媒打了一劑強心針。各路狗仔隊扛著自己吃飯的傢伙,猶如出了閘的瘋狗朝著療養院呼嘯而來。

      凌落川怕未晞受到影響,多派了一倍的保鏢,將整個高級病房區圍得猶如銅牆鐵壁。但即便如此,依然有採訪的記者試圖跨越雷池,甚至把電話打到了醫院的病房。

      憤怒之極的凌落川,以侵犯個人隱私的名義,將那幾家報社和電視台的記者告上法庭。雖然起到了一些震懾作用,可同時也使本已過度亢奮的媒體大眾,對此事的關注,幾乎達到了瘋狂的地步。

      其中自然不乏一些沒有操守的八卦小報斷章取義,添油加醋,言辭鋒利得幾乎字字見血,更極盡嬉笑怒罵、挖苦諷刺之能事,大有不置人於死地,誓不罷休的架勢。

      凌落川想讓未晞回家休養,可是外面總是有記者日夜把守。只要他們一出現,他們就像被捅了窩的馬蜂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考慮到未晞可能會受到驚嚇,凌落川也只有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為了使未晞不受到騷擾,如非和池陌幾乎是二十四小時輪班看守著她,外面的保鏢也是如臨大敵。

      凌落川被這件事攪得不勝其煩,但畢竟是歷練過的人,越到關鍵之處,越是仔細冷靜。

      這段視頻是誰放出去的,他不用想都知道,自然也知道,做這件事的人的目的就是要他自亂陣腳,順便借助媒體的力量讓他處處掣肘。

      如非在凌落川的手提電腦上,看到那段不甚清晰的視頻時,不解地問他:「我以為他會把跟未晞的視頻放出來,怎麼是你的?」

      凌落川揉了揉額頭,「他從來就沒想過把自己放在輿論的中心,或許,那天他根本就沒錄。只是放了一部DV在那裡,擺擺樣子罷了。一則,他花了大筆金錢換回來的良好形象,他不會自己毀掉;二則,他只是想得到未晞,不是真的想逼死她。阮劭南行事雖然歹毒,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對她還是有些不同。」

      聽他如此說,如非冷笑一聲,「那個渾蛋,我一點都不相信他是替未晞著想。人都已經傷成那個樣子,他還能對她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他心裡除了他自己,還能裝得下誰?」

      凌落川的眉毛揪在一起,這也是讓他覺得最不可理喻的地方。他知道,阮劭南一直把自己當獵人,站在食物鏈的頂端。可是獵人打獵的時候,不會看著獵物的眼睛,因為會因同情而無法下手。

      可是,阮劭南卻不一樣,他喜歡看著自己的獵物進退維谷絕望的表情,就像一隻戲鼠的貓,喜歡從別人的痛苦中獲得快樂。甚至對待自己所愛的人,達到目的前他也不會心慈手軟。

      為了成功,他可以忘情棄愛。現在為了得到一個女人,他不惜以本傷人。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勁,讓凌落川這種百無禁忌的人也不免驚嘆莫名。

      他是天性如此,還是後天環境造就出來的?

      凌落川想起那天早晨,阮劭南從山頂的別墅送他回家,曾經給他描述過一段柬埔寨黑市拳的場景。

      那究竟是他見到的,還是他自己親身經歷過的?

      無論是哪種情況,有一點可以確定,他正是由此學會對待任何人、任何事,皆能做到「不死不休,無情無義」。

      凌落川想了一下,對如非說:「你跟池陌這段時間自己出入一定要當心,很明顯,他衝著未晞身邊的人來的。」

      如非點點頭,「你自己也是。不過,話說回來,這段視頻怎麼會在他手上?你不會是這麼不小心的人。」

      凌落川將視頻的背景定格,放大,分析道:「這是一傢俬人別墅,我記得當時我喝醉了,把身邊的一個女孩當成了未晞。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阮劭南當晚也在那兒。這段片子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拍下來的,片子應該不止這些,估計是怕惹怒我們家老爺子,才只放了這麼一點。」

      如非奇怪地看著他,「你酒量不錯的,怎麼會醉到把別人當作未晞,甚至被人拍了這種東西還毫無所覺呢?」

      被她一語點醒,凌落川低頭沉思了片刻,才說:「只能有一種解釋,我著了他的道。我跟未晞吵架,心情不好,偏偏在那裡遇見一個長得像她的女孩,偏偏又激動得難以自持。當時只覺得一切都是巧合,現在回頭想想,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預設的陷阱,他從那時候就已經開始算計我了。我那天晚上離開的時候,手抖得連車都開不了,應該是喝的酒裡被人下了東西。」

      如非恍惚地坐在椅子上,自語道:「他太可怕了,我們該怎麼辦……」

      凌落川剛想說什麼,手機忽然響了。

      他看到來電顯示,有些煩躁地接起來,「姐,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會回去。他要是非讓我回去,你讓他乾脆派個軍隊來抓我……什麼?心臟病?!」

      凌落川放下電話,如非有些擔心地問:「你父親病了?要不要緊?」

      他嘆了口氣,「情況不太好,我需要回北京一趟。」

      「那這邊……」

      「放心吧,我會留人在這兒。而且我這次回去,也可以順便請我哥哥幫個小忙。」

      凌落川轉過臉,看著窗外飄落的秋葉,自語道:「是時候,讓這該死的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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