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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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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溪畔茶)穿越成小官之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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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38:54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延年院。

銀柳一回到院裡就迫不及待地去叫添香了,霜娘跟鄭氏進了次間裡坐下,接了小丫頭送上的茶,暫時只當自己是個圍觀路人。

銀柳沒一會就回來了,身後跟著個十分有辨識度的丫頭。

這辨識度主要指的是身材——火辣程度一級,腰肢細細,胸脯高高,雖然穿著和銀柳差不多款色的丫環日常著裝,但打眼一看,就讓人感覺兩個人不是一個打開方式。

再加上她充滿風情的相貌,一步一扭的舉止,活脫脫是在身上掛了一張說明書——僅限男主人使用。另有附註:好生養。

霜娘很有好奇心地打量著她,這就是蘇姨娘屬意的人選啊,和她想的差滿遠,光聽「添香」這個名字,還以為是書香氣質款的呢,結果這麼簡單粗暴。

鄭氏見人來了,嚥了口口水,就把先霜娘教的那篇話說了出來。她的完成度還不錯,雖然語氣沒有一點威懾力,但全程沒打磕巴,順利地照本宣科背完了。

「奶奶這話的意思是,」添香聽著,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不要我了?」

銀柳在旁翻了翻白眼:「奶奶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你還有什麼可問的?我們奶奶就是做不了這個主,你請回吧。」

「可奶奶先答應的好好的啊!」添香急道,「這又忽然叫我回去,我見了主子可怎麼說?」

「照實說就是了,哎,這也不是你的錯。」銀柳心裡巴不得她早點滾蛋,看在就要成功把她攆走的份上,嘴上還是假惺惺安慰了一句。

「這好端端的,姨娘哪裡會相信,必定要以為我人笨,做錯了什麼事,惹著三奶奶不快了。」添香說著,就擺著腰肢跪了下來,「求三奶奶開恩,別叫我回去,我以後一定好好伺候奶奶。」

鄭氏不大敢看她,握緊了帕子,目光在她背後的多寶隔子上游移著,道:「不是你不好,只是我沒得三爺同意,不敢替他收人,你還是先回去罷。」

銀柳配合著上去拉人:「走吧,別為難我們奶奶了。三爺沒點頭,你在這裡跪死了也沒用。」

添香哪裡肯走?給三爺做妾算是府裡獨一份的好去處了,三爺青年才俊,三奶奶軟弱性善,且至今無出,只要能擠進三房來,隨便生下個一兒半女,下半輩子就再也不用發愁了。過了這個村,再也找不著這個店了啊!

她躲閃著銀柳,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三奶奶,您可憐可憐我,我真的不能回去,姨娘不會饒了我的,肯定會狠狠發落我。求三奶奶留下我,只當是救我一條不值錢的小命。」

沒撕破臉,銀柳不好太大動作地硬拉她,見她賴著不肯走,還說出這麼一篇歪話來,氣得乾瞪眼——府裡誰不知道她們奶奶好性兒,這是瞅準了奶奶心軟,硬拿話逼著奶奶呢!

銀柳就忙緊張地看鄭氏,唯恐她真的叫糊弄住了。倒還好,鄭氏的表情只是顯得有些為難,但沒說話,撐住了。

銀柳鬆了口氣:幸虧厚著臉皮把六奶奶叫上了,若照奶奶平常性情,這個程度的哀求就夠讓她卻不過臉面了,說不準就要認了輸答應下來。

但添香見不奏效,又繼續苦求:「三奶奶開恩,我只求跟在奶奶身邊伺候,別的什麼也不妄想,都只聽奶奶吩咐。奶奶若不喜歡我,我只做三等丫頭的活,不到奶奶跟前惹奶奶厭煩。若還不成,奶奶帶著我,只當是多了個貓兒狗兒,除了叫我回去,別的隨奶奶怎麼樣,我都不敢有一點怨言,只感激奶奶,給我一條活路。」

霜娘用舌尖抵住上顎,才壓住了要衝出喉間的一聲笑。這丫頭,莫非是蘇姨娘從戲班子裡找來的?說的這些言辭就不是日常副本裡會出現的,戲演過了頭,非但不能引出人的同情心,倒反使氣氛尷尬起來,可惜她水汪汪哀懇動人的眼神,連帶著被浪費掉了。

添香沒覺得哪裡不對,還渴望地盯著鄭氏呢。

「也不是一定不要你——」

鄭氏這話出來,添香的腰桿立刻直了,銀柳則幾乎要跳起來。

「只是要三爺同意。」鄭氏補全了後半句,雖然艱難,但還是守住了防線。

銀柳忍不住露出笑容來,鄭氏心裡也暗喜:六弟妹教的話真管用啊,她不用多想,咬死這一條就行了。而堅持住這個也不算太難,只要想一想周連恭有可能會生氣,她就嚇得不敢不堅持了。

添香的情緒與主僕兩相反,那麼矮下身段都沒能如願,她心裡的不平就翻湧上來,賭氣道:「若只是為這個,奶奶就太多慮了。我是姨娘給的人,三爺豈有不同意的?說來說去,還是奶奶不想收下我吧?何必推到別人身上去。」

霜娘先掃一眼那丫頭——這就是典型的僕大欺主了,若她現在面對的是梅氏,敢這麼冒刺?恐怕拿大耳刮子抽著都不敢出一聲。

再看鄭氏,鄭氏竟被擠兌住了,紅著臉,只說了「不是這樣」四個字,就沒話說了。

霜娘這一趟跟來就是替她壓場的,見此,不等添香更得意,張口就問她:「我奇得很,怎麼姨娘給的人,三爺就非同意不可?我以為只有太太才能給三爺添人,而三爺有孝道,必定會收呢。姑娘教教我,你這是哪一門子來的道理?」

霜娘先時因著守寡,做人一直都很低調,代管家事那一陣都一樣謹言慎行,所以在府裡的口碑和鄭氏差不多。略比她強,但強不了多少,同屬於不太被人放在眼裡的透明陣營。

現在她來問話,添香也不怕她,昂著頭道:「三爺親娘去得早,和二姑奶奶一樣,都是我們姨娘辛辛苦苦養大了的,養育之恩擺在這,怎麼會不聽姨娘的話?」

霜娘道:「掌嘴。」

銀柳從聽添香先說的話起就想揍她了,到底顧忌著她是蘇姨娘的人,沒有動手,這下聽得吩咐,可不管那麼多了,搶在春雨頭裡痛快地一巴掌甩了過去,直接把添香打懵了。

她捂著臉,都沒想起來哭,見鬼似地瞪霜娘——她才回第一句話就挨了打,說好的和三奶奶一樣軟糯的人設呢?!

「奶奶憑什麼打我?」添香心底那個既定印象一時還沒扭轉過來,說話十分不服,直接質問道。

老實說,霜娘真不想叫人動手,她不喜歡暴力,看見人在面前挨耳光,挨打的人固然不適,她這個看人挨打的也不會覺得愉快啊。

從嫁來起,這是她第一次說出「掌嘴」這個豪門標配詞,因為不得不說。

「上有侯爺和太太,若說起養育之恩,自然該是侯爺和太太的,便再說個生恩,那也是三爺早逝生母的。你們姨娘這個,卻是從哪裡弄來的?我想不明白這個帳,姑娘給我算算。」

霜娘這一巴掌不得不打的原因就在這裡,添香嚷出來這話,等於沒把安氏放在眼裡,誰家嫡母尚在,能把爺們的養育功勞歸到一個都不是生母的姨娘身上的?霜娘不知道便罷,聽見了,她就必須表態,為安氏出面教訓。

當然,這一來肯定是要把蘇姨娘得罪著了,不過霜娘倒無所謂這個,她是嫡系一脈,站隊當然要站明確了,左右逢源這種夢她才不做。

添香被這一問,也反應過來自己失言,但她挨了打,嚥不下這口氣,硬頂道:「太太是嫡母不錯,可人確確實實是我們姨娘教養著的,從小養到這麼大,衣食住行,哪樣不是姨娘照管,供出個中了榜的文曲星來,難道一點功勞沒有?怎麼就連個詞都用不得了。」

「哦?」霜娘氣定神閒地問她,「既這麼說,我就要再問一句,你們姨娘賺過多少錢來?」

添香疑問地盯她:「賺什麼錢?」

「養三爺的錢啊。」霜娘道,「衣食住行,哪樣不要錢,能從天上白掉下來?更別提讀書了,這一項上砸的錢,恐怕照三爺原樣打個金人出來都夠了,你們姨娘出了幾兩?」

添香混亂道:「哪有這麼算——」

「那是怎麼算?你可別告訴我,你們姨娘一文沒出,拿著侯府的錢,養著侯府的爺們,要添衣了,針線房裡做來;該吃飯的時辰了,廚房裡送來。你們姨娘動動嘴,撥弄撥弄人,做一做現成的好人,這麼著,就叫養育之恩了?三爺就必須得聽她的話了?」

「不是奶奶這麼說的!」添香掙扎道,「三爺八歲上就沒了親娘,這麼多年,都是我們姨娘關切著——」

她不把八歲的時間段說出來還好,一說,倒提醒了霜娘,笑著打斷她:「我記得府裡的規矩,爺們八歲起就要到外院住去了,姨娘就算想關切,也找不著地方使勁吧?你好大的口氣,倒敢說三爺的進士都是姨娘供出來的了,這意思,三爺要不靠著你們姨娘,還成不了人了是吧?」

她收了笑:「乘早別在這裡信口開河了,你以為你是替人表功,我看你是純心要坑你們姨娘!這話傳出去,別說你了,連你們姨娘都別想落下好來。行了,三奶奶跟你說得很清楚了,你該回去了。要實在想服侍三爺,回去求你們姨娘跟三爺說一聲就是了,照你的說法,橫豎一說就準不是嗎?」

霜娘話音剛落,外頭便響起丫頭的聲音來:「三爺,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

那丫頭說著,就打起簾子,露出了簾外周連恭俊秀淡漠的一張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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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39:07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霜娘這個尷尬,只想馬上找個地洞鑽進去!

背後說人被當事人抓個正著就罷了,她這說的還沒一句真正靠譜的——她嗤笑添香是信口開河,可事實上她自己也是,連鄭氏平常都不怎麼能見得到周連恭,她這個弟媳更是沒有和他接觸的途徑了,關於他的一點所知全是八卦裡聽來的,真實度只能說個見仁見智。

而關於周連恭和蘇姨娘之間到底感情如何關係怎樣,那就連八卦都沒有怎麼流傳,霜娘看上去分析得義正詞嚴,把添香一堵一個准,其實都是隨口胡扯,到底哪些有道理哪些沒道理,她自己都不確定,反正就是要做個架勢出來,把添香唬回去就完了。

本來她都快功成身退了,可誰知道,周連恭會站在簾子外面呢?她頃刻間就變成了功虧一簣。最慘的是,她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也沒法開口問,於是就連自己這丟人到底丟得有多大都不知道。

周連恭的身形一露出來,鄭氏就嚇得站起來了,霜娘比她的震驚程度尤甚,慢半拍才站起來,論理該打個招呼,可她臉皮再厚也沒法若無其事地開口,就傻站著。

還是周連恭先開了口:「六弟妹坐著罷,不必多禮。」

聲調聽上去還算平靜,但霜娘跟他很不熟,不能就此判斷出來他是什麼情緒,訕訕地應了一聲,坐回去了。因為心虛,腰板不自禁地挺得筆直。

鄭氏跟隨落座,姿勢同霜娘差不多,都是直板板的。

添香的腰板也很直——激動地直了,並且挺胸抬頭,一雙媚眼斜斜地夾周連恭:「奴婢添香,給三爺請安。」

「你耳朵是不是不好?」

添香沒聽懂:「啊?」

周連恭涼涼看她:「果然是不好。你三奶奶叫你走,你聽不見;你六奶奶叫你走,你也聽不見;現在我跟你說話,你還是聽不見。銀柳,拖她出去,給姨娘還回去,跟姨娘說,我心領她的好意,但是姨娘叫這丫頭蒙騙了,這就是個聾子,怎麼好在主子的身邊聽使喚?白耽誤了事。」

銀柳這一下子,精神大振,再沒顧慮也不用留任何情面,上去扯了添香,狠狠往外拖去。

春雨自發上前幫忙。

添香快被拖出門口了才從被噴的懵傻狀態裡反應過來,就手抓住了門簾,狼狽掙扎著叫:「三爺誤會了,奴婢耳朵沒有問題,奴婢只是沒聽明白三爺的意思——」

周連恭抬了抬手,示意銀柳和春雨暫且停下和她糾纏,問:「我剛才說了句什麼話?」

銀柳很樂意再諷刺添香一遍,大聲道:「三爺問她耳朵是不是不好。」

周連恭道:「這有什麼聽不明白,難以回答的嗎?」

銀柳嗓門還是很大:「回三爺,一點都沒有。要麼是,要麼不是,三歲的孩子都答得出來。」

周連恭就點了點頭:「看來即使她不是聾子,也必定是個傻子了。和姨娘說,雖則不好留這樣的丫頭在身邊伺候,也不要太苛刻了她,叫人說主子不慈。隨便尋個清閒的莊子,送了她去罷。」

銀柳的嘴快咧到了耳朵根:「奴婢一定把三爺的意思原話轉給姨娘。」

就拿著添香的手腕用力向後一扳,添香吃痛,慘叫一聲,不得不放開了門簾,銀柳順手把自己的帕子塞她嘴裡了,然後和春雨合力,拖麻布袋一樣很快把她拖走了。

聽著添香「嗚嗚」的悶叫聲遠去消失在門檻外,霜娘覺得,對比之下,她先說添香的話只可以算個淳淳教導了,周連恭這才是真實力嘲諷。簡單幾句,把人從外在羞辱到內在,好好一個很有風情的姨娘預備役,就見了他一面,變成個聾子加傻子了,不但姨娘夢碎,很可能連府裡都呆不下去了。

霜娘就和鄭氏兩個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神裡看到了求救信息——天哪好可怕,她們這對難姐難妹捆一起都不夠周連恭一噴的,有沒有人管管啦,求趕快來個人把他帶走吧!

其實按說,這行事作為跟他站一邊的同伴看是極痛快的,可問題在於,霜娘不確定自己在他眼裡到底是敵是友,所以痛快只有一點,膽寒倒是很多——周連恭先前那話,很明顯他幾乎是聽完了全場,霜娘胡扯他和蘇姨娘的話一句沒瞞住。而她露了底,卻完全不知周連恭的底牌,他看上去是沒把人收下,還往死裡羞辱了一頓,可不能就此引申為他和蘇姨娘的關係就不好,兒女大了,不領親爹媽的情的時候還有的是呢。

所以,霜娘不得不憂慮,周連恭和蘇姨娘的關係要是不怎麼樣也就罷了,看在她是隔房弟妹的份上,多半就當沒聽見含糊過去了。可他要是和蘇姨娘情同母子,那她、她就等著挨噴吧。

霜娘心裡默默淚流,真的好有壓力,這壓力不只是擔憂被噴,她同時還擔心假如發生,她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跟周連恭吵起來。她脾氣再好再有韌性,也忍不了被像添香那樣羞辱,一定會回嘴,但這分寸她必須拿捏住了,不然她一點虧不吃,回頭受氣的就該是鄭氏了。

被周連恭打發人的手段震住,霜娘有的沒的給自己做了一堆心理建設,心上且懸一把刀,但是周連恭他轉了身,走了。

……

門簾落下,鄭氏立刻鬆了一口氣:「唉,嚇死我了。」

霜娘心有慼慼,問她:「這樣算沒事了?三爺沒生氣?我胡扯他和蘇姨娘的事,他不會再找我後賬吧?」

鄭氏一個個回答她:「算不算沒事我不知道,但三爺沒生氣,他也不找人後賬,你別擔心。」

這話霜娘不大明白:「你都不確定有事沒事,怎麼就說他沒生氣呢?」

鄭氏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愚笨,不知道三爺在想什麼。但他生沒生氣我覺得出,他真生氣了不是這樣。」

霜娘無奈:「你知道他沒生氣,怎麼還嚇成這樣。」她是分不出,要是分得出周連恭其實沒生氣,才不會想這麼多了,白白鬧得心累。

鄭氏老實地道:「我見著他就怕,先和你說過的。」

「……」好吧,現在她真的理解鄭氏了。

霜娘站起身來:「三嫂,三爺應該是見著我在這,不好說話才走的。我先回去了,你若有別的事,再打發人去找我。」

鄭氏很不捨得地站起來送她:「好,剛才真是多謝你了。」

霜娘邊往外走,見她跟在旁邊神情惴惴不安,很顯然是發愁等下獨自面對周連恭的事,心下很是同情她。但這種夫妻間的事,她是真插不上手,她能給她提供的幫助,也就是越一越權處置添香了。

送走了霜娘,鄭氏磨蹭著步子,慢慢走回屋裡。

周連恭正從另一邊的次間裡出來,見她回來,問一聲:「六弟妹走了?」

鄭氏小心地點頭。

周連恭便掀了簾子,進了她們先前坐著的房間裡,鄭氏百般不想進去,卻是不敢,只好提起變得千鈞重的步履,跟在後面。

周連恭坐到先前霜娘的位置上,抬眼看一眼鄭氏,這一眼的含義很明確,鄭氏跟他在一個房間裡就很緊張了,哪還想跟他一處坐著?心裡只想轉身就出去逃走,還是不敢,逼上梁山般過去坐了。

周連恭正要說話,鄭氏沒看他的臉,只先見著炕桌上的殘茶還沒來得及收拾,怕他嫌棄,忙揚聲叫道:「銀杏,進來把桌子收拾一下。」

外頭靜悄悄的,沒人應她。

鄭氏有點發慌,換了個人叫:「雪青?」

還是靜寂,鄭氏再要換人,周連恭道:「別叫了。我先過來,在門口站了一刻工夫,才有人見著我,不知你養著一院子的廢物是要做什麼。」

鄭氏默默低頭,等著他更猛烈的嘲諷。

但天下紅雨,周連恭這回居然知道點到為止了,就說了這一句,後面就沒了。

鄭氏提到半空中的心臟緩緩回落回去,微抬起身體,伸手去拿茶盅,想自己把收拾掉。

周連恭皺眉,伸手過來向她肩上一推,不甚溫柔地把她推坐回去:「放著,你動這個手做什麼。你這院裡的廢物玩夠了總該回來了,留著她們收拾就是了。」

鄭氏懦道:「我怕三爺看著骯——」

一個丫頭探進頭來問:「奶奶叫人有事?」

是先前給周連恭掀簾子的那個,鄭氏見了,忙叫她進來,把桌上收拾了去,才安心了些。

周連恭忍耐著,等那丫頭一走,就問道:「先六弟妹說的那些,你怎麼想的?」

鄭氏小心翼翼地道:「六弟妹很聰明的,我覺得她說的話都有道理。」

其實因周連恭這問題問得單刀直入的蹊蹺,鄭氏本來見了他又緊張,這一問被問得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記得霜娘先都說了些什麼,只是怕他怪罪霜娘,憑本能維護了霜娘給她說起好話來。

周連恭聽了,嘴角微微挑起:「你跟聰明人一處呆著,倒長了兩分見識。」

鄭氏鬆口氣點頭:「六弟妹人是極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見識長在哪,但難得叫周連恭肯定了一回,可見至少這回沒辦錯事,就還想再誇兩句霜娘,但周連恭已轉了話題:「叫你預備出門的事,你想定了主意沒有?」

鄭氏才剛剛下定跟著去的決心,根本還沒來得及想後面的事,她又不會敷衍著扯謊,就被問住了答不出來。

周連恭又道:「別的還罷了,你要帶哪些人去,可有譜了?」

鄭氏:「……」勉強撐著道,「銀柳肯定要去的。」

周連恭唔了一聲:「你院裡這麼些廢物,除了她一個,恐怕挑第二個都難。罷了,你自己看著辦,但是不要再犯傻,你沒主意,就去問問有主意的人,聽見沒有?」

他最後一句略加重了語氣,鄭氏連忙點頭。

周連恭便無別話,站起身出去了。

鄭氏軟在炕上,又是慶幸又是為難:慶幸的是今天周連恭對她的態度居然很不錯,她都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跟他對坐著說話,最後沒有以他冷著臉拂袖而去收場的了。為難的是,周連恭不信任她,怕她面軟亂帶人走,那意思應該是叫她去請教霜娘,可她才剛麻煩了霜娘一回,怎麼好馬上又去打擾人呢?

鄭氏獨自歎氣,唉,怎麼也要過兩天吧,哪怕挨周連恭的冷眼,她也不好意思這就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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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39:20 |只看該作者
☆、第62章

話分兩頭,卻說周連營,他被母親留下用飯,吃完剛淨了手,安氏劈面就問他:「昨晚上到底怎麼回事?」

周連營一邊接帕子擦手上的水珠,一邊笑道:「沒怎麼,我被小雷拉了去,審了我半天,到晚飯時還留了我不許走,硬灌了我兩杯酒。他那性子,發起瘋來人都沒轍,我實在沒推掉。回來時就迷糊住了,沒留神回了後院。」

安氏點一點頭:「我就知道腳扭了的話不真。」又有點疑問地看他,「你媳婦的頭呢,好好的怎麼會自己撞了,是不是你酒後忘形,失手傷了她?」

「娘想多了——」周連營略有心虛,但要細說究竟,那是萬萬不能的,頓了頓,尋了個說法,「她那鼓包新鮮得很,若是我昨晚鬧的,過了一夜,早該泛出青紫了,娘才細看了的,可是這樣?」

安氏回想了一下,霜娘那傷處確實只是紅腫,還未淤出紫來,該是新傷無疑。便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這孩子,我想著她平常一向穩重,不像是這麼不小心的人,誰知是馬有失蹄,真糊塗上了。」

周連營低頭喝了一口清茶,把表情遮掩過去了。霜娘那傷,他其實怎麼也得擔個間接責任,只是依他性情,母親再親,跟她討論房裡事總歸是很不自在的,是以能含糊就含糊過去了。

安氏卻又心疼起他來:「唉,你大哥當年在你這個歲數,雲哥兒都有了。可憐你還煎熬著,偏就一樁連一樁的事都趕上了,吃那麼些苦頭,好容易回來了,又空守著媳婦,不能動彈。」

聽話題還在這個上面打轉,周連營有點招架不住了,只得一本正經地道:「孝道如此,應該的。」

好在安氏沒真想過問得鉅細靡遺,只額外又說一句:「雖分了院子,你沒事時也往後院坐一坐,別真把你媳婦空丟在那裡大半年。依我看,你這媳婦就算不叫你喜歡,應該也還不至討你的嫌。」

見周連營應了,就轉而說起正事來,道:「我本想著囑咐你,這一兩天你該帶著你媳婦去見一見你岳家長輩,她這一傷,倒不太好說了。你的意思怎麼樣呢?就這樣去,還是索性再過幾天,等你媳婦傷養好了去?」

周連營想了想,放下茶盅:「她娘家如今是什麼狀況?有哪些親眷?我回來這幾天,各處見人忙碌,還沒來得及問一問。」

安氏往後靠進椅背,手搭在扶手上,淡淡道:「能把女兒捨出來與人沖喜的人家,還能是怎麼樣?霜娘沒進門前,賀家那老爺做著禮部主事,把霜娘嫁進來後,他就上門來通關節,找過你父親,也找過你大哥。我同你父親說好了,這樣黑心的人斷不能叫他上來,攀慕富貴也罷了,連點人心都沒有,我們府裡當時發了三十二台聘禮過去,一台都沒給霜娘陪來,叫人光禿禿地進了門。」

——其實當時霜娘還是帶了兩箱子嫁妝來的,不過那兩個寒酸的樟木箱子,在安氏這等當家主母眼裡看來,跟沒有是一個樣的。

霜娘這個家庭狀況,周連營並不意外,跟著問道:「她母親可是不在了?」

安氏點頭:「極早就去了,丟這麼一個姑娘,養在姨娘手裡,吃的那些苦頭,也就不必說了。」又接著前言道,「你這岳父對親生骨肉都是這樣了,難道外人還指望得上他?這樣的人提拔了他,莫說指望他的好處了,不定什麼時候倒要把我們帶累了。所以如今,他還是坐著那位置,我看就叫他坐到老罷,為著你媳婦的體面,只保著他能不降職就是了。」

周連營道:「兒子省得了。他家還有什麼別的尊長?」

「老一輩上也都去得早,只還有賀家老爺三年前續娶的一房繼妻,上門來過幾次,我見了一回。」安氏說著,不由失笑,「你這媳婦,促狹起來實在引人發笑,她父親當年娶妻,她打發人包幾個尺頭回去就算賀禮了,我一些兒都不知道。還是送禮的人回來,去交差回你大嫂話,方漏出消息來的。說賀家老爺當場氣得變了色,你媳婦預先教了那人一篇話,就回說,姑奶奶三分之一的陪送都在這裡了,實在已是傾盡所有,老爺若還不滿意,她也沒得法子,只好把陪送全貼回來了,問賀家老爺還要不,當時把他問得臉紫在了那裡。」

以安氏的立場,霜娘那樣的娘家,當然是撇得越清越好。霜娘此舉很投了她的意,最妙的是,這臉打得極痛,姿勢卻不算粗暴。

周連營想想霜娘這個切入點,也忍不住笑了。但他的笑容一笑而收,父母緣淺至此,畢竟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安氏接著道:「你大嫂知道後,叫人補送了一份——孩子寒素些罷了,我們卻不好也如此。要說尊長,就這麼個樣了。底下還有霜娘一個妹子,是那姨娘出的,再就是新任賀太太出的一個小兒子,似乎做過週歲生日沒多久,我也記不大清了。他家人口少,不必很花功夫準備什麼,定在哪天上門去,你們自己看罷。」

「我回去問一問她。」周連營聽了便道,「去她家裡,還是看她的意思怎樣,我遷就著一些不妨。」

安氏道:「你現在不是忙著要出門?不用你來回跑了,我叫個人去知會一聲,叫她先考慮著。等你晚上回來,再自己去和你媳婦商量,這事到底怎麼辦法。」

又笑道:「要不是她傷了,先就叫她一起留下來了。我鬧不準是不是你欺負了人,倒不好說,現在只有多費一遍事了。」

周連營提到這個便有些窘,接不下話,見事已定,就忙忙告退出去了。

他今天還有幾戶人家要拜訪,都是極熟悉的世交,雖然有孝,不便久留擾飯,但也要上門去露個臉,不能散帖子就打發了的那種。

出了二門,早已候在此地的小廝望山見了他,忙小跑著跟上來。

當年周連營在家時,望山在他身邊的地位大致和金盞於霜娘等同,都是一等一的心腹,前程什麼,自然比別人都高出一籌。但後頭周連營出了事,他就陡然從空中掉下來了,雖則也可往別處鑽營,但想仍如在周連營身邊一般,那是再不能夠了——幾位爺貼身的位子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旁人恨不得長死在坑裡,哪裡有讓出來,叫他擠進去的?

望山一口氣憋著,周連營別的幾個小廝都已另尋了地方當了差,就他高不成低不就,在外院胡亂廝混了三年,混不出樣來,原已死了心,打算往莊子上去。以他的資歷人脈,弄個小管事做做還是不難,到時再一步步往莊頭的位子上爬。

新的職業生涯都制定好了,周連營忽然回來了。望山這喜從天降的心情,真是難描難畫,聽著消息連滾帶爬地出去迎了人,當時還輪不著他湊上去,他就跪角落地上把滿天神佛都拜了一遍。

後頭幾天天不亮就守在二門口,再見著周連營,撲上去哭號了一番,順理成章又跟在了周連營身邊,因別的幾個小廝身上都有了差事,有能回來的,也有回不來的,望山照樣的還是眾小廝頭頭。

周連營領著小廝一路出了府,騎上馬,剛奔出永寧侯府所在的這條街,拐了個彎要入街市時,斜裡殺出個小乞兒來,險捲入馬蹄底下。

周連營急勒住馬,望山在後頭的馬背上直起身來大罵:「哪裡來的送死鬼,趕著投生呢!」

那小乞兒唬倒在地上,連往旁邊打了兩個滾方停下來。

周連營見那乞兒瘦小一團,年紀不大,就向望山道:「算了,和小孩子計較什麼。」

他心裡有數,快進入街市時,他原就放慢了馬速,那小乞兒衝過來時,他勒住又及時,並沒傷著人一點。因趕著拜客,不想多做糾纏,就打馬要走。

誰知那小乞兒卻往馬前一撲,跪倒在地道:「貴人留步。」

望山豎起眼睛:「怎麼,你還想訛錢不成?」

那小乞兒忙道:「小人不敢。小人受了托付,給這位大爺送封信,請大爺過目。」

就低下頭,從髒兮兮的懷裡摸出封用信封裝得好好的信來。

這臭小子原來不是沒長眼睛不看路,而是有目的地等在這裡衝著他們家爺來的?望山警惕起來,下馬去一把奪過信來,再把那小乞兒往地上用力一按,制住了他,才仰頭問周連營:「六爺,我看這小子來得蹊蹺,要不要把他帶回府裡去好好審問一下?」

周連營沒理他,抿緊了唇,目光敏銳地往四周打量。

小乞兒嚇得趴地上哭了,嚷道:「大爺,我就是個要飯的,得了人一兩銀子,叫我送封信過來。我知道的就這麼多,別的什麼都不明白,求大爺饒命啊!」

望山往他後腦勺拍一巴掌:「誰叫你送的信?鬼鬼祟祟的,怎麼自己不來?你又怎麼認得的我們爺?這些要緊的一個不說,就想糊弄過去了?我看你是欠揍!」

小乞兒抽抽噎噎地道:「是一個男人叫我來的,長得普普通通的,他原和我站在那茶攤後頭,見大爺來了,他就把我往外一推——」

他說著,轉頭指了指就在路旁邊的一個茶攤,那茶攤佈置簡陋,只有兩張木桌配幾張凳子,不過頂上倒搭了個棚子,可以給行人遮陽或避一避雨。

望山待要沖去那茶鋪查看,周連營收回目光,叫住了他:「不必去了,人早已走了。」又拿鞭稍指一指那小乞兒,「放他走罷,他知道的都已說了。把信拿來給我。」

那小乞兒聽得這一聲,忙胡亂磕了個頭,爬起來飛也似地去了。

望山只好回來,把信呈了上去。

周連營拿過信,先看了看信封,是最普通最不值錢的素紙信封,上頭一片空白,並無收信人落款等。便直接拆開來,內裡裝著薄薄兩張信箋,一樣是最普通的貨色。

抖開來,信紙上抬頭是:周兄敬啟——

他往下看去。

信不長,意思也不艱澀,兩張信箋展在眼前,幾乎算是一掃而過便可知其意思了。

周連營心中驟然而起一陣盛怒,他面色變得極為冷峻,週身氣勢凌人,就手將那信箋揉成一團,若不是尚有克制,留了三分手勁,那薄薄紙張直接就要變成一團稀爛。

望山站在馬下,嚇得一時沒敢吭聲:侯府幾位爺裡,就數他們家這位的脾氣最好了,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幾回他怒氣上臉,那信裡究竟寫了些什麼要命的東西?

過了一會,見周連營臉色雖還沉著,情緒已緩和了些,他才伸著脖子湊上去問:「六爺,可是寫信的這傢伙得罪了爺?爺別跟這些東西生氣,他不開眼,咱們就揍他去!」

「閉嘴。」周連營沉著臉,把紙團重新展開,草草折了兩折,塞回了信封,放進自己懷裡,再不說話,提馬便奔了出去。

望山忙騎回自己馬上,匆匆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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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39:32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安氏不叫人來提醒一聲的話,霜娘根本沒想起來她還需要和周連營回賀家一趟。

她對賀家沒有任何歸屬感,從離開的那一刻起,賀家那些人對她而言就等同於陌路人了,她想起他們,心頭只有一片漠然——而所以還會想起,也只是因為逢著年節時需盡的禮節實在省不掉,必得走一走禮。不過這走禮於她就是單純的送禮,禮到人不到的那種,包括每年的大年初二,習俗裡出嫁女的歸寧日,她都沒有回去賀家過。

她是孀婦,在眾人的印象裡,日子就是該過得冷清寂寞,和外界來往越少才越顯得貞靜,不和娘家有牽扯什麼的,在別人眼裡也並不顯得多麼奇怪,沒人就此有多話。

對霜娘來說,能從此江湖不見算是最好的結局,但這有點奢望,因為她能做主不回賀家,卻控制不了賀家的人不來找她。

比如說胡姨娘。

那回賀老爺娶妻的事之後,胡姨娘斷斷續續又來找過她幾回,都為著同一件事,雪娘的婚事。這便宜妹子年紀漸漸長成,雖則離出嫁還早些,但擇婿的事差不多該提上日程了。依胡姨娘的意思,那是要挑個金龜婿的,然而以賀家家世,這金龜婿從哪裡來,就只能著落在霜娘身上了。

胡姨娘第二回來,剛提起這件事時,因多年欺壓霜娘慣了,還沒吃著第一回灰頭土臉敗退的教訓,對霜娘麵團的印象一時改不掉,話裡就想不起要藏掖著婉轉一點,沒說幾句,就把賣霜娘來沖喜還有為著給雪娘鋪路的意思給暴露了。

霜娘聽出來這個話音的時候,真的詫異極了。

因為當時出門太急,她是真不知道胡姨娘還有這個「深謀遠慮」。她只以為那兩個人是利慾熏心把她賣了,誰想到人家所計長遠,還把她當天梯使了,打算著叫雪娘踩在她身上,尋個捷徑好登天。

——呸,摔不死你們!

胡姨娘話還說得很硬氣,話裡話外都是,賀老爺作為長輩,霜娘不好管他的婚事也就罷了,妹子的婚事還不能管一管嗎?

「你就這麼一個姊妹,一個爹生的,就是我有什麼得罪了姑奶奶的地方,你這妹子這麼點年紀,總沒什麼錯。這手足之情姑奶奶要都不肯看顧,為人也太無情了吧?」

又說:「你妹妹嫁得好了,與你也有好處不是。你沒個男人撐腰,日子再怎麼,總有艱難的時候,你妹子要尋個貴婿,你們互相看顧,你多少也有個幫手了。」

霜娘等閒不願意和人使陰的,不是她額外聖母,而是性情使然,陰招就不是她做人風格,她幹著彆扭。

但這回實在被激怒了,以至於她怒極反笑:「我仔細想了,姨娘說的有道理。只是這合適的公侯公子哪裡能立刻就尋摸出來?姨娘和妹妹回去等著罷,我慢慢打聽著看。」

胡姨娘歡歡喜喜地道:「那我就等著姑奶奶的消息了。」

領著雪娘輕快地走了,霜娘望著兩人背影冷笑:等消息?慢慢等著吧!

她轉眼就把這事拋腦後去了,一星半點都沒操心。胡姨娘再來,她只管說打聽著呢,胡姨娘要是急了催她,霜娘總能扯出理由來敷衍。

這回說身上有孝,去不得人家做客,不能自己打聽,只能輾轉托人問,自然是慢;下回說已經托了長嫂梅氏,只是梅氏管家事忙,不好催她;下下回說大嫂的圈子裡沒有合適人選,又轉托了三嫂;再下回說三嫂倒是給了回話,只是好幾個都嫌雪娘出身太低,人家根本不肯考慮,只有一個鬆了口,卻是生得貌如鍾馗。

霜娘就問雪娘:「你願意嗎?你要願意,我就請三嫂幫忙安排著相看一下,只是我覺得妹妹這品格,總該配個年貌相當的,那人醜的,能把小孩子嚇哭了,妹妹跟了他實在有些委屈。」

胡姨娘倒有些心動——她來幾回全是失望,好容易逮著一個,丑點就丑點,家世好啊。雪娘卻不肯,她正是少女懷春時,覺得霜娘的話很有道理,以她的品貌,當然該配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鍾馗是什麼鬼?殺了她也不要!

母女兩個當場就吵起來了,霜娘捧著茶,這邊架點柴,那邊撥點火,面上跟著無奈又著急,心底一片看戲的悠然。

最終還是胡姨娘讓了步,雪娘咬死了話,就是不肯相看一面,胡姨娘總不能綁了她去。

只得請霜娘重新牽線,霜娘並不留難,一口應了,只是仍舊如同前話,說了她能耐有限,要慢慢再往後碰,此事急不來。

胡姨娘也沒法,只好去了。她卻還有點本事,再被霜娘使了兩回拖刀計,得不到新回應後,居然把新任賀太太弄上門來了。

這位繼母雖然比霜娘沒大幾歲,但和霜娘是正經的母女名分,比胡姨娘的份量自然是重多了。

兩個人生疏地坐著,寒暄客套了幾句,賀太太就說起雪娘的事來。霜娘無所謂地聽著,這事沒有任何人逼得了她,她打定主意拖著不管,賀老爺上門都沒用。

但有點出乎霜娘意料的是,賀太太卻並不是為催她來的。這位賀太太性子耿直,不會拐彎抹角的言辭機鋒,直接就說了,她只是聽了賀老爺的吩咐,所以不能不來這一趟。事實上霜娘已經出嫁,她作為那麼晚才進門的繼母,既干涉不著也不想干涉出嫁女的行事,這一趟來就是應付差事,霜娘到底想怎麼做,都隨便她自己。

這是個明白人。霜娘客客氣氣地和她坐了半個多時辰,還留了飯,然後一路把她送到了二門處,盡了十分禮數。

再之後,照舊拖著。拖到如今,霜娘掐指一算,雪娘已是十六歲了。

這一趟要是回去,她主動送上門,胡姨娘一定會著急上火地來堵著她問了,賀老爺也不會放過她。霜娘想起這個,心頭不由煩悶起來。

那兩個只管要好處,自己不要臉,也不會給她留臉。霜娘若是獨自一個回去,倒沒任何懼怕,丟臉就丟臉,大不了開撕,她丫頭婆子一大堆,哪怕動起手來也不會輸。

可問題是,她要和周連營一起回去。

這個臉一丟,就丟到他面前去了。周連營的家庭是這個樣子——雖有不和諧音符,但大體是正常友愛的,她的家庭卻是那個樣子,提一提她都要臉紅,簡直是獻醜。

霜娘呆坐了大半天,什麼都沒心思做,只是冥思苦想。該想個什麼主意,才能把遮掩過去呢?

想來想去,天色漸昏,腰背都坐得酸痛了,只是無計可施。

因她額頭撞了個包,安氏上午叫人來時,特地還多補了一句,叫她晚上不要再去請安了。這是長輩的慈愛關切,非要顯慇勤不聽倒不好,霜娘這時就沒去。

到了晚飯時分,她在自己院裡用了飯,沒什麼胃口,胡亂撿了幾樣菜,填個半飽就算完了。

霜娘這狀態是打從安氏那邊來人後開始的,春雨知道她是為著不想回娘家的事,不好勸,她也不如金盞會說話,就一直默默的。守著霜娘用完飯,她去耳房裡燙了塊新膏藥來,輕聲道:「奶奶,該換藥了。」

霜娘由她按著額頭,把舊的發散了藥效的膏子揭了,正要貼上新的,她忽然福至心靈,一把拉住春雨的胳膊:「等等!」

春雨疑問地停了手。

霜娘忍不住露出笑容來,道:「不要這個,去給我換塊大的來——哎,我和你一起去。」

就拉著春雨出門轉去耳房,比劃著告訴她,叫她另剪一塊掌心大小的膏布來,不要什麼花樣,四四方方的就好。

春雨拿著小銀剪,有點剪不下去:「奶奶,你要這麼大的做什麼呀?」傷處又沒這麼大,快能把額頭貼滿了,太醜了啊。

「先別管,等下和你說,你先給我弄下嘛。」

春雨無法,只好照她說的做了。一時剪好抹上藥燙熱,春雨為難地舉著,打量著霜娘臉龐,只是貼不下手。

「快點,一會涼了,又要重燙。」

霜娘催著,抓了她的手到近前,自己把眼睛往上翻著,努力想找個合適的角度貼下去。春雨扭不過她,怕她看不見貼歪了更醜,只得替她貼上去了。

霜娘興沖沖回臥房照鏡子,春雨忙忙跟在後面。

妝鏡裡映出張被膏藥糊了半邊額頭的臉龐來,霜娘滿意地欣賞著,還左右換著角度看:「不錯,不錯。」

春雨無奈:「奶奶,到底哪裡不錯了。」

「這才顯得我是個受了傷的人呀。」霜娘轉過臉來,一笑,然後就把臉垮下來,整一副愁眉鎖眼的樣子,嘴角都下垂著。「你看,我這樣,是不是日子過得很不好的樣子?」

春雨約莫抓到點頭緒,作為位次僅在金盞之下的貼身大丫頭,霜娘娘家那些人事自然也都瞞不過她:「奶奶這是——?」

「苦肉計。」霜娘向她眨眨眼,「我這一趟回去,不知要怎麼鬧著我了,我把這樣兒擺出來,不等他們來逼我,我先下手為強,訴一訴苦去。」

若沒周連營,她什麼也不怕,能敷衍過去就敷衍,敷衍不過去大不了翻臉,她就是要拖大雪娘的年紀怎麼了?氣死胡姨娘才好呢,叫她知道一下「報應」兩個字怎麼寫。

但多了周連營,所有解氣的選擇就都不能用了。他不知道她的成長經歷,可能也沒什麼興趣知道,或者說,就算知道了,也會和這世間大多數的看法一樣,以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即便受了委屈,哪裡能和父母翻臉相向呢?

所以霜娘不能不心有顧忌,報復再重要,重要不過她今後的人生。以後她和周連營相處日久,或許可以慢慢就此和他溝通,取得理解,但就以目前狀況,算是新女婿頭一回上門,是萬萬不適合當著他面就叫他看見她和娘家決裂的,最好連有矛盾都不要露出來。

「怎麼訴苦?」

門口忽然傳來淡淡的問句。

「……」

霜娘的腰板硬了,她僵直著一點點轉過了頭去。

碧色滾繡一圈花草紋的門簾掀起,顯露出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來。周連營站在那裡,堵住了整道門的身形顯得很有壓迫感,看過來的目光和聲音一般平淡,不蘊含多少感□□彩。

……通傳的丫頭幹什麼去了?不是每回都會在外面喊一聲的嗎?

一天之內第二次背人說話被抓包,還一次比一次要命,霜娘只覺得,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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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39:45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這種狀況,春雨顯然是不太適合在場的,隨著周連營邁步進來,門口有了空檔,春雨低著頭,悄無聲息地就出去了。

霜娘想打個招呼,起碼緩和一下氣氛,但不知怎地,她有點張不開口——憑心而論,周連營看上去並不可怕,他沒有什麼外露的怒意,頂多是氣場有點冷淡而已。

她乾巴巴地站著,眼看著周連營走過來,到她面前時站住,目光向上,定在她的額頭上。

霜娘知道他必定是在看她貼的那塊膏布,幾分鐘之前她還攬鏡自賞,覺得這是個很好的主意。但現在被他這麼看著,她一點得意的感覺都沒有了,只覺得這麼幹的自己蠢到不行。

也許是錯覺,也許她就是這麼慫,反正沒多大功夫,她覺得自己額角都滲出汗來了。

那一塊很快有點發癢起來,但是在周連營的眼皮底下,她抬不起手來,只能硬抗著。

但生理反應控制不住,太不自在,她忍不住連眨了好幾下眼,然後就見到周連營的手掌伸過來了。

她反射性要向後避讓,周連營屈指,敲了她一記額頭:「別動。」

一滴汗珠隨著這一敲滾落下她的眉心,滑過鼻樑,滴下。

霜娘窘迫死了——不是錯覺,她真這麼沒出息,居然真緊張出冷汗來了。

周連營下一個動作就是去揭她額上的膏布,霜娘不由輕「啊」了一聲,但想起他的話,在要躲之前強行定住了自己,由著他動作。

那膏布是才貼上去的,現在還有些燙熱,倒還好揭,揭下來之後,下面就是塊紅印。

「……」周連營咳了一聲,推了她的肩,令她轉身,「你自己看罷。」

看什麼啊?霜娘心裡嘀咕著,銅鏡昏黃,她第一眼只覺得額上那塊肌膚好像比別處格外紅些,再往近前湊了——

她又不可置信地往前湊了湊,確實看清楚之後,差點一頭撞鏡子上去。

四四方方一塊大紅印,好似有人拿了個官印,啪往她腦門上蓋了一記。

銅鏡裡看都是這個效果了,真正在人眼裡,還不直接等於出廠的肉豬身上那個紅章呀?只不過豬身上那個是圓的,裡頭有字,她額頭上這個是方的,裡頭殘餘的是藥膏。

更糟的是還發癢,原來這也不是錯覺,膏布揭下來後,那股刺癢全發出來了,霜娘忍不住伸手抓去。

抓了兩下就叫周連營把手壓下來了,他沉聲往門外處道:「打盆溫水來。」

外頭春雨應了一聲,她的腳步聲出去又進來,很快端著水進到裡間。

一眼看見霜娘,她嘴角沒壓住,不由抽動了下。

霜娘就更喪氣了,春雨這麼嚴肅的性格,都忍不住笑了,可想而知她現在是個什麼滑稽模樣了。

水放到盆架上,春雨拿濕了的布巾一點點給霜娘擦臉。她一腦門都是汗,這其實不是冷汗,而是被燙出來的熱汗,還有黑乎乎的藥膏。藥膏粘得還挺牢,好一會才擦乾淨,春雨收拾了水盆布巾出去。

周連營一直在旁負手站著,這時往炕邊走去,霜娘不知怎麼想的,可以說腦筋一抽,也可以說靈機一動,她飛快搶在他前邊,先往右邊的位子坐下了。

周連營先真沒反應過來她為什麼搶這個位子,腳步頓了頓,等過去坐下,才一下明白了——她坐在那個方位,再略微斜一斜身子,可以遮掩住大半個紅印,不至於整整暴露在他眼前。

霜娘硬著頭皮等他發話。她知道自己今晚的表現整個就是智商欠費,現在這個舉動更傻,但沒辦法,她說什麼都沒勇氣頂著那麼塊愚蠢的印子和他交談。

「藥也能亂用。」過了一會,周連營不輕不重地丟了這麼一句出來。

居然沒被嘲笑,更沒諷刺——霜娘溫暖得差點哭了,這要換成周連恭,她現在該找根繩子掛樑柱上了吧?

她的防備啊不安什麼的,瞬間就降到了最低。

「我下回不了。」她老老實實地認錯。這苦肉計的風險太大了,要不是及時揭下來,一覺睡過去到明早,說不準得毀容。

許是她態度好,周連營的語氣聽上去又平緩了些:「我跟你說過,你有處理不了的事,可以告訴我,你忘了嗎?」

霜娘很積極要討他的好,忙道:「沒忘,我都記著呢。」這話一表白完她心裡就一咯登,她忘是沒忘,可她做出來的卻滿不是這麼回事。

周連營沒再說話,她偷偷抬眼,正見他凝視過來,一副在等解釋的樣子。

「我覺得這件事我可以處理。」霜娘有點磕巴地道,「所以,我不想煩著你。」

「把自己弄成這樣的處理方法?」周連營問,「寧可這樣,你也不想找我?」

霜娘有點聽不懂這問話,她覺得怪怪的,又說不出哪裡怪,只好努力解釋:「我不想麻煩你——」

和先前那句一樣,說了等於沒說,霜娘止住,試圖再解釋得懇切一點,「你才回來,我不好意思和你說這些煩心事。」

「你的意思是,」周連營敲了敲桌面,「跟我不熟?」

雖然她有這個意思沒錯可是被這麼直接說出來太犀利了啊!霜娘直覺不好,慌忙補充:「不不不,我主要是不想你煩我。」

字句其實還差不多,但這個排列組合才是她心裡真正的話。霜娘低下頭去,有些些羞澀,但並不覺忐忑,因為確定自己不會遭到難堪對待。

「沒有這回事。」對面安靜了片刻,然後平和地道,「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和我說。」

霜娘低低「嗯」了一聲,語調不由自主地跟著很溫馴。她心底卻滿不是這麼回事,心跳撲通撲通的,無關緊張更不是恐懼,只是心動。

不太妙啊。

霜娘有點甜蜜又有點憂傷地想,這回跟之前的都不一樣,她很明確地知道,她應該是收不回來了。

愛情萌發這種事,真是逃避不了更無法欺騙,那棵小苗就在心田里破土而出,嫩綠嫩綠的兩片顫巍巍小葉片,還自帶米分紅色泡泡特效。

周連營跟著問:「你娘家有人為難你?」

霜娘扭著手指,想說又不想說——更不想在他面前丟人了,但同時,又想要坦誠她的所有,不管好的壞的。

掙扎了一會,後者的渴望還是壓過了前者的顧慮,她吞吞吐吐的,把賀家的情況大致給交待了。

總而言之,她爹不是個好人,她姨娘不是個好人,她妹妹還不是個好人。唯一還算不錯的,是在她出嫁之後才進門的繼母,但就連這也不能確定,因為只見過一面,她沒本事就這一面對人下出定論來。

哦,對了,她剛辦過週歲宴沒有多久的小弟弟,那應該確實是個好孩子了。雖然見都沒見過,但人之初,性本善嘛。

周連營當然知道她在娘家時過得不好,就像安氏說的,哪個心疼孩子的人家捨得叫閨女與人沖喜呢?但聽安氏說,與聽本人說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霜娘其實沒有在訴苦,她就是把她多年來的生活做了個簡單介紹而已,涉及到賀老爺時,還做了空白處理——沒有一字點評,因為子不言父過。

她唯一稱得上訴苦的行徑,也只是為了給自己的話找個佐證,摸了摸後腦勺,說:「我這裡現在還有個疤痕,消不掉了,我妹妹小時候沒輕重,推我撞那一回狠了些。」

周連營起身:「我看看。」

霜娘覺得他這一聲特別溫柔,叫她警惕心全無,真扭過頭來想讓他看。她現在沒梳髮髻,只打了條鬆鬆的辮子,挺好找,她自己往頭髮裡摸了摸,很快找著了那個疤痕,然後就僵住了。

因為是疤痕,不是正常的皮膚,所以,上面自然是無法生長毛髮的。

也就是說,那是塊指甲蓋大小的禿處。她頭髮豐盛,平常都掩蓋得好好的,自己沒事也不會想著要去特意摸,這麼多年下來,她早忘了那個疤痕的特性。

——指甲蓋大小的禿也是禿呀!

霜娘猛地把頭轉回原位,動作之快之大,險些把脖子扭了。

周連營清澈的眼中先是疑問,然後就是笑意。

「……」霜娘反應過來了,她這個姿勢也不對,直接把腦門上的紅印正衝著他了。

她坐都坐不住了,頂著豬肉章就夠倒霉了,她還禿,差一點還要給他看,缺心眼成這樣,簡直不能好了。

「沒,沒什麼好看的,醜得很。」盡最後的努力,她給自己挽了個尊。

「傷有什麼美醜。」周連營說道,不知為什麼,他還堅持上了。

霜娘有點拗不過他,準確說,她就是不太想反抗他。所以一邊不情願,一邊又情不自禁地軟化,抱著這麼拉鋸似地詭異心思,她慢吞吞自己摸著重新找著了那個疤痕,但心中還有底線,不肯叫他親眼看著,只示意他伸手過來,感覺被摸了一下,她馬上縮了縮肩膀,閃躲開去。

周連營的手垂了回去,卻還是站在她面前,沒有坐回去。

霜娘心裡著急,他這麼站著,她無論往哪個方向避都避不掉腦門上的印子啊。

正想著怎麼才能讓他回座,聽他道:「你不用多想了,等你這傷好了,再回你娘家去。」

霜娘毫不思索地應了。娘家不娘家的已經不要緊,反正她都交待得差不多了,那麼哪天回去,對她就完全是無所謂的事了。

周連營卻還沒有走,他從懷裡摸出一封信來,遞給她。

霜娘一頭霧水地接過來——什麼意思?怎麼會有信給她?又怎麼會在他那裡?

信封揉得有點皺,看上去很沒檔次,再抖出來信箋,兩張紙皺得更厲害。

信寫得半文不白,三年字練下來,她算得上粗通文墨了,閱讀起來毫無壓力。沒看幾行字,她心中已掀起驚濤駭浪。

這封信並不是寫給她的,而是寫給周連營。以她的前青梅竹馬小情人的身份——並沒明說,但字裡行間又是歷數她的成長苦難,又是透露著和她有緣無分的遺憾,根本也不必明說。整封信言辭真摯,情感動人,最後再說了一遍她弱女可憐,慎重請托周連營善待她。

……

啪!

霜娘一巴掌拍在炕桌上,然後就扭曲了臉,一邊甩著痛到發麻的手掌,一邊怒火直奔萬丈上飆:哪個王八蛋,往死裡這麼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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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39:57 |只看該作者
☆、第65章

霜娘總算知道為什麼今晚上周連營顯得怪怪的了,原來聽到了她的背後盤算不過是小菜一碟,亮出來的這封信箋,才是真正要命的東西。

現在再想起他進來時的冷淡,感想又大不相同——懷裡揣著這麼個疑似綠帽子的玩意,還沒第一時間發難,見著她亂用藥,還先顧著叫她把藥給洗掉了,簡直是一級棒的涵養。

講真,哪怕周連營直接把信摔她臉上,她都只好認了——那信裡不全是胡編亂造,說她成長的那一段,是確有其事,在此之前她剛剛交待過了,等於現場給做了個官方認證。

這在現代都是夠引起家庭戰爭的程度了,小夫妻日子過得好好的,忽然有個路人甲冒出來,跟你伴侶有滋有味地回憶起你伴侶沒有參與過的風花雪月來,擱誰誰不跳呀?

她這面對著的還是個古代男人,連「誰還沒點過去」的理由都不存在,她在這時代就該純潔無暇,除非是再嫁女,否則有什麼過去?

凡此種種疊加起來,周連營這個只是默默等她解釋的姿態,簡直和善冷靜得沒邊了。

霜娘也迫切地想要解釋。

「我不知道這是哪個王——」她忙把冒出來半截的罵詞吞回去,情緒太激動,話說得太急,收就有點收不住,險把自己噎著,「我不認識這個人,我也沒見過這個字,這整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是誰給你的?我要領人去找他要個說法。」

霜娘說著握緊了拳頭,目露凶光。

她未出嫁前在感情上一片空白,連個有曖昧的舊情緣都沒有過,要是有,她也不來沖喜了,說什麼也為自己拼一把,大不了私奔,她又不是純土著,有什麼不敢幹的?

所以寫信的這個人,不存在任何別的可能,就是存心來從根本上壞她的。

周連營:「……你要什麼說法?」

「先揍一頓。」霜娘直接道,她是真準備這麼幹,也不覺得有隱瞞的必要,都把她往死裡坑了還指望她講道理?她又不是傻。

——她身上這殺氣居然是真的。

周連營此刻心中的感覺很奇特,怎麼說呢,他看見霜娘的第一反應是震驚然後生氣,再沒別的情緒就知道這封信確實是無稽之談了,但她接下來的反應就有點——嗯,脫韁,直接否認掉之後,下面接的不是含淚辯解,也不是求他出頭,而是要自己領人去討個說法?這說法還不是要求對質,而是,先揍一頓?

他被逗得,僅餘的一點郁氣都飛得無影無蹤了,問她:「然後呢?」

「然後再問話。」霜娘道,「不過我覺得這就是害我來的,其實問不問都那麼回事,還是以後見一次打一次的好。」

她還知道見一次打一次——周連營不知道反差萌這個詞,但他現在的感覺就是這樣的,整個跟他想得都不一樣,又都比他想得更好。

霜娘還催他呢:「你快告訴我,誰給你的?」

周連營回了座,慢條斯理地道:「我不知道。」

霜娘有點傻又挺急:「啊?怎麼叫不知道?」

周連營不著急,他還提起壺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兩口,然後才把被個小乞兒攔住送信的事說了。

霜娘氣得罵:「藏頭露尾,更不是個好人了!」害她的意思更是明擺著了,逮住了一定要多踹兩腳。

氣過了又皺著眉頭不解,「我和誰能結下這個仇呢?」她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個生活在深宅裡的深宅,就算和人有摩擦,也不過是口頭上的,並沒真礙著誰的路。沒有利益衝突的情況下,誰犯得著浪費功夫在她身上呢?

「信不是隨便寫的,至少是去我家附近詳細打聽過好一陣,才能知道那些事——」霜娘有點自言自語地道。

那信算是真假摻半,真的是她成長經歷,假的是模擬出來的另外一個一直在心疼她暗暗保護她同她有不可說情愫的少年——這簡直就是個精分神經病吧!

她忍著這越想越不舒服的感覺,拈起那兩張信箋重新看起來,試圖找到點線索。

少了初看時的衝擊力作阻礙,這回她很快覺出不對來了:「這文和字,是不是不是一個人寫的?」

文辭怎麼也算中上等,字卻是個明晃晃的下等,細看還不如她寫得有筆鋒呢。這年頭,文字是不分家的,能做得出一篇美文卻寫不出一筆好字的人,說個萬中無一都不為過。霜娘以為據此可以認定,這信經過謄抄,裡頭另有代筆。

周連營點頭認同了:「不錯。」

意見達成統一,霜娘有點雀躍,思緒忍不住一發散,問他:「你早就看出來了對不對?所以沒有生氣。」

「不是。」周連營瞥她一眼,「是見著了你頭上這塊印子才忘了生氣的。」

「……」

這時候再被開這個嘲諷,她只有一點不好意思,道:「我認過錯了,不是有意的呀。」

她自己只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軟而已,不知道這其實是個明確的嬌嗔口氣。

周連營接收到了,心中一動。

他起身,霜娘莫名所以,還沒來得及想他是要走了還是幹嘛,他立在她面前,身影籠罩下來,跟著她的下巴就被捏住抬起,他俯身,吻下來。

咳,準確點說,是撞下來。

霜娘的第一感覺是唇都快被壓扁了,生理上並沒愉悅,但心理上她心臟狂跳,腦中綻開煙花,無數火星落下,落到胸腔時變做米分紅泡泡,沒頭沒腦地亂飛亂轉。

周連營很快往後退開了,微擰了眉,捏著霜娘下巴打量她的唇瓣,大拇指還壓上來摸了她下唇一圈,檢查她被撞傷了沒。

「……」親就親,看什麼看哪,她又不是豆腐做的,親一下還能親壞了。霜娘羞惱極了,她這麼被捏著,躲沒處躲,藏沒處藏的,腳尖癢癢,簡直想踹他一腳。

「……別看了,我沒事。」她努力想往後縮,不叫他這麼研究似地盯著。

「嗯。」周連營聲音低沉地確認了,重新開始。

他這回溫柔許多,快到近前時還停了一瞬,才輕輕貼上來。

唇瓣柔柔相接,霜娘不由抖了一下,這回更明確地感覺到了這是一個親吻,心跳飆出了新碼數。

周連營沒什麼花樣,單純貼了好一會,他才有新動作,嘗試著移動廝磨起來。

到這裡仍然是個很輕柔的吻,霜娘閉上了眼,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像泡在溫泉裡,又忍不住有一點開心得想笑。

兩人這個姿勢,她有一點變動周連營都能完整感覺到,就小小咬她一口,退開點距離,啞聲道:「笑什麼?」

霜娘被咬得脊背一麻,一股電流直竄上來,能聽清楚他問的是什麼已經不容易了,哪裡還能想得出答案?

好在周連營問是問了,也並不需要她的回答,他這一咬也給自己打開了新大門,很快重新壓下去,動作重了些,連拂在她口鼻處的呼吸都跟著熱了。

時不時被啃一口,一會功夫,她上下兩片唇瓣都被啃遍了,霜娘麻癢得都不太坐得住了,要躲,又捨不得躲。她手臂胡亂伸出去,摸到了炕桌,忙擱上去給自己尋了個支撐。

涼涼的黃花梨桌面讓她的腦子清醒了些,她騰出了一小點還能思考的地方,然後就想,他這麼努力,她是不是,應該禮尚往來一下?光叫他獨角戲,她一點反應不給,他覺得沒趣再沒下回了可怎麼辦呀?

她就試探著,微張了唇,小小咬回了他一口。

這一口的效果非同凡響,周連營停了一瞬,跟著吐息整個都燙重起來,他的身形向前逼近,壓得她跟著退,成了個半仰身的姿勢,她空著的另一隻手都不得不慌忙往後按在炕上,才止住了直接被壓倒下去的去勢。幾乎與此同時,他的手掌離開了她的下巴,往後滑到了後腦勺,掌控著她,迫著她進一步仰起頭來,露出線條優美纖弱的脖頸來。

唇瓣壓下來碾磨,這回再沒分寸,霜娘也找不出空閒回禮了,全然被動地隨他侵略。不多時,就再進一步升級了。

舌尖初初碰到的時候,毫不誇張地說,霜娘感覺像中了一槍,心尖上炸開甜蜜的疼痛,彷彿被人伸手進去掐了一下。

彼此氣息完全交融,她什麼都想不了了,只覺得全身軟下去,撐著炕的那隻手從手掌變成了肘部,而她往下倒,周連營追逐著往下壓,沒有片刻離開放過。

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始有點受不住了,因為心跳一直在加快,呼吸跟不上來,甚至有了缺氧的感覺。她想偏頭讓一讓,但她比先前還動彈不得,勉強抬了軟趴趴搭在炕桌上的手推了周連營一下,他沒有任何回應,專心致志地干他自己的事。

霜娘加大了力氣再推,一下,兩下,到她覺得自己快憋暈過去了,再顧不上形象,直接抬腳踹他的時候,周連營才終於醒過神來,退開了點。

也只是一點,仍舊是吐息相聞的距離。

霜娘管不了,別過頭去,先大大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才覺得自己重新活過來了。

她這麼幹,周連營當然知道她是發生了什麼狀況,忍不住笑,眼睛如星星一般亮,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你怎麼不知道用鼻子呼吸?」

霜娘:「……」她當然知道,可知和行是兩回事呀,她以後再也不覺得小言裡女主接個吻就喘不上氣來是誇張或者矯情了,她現在用沉痛的實踐證明了,她也是這麼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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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等她這一口氣緩過來,周連營頭一側,又蹭上來了。

還有完沒完……

霜娘口是心非地閃過了這麼一個念頭,很快又滿心歡喜地投入進去了。

她這回還是很不爭氣,沒多大功夫就節節敗退了,但一回生二回熟,她膽子大了些,一隻手仍舊撐在炕桌上,另一隻手卻向上,繞到周連營脖子後面,鬆鬆圈著。她再覺得呼吸跟不上時,就捏他後脖頸的肉一下,周連營會意,就退開一點,讓她喘口氣。

不知道這個舉動戳中了他哪根神經,她喘氣時,他總忍不住笑,但這好像一點不妨礙他的興致,他一邊笑一邊還摸她的臉,然後再帶著笑意堵上來。

炕邊燈架上的燈燭爆了個燈花,燈光明亮瞬間,又暗淡下去,燭淚慢慢流淌著在銅壁上結成了柱狀。

沒人管它,時間無聲流逝。

霜娘終於慢慢跟上了他的節奏,不再一直需要換氣了,她空出來的一點注意力就開始轉移了——她的心跳現在還咚咚咚呢,不知道他是怎麼樣呢?

親她這麼久,到底是懷抱著什麼心情呀?純粹的慾望?還是,多少有一點點和她一樣的感覺?

幾個問句在腦子裡輪著打轉,一時出現這一個,一時出現那一個,霜娘終於壓不住這渴切的願望,伸手想摸一摸他的心跳。

雖然不是一定說明問題吧,可多少也能說明一點。哪怕是騙著自己玩呢,她也想做個夢開心一下。

她這時候就可忙了,一面被親得暈乎乎的,一面還要琢磨著,怎麼摸上去才能自然一點,不顯得她過於主動,像有了什麼不軌心思一樣。

這真是個高難度的差事,她為難著,手指不由在他頸後游移著,一時想拿走,可是拿走了又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好,只好又放回去。

來回有個兩三次,周連營一把抓了她的手下來,眸色轉深地盯了她一眼,道:「別鬧。」

霜娘沒聽出來他聲音中的緊繃,因為她顧著心虛了:這不算鬧吧?她就是想了想,還什麼都沒做呢。

然而手都被拉下來握住了,她只得老實了一會。但心中那個念想非但沒有打消,反而愈想愈烈,好似貓抓一樣升騰起來——就是好想好想知道啊。

燈燭再度爆了個燈花,然後就燃到了底,燭光最後閃爍了一下,整個熄滅。

雖說屋裡還有好幾盞燈,但這盞是離炕邊最近的,它一滅掉,這邊的光線整個就暗了一檔。

兩個人都跟著有點怔住。

這盞燈的熄滅好像按下了什麼開關一樣,終於把他們喚醒,分開來。

霜娘臉熱熱的,這、這到底是過了多久啊。頭一回,不該是純純地親一下就好了嗎?她倒好,整個就是停不下來的節奏。

——雖然是周連營一直在主導,可她也是整場配合下來,期間沒有一點拒絕,這個鍋是賴不到別人頭上的。

親密的時候不覺得,一分開,霜娘不自在的感覺全湧上來了,一不自在,她就想找話題,假裝沒事把帶過去,然後她就想起來,他們本來在討論的事情了。

她打了個激靈,天哪,她真是色令智昏,這麼要命的事,居然全給她拋到腦後去了,剛開了個研究的頭,下面什麼問題都沒來得及說呢。

「那信——」她忙要說話,周連營的擁抱上來了。

腦袋貼在他胸口,耳邊咚咚,咚咚咚,悶聲疾響。

「……」霜娘又把正事忘了,咬著嘴唇想止住一個勁上揚的唇角。

周連營抱著她緩了一會,心跳慢慢歸序正常。

他才摸摸她的頭頂,低頭道:「我叫人留心盯著呢,這個人不會無緣無故來這一出,總會有後續的。你不要多想,好好歇息罷。」

霜娘乖乖點頭。

周連營放開她,直起身來,把散在炕邊的信箋收起來,沒再多看也沒多言,就要出去。

霜娘忙站起來要送他,周連營背對著感覺到她的動作,腳步頓了頓:「不要送,不然我不一定走得了了。」

他掀簾子快步走了,霜娘明白過來他的言下之意,咬唇坐了回去。雖然屋裡沒人,她還是捂好了臉,然後才悶悶偷笑。

外頭響起春雨的聲音,她想叫個小丫頭打著燈籠給周連營照路,但周連營沒要,他把推了,大步獨自走了。

霜娘豎起耳朵聽著,聽到關院門的聲音跟著響起,料著春雨快回來進屋了,忙揉了把臉,又低頭上下打量自己,還好,衣物都還算整齊,只是多了一點褶皺。

她正試圖拉平呢,春雨在簾外道:「奶奶,天不早了,我進來給奶奶鋪床?」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面對春雨——他們在裡面這麼久,大半時間都沒有說話,猜也猜得出他們做了點什麼了。但假如不讓她進來,就更引人遐想了。霜娘清了清嗓子:「好的。」

春雨就掀簾子進來了,她進來先注意到了熄滅的那盞燈:「奶奶,你還有事做嗎?這燈要不要點起來?」

「不點,我沒事,這就睡了。」霜娘正慶幸那盞燈滅了呢,這樣她坐在這裡,狀態就不會暴露得太徹底了。

春雨就沒再說話了,也不多看霜娘,專心去整理床鋪。其實也沒什麼好整理的,無非是把被子展開罷了,因她話少一如往常,霜娘走過去的時候就放鬆了許多,由她服侍著上了床,放下兩層帳幄。

屋裡的燈一盞盞熄滅,春雨輕聲告退,之後,帳子裡就自成了一片黑暗安靜的小天地。

霜娘望著帳子頂,想了一會心事,主要想的是那封信。周連營叫她不要多想,但被人這麼陷害,哪裡能不多想一想。

她現在生氣的感覺已經淡下去了,雖然周連營沒說,但她就是感覺,他今晚上的舉動多多少少是受了一點那信的刺激——送信的人就是為了刺激他,只是沒想到,對她而言是往好的方向發展吧。

這個人的招數其實並不笨,在外人看來,她沖喜媳婦的身份就夠叫周連營不滿意她的了,再炮製出這麼封信,更往周連營心裡紮了根刺,他是拔也好,不拔也好,她都得倒霉。

但這看上去不錯的離間計完全失效了,只能說,這個人雖然把她調查得很詳細,但他應該並不算瞭解周連營。

所以,這到底是哪個欠揍的貨干的?

霜娘只想到此處,眼睛就睜不開了——她心臟超負荷跳動了那麼久,精神上其實很睏倦。頭一歪,她睡過去了。

**

因被膏子燙的時間短,早上起來時,霜娘額上那個四方印已經消下去了,叫她鬆了口氣,省了想敷衍人的理由。

往安氏處請了安,回來用了朝食,小兒媳婦的日子輕省,霜娘沒事可做,想了想,乾脆領上春雨去盛雲院串門,看一看正養胎的梅氏。

梅氏自有孕以來不用管家,日子也閒得很。兩個兒子年歲到了,都養在外院,她白日見不到,身邊只有一個珍姐兒可以陪伴一下。

霜娘這一去正投了她的意,妯娌兩個有的沒的,說了許多。梅氏雖不出門,但她積威多年,府裡大小事都瞞不過她,自有人來討她的好,報給她知道。

說到周嬌蘭時她道:「我聽了你教她的話,算是思慮極周全了,但二姑奶奶那個性子,恐怕要白費了你的心。她幾年沒消息尚且沒有一點讓人處,如今有了這一孕,更加受不得低頭的氣了。」

梅氏對周嬌蘭的瞭解,自然比她的要多。霜娘聽這麼一說,就認同了梅氏的判斷,道:「那也沒法了,各人的路只能各人去走,只盼著她不要犯糊塗罷。」

「就是這麼說了,我們至多教她吃飯罷了,卻沒有替她吃飯的理。」

說過妹妹,又說起哥哥來。

梅氏道:「三弟外放的事,我也是才聽大爺說的。說是三弟自己想法辦的,侯爺為此還生了氣——照侯爺的意思,應當在京裡侯缺選官才好。但公文都下來了,再沒變更的餘地了。」

霜娘本就覺得周連恭外放的事不大對,這時聽了更多一點的訊息,疑問不但沒有得到解答,反而更大了:「連侯爺都瞞了?三爺這麼想到外地去啊。」

「他有他的緣故——」梅氏本要告訴她,忽想起什麼,又止住了,端起特為她熬製的蜂蜜紅棗茶喝了一口,笑道,「這件事,你還是問你們家那個人去罷。三弟就是托他幫的忙,來龍去脈,他再清楚沒有了。」

霜娘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周連營,然後就更奇了,她一點不知道這裡頭居然有周連營的事。他才回來半個月都不到,自己前程還不知如何呢,居然有本事替別人跑官?

再然後,她才接收到了梅氏話裡取笑她的意思——梅氏很給她留面子,這取笑太含蓄了,霜娘想臉紅一下都辦不到,索性大大方方地道:「那我有機會就問他。只是他要不肯告訴我,我還要來煩大嫂,到時候大嫂可得明白告訴我了。」

梅氏見她這樣,知道小夫妻兩個處得還不錯,欣慰起來,笑道:「六弟要不肯說,你就再來問我,只怕用不上我多這個嘴。」

便這時,金桔忽在簾外探了個頭進來:「六奶奶,太太那裡的金櫻姐姐來了,說太太有事,要請六奶奶過去一趟。」

霜娘不知何事,聽是金櫻這種大丫頭來請,忙站起身來,同梅氏告別。

出了院門,金櫻不用人問,主動開口道:「奶奶不用擔心,沒什麼大事,只是牽連到了奶奶屋裡的半梔,所以請奶奶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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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藉著路上這點時間,金櫻把發生的事大致給霜娘說了一遍。

安氏理事的時辰一般是在上午,來請安的晚輩們回去後,手裡有差事的媳婦大娘們就陸陸續續來了,比往常稀奇的是,今兒裡面夾了個陳管家。

他這樣的外院管家更多時候都是向周侯爺回事的,等閒情況下不太會面見安氏。但既然來了,想必就是有要緊事要請安氏定奪,理所當然加塞在了別人前頭,先先一步向安氏回話。

事說大不大,但倒也確實有些干係。他娘子忽生了急病,當不得差了,他來給告個假。

安氏先聽了沒當回事,還笑道:「不拘叫個丫頭來說一聲就是了,還要你進來一趟。」

陳管家便說了,他娘子這病恐怕不大好,其實以前就有些影子現出來了,只是沒當回事,給耽誤住了。到現在忽然發出來,來勢太凶,請了幾個大夫來,最高明的那位也只敢保證治個半截好,以後都得好好養著,勞心使力的事一概做不得了。

所以,準確點說,陳管家直接是來替他娘子求辭的。陳大娘身上擔著內院小廚房總管的差事,一日光支應大大小小的頭層主子就十來個,最是個殫精耗神的職位,她沒法再做,得請安氏另提人上來接班了。

霜娘聽到這,微笑著低聲道:「另提人?你娘就是下頭的二管事罷。」

金櫻抿唇一笑:「奶奶記性好。」

只一句,這話題便到此為止。和明眼人說話不用重錘,金櫻娘本離著總管的位子只有一步,女兒又日日在安氏面前呆著,陳大娘這個缺只要空出來,就是金櫻娘的囊中之物,別人根本想也別想。

金櫻接著說起事來。安氏聽說後,當時便允了,不管陳大娘這病還能不能好,一個生過大病的人,再管著主子們的吃食,總是叫人心裡不大安逸。能使喚的人多了,何必忍這份不自在?

但安氏也不是沒有人情的人,同時也安慰了陳管家兩句,說情況不一定那麼壞,若是他娘子好了,還想來當差,他不要不好意思,只管來說,用人處多呢,另安排個輕省的地方就是了。

陳管家的態度卻很灰心,說多謝太太慈仁,只是他娘子沒福,這一場病下來,應該是不能再來服侍主子們了。他說完這句,因還有別人在等著回事,就不再多耽擱時間,匆匆告辭出去。

事情本該到此為此,誰知他前腳剛走,隨即就傳來喧鬧聲,安氏使人出去看,卻說是陳大娘跑了來,在大門口和陳管家打起來了!

霜娘一下子精神起來:「打起來?都病得不好了,還能有這個力氣?」

「哪裡有病。」金櫻哭笑不得地道,「陳大娘活蹦亂跳的,兩人在門口打那片刻功夫,把陳管家的臉撓了三四條血印子出來,丫頭們趕著拉都沒拉得住。」

話說到這個地步,霜娘再聯想不出前因後果就太傻了:「可是為了半梔?她那天家去,本該隔天就回的,卻從家裡使個小丫頭來,說是忽然鬧起了肚子,只能著人來跟我告假。說起來到今天有三四天了,也不知怎樣,我正想打發個人去瞧瞧呢。」

咳,這是個場面話,這幾天事連著事,半梔本身在院裡的存在感又不強,不在這幾天,霜娘真沒想得起還有她那樁事來。

金櫻道:「正是為著她。唉,攤上這麼個後娘,她實在命苦。」

聽這個話音,霜娘遲疑:「她那鬧肚子的毛病——?」

金櫻點點頭:「陳大娘給她的飯食裡下了巴豆磨成的米分。」

霜娘就吸了口冷氣:「怎麼會這樣。」

下藥梗在真實後宅生活中其實非常少見,因為凡選擇下藥這條路,多半是想要暗害人,而能達到「暗」這個效果的藥真的不多,即便有,也只掌握在極少數人手裡——反正霜娘從沒見識過,就這都是她猜的。

大多數人能弄到手的藥都是像□□之類,症狀和藥效一樣明顯,人吃了,一看就是不得好死,使用風險不比直接拿刀砍人低多少。當然,像巴豆這種,對比起來算是溫柔許多了,但十分需要斟酌用量,讓人拉個一天可能只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吃壞了肚子,連著兩三天拉下去,不是窮極了的人家都該找大夫看看了,這一看,後果是怎麼樣就不好說了,基本上只要不是個純粹的庸醫,就至少可以看出來是誤食了大熱瀉藥。

簡單來說,搞到巴豆容易,控制住這個份量如己所願不被發現真不容易。

「陳管家兩口子當著眾人面鬧起來,太太氣得很,把來回事的嫂子們都打發走了,又叫把陳大娘先關到耳房裡去,單再來問陳管家,就問出這個話來了,所以趕著叫我來請六奶奶。另還著人去叫了半梔,只是她離得遠,應該還要再過一會子才到。」

金櫻這一段話解釋完,剛剛好就走到了正院。

門口應該是收拾過了,看不出曾有人在此打鬧的痕跡。一路進去,安氏坐在堂屋裡,面色仍是不大好看,陳管家跪在當地,低著頭,一側臉頰上帶著幾道指甲印。

霜娘上去,先請罪:「太太,是我粗心了,沒管好院裡的人,讓太太生氣了。」

安氏擺擺手:「與你不相干,丫頭回自己家裡出了事,還能怪到你頭上不成。」說罷看一眼陳管家,歎了口氣,「起來吧,這是你媳婦不賢,算起來也怪不得你。」

陳管家垂著手站起來,安氏吩咐人給他設個座,陳管家連連推辭,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坐,安氏便也由著他了,另叫霜娘在椅上坐了,問起她話來。

主要問的是半梔臨回家前發生的事,霜娘一一如實說了:「半梔她娘忽然來求她回去,我本來同意了,半梔心裡卻奇怪,說家裡事先並沒人和她通這個氣,她全不知道緣故,想家去問一問。我就叫她去了。」

「是這個話不錯,對證上了。」安氏點頭,道,「去把陳洪家的提來。」

陳洪家的就是陳大娘,因先廝打過,她進來時便有些衣冠不整,髮髻歪歪的,還跑出來了一縷,掛在鬢邊,和霜娘上回見她的樣子大不相同。

她進來就撲到地上:「太太,我沒病,一點病都沒有,我好好的!」

霜娘不由揚眉——這重點抓的,居然還想保著小廚房的差事?真會做夢。

安氏身子向後仰了仰,金櫻就上前一步:「請大娘聲音低些,這麼亂嚷嚷,看驚著了太太和六奶奶。」

陳大娘慌了一下,從地上爬起來,把跪姿端正了點,嗓門放低,道:「我是冤屈狠了,一時氣急失了規矩,求太太見諒。」

安氏冷道:「你有什麼冤屈?半梔家去鬧了兩三天肚子,小命都去了半條,不是你整治的?」

「這真是要冤死我了!」陳大娘急迫道,「可是陳洪剛和太太說的?他是糊塗瘋了,一心裡只有前頭人留的閨女,人吃五穀雜娘,誰能沒個病痛?半梔自己粗心,不曉得吃壞了什麼東西,賴到我頭上來也罷了,我當後娘的沒照顧好她,這個錯我認了便是——可竟說我給她下了藥,這是從哪裡說起!」

安氏不語,陳管家知道這是令他兩口子自己對嘴的意思,就沉著臉道:「大夫都查出來了,當著太太,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陳大娘猛直起身子,瞪視他:「大夫查出來什麼了?那大夫只說半梔是吃了大熱之物,腸胃不服,所以腹瀉。哪一個字是說到下藥上頭了?就為這說是我害了人,怪到人都說後娘難做!」

陳管家道:「你別裝糊塗,半梔回來時還好好的,在家裡吃了一頓晚飯就不舒服起來,這問題只能是出在家裡,憑空裡哪來這麼性烈的大熱之物?大夫不過是不想惹麻煩,含糊著罷了,意思早是明擺著了。我送他出去時再問,人就明言了,直接點出了巴豆,我先也質問了你,現在何必又反口。」

陳大娘恨聲道:「什麼反口?我原就沒承認,那巴豆不巴豆的更加不是當著我面的話,我都沒聽見,做不上數。我只聽了一句大熱之物,就這麼句話,你就結結實實地把罪名給我扣上了。我告訴你陳洪,我問心無愧,你不信我,我也不指望你了,現就把半梔叫來,再請了大夫來,給半梔重新把脈看病。先前那個還不知道是不是個庸醫呢,說不準連大熱之物都是瞎說的——就算是真,也不能說吃壞了東西就是被下了藥,若個個都這樣,一天京裡不知要鬧多少案子出來,順天府還忙不過來了。現當著太太的面,我必要求個清白,從大夫嘴裡掏出句准話來,我就不信人能紅口白牙地賴我!」

她看上去義正詞嚴,說的話也有條有理,但陳管家不為所動,道:「半梔吃了三次藥,如今下洩的勢頭已經止住了,這會再驗,先的藥勁都過去了,驗不出來也是常理。這個道理你想得到,太太聖明,更加想得到。你和我胡攪蠻纏不要緊,不該還想著糊弄主子。」

霜娘敬佩地看了陳管家一眼:怪不得他是大總管啊,看看人家這頭腦,這說話水平,以及這麼難堪的家事鬧出來之後還維持著的冷靜心態,真是不服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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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陳大娘被噎住了,但也就是一時,她旋即捂了臉哭起來:「你這沒良心的,我二十歲嫁給你,辛辛苦苦替你拉扯前頭的一兒一女,又替你陳家生了三個兒女,到頭來在你眼裡,我就是這麼個蛇蠍心腸的婦人。都不管有沒有實證,就這麼想我,往後我還有什麼臉見人。」

抽泣了一下,又接著嗚嗚哭道:「幸虧大林是得了噎嗝,多少大夫診治過了,拖了有陣子救不回來才死的。不然他是長子,更要疑心是我治死他了。」

聽得此言,陳管家的臉頰筋肉跳動了一下,眼中閃過明顯的傷痛,但仍然沒有被帶歪,只說了一句:「一事歸一事,你不必亂拉扯。」

就又歸回正題,道:「你一定要實證,那也容易,家裡沒事不會備著巴豆這種東西,應該是半梔昨天回去跟我告了狀,你知道後叫人現去買的吧?這種事你也不會放心交託別人,總是你屋裡那兩三個心腹丫頭罷了,這就提了來,使板子敲下去,敲開了嘴說出是哪家藥鋪,再把當日抓藥的夥計請來——不過才三兩天功夫,他應該還不至於忘掉有人買巴豆的事。如此,這實證可算齊全了?」

陳大娘聽得臉色煞白,霜娘從旁看見,就知道陳管家猜測不虛,當真是這麼個過程了。

陳大娘算完了,已經被逼到這裡,她但凡沒有傻到底,就不能再硬辯說不知道她的心腹去買巴豆做什麼使——這只有傻子才信啊。

「你——」陳大娘先飆出了極高音的一個字來,跟著便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癱坐在地上,「便是我一時糊塗,終究也只是叫你的寶貝女兒拉了兩天肚子,沒存害了她性命的心。你生我的氣,私底下打我罵我,都算我活該,我怨不著你。可你為這麼點事告到太太面前來,連我的差事都壞了,我是丟了大臉,你又有什麼好處了?你、你的心怎麼會這麼狠哪。」

撕成這個樣,陳管家的心裡顯然也不好受,別過了臉去,道:「我已是顧念著夫妻情分,所以只用生病的由頭了。你這差事是必要辭掉的,半梔並沒有什麼得罪你的去處,不過是不肯順你的意出來,把位置讓給半菊,你就這麼對她。你能對繼女下這個手,就也能對別人下手,這次是巴豆,下次呢?不要說你不會,你既然開了這個頭,我就無論如何不能再叫你跟廚房沾邊了,若是哪天哪個主子出了事,我全家的命賠上,都不夠贖這個罪。」

霜娘再看陳管家,只覺得他臉上寫滿了四個大字:赤膽忠心。

霜娘忍不住把他說的每個字都細細回味了一下,覺得這忠心表的,簡直堪稱教科書一樣的典範。沒有一個字明說「我很忠心」,然而又字字都閃耀著忠心的光輝。他沒有用任何華麗的辭藻,因為小廚房那麼肥的差事,他說辭就給辭了,這做法本身已經漂亮得不行。再用平實的字句一襯,更加顯出這份忠心的實在來。

他的個人形象也沒有一點損失,對半梔,他是肯為她出頭的慈父;對陳大娘,他是選擇了大義但仍然顧念了情義的丈夫;對侯府,就更不用說了。

沒有比這更成功的危機公關了,陳大娘的倒台,對他不會有一絲影響,反而更叫主子們用著他放心了。

陳大娘可沒閒情分析這個,她的臉色更白,瞪著陳管家問:「你說什麼?你只用了生病的由頭?那別的你原來沒說?」

她的關注點有些古怪,霜娘心中一動,明白過來,忍不住道:「是啊,大娘若不來,我只以為半梔是普通的鬧肚子,都不知道她是遭了這麼大罪呢。」

她是存心堵陳大娘,因為極不喜歡她先頭那些話。她自己害了人,沒把人害死,那就只算一點小事;被人報復了,倒埋怨人家狠心,其實陳管家只是把她的差事弄沒了,也沒害死她呀,怎麼就不能也當做一點小事呢。

陳大娘聽聞,如被捅了一刀,這下連坐都坐不住了,幾乎軟成一灘爛泥。她扒在地上,手無力地伸出去想摳握個什麼,嘴裡抖著音道:「半梔,是半梔這蹄子害我。」

陳管家臉色也微變:「……是半梔放了你出來?」

陳大娘慘笑:「我和三個孩子都被你著人關起來了,只有半梔一個行動自由,不是她還有誰?老娘終日打雁,終於被雁啄瞎了眼——」

陳管家立時冷靜下來,喝道:「閉嘴,當著太太,你嘴裡胡浸什麼。」

說來也巧,便在這時,「雁」終於從家裡趕來了。

半梔是由一個婆子背著的,到台階下時才放下來,由她慢慢自己走進來。

腹瀉本身不算多大毛病,但連著瀉上兩三天,夜裡都不能睡個整覺,鐵打的人也要虛下來了,何況是半梔這種嬌養在內院裡的副小姐。她在當中跪下的時候,很有種風吹就倒的飄忽感,本來就瘦削的臉形看上去更是熬得都有點脫了相。

霜娘打量著她,不由同情起來。心裡頭一回對她有了同病相憐之意:世上並不是沒有好後娘,可她們都沒這個運氣遇到。

陳大娘也在看半梔,半梔一進來,她倒又精神了些,看著半梔的那個眼神,霜娘毫不懷疑要不是她和安氏在的話,她肯定要撲上去咬半梔一口了。

安氏叫半梔來,本有存著陳大娘要是抵賴不認幾方對證的意思,但是陳管家太給力,直接把陳大娘收拾妥了。這樣一來,倒沒半梔什麼事了,諸如她有意把陳大娘從家裡放出來這種小事,安氏這身份,自然不屑過問。

就只叫她起來,然後看向陳管家:「你這女兒,還叫她回原處伺候?」

陳管家忙道:「回太太話,半梔進來的年份短,我想著,該叫她再伺候主子幾年。」

安氏便點頭,道:「那先回去罷,看她這個樣,也是吃了苦頭了,回去養一陣子再來。」

陳管家正要稱謝,半梔忽然用輕飄的嗓音道:「回太太,我的病已好了,不用再養了。」

陳管家不由看向女兒,半梔和他對了一眼,目有愧意,旋即低下了頭。

陳管家心情複雜,半梔的腹瀉雖已止住,但她這說話都沒中氣的樣子,哪裡是不需要養著。只是她不願回家也有她的道理,經這一出,她和陳大娘的關係肯定是徹底惡化了,回家再在一個屋簷下住著,不知要有多少摩擦出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霜娘知道這些事都不在安氏心上,如今要緊的是處置陳大娘的後續。便站起身來,道:「太太,既然這樣,我就領了半梔回去罷。我那院裡事少,暫時不派她的差事也無妨,她這年輕底子好,想必養幾天也就緩過來了。」

陳管家忙道:「多謝六奶奶擔待她。」

霜娘回了個微笑,見安氏點頭應允,便□□雨去扶著半梔,向安氏告退離開了。

**

一路回到迎暉院坐下,霜娘喝了口茶,和顏悅色地問半梔:「你身體當真好了?不要瞞著,若還有不適,請大夫來看看也沒什麼。」

半梔比先在正院裡放鬆許多,回道:「真的都好了。」

她經了這場事,人倒靈活了些,主動道:「奶奶有什麼話問我,都只管問。」

霜娘想了想,其實先頭的事她都已聽得差不多了,用不著再叫半梔重複一遍,她好奇的只有一件:「你怎麼想到把你後娘放出來的?」

半梔手放在膝上交握著,道:「我好了一點後,我爹來安慰我,說對不住我,又說,她敢起這個壞心眼,不能再叫她碰著主子們的吃食了,這上頭要出了差錯,我們全家都得折進去。我知道這也算是我爹給我的交待——她想要我的差事,結果把她自己的差事弄沒了。」

霜娘由衷道:「你這後娘雖然狠毒,但你爹待你真的挺好的。」對比之下,賀老爺要有陳管家十分之一的人心,她也不至於在一個姨娘手裡受那麼多磋磨了。

半梔露出一點笑容來:「奶奶說的是。」那笑容跟著又消失了,「但我覺得不夠,我爹沒想說出真相,只想叫她稱病退下來,他也囑咐我不要往外說,我不甘心。」

她語聲急了點,傾身道:「奶奶,不是我不肯饒人,這裡面實在有緣故。」

霜娘淡定道:「你就沒緣故也沒什麼。」又不是自己存了心害人,被害之後,有機會報復回去,那推一把又怎麼了?聖人都說,當以直報怨。

半梔就又放鬆了點,坐回去道:「我沒想還要她怎麼樣,就照我爹的意思,讓她沒了差事,我這口氣也就出了——但只說她生病是不夠的,她又不是真的有病,爹能關她十天半月,不能總關著她,她的『病』要不了多久就會好的,之後怎麼樣,可說不准了。我知道我爹對我好,可是,他不只我一個孩子,還有她生的三個,其中更有兩個男丁,爹對他們也一樣好。」

霜娘會意:「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怕你後娘靠著孩子,以後天長日久,你爹總有一天會被磨得心軟,她就照樣又得意起來,她沾不得小廚房了,但再尋個差一點的差事,靠著你爹的面子,想來也不難。」

半梔咬著唇道:「就是奶奶說的這個理。但奶奶可能不知道,哪怕她不靠我爹的面子,自己尋差事也不難。她是老太太在世時院裡的大丫頭,由老太太指給我爹的,資歷比別人都深。」

這資歷不在年紀,如紅樓裡的話,長輩身邊伺候的,就算是貓兒狗兒都比別處的尊貴些。霜娘明白過來,她的思維還不由發散了一下:以陳大娘的做派,安氏應該不算滿意她,只是她原來沒犯過錯,又有這個履歷,再加上陳管家的臉面在裡頭,所以才一直保著身上的肥差,現在這一出鬧出來,說不準正投了安氏的意呢。

這想頭想過了也就丟一邊去了,霜娘道:「好了,這樣說我就知道了。你沒把你爹瞞了下藥的事告訴她吧?所以她急了,來了直接和你爹打起來了。這一來,算她自己把自己的後路都絕了。」不管什麼差事,安氏都不可能再用她,很可能連府門都不會再准她進了。

半梔低了頭,傾吐一句:「我知道這麼做對不起我爹,但是我真不甘心,我忍不了了。」

她沒一味沉浸在報復的快感裡,還能想著她爹的感受,霜娘對她的觀感倒比平時好了些。但對於陳大娘的這個結局,就只有喜聞樂見了——誰叫她暗搓搓想往周連營身邊塞人呢,該。

霜娘心情好,再安慰半梔兩句,就叫她回自己屋裡休息去,知道她跟春雨好,還□□雨跟著一道開導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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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40:47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半梔的事算是了了,時間差不多也溜到了飯時。

霜娘如常用飯,如常午睡,周連營白天一直不在,只有晚上會來坐一會,霜娘感覺多這麼個丈夫,其實沒有打亂她什麼,她和以前的作息仍差不多。

不知睡過多久,她朦朧醒來,躺在帳裡,聽窗外似乎有些淅淅瀝瀝的雨聲響著。

下雨了?

快一個月沒見著雨水了,霜娘的睡意一下都醒了,起身先到窗邊,扒著窗欞往外看去。

窗扇上糊著竹青色的輕紗,影影綽綽看不太清楚,但離外間近了,雨聲聽得更分明起來。

春雨聽到動靜進來,見她舉動,道:「是下雨了,奶奶想看,穿了衣裳到外頭再看罷。這天涼了些,奶奶剛從床上起來,仔細凍著了。」

便去拿搭在架子上的衣裳,霜娘笑著接過,和她道:「四月裡一直下,下得人怪煩的,現在這麼久沒下,忽然見著一回,倒又驚喜起來。」

日常穿衣一直是霜娘自己動手,春雨知道她的習慣,就只是幫她把頭髮托著,不叫壓到衣裳裡去,嘴裡回她道:「正是奶奶這個話,外頭的小丫頭們也稀罕著呢,都擠在廊簷下看。」

衣裳穿好,霜娘坐去妝台前:「廊下擺的幾盆花可拿出去了?我聽這雨下得不大,正好澆一澆花——我不出門,先梳個最簡單的就行了。」

「都擺到院子裡了,除了那兩盆蘭花。疊翠走的時候留過話,這花嬌貴著,我不知能不能禁得住雨水,沒敢叫擺出去。」春雨說著話,手上不停,輕柔地替她梳著頭髮。

霜娘微微低頭,在妝盒裡挑揀著,很快找出兩根白玉花簪來,輕輕放到一邊,給春雨綰髮備用。

這玉簪是安氏年初賞給她的,霜娘到手還沒半年,如今最常使著的就是它。一則是新鮮勁在,二則是這玉簪確實美貌,玉質溫潤細膩且不說,最難得的是簪身純白無暇,而簪頭雕著細花的那一小截則自然過渡出了微微的乳黃色,恰似花瓣色一般。霜娘不懂玉的人都看得出它著實貴重,先都推著不肯收——她只是做了兩個抹額去,換點布料回來也算了,得這麼貴重的,她真覺得自己都有騙錢嫌疑了。

但安氏拿出來的東西,哪裡還會收回去,硬還是叫金櫻塞給了她,霜娘無法,只好接了。

算來她雖然進來時一窮二白,但這些衣裳首飾上,還真沒有怎麼缺過。新婦階段有梅氏接濟的兩箱子,熬過了之後,後面每季都會有份例發下來。這些份例對她前頭幾個嫂子來說可能是少了些,多少要再另做,但對於她這個不必出門做外客的人,差不多就夠解決她的日常了。

再加她抱安氏大腿抱得不錯,又有些額外所得,安氏不會直接賞她錢,多是些擺件穿戴之類,這麼三年累積下來,她妝台上擺著的那個五層酸枝木妝匣已經滿了四層。

人在一起呆久了是自然會處出默契來的,霜娘看著那大妝匣走了兩秒的神,春雨就知道她的想法了,手下一邊替她挽著髮髻繞起,一邊道:「奶奶這妝匣裡快滿了,金盞原和我說過,撿個奶奶有空的時間,和奶奶商量著,把這裡面不常用的一些首飾放到那邊箱子裡去。不想六爺忽然回來,她去了前頭,就耽誤住了。」

「不急,還有一層好擺呢,以後得空再理。」霜娘應了一句。

一時髮髻挽好了,主僕二人便往外間去。

出到廊下,清新空氣迎面撲來,霜娘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躲在旁邊廊下的小丫頭們應該是受過管束,知道她在午睡,原都只是安靜看雨,說話也是套著耳朵悄悄說。這會見她出來,一下子都活泛起來,一排人嬉笑著蹲身行禮。

霜娘笑著擺擺手:「你們玩罷。」

她自扶著朱紅廊柱,看著階下細密的雨幕出神。

午後的天空灰濛濛的,雨絲輕緩而連綿,院子裡擺著的幾盆花受著雨水不斷的洗滌,葉子綠得如新發一般精神,花朵隨著微微顫動,愈加楚楚動人。

這麼欣賞了一會,過了起初驚喜的勁頭,霜娘的興致也就消了,畢竟只是下雨的話,其實並沒什麼好看的。她重新返回屋來,進了書房。

打從周連營回來,她就再沒想起摸過筆了——這麼算來,她的作息是沒改,但日常還是受到了影響的。

天色不好,屋裡有些暗,春雨把燈點起了,再立在一旁磨起墨來。

聽著沙沙雨聲,霜娘心平氣和地提起筆來。想應個景,但自身古文水平有限,她沉吟片刻,只想得出詩經裡的一首《風雨》來,便落筆默寫下去。

起頭「風雨淒淒」四個字剛寫完,霜娘就覺得有點抽,這真不算應景,而且因為自己心下猶豫,寫出來的字形也發軟,想揉掉,又覺得好好的一張紙未免浪費,硬著頭皮把整首默完,才揉成一團丟了。

重鋪一張紙來,這回她收斂了心神,不管應景不應景了,懸腕提筆,認真寫起來。

這回直到最後一句時都沒出差錯,最後一個字是「喜」,她寫到半截,忽聽外頭小丫頭們的動靜有點亂起來,跟著就是芳翠的聲音:「六爺回來了。」

霜娘意外,筆跟著一歪,字中的那一橫就直直衝出去了。

這種練筆廢一個字就等於整篇廢掉,霜娘對著那不合群的一橫心痛了一瞬,暫時還是沒捨得丟,擱了筆忙忙往外頭迎人去了。

因下著雨,周連營的腳步比平常略慢,手裡舉著把油紙傘,剛行到了院中。

石板路上擺著好些盆花,他的目光從一盆茉莉花上溜過,新綠的葉裡,藏著無數雪白的花朵花苞,水珠滾動不休。

「六爺今天回來這麼早。」

聽得這比丫頭們都格外熟悉些的招呼聲,周連營把傘舉高了些,循聲望去。

霜娘邁過門檻站在廊下,隔著雨幕,他只見她烏黑的發,細白的臉,月白衫子淺碧羅裙,他心頭一動,不由扭頭又望了那盆茉莉花一眼。

再回頭時,便見霜娘又往外蹭了兩步,他腳下加快,幾步上了台階,道:「別出來,看濕了你的裙子。」

他收了傘,芳翠想接,手剛伸出半截,春雨已先一步接過去了,她低著頭退了兩步,站去一邊。

周連營往裡走,邊道:「忽然下了雨,雨天不便往別人家去,所以回來了。」

原習慣性要往西次間去,餘光瞄見另一邊簾下透出的亮光來,他頓住,就轉了向,進了書房。

書桌上的筆墨擺放一看就是個正在使用中的狀態,他在書桌後站定,見鋪著的紙墨跡未乾,顯是剛才書就,便拿起看了起來。

霜娘不大好意思,站在旁邊道:「無聊所以練一練的,我的字不好。」

周連營笑了笑:「我的字也寫得一般。」

騙人。霜娘忍不住睨他一眼,陪太子讀書的人,就算學問沒那麼高明,寫字這種門面功夫怎麼會差?

她伸手要奪:「別看了,這張寫廢了,該丟掉的。」

周連營早已注意到那個寫壞的字了,太明顯,滿紙規規矩矩的小楷,獨有它一個破了格。他鬆手讓她拿了去,道:「我回來得不巧,擾著你了。」

霜娘團起丟進了字紙簍:「怎麼怪得著六爺,我自己的心不定。」

她話是隨口客氣說的,說出了口才覺得有一點點不對,練字沒什麼,心不定易被干擾也沒什麼,然而再加上她練字的內容,那就——很有點什麼了。

她想應景所以挑了《風雨》,但這首詩並不是寫景詩,雖然每句的句首都跟風雨搭邊,但作用只在起興,它的真正重心著落在每句的後半截,尤以末句最廣為人知——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這是首懷人之作,更寬泛一點看的話,可以直接把這當做是一首情詩。

所以,那啥,這麼引申下來,風雨天,懷歸人,心不定,她整個言行加起來,大致等於相如情挑文君,唯一一點對不上的是性別反了。

——這誤會真大了,就算她想主動一下,以她這個感情生手加學渣,也布不出這麼精緻含蓄又渾然天成的局啊!

想解釋,從哪解釋起呢?怎麼說都感覺越描越黑,霜娘傻站住了。

「我壞了你一張紙,賠你一張罷。」

周連營的反應倒很尋常,霜娘聽這一句,不由鬆了口氣,心想他應該是顧及她面子,沒有順著加以調笑,把話題帶開了,或者也有可能是他就不好這一口——雖然他看著不是粗放型,但口味這種事,看是看不出來的,和外表也不一定要相符。

她等著周連營下一步的動作,不知他是怎麼個賠法。但跟著卻是她被拉過來,按到椅子上坐下,周連營拿起筆,塞到她手裡,問道:「你是自己學的衛夫人?」

霜娘握著筆,下意識調整好了姿勢,但腦子裡是懵的:「……嗯,是的。」她知道兩府裡的姑娘們有專門教習的師傅,但她這個身份,夾進去學未免有些不倫不類,所以從開始練字起,都是自己照著字帖,閉門造車地模仿。

「你的拿筆姿勢有一點太低了。」周連營在她背後傾身,給她調整著,「這樣拿。你初改過來可能不大適應,習慣了就好了,比原來要省力。」

「嗯。」霜娘應著,努力讓自己淡定,專心把他的話聽進去。她拿筆低是因為多年都拿的是硬筆,換成毛筆時,一併把這習慣帶下來了。

但把她的姿勢調整對路了,周連營卻還是沒有離開,他取了張紙鋪開,用鎮紙壓好邊,然後直接握了她的手沾墨,落筆。

這、這麼個賠法呀!

霜娘臉瞬間燒紅了,感覺他身上帶著的微微水氣侵染到她身上,心跳甜成一片,咬著唇都沒止住唇角蔓延開的笑意。

她釋放出的其實是個假信號,可他接了真招。

這雨下的,真是場好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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