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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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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非10]美食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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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發表於 2016-5-6 17:15:52 |只看該作者
189:發現

  半個時辰前,柳大夫等人用盡了各種堪稱驚險的法子,方將昏迷中的韓旭強行救醒了過來。

  大致是心知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故韓旭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讓人喚了韓呈機進去說話——

  眾人只當韓旭是為了交代後事,但父子二人具體談了些什麼,自是無人得知。

  眾人看到的也只是,韓呈機自內間轉著輪椅出來之時,格外冰冷的臉龐和微紅的眼眶。

  隨同韓殊和一干少爺小姐們衝進內間之時,青央看到了斜靠在床頭上,臉色正逐漸褪去血色的韓旭。

  她發誓她從沒在一個人臉上看到過如此痛苦不堪的表情,更不必說……是在一個死人的臉上看到。

  痛苦、不甘、憤怒、後悔……還有許多她看不懂的情緒交織在了一起。

  彷彿是……將一個人一輩子可以承受的所有痛苦,都加諸在了一起,尚且都不足以形容。

  老爺臨終之前究竟知道了什麼?

  少爺……對老爺說了些什麼?

  而少爺,究竟又承擔著多少她不曾得知的痛苦?

  才足以令他選擇了讓老爺用這種方式離去。

  這些內情青央皆無從得知。

  她或許也不需要知道這些……

  只是這麼做,少爺心中的苦痛真的能夠得以紓解嗎?

  只怕並不見得吧……

  「慢——」

  韓呈機忽然開口吐出了一個字眼來,伸手示意阿祿停下。

  這道乍然出現在耳邊的聲音恍若清風般飄渺,讓人無法捉摸掌握。

  青央的思緒被打斷,微微抬起了頭,朝著前方看去——

  只見韓呈機坐在輪椅上,脊背挺得筆直,正望著前方。

  這時,忽有一道黑影閃入了幾人的視線中。

  「大哥?」阿祿看清了來人,微一怔神之後,方低聲訝然喚道。

  雖說是親生兄弟,但二人能見面的機會卻是少之又少,三五個月見不著面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阿祿還記得他十歲那年,阿莫被韓呈機派去外地辦事,隔了三年多才回肅州,再見面的時候,他愣是沒認出來面前的少年是誰。

  是以,像今日這般意外碰面實在難得。

  但由於眼下府裡的情況實在太複雜,阿祿也騰不出什麼心思來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兄弟相見而感到高興。

  「何事?」韓呈機徑直向阿莫問道。

  青央和阿祿自覺的後退到一側。

  向來謹慎的阿莫卻仍然不甚放心,眼神不可查的往四周環顧了一圈。

  卻聽韓呈機說道:「不必看了,已經清理過了。」

  阿莫微微一愣。

  清理過了……?

  少爺近來的動作,好像太過於無所顧忌了。

  雖說老爺近來忙於解決瘟疫所帶來的影響,分散不出太多的注意力,但如此明目張還是太過於冒險了。

  而且,好似也沒有必要這麼著急——

  少爺自禹城回來之後,就在暗下規劃著許多事情。

  而只負責聽命辦事的他,可以得知的並不全面。

  比如,他不知道少爺在禹城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才會致使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原先的計劃全部推翻——

  阿莫稍作思考的間隙,忽然聽得有哭聲隱隱傳入耳中。

  此處距正芝院已有了一段不短的距離,然而習武之人獨有的良好聽力,還是讓阿莫在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了哭聲的來源起於何處。

  且這好像還不是一兩人的哭聲,而是一群人……

  他是聽到了韓呈機來正芝院的事情,故才找了過來,但卻不知韓呈機為何會來正芝院。

  然而深夜前來,想是出了格外緊要的事情。

  起初他只當是因大夫人過世之事,可端看此刻的氣氛,好像還不僅於此。

  阿莫凝神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眼底顏色忽而巨變。

  阿莫驀然抬眼朝著阿祿看去——

  阿祿面色僵硬的微一點頭。

  阿莫見狀,適才收回了視線,面色尚算平靜的他,內心深處卻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來。

  老爺竟然走了……

  這其中的詳具他不敢妄自揣測,然而眼下最令他憂心忡忡的是,倘若老爺過世的消息一經傳出,少爺獨自一人該如何穩住這風雨飄搖的肅州城——

  思及此,阿莫忙道:「屬下這便去封鎖消息——」

  然而剛欲轉身之際,卻聽韓呈機出聲阻止道:「不必多事。」

  阿莫身形一滯,下意識的停了下來。

  雖是萬分不解,但因著韓呈機那句微帶不悅的『不必多事』,終究還是未敢發問。

  阿祿雖也不理解阿莫這怎麼就是多事了,但也同樣沒打算多問。

  畢竟當你長久以來,一直猜不透一個人的言行,且逐漸養成了習慣之後,不管他再說出怎樣令人不解之至的言語來、或是做出怎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來,你大多數時候都可以足夠平靜的接受。

  這一點不光是阿祿,在青央身上也得到了十分妥帖的詮釋。

  青央始終垂首側立在一旁,隻字未語。

  「何事要報?」韓呈機徑直問道。

  阿莫有著短暫的愣神。

  是如何也不敢相信這件擺在眼前的大事就這麼被翻了篇……

  好在作為一名優秀的暗衛,心理建樹較一般人要強上許多,故阿莫片刻便恢復了常態,口氣恭謹平靜地說道:「少爺上次交待屬下辦的事情,屬下於昨夜發現了些許可疑之處——」

  韓呈機看著阿莫,示意他說下去。

  青央則是默默又退遠了幾步。

  是發覺方才退避的還不夠遠……

  阿祿有樣學樣,遂跟著走遠了一些。

  饒是如此,阿莫出於習慣還是將聲音放低了許多,對韓呈機稟道:「近來屬下按照少爺的吩咐重新暗查桃花鎮上那位晉姓少年,得知了關於其養父的一些生前之事。」

  關於晉起的養父,阿莫早在第一次受韓呈機的吩咐去調查之時,已經查出了其並非肅州人士。

  當時韓呈機也只是想了解一下這位拒絕了韓家的鄉野少年的大概背景,故彼時未覺有異的阿莫,並未再進行更加深入的調查。

  然而此次由於韓呈機格外重視的緣故,阿莫不得不倍加敏銳的去重新細查。

  這一查,果真查出了上一次不曾得知的內情。

  「據屬下調查得知,其生父鄭平乃是早年由連城遷移而來,在其遷來肅州的次年,便意外收養了晉起。當年目睹了此事的少數鎮民皆道晉起原是山中村落裡一家晉姓的獵戶之子,家中父母遭病過世,鄭平之所以收養晉起,是因受此獵戶臨終托囑——」阿莫對韓呈機道。

  韓呈機目色動也未動,亦未有任何言語。

  阿莫見狀便繼續說道:「因此屬下尋訪了當年那戶晉姓獵戶所在的村落,結果卻一無所獲——當年但凡得知此事的村民,皆前後因病或意外去世。」

  頓了片刻之後,阿莫又道:「雖說每個人的死因並無任何疑點,但屬下不認為會是巧合——」

  換而言之,他認為這些人之所以會相繼離世,大有可能是被人暗下滅口了。

  韓呈機聽到此處,眼中神色方有了一絲起伏。

  阿莫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

  所有的事情看起來的確是天衣無縫,未留下任何引人注意的疑點。

  如若不然,阿莫也絕不會在第一次調查之時未發現疑點。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證明此事背後所隱藏的人與勢力不容小覷——

  而若真的有人如此費盡心機,只為給晉起更換隱瞞身份,那麼他原本的身世……必是不同尋常。

  早便說了,這個草莽少年身上的氣場與其身份十分不符。

  雖然被隱藏的極好,常人很難察覺的到,但無疑卻是真實存在的——

  且那種彷彿是命定的宿敵相斥之感,從一開始便強烈的讓人無法忽視。

  結果果真不出他所料——

  「可還查到其它疑點了?」韓呈機凝眸問道。

  阿莫聽罷稍作猶豫了片刻,而後忽然屈膝跪了下去。

  韓呈機見狀微一皺眉。

  這時便聽阿莫說道:「屬下近日來暗下跟蹤晉起,一直都未發覺此人有任何異常之處,直至昨日夜裡,終於發現了可疑之處。」

  無需韓呈機多問,阿莫便繼續說道:「昨日屬下暗隨其來到一江春,且得知了江櫻姑娘身染疫病之事——」

  說到此處,阿莫下意識的拿餘光看了一眼韓呈機。

  對於這位江櫻姑娘,少爺給予的關心,一直以來可謂是多的出奇了。

  若是得知其染上了疫病,想來少爺斷然不會毫無反應。

  然而卻聽韓呈機聲音平靜地說道:「繼續說下去。」

  且這平靜的話語中,隱帶著幾分不悅。

  彷彿是在指責阿莫不分輕重公私,在這種時候提起與此事不相干的江櫻。

  雖然這種情緒很細微,但阿莫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

  阿莫覺得欲哭無淚。

  竟然又猜錯了……!

  說好的格外關心呢?

  人家姑娘可都命懸一線了啊…

  阿莫意識到自己皇上不急太監急之餘,不免哀嘆於為什麼縱然是跟了少爺這些年,他都還是猜不透少爺的心思——

  他究竟是跟了一個善變到了何種地步的主子啊…

  而且,江櫻姑娘在整件事情當中絕非是無關緊要,反而是有著不可忽視的聯繫——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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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發表於 2016-5-6 17:16:04 |只看該作者
190:恐懼

  作為一名資深暗衛,他真的沒有公私不分到這種地步好嗎!

  阿莫覺得自己的內心情緒似乎有些過於豐富了……

  好在也不愧是天生的面癱,未有將這複雜的情緒表現在臉上。

  須臾,阿莫收起悲戚的情緒,正了臉色答道:「屬下隨晉起離了一江春之後,發現其並未像以往一般直接返回錦雲衚衕,而是去了城外十里處的秉定山——」

  「秉定山……」聽到此處,韓呈機目光微變。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從禹城回來之時,進肅州城之前途徑秉定山,彭洛今曾對他提起過,秉定山上大量生長著的一味名叫『紫蓊』的藥草,乃是配製焚石散解藥的第二十一味藥材——不可或缺替代的尾藥。

  故此刻聽阿莫提起秉定山,韓呈機的注意力即刻便被引到了這味藥材上面。

  這種時候,晉起去秉定山絕不會是巧合。

  尤其是,得知了江櫻身染疫病之後立即趕往——

  「可知他去山中作何了?」

  跪在地上的阿莫又將頭往下垂了幾分,請罪道:「屬下不知,屬下在隨其進山之時,好像……被察覺了。」

  在說話之前便利索的跪了下來果然是有原因的……

  阿莫頭也不敢抬,繼而又道:「屬下為防再打草驚蛇,便未有再敢繼續跟過去——」

  韓呈機眼底顏色稍變。

  阿莫既然這麼說,定是真的被晉起發覺了。

  阿莫向來謹慎非常,在這種事情上從未失過手,此次卻為晉起所查——這樣的洞察力,絕非常人能有。

  「請少爺責罰。」阿莫主動請罪道。

  雖然晉起只是察覺到了有人在跟蹤於他,對於他的目的和身份和聽命於誰都無從得知,但這對一名暗衛來說,意味的卻是最大的失職。

  尤其他效力的主子,是韓呈機——

  遲遲未聽到韓呈機開口發話,阿莫已緊張的冒起了冷汗。

  又膽戰心驚的候了半刻,方聽得自上方傳來了冷若寒冰般的聲音說道:「回去自行領罰。」

  阿莫聞此,即刻在心底重重的舒了一口氣。

  只是讓他回去領罰,並未言及其它,便足以說明少爺暫時沒有廢除他的打算——

  阿莫大有撿回了一條命的僥倖之感,未敢再多問任何,只恭謹的行了禮退下。

  正是此時,正東方忽而迸發出了一束刺眼的曙光,金燦明亮。

  韓呈機緩緩抬首望去。

  緊接著,一束,兩束……越來越多的光束刺透雲層躋身而出,灼目而恢宏。

  韓呈機望著這一幕,內心忽被一種難言的膨脹感充斥。

  彷彿是一種來自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與此同時,韓旭臨去之前的情形亦不停的在腦海中交織著。

  尤其是韓旭那句充滿著怨恨和不甘的話——『……我當初就不該保住你的性命!應該讓你跟你那位無用的母親一同被人毒死!』

  韓呈機認為他永遠都忘不掉韓旭當時是拿怎樣的一種眼神看著他。

  那絕不該是一個父親看待兒子的目光……

  他原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將會隨著韓旭性命的終結一同結束,可事實卻是恰恰相反。

  韓旭的死,根本未能讓他心底深埋的怨恨消減半分。

  甚至更多了一份連他自己也不願承認面對的愧責——

  不,他有什麼錯……

  他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罷了!

  他無辜慘死的母親更沒有任何過錯……

  這是韓旭應得的下場!

  甚至還遠遠不夠……!

  韓呈機的目光動蕩的越來越明顯,眼中的寒意彷彿可以吞噬掉一切同光明溫暖有關的事和物。

  似乎就連冉冉升起的旭日也無法驅散半分——

  青央似有所察的抬起頭來,卻見韓呈機正試圖從輪椅上站起身來。

  青央不禁在心底驚呼了一聲,情急之下剛邁出了一步欲走上前去,卻見那道已然站立了起來的欣長身形猶如一座玉山一般,不動不搖的立在那裡,沉穩而不容置喙。

  青央下意識的止住了想要上前攙扶的動作。

  萬丈晨光,恰好無誤的灑在了迎光而立的少年人身上。

  一身淺灰色長衫溺在光中,與冬日清早裡的薄霧融合在一起愈發顯得虛無縹緲起來,彷彿站在光下的人隨時都會就此消散不見。

  不知是否是受到了這種錯覺的影響,青央的望著這一幕,忽覺胸口一陣鈍痛難當,緊接著,一種十分不詳的恐懼感自內心最深處油然升起。

  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

  且強烈到以至於她甚至顧不上任何顧忌,不由自主的出聲試探的喊了一句——「少爺……」

  少女的聲音悅耳清脆,在安靜的四周顯得越發動聽,卻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甚至都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怕些什麼。

  這個答案,直至許多年之後她才明白——她怕的是,遲些再轉回頭來的少爺,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而眼下對這種莫名無解的恐懼感正忐忑不安的青央,只得近乎手足無措的看著韓呈機。

  少爺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方才的喊聲。

  甚至由於過於緊張的緣故,青央已經在懷疑自己方才究竟有沒有發出那一句逾矩的呼喊。

  站在一側的阿祿,亦是一臉緊張著急的看著韓呈機的背影,眼睛都不敢眨上一下。

  相比於青央為情緒所驅使的莫名恐懼,阿祿的這種緊張來的更是無端的過分——他是見青央一臉著急憂心,忍不住在一旁跟著乾著急了起來。

  畢竟是一位十分容易受到他人情緒感染的少年……

  阿祿自己也深知這一點,並且為此感到懊惱。

  是以,少年為了瓦解這種『跟風』的情緒,鼓起了勇氣開口提醒道:「少爺,咱們回去吧……?」

  除了晨早的微風之外,並未得到任何回應。

  阿祿並不喪氣,只當是自己的提醒不到位,於是繼而又道:「少爺您一夜沒睡,奴才推您回去歇息吧。」

  末了忙又補充道:「奴才讓人備些早點,少爺您用罷之後再歇下更好一些……」

  這周全的吃睡安排,顯然完全忽略了他面對的是一個剛經歷了『喪父之痛』的少年……

  阿祿這個人腦抽特徵過於鮮明的一番話,令青央找回了一絲真實感來。

  「是啊少爺,咱們回去吧……」青央平復著內心的情緒,艱難地出聲附和道。

  韓呈機雖然仍舊未有回應二人,但卻動作如常的坐回了輪椅之上。

  阿祿見狀連忙走上前去。

  青央動作略顯僵硬,卻也快步跟了上去。

  晨光熹微中,主僕三人回到了問梨苑。

  前腳剛踏進問梨苑,阿祿便陷入了另一種糾結當中。

  方才回過神來,他方意識到自己擅自替少爺安排『吃完了去睡覺』的這一行為,略有些欠妥。

  畢竟老爺這才剛走……

  少爺理應要挨一挨餓,傷一傷神,才能體現得出原本就不甚明顯的孝道來。

  可少爺既然沒有拒絕,那可能也就……真的沒那麼緊要吧?

  畢竟少爺從來都不是一個注重表面形式的人。

  好,這個問題算是解決了。

  那麼,他想知道如果他這個時候詢問少爺想吃什麼,是不是就真的……太過於不妥當了呢?

  阿祿覺得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看來只能靠他來做主安排了——少年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有些重。

  就在阿祿思襯著該如何才能將這頓早飯安排的既能貼切的符合老爺離世的悲默主題的同時,又不失對少爺胃口之時,忽聽得韓呈機開了口。

  「讓彭大夫過來見我。」韓呈機吩咐道。

  誒?

  聽這口氣,少爺好像……沒打算用早飯啊?

  他可都已經費力思考到現在了——

  這種勞動成果得不到尊重的感覺,不太好。

  不對,少爺找彭大夫過來定是在憂心阿櫻、想問一問彭大夫的解藥配出來了沒有!

  這才是真的重點啊…

  他竟是險些要給忽略掉了!

  阿祿強忍住要猛拍自己額頭一頓的衝動,遂忙不迭的應了下來,即刻尋彭洛今去了。

  ……

  一刻鐘後。

  問梨苑院中筆直的甬道上,出現了兩道急匆匆的身影。

  「彭大夫,你這解藥真的能治好阿櫻嗎?」阿祿不知道第多少遍問道。

  攜帶著一身錯雜刺鼻的藥味兒的彭洛今頂著一張滿是倦色的臉龐,已經懶得再去理會阿祿的發問。

  以前他只覺得這孩子在韓府這種環境之下、尤其還是伺候在韓呈機身邊,能將這份單純延續至今實屬難能可貴,可今日他才發現,這貨一旦嘮叨起來也真是讓人難以忍受!

  「彭大夫,待會兒見罷少爺之後,這解藥便由我送去吧?若換了旁人我不放心——」阿祿邊隨彭洛今疾步走著,邊交待道。

  讓你送去才最不讓人省心好嗎?——彭洛今強忍著沒有將這句打擊性過大的話吐露出口。

  一旁阿祿還在不停的絮叨著,「彭大夫……」

  「有話晚些再說,到了到了,咱們快些去見少爺吧……」彭洛今邊走邊手指前方,臉上出現了一種如獲大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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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發表於 2016-5-6 17:16:16 |只看該作者
191:取捨

  一來是為了不必再受阿祿的絮叨折磨,二來便是為自己及時將解藥趕製了出來,保住了一條性命而慶幸不已——

  門被打開,彭洛今和阿祿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房內,除了垂首靜立在門邊的青央之外,再無第二個伺候的下人。

  彭洛今和阿祿抬頭望里看去,正見韓呈機負手立在窗欞前。

  青央對著他的背影微一施禮,動作恭謹的退了出去,將房門無聲的帶上。

  「少爺,彭大夫將解藥配出來了!」阿祿邊朝著韓呈機的背影走近,邊迫不及待地將這個好消息告知了韓呈機。

  彭洛今臉上也不禁帶上了寬心的笑,來至韓呈機身側,舉起雙手將一個約莫巴掌大的四方木盒遞到韓呈機面前,道:「時間雖是趕了些,但好在府裡的藥房裡有我之前教柳大夫幾人之時,順手配好的幾味藥——」

  如若不然,就是再給他十雙手只怕也來不及的。

  韓呈機聞言,目光這才從窗前雕煙柳圖陶土魚盆中三條追逐遊動著的硃砂魚上移開,微微側過頭來,將彭洛今手中的木盒接了過來。

  韓呈機拇指輕動,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木盒即被打開了來。

  盒內盛放著的是一枚淺紫色的玲瓏藥丸,且通體接近透明,乍看之下猶如一顆質地通透的水晶石。

  這種顏色無疑是極罕見的。

  且木盒一經打開,周圍立即被一種極為奇異的香味迅速縈繞。

  阿祿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頓覺心神怡然起來。

  好獨特的香味……

  說是頂好的安神香也不為過。

  端嗅這香氣,實是讓人無法同氣味辛苦的藥丸聯繫到一起。

  阿祿為這奇異的香味失神陶醉了片刻之後,卻也沒忘眼下最緊要的事情——

  「少爺,讓奴才給阿櫻送去吧?」

  是仍然覺得這件事情交給別人來辦太不放心……

  彭洛今聞言,猶豫了片刻之後,方對韓呈機說道:「少爺,解藥一事……現如今似乎不太適合宣揚出去。」

  為什麼?

  阿祿聽了不由一怔。

  然而待細想了片刻,便聽懂了彭洛今這句話裡所隱含的意思。

  大夫人這邊前腳剛因疫病過世,若後腳問梨苑這邊兒就拿出了解藥來,傳了出去會引起怎樣的猜想……怕是不言而喻的。

  至少要等上兩日——

  方才他一心只想著阿櫻有救了,肅州百姓有救了,竟是將初至陰曹地府安家落戶的大夫人這一茬兒給忘了……

  阿祿暗下自我檢討了一番之後,又自我猶豫了一會兒,方道:「少爺,既是如此,不如還是讓別人去送吧……」

  畢竟是一位很有自知自明的少年。

  送藥這種事他做的來,但在將藥送去的同時又能很好的隱藏住自己是去送藥的事實,對他來說,不免就很有些難度了——所以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別瞎摻和了。

  這些淺顯的道理阿祿都懂,但是……這麼做的話,阿櫻豈不是沒機會知道這解藥是少爺讓人送去的了嗎?

  做好事不留名固然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可大約他天生就不是塊高尚的料兒,所以阿祿還是覺得這樣對自家少爺來說不太公平。

  不如就等疫病的風波過去之後,他再找個機會將此事告知阿櫻好了。

  嗯,這樣最好不過了……

  同樣都是貼身小廝,別的小廝就沒他這麼思慮周全——阿祿在心底暗自誇讚道。

  目光不經意間投放到窗外,阿祿方驀然發覺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

  阿櫻的時間應該剩的不多了——

  雖然解藥就在眼前,但阿祿見此情形還是不由有些著急了起來。

  且阿祿忽然覺得,少爺的反應似乎有些平淡的過頭了……彷彿一點都不著急差人將解藥送過去的樣子。

  這應該是他的錯覺吧?

  畢竟夜裡少爺得知阿櫻身染疫病之時,那緊張的模樣他清楚的看在眼中。雖然表現的還算隱晦——

  大概是因為還沒能從老爺忽然過世的衝擊中緩過神來吧。

  再或者,是覺得這水晶一樣的藥丸好看的緊,想再多看兩眼……?

  ——阿祿看著韓呈機將盒中的藥丸取出,放在兩指間仔細觀看的情形,做出了這麼一個樸實無華的猜想……

  同人不同命的彭洛今,卻有著同阿祿南轅北轍的想法,他只當是韓呈機不放心,忙解釋道:「少爺儘管放心,這解藥我已親自試過,於人體並無任何妨礙。少爺……!」話至最後,卻忽然轉變為了低呼聲。

  阿祿也驚的赫然瞪大了眼睛,卻已經忘記了發聲。

  只見在韓呈機的使力下,那淡紫色的透明藥丸,正在逐漸的被碾碎——

  「少爺這萬萬不可!」阿祿醒過神來,慌亂之下甚至顧不上主僕之別,連忙上前欲阻攔,卻在這衝上前的間隙裡,眼睜睜看著韓呈機一點點將手指間的藥末灑進了面前精緻的魚盆中。

  魚兒只當是主人投餵的食物,迅速的一擁而上,卻在接觸到那些顏色漂亮的粉末之時,飛快地遊離開來。

  「少爺……!」阿祿失聲喊道,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些逐漸被稀釋的藥沫將魚盆中的水染成了淺紫色。

  彭洛今除了最開始因過度錯愕而出現的短暫失態之外,此刻已然恢復了平靜,只是眼底的思索卻愈發的深了。

  悄悄拿餘光打量了韓呈機,卻只得了一張異常冰冷的臉龐。

  彭洛今眉頭一抖。

  少爺去正芝院的這幾個時辰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少爺,這解藥可是給阿櫻的……」阿祿急的不行,顧不上去思考這是不是一個下人該說的話。

  他只知道阿櫻現在等著解藥救命,而就在方才,少爺親自將這解藥給毀了!

  完了,少爺該不是因為老爺忽然離世的緣故,從而患上了失心瘋吧……!

  平時也沒看出來少爺是這麼一個……感性的人啊?阿祿欲哭無淚的想著。

  「出去。」韓呈機面色平靜的吐出了兩個字來。

  「可是少爺,阿櫻她……」

  韓呈機微皺眉頭,打斷了阿祿的話,再次道:「出去——」

  「……」

  阿祿心知這是韓呈機所能容忍的極限,且解藥已毀,多說也是無益,只能面色複雜的退出了房間而去。

  阿祿來至門外,備感手足無措,一時間竟是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不明白少爺為什麼會忽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雖說少爺向來讓人猜不透,但情緒幾乎沒有什麼起伏,像今日這般善變還是頭一次。

  彷彿……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少爺肯定是因為老爺的事情一時沒能緩過心神來,所以才做出了這麼欠考慮的行為——

  但是如果阿櫻真的有了三長兩短……且不談少爺日後是否會後悔,單說他自己,都會覺得愧疚非常——

  倘若真的沒有法子還且罷了,可現如今已有了配製解藥的方法,若還眼睜睜的看著阿櫻就這麼離去,那豈不是成了見死不救嗎?

  主子的心思他猜不透,但他自己一直亦是將江櫻當作了很好的朋友來看待的——

  不行,他說什麼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阿櫻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自己卻什麼都不做!

  阿祿心急如焚間,眼前忽然閃過方才他去尋彭洛今之時,桌上擺放著的那些形形色色的藥材——

  想來那些就是彭大夫用來配製解藥所用的藥材……

  因為忽然看到了莫大的希望的緣故,阿祿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可也就片刻的功夫,便又重新蔫了下去——他不懂醫藥,而彭大夫又不可能忤逆少爺的意思幫他再次配製解藥……所以縱然他能將所需的藥材全部搞到手,也斷然沒可能配的出解藥。

  這種萬事俱備卻偏偏找不到東風的感覺可真不怎麼好啊…少年人苦惱的抓了抓頭髮。

  總不能將這些藥材全熬了給阿櫻喝下去吧?

  不行不行,這實在是太冒險了……

  雖然只是心理活動,但阿祿的頭仍舊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對了……!

  就在這時,阿祿腦海裡忽然呈現了一張『半生不熟』的年輕男子臉龐——

  一江春對面那個方家藥行裡的方少爺似乎很懂醫理!

  ……成,就他了!

  人選是想到了,可到時候他該怎麼解釋這些藥材的來源呢?

  如果他說,這是他路上撿來的,不知道那方家少爺會不會信?

  阿祿覺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畢竟那方家少爺雖然弔兒郎當的不怎麼靠譜,可常人所具備的正常猜測能力估計還是有的。

  但現下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到時候不管需要怎樣的藉口,他都只管將責任一把攬下,絕對不將問梨苑研製出了解藥的事情洩露出去,不拖累少爺和韓府的名聲便是了!

  實在不行他當場自刎,就此斷了這個線索總行了吧!

  打定了主意的阿祿,一臉決絕的提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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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發表於 2016-5-6 17:16:29 |只看該作者
192:成了

  與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忙著偷藥材的阿祿相比,彭洛今就顯得悠閒多了——他現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陪韓呈機站著,發呆。

  可不甘平庸的彭大夫並不肯滿足於此。

  再三猶豫之下,彭洛今最終還是選擇寧可冒著作死的危險,開了口。

  「少爺何以忽然做出了這種決定?」彭洛今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不含有任何八卦的意味。

  韓呈機並未答話。

  直到彭洛今覺得他這回是真的作了死的時候,忽聽韓呈機聲音平緩地說道——「如此不是正合你意嗎。」

  正合他意……?

  正合他意……!

  為什麼覺得這句話聽起來這麼奇怪——

  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少爺誤以為他對他抱有……什麼異樣的心態嗎?

  他發誓他真的沒有!

  雖然他在這尊長得好看到天怒人怨的冷面神面前的確顯得不怎麼低調,時不時的就冒出來一句不是一名大夫該說的話,但他對天發誓……這真的僅僅只是個人性格問題!

  以後他改。

  他改還不行嗎!

  一大把年紀被人誤認為取向有異,這他娘的叫什麼事兒啊…!

  彭洛今臉色複雜到了極致,鼓起了勇氣艱難地解釋道:「少爺,彭某雖然年過三十還未娶妻,但僅是因為生性不羈,不願為一方天地所束縛,絕非是……」雖是厚著臉皮說出了這句話,但『斷袖』二字,饒是拼盡了全力,彭洛今還是說不出口來。

  「……」韓呈機拿餘光掃了他一眼,寒冰般的眼睛裡有著幾分類似於看待精神失常之人的目光。

  呃……?

  彭洛今將韓呈機眼底的神色看得分明。

  想多的那個人,好像……是他自己?

  彭洛今的臉色越發窘迫了起來。

  韓呈機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魚盆中。

  水中的紫色較方才彷彿更深了一些,原本清澈的水,正逐漸變得渾濁起來。

  韓旭死前的一番話,讓他意識到這世間,唯獨所謂情感最為輕賤,實非善物。

  它會使人變得軟弱、善變、甚至無法控制自己。

  與其日後成為不可清除的軟肋,倒不如趁早杜絕這種可能。

  且,在他的世界裡,衡量是取是捨,向來取決於哪一邊的籌碼更有重量。

  相比於一份不知何以為終的感情,他認為有關那位身份神秘的鄉野少年身上的線索,來的更為有價值。

  ——阿莫說那個人去了秉定山。

  生長著『紫蓊』的秉定山。

  他直覺這絕非巧合,卻依然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來印證他內心的猜測。

  眼下的情形無疑正是一個最好不過的時機。

  在屈指可數的接觸之下,再加之阿莫報來的一些訊息,已足以讓韓呈機意識到,此人對江櫻,有著不可言說的情愫。

  而現在,就要看這種情意究竟能有多深刻了——能否可以使晉起在明知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的情況下,依舊選擇冒險為江櫻解毒。

  結果如何,他亦無從得知。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在以旁觀者的身份來觀摩一場賭局,而這場賭局的賭注,是江櫻的生與死。

  韓呈機依舊在細觀著魚盆中的情景。

  水中的情形逐漸組成了一張明媚的少女面龐,那臉頰微圓的少女忽而衝他咧嘴笑開,露出一排皓齒,這笑容裡嬌憨中卻又帶有幾分狡黠,將一雙點漆黑眸襯得更是靈動非常。

  「少爺——?」對上那雙似清泉般的杏眸,韓呈機忽然聽得水中的少女出聲喚道,口氣裡隱隱帶著疑惑。

  這清脆的聲音恍若就在耳畔,甚至讓人分不清真假虛實。

  韓呈機微一閉眸,待復又睜開之後,水中幻象已然消失不見。

  只見原本在魚盆中自在暢遊的幾尾色澤艷麗的硃砂魚,遊動的動作正逐漸變得緩慢,時不時的甩動著魚尾,盪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紋。

  就在此時,體形最大的一尾,忽然不安快速的翻動起來,隨著它的動作,一片片魚鱗從身上剝落而下,露出的一塊又一塊白斑,在鮮紅的魚身上顯得分外醒目。

  緊接著,其它的幾尾也出現了同樣的情況。

  隨著魚兒們的掙扎,魚盆中的水飛濺出來,其中有幾滴打在了韓呈機的衣衫上面,洇開後留下幾片水漬。

  彭洛今看見這一幕,不禁皺了眉。

  這解藥是為解焚石散之毒而制,其中有幾味藥材卻毒性甚大,換而言之,這藥丸對身中焚石散之毒者來說是救命仙藥,用在其它地方,卻是一粒毒藥。

  可惜了,這幾尾硃砂魚他中意許久了……

  韓呈機望著幾尾魚陸續失去掙扎的力氣,目色似被寒冰凝固住,良久之後,方格外平靜的說了一句話。

  「活下來也好,就此消失也罷。」

  這聲音涼薄的甚至讓人覺得不現實,猶如來自天外。

  彭洛今怔了片刻。

  之前便說了,眼前的這個少年,是第一個讓他對自己的閱人經驗產生懷疑的存在——他從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如此淡漠的氣質,彷彿全世間最美好溫暖的事物堆積在一起,也無法融化他半分。

  但從禹城回到肅州城之時,他在韓呈機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正常人該有的氣息。

  起初他對此十分好奇,亦暗下做過許多猜想。

  直到今日夜裡,他方得到了答案。

  這種氣息的起始,想必正是源於那位名喚阿櫻的姑娘——意識到這一點之時,彭洛今既是震驚,又有幾分意料之中。

  配製解藥的過程中,他在焦急於保住性命的同時,更多的卻是在憂心韓呈機。

  當初他為韓呈機的雙腿清毒之時,因部分餘毒無法清理,只能選用了西疆的一種『驚鴻蠱』來壓制。

  此蠱於人體無任何壞處,但在進入宿體之後,不可取出,並會同宿主性命相連——換而言之,蠱蟲死,宿主亦不能存活。

  『驚鴻蠱』生性頑強,無需任何藥液餵養亦可在人體內存活百年之久,然而唯有一點——被種蠱之人萬萬不可妄動男女之情,但凡一牽動情根,驚鴻蠱必會遭創,用情愈深,驚鴻蠱的性命消減的便愈快。

  最多不過可存活三年之久——

  在此之前,彭洛今從未擔心過這一點。

  畢竟韓呈機並不像是會輕易動情之人。

  可這位名喚阿櫻的姑娘,顯然在其心中佔據著不同尋常的地位——

  然而也僅止於此了——在方才韓呈機親自將解藥摧毀之時,想必便已經做出選擇了。

  勿論是受到怎樣的衝擊,方讓他改變了想法,但如此……甚好。

  命運總不會是完全公平的——但對於幾度瀕臨在生死邊緣的人來說,能活下去,或許便是最好的。

  望著眼前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的韓呈機,彭洛今的眼神複雜至極。

  ……

  「吁——」清早十分,一聲勒馬的呼聲在寂靜無人的錦雲街上陡然響起。

  阿祿自馬車駕座上跳下,疾步來到街道右側的一家店鋪前,大力的拍打著鋪門。

  邊急聲喊道:「方家少爺可在?我找他有急事相告!」

  待阿祿快要將嗓子都喊破之時,方聽得內裡隱隱傳來一道不耐的聲音,不滿地說道:「又是哪兒來的求醫的,都說了我們這兒治不了,還一個勁兒的找上門來,這一大早的也不知道煩不煩……」

  聲音剛落片刻,便有門閂被拉開的動靜響起。

  緊隨著門被打開,從裡面現出了一張年約二十來歲,夥計打扮模樣的男子。

  阿祿還未來得及言語,便聽其在前頭搶白說道:「這位小哥,倘若你要尋醫的話還是另找他處吧,我們這兒是藥行,可不是醫館——」

  夥計邊說著話邊忍不住搖頭。

  這些人可真是病急亂投醫,醫館排不上趟兒,竟連藥行都不放過,近來每日少說都要有近百個這樣兒的來上門求醫的。

  阿祿忙搖頭連聲道「不」,徑直道:「我是來找貴行中的方少爺的,還請代為引見!」

  罷了又怕遭拒,繼而又補充道:「此事關乎——」

  說到此處生怕夥計不知江櫻是誰,伸手指向對面一江春的招牌,「關乎阿櫻的性命,不容耽誤!」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夥計愣了愣。

  這說的是對面的江二姑娘?

  這小姑娘他熟啊…

  那可是做的一手好菜!

  可也沒聽說有染上疫病了這回事啊…

  前兩日還跟著少爺一起給她那位奶娘四處採藥治病呢——

  雖是不太確定,但夥計還是選擇了配合。

  畢竟這姑娘要是沒了可真是肅州城的一大損失啊…

  「這位小哥隨我來吧,我家少爺在藥房製藥——」

  阿祿連忙道了謝,邊疾步隨夥計往裡走,邊暗暗點頭。

  這麼一大早就起來製藥,由此看來,這方家少爺雖然是個不靠譜的青年,但好歹算是個勤快的郎中——

  二人很快來至後院藥房。

  夥計上前叩門,「少爺——啊!」

  伴隨著夥計的痛呼聲,房門忽然毫無預兆的被從裡面推開,直將門前的夥計撞得倒退了四五步。

  緊接著,阿祿就見自房內大步行出了一道人影來。

  因為此處剛好背對著晨光的緣故,阿祿看不真切對方的形貌,只能看得出一個……極為凌亂的男子身形輪廓。

  只聽其激動萬分地喊道:「成了……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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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
發表於 2016-5-6 17:16:42 |只看該作者
193:『死不了了』

  一身月白色衣衫因被各種不知名的藥材汁液浸染而顯得髒污不堪、蓬頭垢面且滿眼紅血絲的方昕遠立於門前,右手舉著一隻潔白的小瓷瓶,激動的整個身軀都在微顫。

  分明是狼狽出了幾分邋遢猥瑣的形象,卻莫名使人覺得格外的高大偉岸。

  當然,這裡所指的『使人覺得』,也只是方昕遠自身這樣認為罷了……

  至於阿祿和藥行裡的夥計,已經擁有了透過事情表面看本質的技能——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方才方昕遠衝出房門之時所喊出的那句『成了』上頭。

  ……什麼成了?

  然而二人還來不及開口詢問,便忽聽得方昕遠仰天哈哈哈大笑了三聲。

  這笑聲不可謂不震耳——像是天空深處壓抑了許久的響雷忽然炸開。
  
  夥計呆在原處看著自家少爺,是覺著這一幕像極了那些武俠話本子裡所談及的練邪功導致『走火入魔』的情形……

  阿祿亦是目瞪口呆,強自說服自己眼前的人沒有瘋,上前說道:「方少爺,我有些重要的東西要給你看——」說罷便解下了肩膀上的包袱,隨著他的動作,包袱發出叮琅當的聲響。

  畢竟彭大夫桌上的瓶瓶罐罐有些多,而他本著寧可錯拿一千不能放過一個的原理……全給偷來了。

  而方昕遠在被阿祿的話拉回了神思之後,卻只回了他一個『你是誰』以及『小爺有急事沒空理你』的不屑表情,而後便邁了闊步往前走去。

  阿祿不太能理解他頂著這麼一副形象卻還能如此囂張是為了哪般……

  而且,他們好歹也碰過幾次面的,雖然他只是個小廝,但也不屬於大眾臉好嗎,就一丁點兒印象都沒能留下嗎!

  然而不管如何,眼下除了腆著臉皮跟上去也別無他法,故阿祿只有邊跟著方昕遠往外走邊急道:「方少爺,我這兒有些藥材可能對阿櫻的病情有所幫助,你看能不能鑒定一二?」

  「什麼亂七八糟的!」方昕遠一把揮開了阿祿,一副心急如焚中卻又帶著狂喜的表情,矛盾到了接近扭曲的程度。

  阿祿欲哭無淚,他這番話說的條理清晰,邏輯分明,哪裡就亂七八糟了?

  怎麼不說是這位方少爺自己根本沒有分出神來聽他說了些什麼?

  事實也的確如阿祿所猜測的這般,方昕遠此刻的確騰不出任何心思來聽任何人說任何話。

  「太好了……」方昕遠口中念念有詞,腳下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在衝出藥行大門之時甚至不顧一切狂奔了起來。

  「少爺……少爺您小心看路啊!」夥計眼見著不遠處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驚得冒了冷汗,衝著方昕遠那凌亂無比的背影喊道。

  方昕遠卻仍舊沒有能聽得進去,阿祿和夥計來不及上前阻攔,唯有一臉緊張的看著方昕遠,眼睛都不敢眨上一下。

  漸近的馬蹄聲忽然急亂起來,伴隨著馬兒吃痛的叫聲,想是趕車之人見有人貿然闖入車前情急之下欲勒馬——

  然而如此短的距離內要控制住馬匹絕非易事,繞是車速已然減緩,卻也未能錯開同方昕遠相撞。

  「砰!」

  意料之中,重物被撞飛墜地的聲音響起。

  「少爺!」夥計腳下動作更快,卻見那輛『肇事』過後的馬車不顧倒地的方昕遠,已經揚鞭絕塵逃逸而去。

  阿祿目瞪口呆了片刻,亦提步跟了過去。

  「少爺您沒事吧……啊?您覺得怎麼樣?」夥計彎下身,剛欲伸手去扶方昕遠,卻又因在藥行裡待的時間久了,多少知道些醫理,比如人一旦受了重傷之後,在不明傷勢的情況下最好先不要擅自移動傷者,故一時間只得慌張的看著倒在地上的方昕遠,而不敢貿然將人扶起。

  來到跟前的阿祿則是二話不說蹲了下來,將包袱解開攤在方昕遠旁邊,邊抓緊時間解釋道:「方少爺,這是我得來的一些處理過的藥材,你看看對阿櫻的病情有沒有幫助,這些都是,還有這些,你快看看——」

  方昕遠緩緩側過頭來:「……」

  藥行夥計:「……」

  這人……真的不是來逗他的嗎?

  在這種情形下,做出這樣的舉動,真的感覺不到會有哪裡不合適嗎?

  方昕遠深吸一口氣,待看清護在懷中的瓷瓶完好無損之後,方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來。

  還好……

  方昕遠單手撐地,雖然艱難,卻極快的站了起來,而後絲毫停頓也無,便拖著一瘸一拐的腿朝一江春內走去。

  夥計見狀已近呆傻,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真的是一個剛被馬車撞飛的人該做出的行為嗎?

  他家那位身嬌肉貴,被蚊子叮個包都要一整夜睡不著,大發雷霆讓所有下人起來捉蚊子的少爺去了哪兒……

  相比於深深震驚到的藥行夥計,阿祿的反應就快的多了,利落而迅速的將包袱裡的藥材兜好之後,便又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誒!我說方少爺,您先看了再走也不遲啊…!」

  ……

  跟在後頭的阿祿急的滿頭大汗,走在前頭的方昕遠卻全然不為所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方少爺,此事關乎阿櫻生死,就算我……就算我求你了還不成嗎?你就看看吧!」阿祿覺得自己的尊嚴已經找不回來了。

  但為了阿櫻,值!

  就在阿祿開始考慮要不要跪在地上抱住方昕遠的大腿懇求他直到他答應為止之時,忽聽走在前面的方昕遠出聲喊道:「我制出解藥來了!快,快去給我準備一盆熱水,還有藥酒!」

  前路拐角處,剛從廚房出來的宋春月聞言驚的手下一滑,手中的托盤和湯碗俱砸到了腳下,熱湯灑濺的到處都是,熱氣竄冒。

  方昕遠見宋春月呆愣在原處,邊往前走邊催促道:「那個誰,叫什麼來著,說的就是你,快去準備熱水和藥酒——」

  這副頤指氣使的大少爺做派也真是什麼時候都拋不掉……

  說罷也不給宋春月說話的機會,自顧自地疾步朝著江櫻房間的方向走去。

  阿祿卻傻在原地動也不能動了。

  二人中最先回神的還是宋春月。

  「他方才……說的什麼?」宋春月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阿祿求證道,似怕方才從方昕遠那裡聽來的話只是她產生的一段幻覺,稍一驚擾便會被打破。

  阿祿同樣瞪著一雙圓眼睛看著宋春月,好一會兒才道:「他說……他說讓你去準備熱水和藥酒。」

  宋春月的眼睛瞪的愈大,口氣亦帶上了著急的意味,「最先說的那句!」

  「……他,他制出解藥來了?」阿祿滿臉的不確定和小心翼翼。

  宋春月呼吸一窒,身形驀然一顫。

  …
 
  「嘭!」

  房門忽然被推開,刺眼的晨光順勢洩入房內。

  「方大夫……?」房內的梁文青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駭了一跳,自內間而出,一撩開簾子瞧見方昕遠『衝』了進來,訝然道。

  呃,這幅形象也真是……需要勇氣。

  「快給我倒杯水來——」方昕遠大步來至床邊,邊對梁文青吩咐道。

  見方昕遠凌亂的外形下是一張格外鄭重的臉,梁文青連帶著也跟著緊張了起來,是也顧不得去追究方昕遠方才的口氣太過命令化,老老實實地跑去倒了杯水捧了過來。

  「她夜裡醒過了?」方昕遠替江櫻探完脈,眉頭陡然一緊。

  這脈相微弱的可怕!

  且又有寒風侵體之象——

  「啊…沒有醒過啊…」梁文青搖著頭茫然道。

  她夜裡睡得沉,只知道醒來的時候阿櫻好好的躺在這裡,而本該在床邊坐著的自己……也同樣好好的躺在了床上。

  想必是春風夜裡醒來,不忍見她趴在床沿受凍,才將她抱到床上的吧?

  那畫面一定很美……誒!她想哪兒去了,現在的重點可是阿櫻,阿櫻!

  梁文青在心底默念了兩句『罪過』,忙向方昕遠問道:「阿櫻的情況可是又惡化了嗎?」

  方昕遠的眉頭越鎖越緊,眼底亦被疑惑覆蓋。

  這情況豈止是惡化……

  說是處於彌留之際也絕不為過!

  彷彿一個原本好生生的人,身體裡的一切忽然被榨乾了一般——

  怎麼會這麼快!

  得虧他這解藥配製的及時,若再晚上一會兒只怕就來不及了!

  思及此方昕遠只覺得驚險無比,一面奪過梁文青手中的杯盞,一面對梁文青說道:「將人扶起來,快——」

  梁文青照著他的話做,直到見方昕遠從帶來的瓷瓶中取出了一粒淺紫色的透明藥丸給江櫻服下。

  「方大夫,你給阿櫻吃的是什麼?」

  「解藥——」確定江櫻將藥丸吞服下去了之後,方昕遠臉上驟然出現了『劫後餘生』的表情。

  梁文青膛目結舌,瞬間對自己的聽覺產生了懷疑,「解,解藥?」

  「方大夫,你要的熱水和藥酒來了……」此時,宋春月和阿祿快步走了進來。

  「阿櫻怎麼樣了?」

  「是啊方大夫,阿櫻她怎麼樣了?」二人急問道。

  「死不了了。」方昕遠往身後的圈椅中一坐,利落的翹起了二郎腿,已然恢復了一貫弔兒郎當的口氣。

  宋春月幾人大喜過望,甚至到了不知該如何表達的地步。

  「那,方大夫,這,這熱水和藥酒要給阿櫻怎麼用?」由於過分激動喜悅的緣故,宋春月說話都開始結巴了起來。

  方昕遠一翻白眼,指了指自己左腿處,「那是給小爺自己擦傷口用的!」

  眾人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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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發表於 2016-5-6 17:17:02 |只看該作者
194:醒來

  時值正午,日頭升至中天。

  今日是年底入了臘月以來鮮少的好天氣,引的鳥兒們也都紛紛出了巢,或立於枝頭閒適的曬著太陽,拿尖利的嘴巴順一順身上久不見陽光的羽毛,或撲棱著翅膀與三五同伴在空中追逐嬉戲,嘰嘰喳喳的熱鬧非常。

  而僅隔了一扇雕花窗的房內,卻安靜猶如空室。

  約莫又是一刻鐘的時間過去。

  「醒了……醒了!」

  男人難掩激動的聲音陡然響起,聲音裡似夾雜了窮極一生方能堆積的起來的慶幸感。

  「呀,真的醒了……!」樊氏忙朝床榻上望去,果見床上的人緩緩張開了雙目。

  「我這是……還沒死嗎……」莊氏望著圍在床邊的梁平和樊氏,聲音澀啞的問道。

  「什麼死不死的別瞎說——好了,好了……萍娘,你這是好了!」梁平的聲音顫抖著,緊緊抓住莊氏的一隻手,堂堂一個七尺多高的大男人,激動的眼眶已經紅了一圈又一圈。

  「梁平……你怎麼哭了?」莊氏微微擰了眉,問道。

  此景此景,這本是可以作為一句煽情的話說出口,然而莊氏的口氣卻永遠都同煽情扯不上干係——她這顯然是在嫌棄梁平一個大男人竟然紅了眼睛。

  好在眼下是一副病弱的模樣,方不至於讓臉上鄙夷的表情彰顯的太過讓人下不去台。

  梁平卻渾然不在乎,只握著莊氏的手越來越緊。

  一旁的樊氏拿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淚,嘴角卻忍不住沾了些許笑意,很有眼色的說道:「我去讓方大夫過來瞧一瞧可有大礙了,順便去瞧瞧阿櫻,這丫頭想來也該醒過來了——」

  說罷,便轉了身離去,將獨處的空間留給了梁平和莊氏。

  莊氏大病初醒,腦子轉的有些慢,直到樊氏出了房間而去,她方反應了過來樊氏方才都說了些什麼。

  「櫻姐兒怎麼了嗎?」莊氏忙問。

  左右現在情況已經穩住,梁平索性也不瞞她,語氣溫和地將事情的前後大概同莊氏說了一遍。

  莊氏在聽到江櫻也不幸染上了疫病之時嚇得掀開被子就要坐起來,幸得梁平及時將人摁了回去,解釋說方昕遠已經制出了解藥,早上便餵了江櫻服下,這會兒想必已經該醒了過來,莊氏才算肯重新躺了回去。

  可不過一眨眼,又要坐起來,憂心的皺著眉頭說道:「不行,我還是去看一看才能放心。」

  梁平連忙又扶住她的肩,無奈地勸說道:「你這一病病了這麼些日子,身子都空了,才剛醒過來不好擅自走動,眼下應當先以好好歇著養好身子為上,櫻姐兒那自有文青和春風春月他們照看著,你去了左右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快躺好吧——」

  莊氏卻是一個勁兒的搖頭。

  梁平還待再攔,卻見莊氏眉間已經顯露不耐,當即嚇得收了手,轉而將阻攔改為攙扶,陪著笑臉道:「好……你說了算,我扶你去,我扶你去……」

  莊氏這才算滿意,藉著梁平的攙扶起了身下床。

  梁平忙取了件厚重的裘衣過來,替莊氏披上繫好。

  莊氏不自在極了,本能的想將人推開,然而回想起她患病以來梁平所做的點點滴滴,再又看著他眉角還有未褪去的青紫傷痕,話語如鯁在喉。

  「好了……」梁平將裘衣衣帶繫好,放下了手來轉而扶住莊氏的一隻胳膊。

  面容憔悴的莊氏由著他扶著出了房間,表情卻格外地僵硬。

  二人行至房外,猝不及防之下,莊氏被外頭明亮的日光刺到了眼睛,下意識地拿手去擋,卻被梁平搶先了一步——已伸出手掌為她擋去了刺目的光亮。

  「……」莊氏未有說話,就這樣跟著梁平一步一步的往前緩緩走著。

  她好像很久很久都不曾見過這樣明亮的陽光了……

  二人來到江櫻所在的房間,卻在門外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晉賢侄?」梁平看著朝門而立的欣長背影問道,「你怎麼來了?」

  晉起背影一僵,片刻之後方回過了頭來。

  其實,他本來只是打算偷偷過來看一看她醒沒醒的?

  可由於注意力都在房間裡面,竟一時沒有留神背後有人走了過來——

  「過來……看一看。」晉起還算自然地答道。

  目光觸及到莊氏之時,心底驀然鬆了一口氣。

  看來他真的沒有記錯。

  那紫蓊,果然是最後一味尾藥——

  如今莊氏已經醒了過來,想必要不了多久她也該脫險了。

  「既是來看櫻姐兒的,那站在外頭作何?」事到如今莊氏也不忘為自家姑娘的幸福出一份力,催促道:「咱們快一起進去吧——」

  晉起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道:「方才聽方大夫說解藥已經制出,既然如此,便不進去叨擾了。」

  「你這孩子……這怎麼就是叨擾呢!」莊氏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聲音洪亮了許多,「來都來了,就進去看一看再走也不遲啊?」

  梁平在一旁直摸鼻子。

  怎麼覺得這話……像是商鋪小廝在門外拉客進門的話術?

  「不必了。」晉起全然不受莊氏的『熱情邀請』影響,朝著二人微一垂首算是全了個晚輩該有的禮貌,便提步離開了。

  「這……」莊氏不好再攔,只得遺憾非常的目送著晉起的背影消失,忍不住搖頭道:「這孩當真也是怪的很……」

  人明明就在跟前,卻偏偏跟隔了一層霧似的,讓人看也看不明白。

  梁平卻在一旁溫聲笑道:「孩子們的事情你就不要多費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莊氏轉過頭來看著他。

  他是何時看出來的?

  這人怎麼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

  「好了,咱們快進去吧,外頭風大。」梁平未有理會莊氏眼中的疑問,笑著扶著人往房內走去。

  「阿櫻醒了,阿櫻醒了!!」

  內間忽然傳出梁文青高亢的呼聲。

  莊氏臉上一喜,甩開了梁平的手疾步往內間走去。

  梁平無奈的笑,提步跟了上去,邊滿面欣慰地低聲自語道:「今晚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懷揣著美好寄望的梁鎮長來到了裡間,準備迎接一場感人心扉的病癒場面。

  然而,眼前的一幕卻全然不似他所料想的那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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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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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逗她嗎!

  「櫻姐兒!」莊氏的聲音撕心裂肺。

  「怎麼會這樣……」

  「櫻櫻!」

  「方大夫你看阿櫻這是怎麼了,你快想想辦法啊!」

  房內頃刻便亂成了一片。

  方昕遠見狀連忙從椅上起身,闊步來至床邊,待瞧見眼前的情形,臉色頓時煞白無比。

  這……

  只見江櫻醒來的這短短一瞬間,臉色已由原本的蒼白迅速轉變為了灰敗,嘴角處赫然溢出了猩紅的鮮血,削瘦到了極點的臉頰上滿都是痛苦,緊緊閉著的雙目上,就連羽扇般的睫毛都在劇烈的顫動著。

  「櫻姐兒,櫻姐兒……你可不能這麼嚇奶娘啊,我的櫻姐兒……」莊氏兩大步上前坐到床沿邊,將江櫻扶坐起一把攬入懷中,顫著聲音喊著江櫻的名字,試圖喚回江櫻的些許意識,梁文青則手忙腳亂的拿帕子替江櫻擦拭著嘴角不停溢出的鮮血,感受到溫熱的血液滴到手指上的觸感,小姑娘嚇得顫抖不停。

  「怎麼會這樣!你到底給櫻櫻吃了什麼!」宋春風呲目欲裂,上前一把攥住了方昕遠的衣領,怒聲質問道。

  同樣是解藥,為什麼莊嬸吃了好了起來,櫻櫻吃了卻是這般模樣?

  肯定是他的藥有問題,肯定是他的藥有問題!

  「你倒是說話啊!」見方昕遠緊緊繃著一張臉卻不說話,宋春風的聲音愈大,急的紅了眼。

  方昕遠卻仍舊不語,亦不知反抗,只一雙眼睛望著躺在莊氏懷中的江櫻,緊緊抿著唇。

  「哥你這是幹什麼,你快鬆開方大夫!」宋春月皺眉上前來費力將宋春風的手硬生生給掰了下來,道:「我相信方大夫絕對不會害阿櫻的——」

  這倒不是說她有多麼的信任和了解方昕遠,而是如果他真的想讓阿櫻死的話,大可袖手旁觀不理會此事就是了,根本沒理由再去制解藥來要阿櫻的性命,將自己推至風口浪尖的位置。

  再笨也沒人真的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其中的道理分外淺顯,只是宋春風此刻急昏了頭腦,未能想得透而已。

  「春月說的沒錯,方大夫絕不可能會是這樣的人。」梁平雖也焦急,但理智還是在的,對方昕遠說道:「眼下當務之急,還是需方大夫冷靜下來好好看一看櫻姐兒這孩子是怎麼了,可是服藥的途中出了什麼差池,亦或是其它——」

  對於醫理他絲毫不懂,只能盡量的試著去引導方昕遠發現問題所在。

  「不可能的……」方昕遠搖著頭喃喃道,目光閃爍的厲害。

  怎麼會這樣……不應該啊!

  這解藥是經過他再三確認才敢拿過來給江櫻服下的,斷然不可能有差錯,如若不然,莊氏也不可能恢復的這麼快。

  「會不會……會不會是同體質有關?」

  一直在一旁乾著急也沒敢說話的阿祿,此時忽然試探的開口問道。

  他也不懂這些……

  但來之前,他從彭大夫和少爺的對話中,隱約聽到了什麼南香粉,還聽說了彭大夫推測阿櫻體質與常人有異,是什麼……『全陰之體』?

  阿櫻身上的疫病之所以會惡化的如此之快,好像就是因為這南香粉和全陰之體所致——

  所以他猜想,會不會是阿櫻的體質與這解藥對不上眼的緣故?

  但由於他不能暴露韓呈機知情一事,只能試著含蓄的提醒方昕遠一二。

  方昕遠卻是想也不想便搖了頭,一面思索著其中的原因,一面對眾人解釋道:「且不說江二體質稀疏平常,並無與常人有異之處,單說這解藥……本就只是對症而已,並不對人,更不會有與何種體質相斥之說——」

  所以阿祿的猜想根本是不成立的。

  眾人無心去細想這話中對錯,可阿祿聽罷卻愣住了。

  怎麼……這方大夫說的和彭大夫完全不一樣!

  彭大夫說阿櫻乃是難得一見的全陰之體,方大夫卻斷定阿櫻的體質稀疏平常……

  治好了少爺的腿的彭大夫醫術高明這是不爭的事實,可這位方大夫既能研製出解藥,想必也絕非尋常之輩——

  這……到底誰說的對?

  阿祿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信誰的話好了。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說阿櫻到底為什麼忽然變成這樣!」被宋春月和梁平一人控制住一隻手臂,徘徊在理智面臨涅滅邊緣的宋春風,衝方昕遠咆哮道,「你說這藥沒問題,可為什麼到了櫻櫻身上就變成催命符咒了!虧你還成日吹噓你們方家醫術獨步天下,可卻連對症下藥都不方的我告訴你,倘若櫻櫻當真有了萬一,我必叫你陪葬!」

  「哥你鬧夠了沒有!」宋春月的眉頭越皺越緊,忍無可忍道:「方大夫正在想辦法,你就別在這兒添亂了行不行!」

  方昕遠的眼神暗了又亮,眼中滿都是思索的意味,指尖在手心裡極快的打著節拍,口中念念有詞,卻是在重複著宋春風方才的話,「這藥沒問題,可為什麼到了櫻櫻身上就變成催命符咒了」——

  「對症下藥……」

  倘若他真的對了症下藥,決計是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的,絕無可能!

  方昕遠忽而抬頭看向宋春月。

  她也是染了疫病之人,卻同正常人一樣,不過是前期有低燒現象發生,中間的過渡期並無任何異象產生——在服用了他的紅草丸之後,便很好的控制住了疫情。

  莊氏之所以惡化的快,是因為他起初用藥不當的緣故——

  可江二,她這方才染上疫病不到兩日的光景,且除了紅草丸之外並未再服任何藥物,是以無論如何也沒可能會惡化至此……

  方昕遠額角的汗順著臉頰打落在肩上,腦中各種繁雜的線索似在逐漸的歸為一條線。

  而這一條線所指的答案卻是……

  「我明白了!」方昕遠忽然抬起頭大聲說道,眼中的光芒比外頭的日光還要刺眼。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齊齊地望向他——

  ……

  晚間,夜涼如水,銀月高掛。

  房內燒著銀炭的火盆中,啪得一聲爆出脆響,火苗顫了兩顫。

  「你說……什麼?」

  身披著前些日子白宵穿過的那件磚紅色白梅枝的裘衣,披著發盤腿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的江櫻艱難地發聲,不可置信的看著坐在對面矮腳凳上的方昕遠。

  她醒來已有一個時辰。

  這一個時辰裡,她經歷了大家的各種關切的慰問,以及一頓清淡卻格外豐盛的晚飯,再有一碗奢侈無比的千年老參湯潤喉。

  吃飽喝足之後,江櫻來了精神。

  於是問起了自己中間醒來的時候,為什麼會忽然吐了血,又再度昏迷了過去——當時雖然神志不清,但對此事還是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畢竟是人生中第一次真的吐血,那種感覺實在很難令人忘卻。

  昏迷這件事情她是可以理解的,這兩日以來她經歷了太多回,比如就在她進空間菜園餵完了白宵之後,撐著勁回到房間躺回床上的那一刻,便又『很合時宜』的昏了過去。

  但吐血……這就有點兒不好解釋了吧?

  而且,她不過就是昏了一天一夜罷了,為什麼醒來後,就乾瘦成了這幅模樣了!

  說的難聽點,她這模樣……已經瘦得完全沒人形兒了好嗎?

  她又沒跟奶娘那樣似得,被方昕遠灌了一大堆藥材,導致用藥過度身體虧空了——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將這副羸弱的身子給養起來的!

  這種功虧一簣的挫敗感,讓對此耿耿於懷的江櫻,誓要將此事弄個明白。

  可眾人面臨她的問話,全都無一例外的吞吞吐吐,閃閃躲躲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江櫻二度發問之時,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尋了藉口離去,有說餓了想去吃飯的,有說想出去賞月的,更有甚者連連打起了哈欠並解說忽然覺得很睏乏,須得立即趕回家睡覺,刻不容緩的那一種——

  於是當江櫻反應過來之後,這房間裡,便只剩下了她與方昕遠二人。

  坐立難安的方昕遠,面對著一臉無解的江櫻,在良心的譴責下,最終選擇了坦白一切。

  聽完了方昕遠的話之後,江櫻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驚嚇。

  「你是說……我從一開始,就未染上疫病?」

  方昕遠不敢抬頭看她此刻的表情,只點了個頭。

  「只是普通的發燒……?」江櫻的聲音越來越『詭異』。

  「是的……」方昕遠的頭垂的更低了。

  江櫻瞪著一雙眼睛,說不出話來了……

  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做著一場荒唐的夢。

  前後折騰成這樣,她幾次都險些要丟了性命……結果卻告訴她,她根本沒染上時疫,只是單純的發了個小燒?

  這種很不划算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我不好,從一開始就診錯了你的病症,當時我爹也在,那種情況你也知道的,我根本分不出心去想那麼多,只當你也是體內毒發……」方昕遠心虛不已的為自己解釋著,「誰成想只是因為勞累過度起了低燒,再加上我爹的體味太重,一時呼吸不暢才昏了過去……」

  江櫻越聽越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可偏偏這種想要吐血的感覺又是如此的強烈而真實——

  已經失去語言能力的江櫻,唯有用複雜的眼神同方昕遠傳達了一句話——你真的不是在逗我嗎!

  方昕遠咳了兩聲,強自忽略掉江櫻眼底濃烈而凝重的受傷之情,以轉移話題為目的,同江櫻解釋道:「至於為什麼會引起如此之大的身體反應,乃是因為引發時疫的這味奇毒,雖也會致使人起燒,但毒性卻屬寒陰,與尋常的發燒乃是截然相反的性質。而我由於誤認為你是毒發,讓你服食了紅草丸,紅草丸以驅散壓制寒毒為目的,藥性屬陽……用於普通發燒上無異於火上澆油,故你才會接連昏迷,且在服用解藥之後導致身體迅速虧空受創吐血——」

  末了不忘安慰道:「但你放心,我已為你清過毒,且又有千年人蔘補著,你這身體很快就能恢復的。」

  江櫻往軟榻後一倒,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她現在已經不想聽這些了,真的。

  「我也知道是自己不對,但好在不是將你給及時救了回來嗎,再者我救了你奶娘乃是不爭的事實,恩怨兩抵,說到底我也沒欠你什麼……」方昕遠越往後說,口氣便越硬,到了最後,更是絲毫懺悔之意也無了。

  江櫻懶得同他算這筆糊塗賬,只嘆了口氣,道:「我想一個人靜靜。」

  方昕遠看了她一眼,點頭道:「那你好好歇著吧,我改日再來看你……」

  「嗯。」江櫻依舊不願睜開眼睛。

  方昕遠站起身欲走,然而動作頓了片刻之後,卻又忽然坐了回去。

  江櫻久聽不到他離開的動靜,適才不得已張開了眼睛。

  一瞧他還好端端的坐在原處,當即就皺了眉,雖是未有言語,但那眼神,十足就是在說『你還想怎麼樣』以及『你還嫌傷我不夠深嗎』——

  方昕遠卻一改平日臉色,轉而換上了一副謹慎的神色,且放低了聲音,同她說道:「我有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想告訴你……」

  江櫻一臉無感。

  她不信還能有什麼事情,能比她發了次低燒就在鬼門關轉了好幾圈兒還要奇怪的——

  「你可知這解藥我是用什麼制出來的嗎?」方昕遠張口卻是一句問話。

  江櫻反問道,「難道不是用手嗎?」

  方昕遠:「……」

  江櫻依舊一臉面部表情的看著他。

  「能好好交流嗎?」方昕遠問。

  江櫻卻拿一種『可你就是在說廢話啊』的眼神看著他。

  方昕遠強忍住起身調頭離開的慾望。

  可誰讓他這人藏不住秘密,不找個人傾述分享就睡不著覺呢……!

  「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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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17:17:28 |只看該作者
196:業界良心

  「你該記得這解藥我之前配到了二十味藥材,唯獨缺了一味尾藥吧?我絞盡腦汁翻找了無數本醫書,試了不下百種藥材都無法融合——」方昕遠說到此處,身子往江櫻的方向傾了一些,聲音愈低,臉上的神色也越發慎重起來,道:「可就是昨夜子時,我在配藥之時忽然聽到有人在藥房外敲門,然而待我前去開門之時,門外卻又空無一人。」

  江櫻聽得一怔。

  這是,在說靈異故事嗎?

  她喜歡……!

  「然後呢?」江櫻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有看到狐妖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嗎?——由於這句話十分具有妄想症的嫌疑,江櫻忍住了沒問出口。

  「我看到了這個……」

  方昕遠將東西從袖中取出,遞到了江櫻面前。

  懷著好奇與期待,江櫻伸手接了過來。

  待看清了這不過只是一株顏色為深紫色的矮草之後,江櫻內心難掩失望之情,不由皺眉問道:「恕我眼拙,請問這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就算是妖物邪魅所贈,好歹……也在外形上下點兒功夫吧!

  「這叫紫蓊,乃是一種藥材。」方昕遠解釋道。

  藥材?

  江櫻聽到這兒,再聯想方昕遠方才所說的解藥之事,頓時便明白了……

  就知道,每當她靜下心下認真思考的時候,結果往往是與她所想背道而馳。

  她該試著習慣的。

  江櫻認命的嘆了一口氣,重新梳理了思路,片刻之後,看著手中的藥材問道:「你是說,你便是用它來做的尾藥,從而將解藥制了出來嗎?」

  方昕遠點頭。

  江櫻愣住了。

  如此說來,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方昕遠?

  在肅州城中下毒一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操控,這一點是無疑的,但有人清楚該如何解毒,便不好解釋了……

  而且此人既然將配製解藥的方法告知了方昕遠,無疑是抱有救人之心的。

  抱有救人之心,且又知曉配製解藥的方法,但偏偏不自己出面……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不想、或是不能暴露身份。

  畢竟這世道上,單純的想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實在是太少了。

  古往今來,種種事實都在告訴人們,那些不願留名的英雄,與其說是不求回報,倒不如說是怕留名之後惹上麻煩……

  可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方昕遠呢?

  難道就因為……他比尋常的大夫們生的好看又多金嗎?

  那照此說來,這位不留名的英雄,該是個姑娘家吧?

  江櫻暗自點頭。

  不得不說的是,江櫻的推理能力同她這個人一樣——從來都是在正常的軌道之外毫無章法的遊離著。

  「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我想了一整日腦袋都要想破了……」方昕遠苦惱的撓了撓腦袋,又細想了片刻,終究一無所得,乾脆便不再想,於是對江櫻說道:「你也別在那兒瞎猜了,反正我同你說也不是指望你能將這謎團解開,只是覺得這件事情太奇怪,我一個人憋在心裡頭悶得慌。」

  現在說了出來,果然覺得好多了。

  推斷出此人是個姑娘后便一無所得的江櫻點頭,道:「既然對方不願意透露自己的身份,那咱們既然受此恩惠,就應當順著人家的意思來,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也對……既然如此,那不如咱們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好了?」

  「那就這樣說定了。」

  「好,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嗯。」

  耳聽著房門被合上,外方窗檐下的黑衣人嘴角不禁一陣狂抽。

  他方才都聽到了些什麼?

  兩個人討論一件極為懸乎神秘的事情之時,剛一開始覺得想不透,下一刻立即就拋開不管,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了!

  甚至還說什麼『既然對方不願意透露身份,那就應當順著人家的意思來』?

  『善解人意』到這種程度,真的沒問題嗎……

  他忽然就明白為什麼少爺會在這小姑娘身上失了常了——

  這姑娘,實在是太過『與眾不同』了啊…

  好一會兒,阿莫方梳理好過於凌亂的心緒,腳下一躍,身影幾個起落間,消失在了皎潔的月光下。

  ……

  深夜中的韓府,顯得越發莊嚴肅穆。

  靈堂中,悲痛的拗哭聲整夜不斷。

  兩具棺材一前一後擺在靈堂正中央,兩側晃眼的金白兩色紙紮林立,兒臂粗的白蠟燃過半截,蠟淚堆了一層又一層。

  「母親,為何大哥不來為大伯和大伯娘守靈啊?」跪在蒲團上的小男孩小聲地問向身側不停的擦抹著眼淚的喬氏。

  他剛剛數了數,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伯伯和伯娘都在,唯獨沒有看到大哥。

  男孩約莫八九歲的模樣,乃是韓府四少爺,二房夫人喬氏的第二個兒子,韓呈玉。

  喬氏聞言嚇得險些將手中的帕子給丟了出去,連忙一把捂住了兒子的嘴巴,緊張地壓低了聲音說道:「莫要多說!仔細被人聽了去,傳入你大哥耳中,餓上你三天三夜!」

  餓上三天三夜自然是拿來嚇唬小孩子的話,然而倘若真的傳了出去,只怕就不是餓上三天三夜那麼簡單了。

  自從韓榮死後,他們二房的日子已是一日比一日來的艱難,繞是現如今她的死對頭曲氏赴了黃泉,可喬氏卻清楚的很,這韓府已是永遠都沒有她說話的資格了——

  甚至她聽下人說,清早大少爺離開正芝院之後,自輪椅上站了起來……

  這說明腿已經治好了!

  本以為是個命短的病秧子,誰料想真正命短的是韓旭夫婦二人——

  真是個煞星!

  父母過世,連頭夜都不肯出面守靈……

  喬氏在心底暗道,卻不敢生出任何有異的想法來。

  身著素白大褂的僕人由堂外而來。

  腳步輕穩的來到三老爺韓紓跟前,行了一禮後,僕人垂首吞吐道:「回三老爺,少爺說……他有事忙,無暇過來,這裡的事情就勞三老爺您多費心操持了……」

  這大少爺的譜兒真是大的沒邊兒……

  父母過世不過來守靈且罷了,去跟前請了竟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大少爺果真也是素來講求風骨孝義的世家中的一朵奇葩……僕人在心底暗道。

  韓紓皺眉一刻,而後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來便不來罷,他又能有什麼法子。

  「是,奴才告退。」僕人行禮欲退出靈堂而去,卻又忽被韓紓喊住,「等一等。」

  僕人畢恭畢敬,「不知三老爺還有何吩咐?」

  「現如今肅州城瘟疫橫行,百姓身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大少爺心繫肅州子民,苦思解決之策,以至無暇分心前來守靈,乃是以大局為重,故此事無需與外人說起。」韓紓交待道。

  「是,奴才省得。」僕人恭謹地應下,不由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三老爺不愧是讀書人』。

  「下去吧。」

  「奴才告退。」

  韓紓望著前面的那一具金漆描文棺木,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

  一道黑影閃入問梨苑中,如同一抹黑色的幻影一般,來至了韓呈機的書房前。

  得了允許之後,方推門而入,又快速無聲的將門合上。

  風過無聲,彷彿從未有人推開過這扇門一般——

  「如何。」韓呈機坐於書案后握筆書信,邊發問道。

  「果然如少爺猜想的一樣,晉起於秉定山中取了紫蓊草,暗中隱瞞身份交由方昕遠制出解藥,以救江姑娘性命——」阿莫頓了片刻之後,繼而說道:「由此看來,此人的確熟知解毒之法,縱然肅州城瘟疫一事並非他所策劃,但想來他同背後之人必定也有著莫大的干連。」

  為了方便他追查,焚石散一事韓呈機已經告訴了他。

  韓呈機聽罷阿莫的話,冰冷的眸中微微一閃。

  果然,還是救了嗎?

  明知自己去秉定山一事已被人發現,這麼做會引來麻煩,卻還是這麼做了。

  還以為是多麼謹慎持重的一個人呢,肯為了一名毫無關係的女子冒險,也不過如此。

  「少爺,此人牽扯甚多,且身份莫測,既起初拒絕了韓府招攬,想必存有為敵之心,依屬下之見——留不得。」見韓呈機一直未語,阿莫又道。

  「且等兩日。」韓呈機依舊沒有停下書寫的動作,波瀾不驚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只道:「接下來的兩日,還有得忙。辛辛苦苦籌劃了這麼久,可不能讓他人搶了先——」

  阿莫稍一思考,便道:「屬下明白了。」

  「下去吧。」

  「是。」

  韓呈機寫完最後一筆,將筆擱下之下,望向窗外。

  人活在世,很多時候若要想達成目的,註定要捨棄一些東西。

  既不願捨棄,便要付出代價。

  ……

  翌日,晨早。

  端看正東方冉冉升起的朝陽,便知今日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快快快,都準備好了,省的待會兒百姓們來了忙不過來——」

  方家藥行前,方昕遠帶著江櫻宋春風梁文青以及方大方二等人忙成了一團。

  藥行大門前,三張長桌並排放著,方大和方二從藥行內一趟趟的搬著半人高的大藥罐,直將三張長桌逐個擺滿。

  江櫻和梁文青合力將幌幡高高支起後,江櫻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其上書著這麼兩行大字:包治瘟疫,藥到病除。連城方家,無償贈藥。

  江櫻眨了眨眼睛,重複又看了一遍,尤其是最後那四個字。

  真的不是她眼花。

  方昕遠竟真的是要無償發放解藥為百姓們解毒。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業界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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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大人物

  「呀,無償贈藥?」梁文青也瞧見了上頭的字兒,嘖嘖道:「沒瞧出來這方家少爺,倒是有一顆菩薩心腸,如此體恤人間疾苦啊?」

  方昕遠聽了這話轉頭往了過來,嘁了一聲,鼻孔快要翻到了天上去。

  「小爺我才不管什麼人間疾苦不疾苦呢——」方昕遠不屑地說道。

  梁文青見不得他這副口是心非的模樣,嗆道:「那你作何有銀子都不賺?」

  「我方家何時缺過什麼銀子了?我犯得著去賺這點兒小錢嗎?」方昕遠的下巴又揚高了幾分,一臉得意地說道:「小爺我要的是名聲,可不是那點兒破銀子,膚淺至極——」

  「你……你說誰膚淺!」梁文青被他堵了個死,卻又找不到言辭來還擊,氣的惱紅了臉,乾脆道:「本姑娘還不樂意賞臉給你做這苦力了呢!」

  說罷便氣沖沖地跑回了對面的一江春。

  眾人熟知她氣性來的快,去的也快,是以竟無人肯放下手中的活計去追。

  甚至宋春風大鬆了一口氣,「可算清淨了。」

  望向方昕遠的眼神,便含了那麼些感激的神色。

  方昕遠表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饒有深意地來了那麼一句:「我知道這種感覺不好受……」

  江櫻在一旁悄悄翻了個白眼。

  她哪裡聽不出方昕遠這是在暗指之前原主糾纏他的事情,同梁文青糾纏宋春風是一個樣兒——

  可這倆人,怎麼忽然變得這樣要好了?

  之前不是還互看不順眼呢嗎?

  難道是這幾日來的共患難處出了感情?

  不知宋春風由於昨個兒衝動之下對方昕遠動了粗,從而產生了愧疚感,主動放下了架子道歉得到了方昕遠的諒解後,二人一個覺著對方知錯肯認是條漢子,一個覺得對方寬宏大量值得深交,於是便王八看綠豆一般對上了眼,友情得以迅速升溫這一番內情的江櫻,只覺得……患難可真是好東西。

  可惜,此番她沒逮到機會同晉大哥共患難上一回。

  她這麼說倒不是在盼著晉起也染上疫病,只是……只是聊表遺憾罷了。

  話說回來,晉大哥除了她昏迷的第一日過來過一趟之後,好似便沒有來看過她了。

  她當日半死不活的情況他應當也看在眼裡了,所以就算是只拿她當做一個朋友來看待,多少也該來瞧一瞧關心一二的吧?

  記得當時他得知奶娘染上疫病之時,還專程隨她跑了一趟前來探望,並幫她熬參湯,且細緻的問了情況呢……

  所以這得是……將她擺在了多麼無關緊要的位置啊?

  天吶,她竟然淪落到了要跟奶娘『爭風吃醋』的地步,且還落了個完敗的下場!

  這個認知險些要將她擊垮。

  不行不行,不能有這種自我否定的消極想法!

  凡事都要試著往好的方面去想,比如,晉大哥之所以沒來看她,或許只是覺著……是覺著她命硬死不了呢?

  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一種信任……吧?

  江櫻正疑惑於為什麼這個說法壓制不了內心的失落感之時,忽然聞到了一股兒熟悉的香味兒。

  這是曹記包子的味道!

  江櫻內心的失落一掃而光,循著香味望去,只見是阿福提著一袋又一袋印有曹記字樣的黃油紙袋小跑著而來。

  怪不得她說一早上沒見著阿福呢,原來是去橋北買包子去了。

  「少爺,奴才回來了……」阿福氣喘吁吁地道。

  「怎麼這麼半天才回來。」方昕遠從阿福手中接過一袋,二話不說朝著江櫻丟了過去。

  江櫻險險接了個正著兒,笑的瞇了眼睛,對方昕遠道:「謝了。」

  「給幾個包子就笑成這樣,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方昕遠口氣帶著鄙夷,轉過頭的瞬間卻不自覺的勾了勾唇角。

  江櫻不同他耍嘴皮子,招手喊了宋春月過來一起吃。

  這時,卻聽身後的阿福拉著一副哭腔說道:「少爺,奴才有兩個壞消息要說,不知道您想先聽哪一個?」

  江櫻聽罷眉頭抖了一抖。

  這孩子真會給人出難題。

  兩個壞消息,問人想聽哪一個……真是讓人難以抉擇。

  「你哪兒來這麼多壞消息,大清早的這不是壞人胃口嗎?」方昕遠咬了一口包子,渾不在意地道:「小爺一個都不想聽。」

  阿福一聽這話急了。

  少爺這是被江二姑娘傳染了嗎,怎麼這麼不按常理出牌啊——

  可這兩個消息,不管怎樣他都是要說的,二選一隻是個可有可無的形式而已……

  是以,阿福徑直道:「少爺,這消息您不聽不行啊,既然您不選,那奴才幫您選好了……這第一個壞消息就是,韓刺史去世了……」

  由於多少要避諱些的緣故,說到話末之時,阿福的聲音小了許多,然而由於消息過於爆炸性,眾人無一不是聽了個清楚。

  四周立即靜了下來。

  江櫻嚼包子的動作都凝固住了。

  繼曲氏之後,韓刺史,韓旭……竟然也喪命了?

  怎麼會這麼突然……

  這個消息在肅州城,等同是皇帝駕崩了——

  韓家是怎麼敢在這種時候傳出來的?

  「還有韓家大夫人也沒了……」阿福繼而說道。

  眾人又是驚了一驚。

  一前一後,這是殉情的節奏嗎?

  眾人沉浸在震驚中,唯有方二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

  太好了,終於不用再藏著掖著了!

  心裡裝著這麼大一個秘密不能說,時刻還得提防著不能表露出來,他實在是憋得難受啊…

  江櫻昏迷的時候他不知道有多羨慕,寧可自己也乾脆昏過去,至少不用再提心弔膽了——一個險些要被秘密給逼瘋的少年內心獨白。

  方昕遠從震驚中緩過神兒來之後,皺了皺鼻子道:「這算什麼壞消息……」
  
  「少爺啊…您可不能亂說!」阿福嚇了個半死,忙往四處看去,確認沒有生人才放下心來。

  方昕遠不以為然,繼續咬起了包子。

  「少爺,您先吃吧,等您吃完,奴才再跟您說另一個壞消息……」阿福一臉同情的看著方昕遠,「不然奴才怕您聽了之後就吃不下去了。」

  方昕遠幽幽地抬起了眼睛來,無力道:「現在就說。」

  這樣說才是最讓人吃不下去的好嗎!

  阿福猶豫了一會兒,但見方昕遠不耐煩的眼神,只得開了口。

  「少爺,您知道為什麼沒人過來咱們這兒領藥嗎?」阿福擔心要說的事情對方昕遠打擊太大,於是選擇了迂迴問話的形式作為開頭,試圖給方昕遠製造些緩衝的餘地。

  「廢話,這個點兒誰不是在吃早飯,消息都還沒傳開怎麼可能有人領藥?」方昕遠乾脆真的不吃了,皺眉看著阿福道:「有屁就快放,別擱本少爺面前磨嘰!」

  接下來便聽阿福哭喪著說道:「不是的少爺……之所以沒人來咱們這兒領藥,是因為,因為韓府已經在派藥了……百姓們都跑韓府領去了……」

  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忙活了!

  阿福欲哭無淚的看著自家少爺,原本還想著少爺研製出了解藥,救肅州百姓脫離苦海,必定要揚名立萬,如此一來不光能光耀方家門楣,更能使老爺對少爺強綁他回連城一事既往不咎來著……如此一來,所有的計劃全都化為烏有了!

  方昕遠愣了好大一會兒,也沒能從這震驚中回過神。

  江櫻等人也齊齊地傻了眼。

  怎麼韓府忽然也研製出解藥來了……

  且還趕在了同一天,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怪不得!

  怪不得敢將韓旭夫婦的死訊告知天下,原來是有了底氣——研製出了解藥,還怕什麼民心大亂?

  瀕臨在死亡邊緣的百姓們得以活命的機會,暗下載歌載舞高興都還來不及,哪裡有心思再去為別人家的事情操心。

  「據說是韓大公子身邊的一位大夫制出來的,現在百姓們以聽到韓大公子的名諱,個個都感恩戴德的……」阿福越說越委屈,這本該是屬於他家少爺的。

  眾人俱看向方昕遠。

  這些日子以來,方昕遠為了研製出解藥有多努力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所是拚命都不為過。

  「我們都知道的,別太難過了……」宋春風第一個安慰道。

  宋春月也勸了兩句。

  江櫻覺得自己好像也該說點什麼,表示一下才算合群。

  但安慰的話就那麼兩句,又都被宋家兄妹給說完了——

  是以,江櫻思襯了片刻過後,勸說道:「我覺著這樣也好,咱們把這些東西收一收,便可以回去歇一歇了,這些日子你也累壞了——吃完包子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至於拯救黎民百姓這種偉大的事情,就讓韓家去做吧。

  畢竟,他們才是肅州城真正的守護者。

  方昕遠聽罷江櫻的話,在眾人的注視一下,姿態從容的……咬了一口包子。

  眾人覺得三觀盡毀之餘,遂也鬆了口氣。

  --

  三日後,臘月二十八。

  今日是韓旭夫婦下葬之日。

  韓家家主下葬入祖陵之禮如何隆重盛大,自是不必多表。然而,真正讓肅州百姓舉城震驚的卻是,一位大人物的忽然到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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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17:17:54 |只看該作者
198:暗算

  由於肅州城有著『喪事不過年』的習俗,也就是所有的喪事都須得在除夕前辦完,故韓旭夫婦的下葬時間相對而言這才顯得急促了些。

  以至於雲州曲家和禹城程家的人皆趕不及前來參加下葬禮,畢竟算一算日子,就算是馬不停蹄的趕路,也得等到年後初五左右方能抵達。

  唯有到時補辦一場喪席,去靈前哭上一哭了事。

  可就在這兩家嫡系關係的親家都趕不及出席的情況下,庶出的三房夫人的娘家卻來了人,且來的還不是走過場的形式人兒——

  今日一早,韓家便接到消息,說是連城晉家來了人,待三老爺韓殊問來的是哪一房的人,下人卻臉色緊張而激動的答道:「來的是晉老國公……晉世子也來了!」

  韓殊大驚失色,忙命人去通知了韓呈機,一面親自帶人去城外相迎。

  晉家家主晉國公晉擎雲,乃是當年與韓旭之父一同扶持先皇殷靳上位之人,如今已有七十高齡,近年來已逐漸退出了人們的視線,將一概事物交由了唯一的嫡子晉家二老爺晉餘明出面處理,說起來已有數年未在人前露面——

  韓殊說不震驚那是決計不可能的。

  韓旭面子再大,在晉擎雲面前也是矮了一輩的晚輩,在世家高門中,嫡庶長晚之分尤為嚴重,故縱然晉餘明獨自前來已是合情合理,實在犯不著將自家這位矜貴年邁的老爺子給搬出來……

  故待韓旭在城外迎到晉擎雲之時,先是躬身深深揖了一禮,後便恭謹地道:「眼下已至年關,正是嚴寒難耐之際,晉老國公理應留在連城好生將養身子才是,此番如此驚動老國公,家兄泉下有知定也會心懷不安吶——」

  雖然韓殊髮妻也是晉家女,算起來還是晉擎雲的侄女,但韓殊卻不敢同其攀親近。

  再者就是韓殊不光有幾分讀書人的清高之氣,更是素來的有自知自明,從不願白費力氣去做熱臉貼冷屁股的蠢事。

  這位老爺子年輕時便是出了名的眼高於頂心思叵測,做事果伐,做人苛刻,縱是親生兒女也難以親近——

  韓殊身前這輛被侍女打起簾子的油壁馬車中,盤腿坐於矮腳桌後,身披深藍色鶴氅不苟言笑的老人便是晉擎雲了。

  老人長就一張輪廓分明的國字臉,高聳的顴骨略顯凌厲,一頂皂色遠遊冠遮去滿頭銀絲,雖已是七十多歲的高齡,身形卻絲毫不見佝僂之態。

  聽罷韓殊的話,他微一頷首,道:「賢侄言重了。」

  賢侄……

  隨韓殊一同前來的幾名侍衛暗地裡面面相覷。

  這稱呼不可謂不『客套』啊…

  韓殊卻不以為然。

  他與妻子皆是庶出,尊卑擺在那裡,晉擎雲沒當眾喊他一句『韓家三郎』,便是給足了他面子了。

  要知道自打從他站到這兒起,這老爺子可就沒拿正眼看過他。

  而且到現在也沒見韓呈機過來,他著急還來不及,哪裡有心思去在乎晉擎雲怎麼稱呼他——

  半個時辰前他出府之前,又讓人去催了韓呈機一趟,卻至今不見人影。

  這孩子該不會真的如此不講分寸吧?

  若是如此,他韓家這回可真的要丟大發了——士族人家天生該有傲氣,但卻不是用無禮怠慢來體現,因為尊貴而謙遜有禮,這才是最大的傲氣。

  近來韓呈機的所作所為,讓韓殊實在對這個隨心所欲的侄子放心不下。

  沒有安全感的韓三叔為了拖延時間不得不四處找著話題。

  晉擎雲不冷不淡的回應著,若話題不對他的味兒,乾脆回應都懶得回應。

  就在韓殊臉上的笑快要掛不住之際,忽聽身後緩緩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晉國公遠道而來,晚輩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韓殊大鬆一口氣。

  晉擎雲微微抬目望去。

  一身素白色喪服坐於輪椅上的少年人,被僕從推行而來。

  墨髮白袍,再襯以冬日城樓外的蕭條之景,恍若畫中之客,稍定則逝。

  無需旁人出言介紹,來人的身份已是不言而喻——

  四目遙遙相對間,晉擎雲眼底顏色微動。

  這少年郎倒是與其父親的威嚴外露截然不同——

  都說韓家大公子體弱多病,不堪大責,依他看……卻不可信。

  據說這次瘟疫襲城之事便是由他而解,短短數日間,在肅州百姓心目中的威信已要勝過其父韓旭。

  韓旭臨死前應當也沒有想到,令自己心力交瘁,甚至不慎搭進了性命也未能了結的麻煩事,就在自己離世的次日,卻被兒子輕而易舉的破解了吧——

  是無上的運氣,還是過人的才智。

  從不信天意與命運的晉擎雲,更偏信於後者。

  「韓大公子忙於韓刺史身後之事,來遲乃屬孝理之中,反倒是老夫不請自來,過於冒昧了。」晉擎雲話雖客氣,但卻沒人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出半分『覺得自己冒昧了』的意思。

  「晉國公折煞晚輩了。」韓呈機淡然回之,同樣的,也沒人能從他臉上看出『被折煞』之感。

  晉擎雲恍若未覺一般,繼而說道:「老夫約於十日前聽聞肅州城遭逢瘟疫,當日向陛下請旨後便帶吾兒趕往了肅州。只是不成想我父子二人還未趕至城前,便聽聞了韓刺史因病過世的悲訊。想當年老夫同韓老哥也是摯交一場,彼時他常攜你父親往來連城,算一算我也是看著韓刺史長大的,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實是令人不勝悲矣——」

  韓呈機只管在一旁聽著,末了道一句,「家父若是泉下有知,必也不希望見晉國公如此,逝者已逝,還望晉國公保重身體為上。」

  「韓刺史若泉下有知,得知韓大公子救得蘇州百姓脫離苦海,力挽狂瀾之事,定能安息瞑目是真——韓刺史英年早逝雖為不幸,但得子如此,後繼有人,亦是一樁幸事。」

  「晉國公謬讚了。」

  韓殊微微皺了眉。

  奇怪。

  在他的印象裡,這位老爺子可不是樂意說客套話的人。

  怎麼今日同呈機說起了這些來……

  他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好像……在試探什麼一樣?

  不管動機為何,呈機尚且年幼,萬不是這老狐狸的對手。

  他韓家的繼承人,還輪不到別家人妄加揣測試探。

  思及此,韓殊走上前來,衝晉擎雲一禮後詢問道:「聽聞晉世子隨同晉國公一同蒞臨了肅州城,怎麼此刻未見得世子?」

  晉擎雲這才將放在韓呈機身上的視線收回,答道:「在驛站中有些事情絆住了腳,容後便到。眼下時候不早了,未免耽擱了韓刺史下葬的時辰,老夫先行隨賢侄與大公子入城罷。」

  「便依國公之言。」韓殊態度恭敬地應下。

  馬車旁的侍女將車簾緩緩放下,將車內車外之人阻隔開來。

  韓殊轉身上馬在前頭帶路,韓呈機乘車緊隨其後,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地折回了城中。

  為百名死士相護,刻有晉字家徽的油壁馬車中,老人攏了攏身上的鶴氅,接過跪坐在一旁的侍女捧來的杯盞。

  輕呷了一口,茶香沁透五臟六腑,老人緩緩閉眸片刻,再又睜開之際,眼底多了一抹不屑的冷笑。

  ……

  夕陽將墜,晚霞在西方勾勒出一幅顏色緋麗的畫。

  少年人肩上背著一把簡陋的舊弓自深山中行出,分明是寒風正烈的山中,他卻將粗布棉衣的雙袖高高挽起至手肘處,似半點不懼寒冷侵體,步伐快而穩劍

  待其行至錦雲街之時,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剛好為暮色所吞併。

  黃昏中的錦雲街此刻顯得尤為安靜。

  放眼望去,除了林立的房屋和已經閉起了店門的商鋪,便是各家門前高高掛起的白綢。

  與三日前那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的情景相比,眼下安靜了下來的肅州城,卻更能給人一種悲涼之感。

  肅州城是保住了。

  但昔日為人唱誦的太平盛世,亂世之中僅存的一片樂土,卻是不見了。

  若要想重現,沒個十年光景來用心修補,只怕都是空談。

  然而逢此亂世,韓家又受此重擊,又焉有心力放在這上頭——

  或許肅州百姓隱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故個個變得小心翼翼,謹慎非常——誰知日後會如何,誰又知肅州城的太平還能延續多久……

  晉起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之上,四處安靜的連狗吠聲都聽不到,唯有風聲過耳。

  在路過一江春門前之時,下意識地便慢下了腳步。

  抬頭望去,只見一江春也同其餘酒樓商鋪一樣,緊緊地閉著店門。

  今日是韓旭下葬之日,官府勒令了城中各處酒館戲樓等一應消遣玩樂之處閉店三日,直到過了除夕之後,方可開業接待客人。

  一江春自然也不例外。

  實則就算沒有這條鐵律,江櫻等人也沒打算在年底繼續開門做生意,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事情,大家都需要好好歇養些日子。

  晉起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提了步繼續往前走去。

  一路行至錦雲衚衕中,來到一戶普通的院落前,晉起取出鑰匙將院門打開。

  卻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忽然別開了頭。

  「叮!」

  一聲金屬撞擊牆面之音破空響起。

  晉起微微側了頭望去,只見對面人家的院牆中赫然插著一隻鏢,鏢身已經完全沒入牆體之中,只有鏢頭上的紅纓露在外頭,隨風舞動著。

  方才若是他動作稍稍慢上一點,如今這鏢只怕便不是插在牆中這麼簡單了……

  晉起微微瞇起了蔚藍色的眼睛,朝院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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